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我不要出去。”床上看不见人,只有一个卷成一团的被子卷内,传出闷闷的声音,低弱无力,模糊中似乎带着隐隐的鼻音。
“皇上,您不出来怎么能喝药呢?”婢女继续苦口婆心,希望能说服皇上喝药。心下却在叹息,皇上一向随和,即使生病了也很配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竟然也会任性。可是又不能耽误了皇上吃药的时间,唉,做下人难啊。
“皇上——”正想在说些什么,到口的话却在看见眼前突然出现的人时,迅速咽了回去。
“都下去吧。”低低的一声,婢女却如听天籁,急忙放下手中的药碗,和另外几人同时下去了,脚步轻快而迅速。
被子里的人正躲在小小的世界中,伤心的哀哀哭泣。那小小声的、压抑的、抽咽的低泣,那紊乱而急促的呼吸,都让人心疼不已。
正哭的认真的人,头上突然传来手掌轻柔的抚摸,让他一愣,哭声立时停住,“唔?”抬头,在这黑色的空间中,立刻看进一双温暖的金色眼眸,正满含着心疼注视着自己。
“怎么了?”低柔的声音响起,在小小的空间中听来异常的清晰,立刻让他反应过来,“啊——”一声惊叫后,猛的向后一缩,伸手就要将被子拉的更紧。伸出的手刚一动,腰上却突然一紧,身子一空,随即被抱进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眼前瞬间一亮,已经被抱出了被子中小小的天地。
“不要。”没什么力气的身体根本挣不脱那个紧密的怀抱,已经躲藏无望的人只能紧紧搂着对方的脖子,将自己尽量躲到对方的颈后,不被看到。心底几乎绝望般的巨大哀伤让他难以隐忍的哭声,丝丝泄露。
“天宇,来,告诉我,怎么了?”一手稳稳的搂住他的腰,一手轻抚着他的背,贴在他耳边柔声问道,“是身体不舒服么?”
脖子后的头弱弱的摇了摇,晃出银白的波浪,压抑不住的抽泣小小声的在耳边回响。
“还是,谁惹你生气了?”背后的拍抚依然轻巧,贴在他耳边的声音依然低柔。
银白的波浪又晃了晃,低低的哭泣更加哀伤了。
“那是因为什么?天宇这么伤心,我却不知道为什么,很心疼,很难过。天宇舍得让我不好受么?”一字一顿,缓缓却认真的说着。
低泣顿了顿,脖子上的手臂慢慢变紧了,藏在我肩后的头动了动,却是藏的更深了。
“天宇?”
“……丑……”模糊不清的一个字从耳边飘过,好似错觉。
“什么?”皱皱眉,我应该听错了吧?再怎么样看,无论是从他的长相,气质来看,也绝对与这个字不沾边。更何况,依他的性情,也绝对不会是在乎美丑的人,何况让他露出目前如此绝望般的伤心欲绝。
“呜……丑……”急忙稍稍转头,耳朵尽量贴向他的嘴唇方向,屏息凝神,“……脸……头发……好丑……”心下一惊,立刻有些哭笑不得。闹了半天,竟然是——丑?这是什么原因?
心下一松,声音中已经带上了笑意:“天宇,谁说你丑了?你怎么丑了?”
“呜……”——看来是我说错了,也想错了。
看他这样在意,有些好笑,却也有些伤感。想了想,认真的措辞,缓缓的说道:“在我心中,天宇不丑,不但不丑,反而很好看,就像清雅的莲花,干净、美丽、娴雅。”
抽泣停了下来,“真……的?”有丝羞涩,有丝期待。
“呵呵,当然是了。在我眼中,天宇就是莲花,盛开的最出色的莲花。”
“可……可是……现在……不是了……好丑……”本已微有放松的语气,说着说着,又变得伤心起来。
“现在?”一怔,随即明了。无奈的摇摇头,叹息着笑道:“天宇啊,生病的人哪有越变越好看的?只有病好了,养回来足够的血气,精神,身体健康了,自然就会变回原来美丽的样子。天宇只是因为很多天没有吃饱饭,睡好觉,太累了,才会这样瘦弱的。我保证,只要天宇好好喝药,吃饭,睡觉,不要乱想,只要十来天,天宇就能变回原来的样子。我的医术很好,天宇应该相信我的,对不对?”
