丰盛时光 下+番外——花满筛

作者:花满筛  录入:10-13

手术三个小时,人推出来的时候,医生说,手术成不成功还得看病人的身体情况,最怕的是感染,所以术后的护理非常重要,于是他们给沈长乐转了无菌病房,只是住院费太贵,仪器、设备、药品、检查的各项费用加起来每天好几千,他们身上总共钱也不多,而沈长乐一直昏迷着,连医生都觉得奇怪了,说:“这个病人好像是自己不愿意醒过来。”

身上的钱所剩无几的时候,慕容给沈长乐换到了普通病房,想不到刚转过来沈长乐就醒了。

小彦跑出去叫医生,慕容来北京的过程简单说了一遍,最后握着沈长乐的手说:“现在好了,活过来了。你好好休息吧。”说完,有想起来:“你出来这么多天了,要不要我跟你家里人联系一下,跟他们报个平安。”

乐乐摇头,目光停在慕容缠着纱布的手指上。

死过一次了,好像也放开了很多东西,如今沈长乐直视自己的内心,原来自己心心念念想求的不过是楚见的一生幸福无忧。如今两个人都还没有进入社会就已经弄得伤痕累累,以后必然更难。乐乐看着慕容,心里很是钦佩,他和小彦两个人一路磕磕绊绊地走过来,受了很多伤害却还是勇敢的在一起。

乐乐想,其实我也可以的,我相信楚见也可以,我们可以像你们一样同甘共苦,一样顶着伤害与歧视、侮辱与白眼生活,那些苦难非议,如果我们过得好,我们可以无视,如果我们过不好,我们可以面对。只是,每个人的选择都不同。我能忍下所有,但是我见不得楚见受半点委屈,见不得他为了我跟亲人反目,甚至以身涉险,我跟他在一起是想让他快乐,而不是逼他选择,如果离开能让他不再受伤,那么离开也是可以的。

我不是害怕现实残酷,我是怕那些阴暗遮了他哪怕一丝一毫的光芒。

太近的爱总是招来苦难,我便选择远远的看着他,他一直都是最好的楚见,而我也可以一直爱他,这样挺好的。不能在一起就不能在一起吧,人生也没有那么长。

一零一

早上七点,楚见起床,洗漱,下楼去买早餐,吃完早餐便开始收拾屋子。拿抹布把里里外外的家具、电器、窗台、花盆细细擦上一遍,完事,又将不用的旧毛巾拧到四成干,蹲在地上开始擦地板,每一块瓷砖都擦得光可鉴人,沙发、电视柜下面的死角也都抹的一尘不染,等这套活干完了,他会把茶几上的台布,沙发扶手上的针织垫子,有时候甚至还有窗帘都收拾收拾放洗衣机里洗,洗衣机工作的这段时间他便去网上发一些帖子,偶尔跟在线的肖千木、孟洋他们说几句话。

乐乐失踪半个多月,楚见在乐乐家已经住了两个星期,每天差不多都是这样过的,肖千木他们偶尔也会过来陪陪楚见,但是因为这段时间要报志愿,大家都忙得焦头烂额,也不太顾得上。时间忽然变得很多,楚见总是耐心的做着之前沈长乐一直在做的事情,一件接一件,他希望哪天乐乐回来了,一进门,看到的仍然是那个干净整洁的家,他无数次地对着沈长乐父母的照片祈祷,保佑乐乐不要出事。

没事的时候,楚见会拿着地图和沈长乐的照片,沿着某条路开始走,向路过的每一家店铺或者窗口或者银行有时是派出所甚至是每个站台的交警打听,如果整条路都问过了他便做好标注,次日换一条路继续走继续问。天气明晃晃的热,他却喜欢穿着乐乐给给买的超薄连帽衫,蓝白相间的色彩让楚见看起来像一条迷路的热带鱼,游走于在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带着越来越渺茫的期待,美丽却孤独。