顿了顿,原本拍抚着他的背的手抚顺着他长长的雪白银发,心中一阵痛,“这头雪白的发——”怀中的身子立时一僵,我的脖子几乎喘不过气来。那过于紧张恐惧下的微微颤抖让我的心也变得沉重。暗中深吸口气,努力保持平稳的语气,恢复刚刚的低柔:“很漂亮。真的,天宇,它很漂亮。它像原来一样丝滑平顺,却有了更漂亮的色彩,独特而美丽。”
“漂亮……么?”小小的声音,小心翼翼的升起。
“当然。就像我的眼睛,它由原来的黑色变成了金色,同样与大家不一样,难道天宇认为它变丑了么?还是我变丑了?”
“不,没有。”深藏在我身后的脸猛然抽了回来,对上我的脸,大声反驳着我的话。皱着眉头,甚是不满。
在他反应过来前,我在他背后的手已经圈着后背,捧着他的头,对上那双燃着小小怒气的眼眸,认真的说道:“天宇现在的感觉,就像我听你说自己的头发很丑的感觉。”
顿时明白过来的人,掩下了羽睫,遮住了眼中一抹黯然,仍然苍白的唇抿了抿。
抵上他的额头,“天宇不相信么?”抽出一只手挑起他肩上披散的一缕银白的发绕在指上,递到他的眼前,看他微微偏过了头,转开了视线,“天宇不喜欢么?可是我很喜欢。白的这么干净、这么纯粹,天下间,只有雪和月亮才能有这样美丽的颜色。天宇不觉得这非常宝贵而难得么?”
悄悄看着我的眼睛偷偷的、迅速的扫了眼我手指上缠绕的发,眼光闪了闪,嘴角似乎翘起了一抹小小的笑。
“如果天宇还是不喜欢的话,那我就帮你把它染黑吧,我可以让它看起来和以前一样黑。”平静的说完,随后语气一转,满是遗憾的诚恳请求:“只是,能送给我一缕吗?我想留作纪念。这是我想而不得的颜色,我会慎重的珍藏。”
“风喜欢,我就喜欢。”看着我的眼睛眨了眨,小小声的说着,声音中已经褪去了沉重的哀伤,带着轻松的快乐。
这才完全放下心来。将手指上那缕发丝送到嘴边,虔诚的轻轻一吻,微微一笑:“终于想通了?”
苍白的脸上立时染上淡淡的红晕,快速的看了我一眼,立刻掩下了羽睫,收紧了搂住我脖子的手臂,重又将脸埋在了我的肩上,轻轻的蹭着,已不再是痛苦的躲藏。
“呵呵。”他的样子逗乐了我,也终于让我放下了心。如果他的心伤去不掉,即使我立刻将他的头发用药变黑,他仍然会笑容下隐藏着泪,无法真正的放开怀。就像内部已经有炎症的伤口,即使外表恢复的好,却总有一天,伤口溃烂的更重,到时,极可能已经无法挽回了。
128.奔赴边陲
静静的搂着他,拍抚了一会儿,转头看向桌上已经不再冒热气的药碗,轻声问他:“好点了么?”