L市不大,这些日子他已经把整个市走了两遍,乐乐仍然没有消息,支撑楚见的希望在一点一点的碎裂坍塌,楚见觉得自己开始无声的垮下去。

他搬来沈长乐家住的那天,跟家里又是一番争吵,只不过那时的楚见几乎心急到了失去理智,他不再听父母的道理,不再想遵守做子女的规矩,他像一般的18岁男孩子一样冷冽、尖锐、叛逆,谁都拦不住他。自己的这个家把乐乐拒之千里,而他只想到一个离沈长乐近一点的地方。

今天楚见刚刚将屋子收拾完毕,站在窗台边给盆栽浇水。他想起沈长乐把那些开花植物送给楼下阿姨时恋恋不舍的表情,对着自己抱怨说:“都怪你,偏有什么花粉过敏的毛病,害我家‘小花’都得借宿楼下了。”那时自己说:“等我走了,你再把它们搬回来就是了。”乐乐犹豫很久,说道:“那,‘小花’送给楼下了,你就别走了呗。”当时自己大笑着搂住他,说:“少爷我很难养的。”结果换来锁骨上一排浅浅的牙印。那也不过是一个月前得事情,甚至笑声都还没有散尽,甚至还能感觉脖子上甜蜜的疼痛,当时的人却已不知飘落何方。

楚见终于明白沈长乐当初的感受,在一个满是回忆的地方生活,就像是活在一个冗长的梦里,人会模糊了现实与回忆的界限,穿行于真实和臆想之间,挣脱不出,醒不过来。楚见偶尔也会对着空气叫沈长乐的名字,吃饭时习惯搬两个凳子,拿出两双筷子,会不自觉地说:“乐乐,今天排了好长队”、“乐乐,这烧饼有点咸……”

手机铃声响起,楚见回过神。平日安克芬会经常打电话问楚见的情况,还过来几次看他。毕竟是自己的妈妈,楚见无论如何都无法对养育疼爱了自己18年的这个人心怀怨恨。

这次却是楚林成的电话,也是楚见搬到乐乐家之后楚林成的第二个电话,第一个是上周楚林成问他高考第一志愿是否仍是Q大,楚见说随便,然后再没有多说一句。

楚见按下接听键,只听到听筒里传来父亲略显沙哑的声音。

“喂,爸!”

“楚见,晚上回家,有事跟你说。”

“有什么事现在说吧!”

“楚见,让你回个家这么难吗?这个家你是不是以后都不打算回了?”

楚见感觉到楚林成震怒的语气里夹杂着压抑的伤感,心里泛起阵阵酸涩,“爸,乐乐还没有找到,我没有心情做任何事,如果是高考的事情,你做主就好……”

“是不是找不到沈长乐,你就永远不进楚家门了?”楚林成隔着电话对着楚见吼起来。在公司在外面,楚林成是多么稳重而内敛的一个成功商人,从来都是一派从容不迫的、清风和月的样子,可是,这个儿子总是能逼到他的底线,让他忍不住发火。

楚见叹了口气,乐乐他不是重要,不只是重要,而是他让所有一切重要与不重要有了意义。这些话楚见却不会说出来,要说也只会跟沈长乐说,所以他只是对着暴怒的父亲淡淡地答了句:“我只是想找个地方静一静。”

许久就听楚林成脱力般的声音说道:“关于乐乐失踪的事,找到一个知情人,所以,回不回来随你。”说完便挂了电话。

这半个月来外面乱成一团,乐乐失踪,学校已经正式报警,并且通知了他的亲属,乐乐的舅舅也赶到L市,出钱出力做广告,登报纸,跟警察提供各种乐乐可能的去处。因为乐乐是在放假期间失踪,原则上学校没有太大责任,不过学校仍是号召学生们帮助寻人。跟乐乐关系好的孟洋、肖千木他们也纷纷找人帮忙,而楚林成则利用自己的关系网,几乎寻遍了L市黑白两道的人,几经辗转,终于在昨天下午了解到一些关于地下商场施工地发生的那次械斗的情况。

不过知情人要求单独见面,而且地点定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废弃工厂里。这样的安排已经让楚林成心惊,若不是出了什么大事,何必这样躲躲藏藏。不过他还是决定带上楚见,起码可以证明自己跟这件事没有关系,作为一个父亲,他受不了儿子对自己的不信任。

L市东郊有好多废弃工厂等着被开发成住宅楼,楚林成和楚见到了约好的地点,那是整片废墟中最阴暗的一块,连个30瓦电灯泡都没有,要不是今晚有月亮,根本就什么都看不清。不一会儿,一个矮胖的人影从远处急匆匆地走过来,其间还不住东张西望,大半夜的那人还带着一顶滑稽的太阳帽,帽檐压得很低很低,完全看不见脸。

他走到父子俩近前,警惕地问道:“你们在等人。”

楚林成回答道:“是,一位赵先生约我们在这里。”

那人点头:“想问什么,你们说吧?”

“你知不知道沈长乐在哪?”楚见冲口而出。

那人看着楚见便是一愣,“咦?原来是你?”

楚见从刚才这人一露面就觉得眼熟,说话的声音也好像在哪里听过,现在听他这样一说,更肯定自己之前是见过这人的,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个人把帽子一摘,“你不是乐乐的那个同学么?你还记得我不?上次你胳膊就是我打伤的?”

楚见借着月光看清了他的脸,虽然现在不是秃头形象了,不过楚见还是很快辨认了出来,“是你。”

这个人就是赵达。乐乐那件事以后,他一直心绪不宁,就像有块石头压在心里,沉闷得难受,上班也不积极,出门打人更是出工不出力,被老板批了两次,后来干脆就跟张明亮从酒吧辞了职。外面寻找沈长乐的消息铺天盖地的,他早就看到了,只是他觉得以当时的情况看,乐乐九成是凶多吉少,提供了线索也没多大意义,而且,还可能给自己招惹上麻烦。平时械斗伤个人什么,有人罩着,撒点钱就过去了,现在不同了,一来没人掩护,二来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弄不好要坐牢的。

几天前他从一些混混朋友那里知道有人在暗地里放出话来,说谁能提供线索找到沈长乐,沈家出十万赏金。他倒不是为这些钱动心,而是他始终记挂着沈家人对他的好,记挂着那晚沈长乐的伤多半是为了救自己的情义,因为怕太光明正大了会沾上官司,于是选择了这种偷偷摸摸的方式,想把当时的情况告诉沈家人,免得有浑水摸鱼的人骗了乐乐那些病急乱投医的亲人。

只是他想不到,来人居然是乐乐的同学。看见有认识的人,赵达也不那么紧张了。楚林成见状,说道:“既然你们认识,咱们就换个说话的地方吧。”

三个人回到车里,楚林成将空调打开,温度很快降了下来。

楚林成和楚见都看着赵达,目光带着某种压力。

在这样的目光下,赵达才说了一句“乐乐他……他出事了”便不顾形象的大哭出来。

楚见瞬间被冻住了,寒冷直达心底,一时间忘了呼吸。原本满肚子的问题,现在却一个都不敢问了。

楚林成定了定心神,对赵达说道,“先别哭,当时是什么情况?”赵达于是抽抽搭搭地把从乐乐出现到受伤的过程仔细地说了一遍。

等他说完,发现那两个人都没有了反应。

楚林成看着楚见,楚见看着虚空的某一点,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但是赵达分明就觉得身边的这个孩子已经到到了某种临界点,他的身上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仿佛有无数看不清的裂纹爬上他瓷器一般精致的五官,只要碰一下,他就会碎成粉末。

许久以来的幻想终于被打破,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楚见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然被悲伤掏空,听到这样的消息时,连眼泪都挤不出一滴。

楚林成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他担心地叫着楚见的名字:“楚见,楚见,你说句话。”

楚见用极轻微的声音问道:“乐乐的伤是在右胸吗?”

赵达点头,“你怎么知道?”