“嗯。”静静的,却已经平和许多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那就好。”叫人去重新熬药,又将之前我吩咐下去温着的清汤端来,“等会儿药好后,一定要喝。准时喝药休息用膳才能早一日将身体养好,到时,天宇又是俊雅的美男子了,就像之前一样,甚至更好。”
“那……会比夜影他们……好看么?”断断续续的话,犹豫踌躇的语气,好似有些紧张,问的有些小心翼翼。
“小影他们?”一愣,随后一笑,也有些了然他之前的反应,不禁为他的痴傻感动,却也更加心痛,因为他的这份心意,我无法给予回应。他的爱太过沉重,痛苦多于欢乐,要背负的太多,不只是我难以抉择,就连他自己那关,他也无法跨过。
“呵呵,你和他们都是不同的类型。不止你们,每一个人都是不同的。就像秀丽端庄,活泼可爱,温柔大方,国色天香都是形容美女的词,却代表了四种截然不同的风情。所以啊,所谓美丽,其实是多种多样的,无法有一个统一的标准去衡量。”
“那……你……喜欢……么?”蚊蚋般的声音,小声的响起,几乎能让我想象出他高提着心的紧张样子。唉!
“当然。皇家向来出美人,而且,我这么俊美的人,我的皇兄又怎么可能不美呢?对我非常好,又才貌双全的皇兄,让我这双只看美人的毒眼不喜欢?简直就像让我说自己丑——绝对不可能的事嘛。”颇为自恋的说道,惹得他一阵“噗嗤”轻笑。
待他止住了笑,“好了,该喝汤了。来。”边说边将他从肩上拉开,扶着他倚靠着床头坐好,接过侍女手中递来的清汤,舀了一勺,试了试温度,递到他嘴边,笑着打趣:“来,先喝汤吧,温度正好。尝尝,我的手艺,味道不错,保证美味的能让你吃掉舌头。”
“风……做的?”张大着嘴巴,睁大着双眼瞪着我,似乎我头上长了角般难以置信。
笑容有些僵,撇撇嘴,不满的看着他:“有这么惊讶么?我一向自信我是十项全能的。而且,这可是已经经过验证的。不用担心,你不是可怜的试验者。”
“是……夜影他们吧?”眼中的光彩黯了黯,随即又回复了一贯的温润,同时也张口含住了嘴边那勺清香诱人的汤,慢慢咽下。
“是。”随口应了一声,赶忙问:“怎么样?还合你的口味么?”
看着我紧盯着他的样子,又忍不住笑了:“呵呵,一向自信的风也会紧张啊?好难得啊。”
心中暗暗松口气,脸上却一副混不在意他的调侃的样子:“当然。自信是我的优点,但不断改进,才能变得完美,那才是我追求的目标。”
看我臭美的样子,他止不住的轻笑出声,宽敞的大殿内顿时弥漫开一股淡淡的和乐温馨。
心情好的时候,时间总是过的很快。转眼间,已经夜幕降临,交代了晚上我的行踪,以免他又胡乱担心后,趁夜瞬移离开,去办另一件大事,同样迫在眉睫的大事。
“两位将军,别来无恙啊。”
正面对着墙上一张巨大的地图,一边交谈一边用手指点划的两人闻言一愣,迅速转身,瞬间展了眉头,亮了眼神,疾步向来人走过去,激动的叫道:“公子。”
“呵呵。我可不是两位心中心心念念的佳人娇娥,两位有必要这么激动么?”边说笑边走过去,拍了拍两人的肩。口中的调侃让两人粗犷的脸立刻变得黑红,尤其是张其,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公子又拿我们开玩笑了。虽然关将军已经成亲了,可是我、我哪有什么娇娥啊。”
“哦——”故意拉长的声音让张其局促的悄悄向后移着身子,关阳在一边幸灾乐祸的偷笑,“那可能是我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了。竟然听说有位姓张的将军一次上演了一出感人的雨夜救美后,就经常能享受到美味的小点心。那香味哦,都随风飘出了三里地呢。”眼光扫到桌子上一盘颜色碧绿的糕点,瞄了瞄,“啊,这盘不会就是吧?”
“不,不不,不是,不是。”张其慌得直摇手,一张黑脸几乎红的发亮,旁边的关阳已经掩着嘴笑出声来,被张其哀怨的瞪着。
欣赏够他窘迫的样子,终于好心放过了他:“好了,开个玩笑。不过说实话,将军年轻有为,也该找个温柔可人的夫人了。呵呵,只是,”语气一转,玩笑的语气变得认真:“此时情势有些不宜儿女情长。军情紧急,分神乃兵家大忌。一待打败静云和西潼,蓝溟国定后,我会向皇上请求,给大家放个假,那时我们才能都真正放心的轻松一下。”
闻言,两人的神色已经迅速恢复了严肃,恭声道:“是,公子教诲,我等谨记在心。绝不会因小失大,请公子放心。”
“嗯,很好。”满意的点点头,这两人的性情我还是大致了解的,稍微提点就可以:“好了,说正事吧。关于西潼突然增派的四十多万大军,通过这两天的接触,你们是怎么看的?有什么发现?”
“关于这四十多万大军因为什么突然出现,我们目前还没有得到具体情报。”张其细想了一下,有些愧疚的说道,“不过,依过去的了解,西潼的靖王应该不是个有此魄力,和野心的人,所以这次突然增兵,确实蹊跷,让人不得不防。”
关阳接过了话题:“对。按照情报,我们对西潼人口的总数和他们大概的招兵制度大致的估计了一下,发现这将近百万的兵力已经几乎占了西潼全部兵力的三分之二还多,所以,靖王增兵的原因,一定非常重要,可能正是此事的契机。”沉吟了下,“我们刚才讨论了一下,认为,如果我们能破坏这个契机,所不定就能让靖王收回一些兵力,即使收回二十万左右,我们也有必胜的把握了。”说到这里,叹口气,惭愧的说:“只是西潼那边好像对此事做了很周全的防备,我们的探子到现在也没探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听着二人的话,我仔细想了一下。最后决定,亲自去探听一下,也能节省许多时间,说不定真能让我探到重大的消息。
129.秘宫痕殇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今夜虽然没有风,却也没有月,浓黑的天幕上只是挂着稀稀疏疏的星子,眨着狡黠的眼睛,好奇的看着人间的悲欢离合。
——倒也应景。
黑夜中的西潼皇宫,少了白天阳光的照耀,没有奇烈的恢弘,蓝溟的大气,却给人一种精致典雅的感觉。白玉石铺设的路面,在夜色中透出淡淡的白光,通向不知名的各处。时有林木舒展,亭台点缀,让人似身处迷境,难以辨清。
暗中抓住一个太监,点住了他的穴,按照他的指引,飞身在各殿顶悄无声的飞奔。先是到了御书房,没有光亮,迅速翻找一通,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问明今夜皇帝没有临幸后宫,只是睡在自己的寝殿后,随即掠了过去——实在不行,就用催眠套出实情——无论如何,今夜一定要得到消息,否则刚刚收复不久的隐月城又将失陷,蓝溟的损失也会加重。
果然,雕刻着繁密的不知名的花纹的大殿门口虽然紧闭,但里面却透出明亮的光,不时有隐隐的声音传来。将小太监打晕,密密的藏好,隐身进入了殿内。
在殿中四角的夜明珠的光亮下,散发着淡淡龙涎香,以及不知名香气的室内一览无遗。
此时室内太监婢女已经退下,只有两个相对站着,却透着诡异气氛的人。
一人明黄单衣,面目俊秀,透着文雅之气。他正神情激动的看着对面的人,双手探向前,不时的握紧、张开,显然有些紧张,又像在犹豫着什么——应是西潼国君靖王。
另一人一身白衣,纤瘦的身形透着疏离,一张脸上寒冰般的冷漠,只是此时身形微有些不稳,正一手按着桌角,一手隐在宽大的袖中,一双结冰般的眼睛恨怒的瞪视着眼前人——正是久已不见面的冰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