楚见抚上自己的右侧胸口,忆起乐乐出事那晚,他曾被右胸口处冰凉透骨的疼痛惊醒,原来,那便是人们所说的感应。

楚见接着问道:“乐乐……他当时还说什么了吗?”

赵达回答,“他当时伤得很重,每说一句话,都会吐出很多血沫。他说他不想死在这个城市,后来,我放了慕容远和董彦,他们带着还剩一口气的乐乐开车走了……”

“他们后来去哪了?”楚林成问道,声音里带了一丝希望,楚见也忽然扭过头来。

“我听他们说是去北京……当时我和我哥们把身上的现金和卡都给他俩了……”

“也就是说,乐乐离开的时候,还是有呼吸的?你们没有亲眼看到乐乐死掉?”楚见的问话带着死里逃生的激动。

“……是,我没亲眼看见他断气,可是,当时的情况你没不知道,那钢钎有拇指粗,从他身体里穿出来,露在身体外面的有十公分那么长,他的血躺了满地,肺都扎透了,从伤口的地方呲呲的冒着气泡和血水,怎么看都是活不成了啊……”

楚见没等他说完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你胡说,他怎么可能会死掉,他才几岁啊?”赵达被吓得一哆嗦,忽然觉得面前的这个男孩子身上有着跟乐乐很像的东西,表面看着温柔平和,爆发起来却浑身的戾气,他没敢答话,求助地看着楚林成。

楚林成说道:“楚见,你先冷静一下,听他说完,现在谁都不能肯定乐乐的情况,一切都要等我们找到他才能定论。”

楚见自觉失态地松开手,急切地问赵达:“那后来呢,后来他们跟你联系了吗?”

赵达摇头,“从他们离开就再没一点儿消息了……酒吧的二老板现在已经醒了,我试图告诉慕容他们但却根本联系不上……只怕他们还不知道呢……”

人如果是在L市那还好,楚林成还能凭着他在这地界多年的经营找人帮忙。可是如果是在北京的话,那就难了。没有任何线索,想在北京城找到三个外来流动人员就跟大海捞针一样,何况其中两个人还要为了躲避仇家寻找而刻意隐藏,而且他们说去北京却不见得会长期留在北京,那寻找的范围就要扩大到全中国。这事儿很难办,恐怕要用相当长的时间,三年五年都可能没个结果,不过,眼下看来,这样不是没有好处,楚林成迅速的思考着。按赵达的说法,乐乐很可能已经不在了,而现在楚见是绝对受不了这个消息的,一旦确定,难保楚见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但是,如果带着一点希望找上三年五载,甚至更久,那时候再深的感情也会淡掉,找得到或者找不到,生或者死,楚见应该都可以比较平静的接受了。

想到这里,楚林成掏出一张名片给赵达:“赵先生,乐乐跟楚见是好朋友,我们都很担心他,如果你有任何的消息,麻烦跟我们联系。”

说完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10万的转账支票递给赵达,“这个是你给我们提供的消息的报酬,之前说好的。”

赵达接过名片,却没有拿那张支票,“我来告诉你们这些,不是为了钱。我跟乐乐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沈家夫妻对我好,乐乐伤了也多半是为了我,我欠沈家的。”说到这里赵达的眼泪又下来了,“这些天我心里一直过不去,做梦也老是想起乐乐浑身是血的样子。那么好的孩子就这么没有了,就跟没这么个人存在过一样,没人知道他救过我,我得让人知道,不管乐乐是死是活,我得让人知道他是为了救我,不然我得憋死。”

“现在你们出这么多钱买消息,而这事我看得最清楚,我怕你们被别人骗,所以找人联系了你们。如果你们能找到乐乐,如果他还活着,那也算是我对沈家的一个交代。”

楚林成见他说的不像是假的,也就不再坚持。

楚见看着赵达满是泪光的脸,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别哭了,我觉得乐乐肯定没事儿,我感觉得到,他只是受伤了,却还活着。”这话语听起来温柔笃定,让赵达愣了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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