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也没有闭上眼睛,也没有更多的话语,一路上都是盯着窗外的雪花,思考着自己的问题。
房间没有开灯,明明听到暖气机转动的声音,我却觉得并没有比外面暖和多少。
我并没有想到要开灯,只是很平静坐到沙发上休息。习惯了坐人前强装出微笑,无论何时都会觉得疲惫,在没人时总是会潜意识的卸掉所有的不情愿,恢复一直以来都笼罩着自己的冷漠。
可此刻我却觉得这空间里似乎不止我一人,一个很微弱的呼吸跟着我的一起这进行,我不知道怎么去确认,这种熟悉的感觉就已经告知和我一同存在的人是什么身份。
等到我找到了他,见他一直蜷缩这墙角,像是受到了惊吓的小动物一般失去了安全感。
“怎么了?”我抱起他离开了那个角落,放到沙发上都没有得到他的回音。
我起身去开灯,却被拉住了。
“不要走。”
我回头看着有些不堪的人,精神已经被磨光了,这昏暗的光线下看起来特别没有生气,让我不禁想起躺在医院里的怀仁。
“怎么了?”我坐过去看着衣着单薄的他,一把就抱住了,“穿这么少,担心感冒了。”
不可否认我此刻的心情有些舒畅,之前对于他和韩琦之间可能会发生的坏事我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担忧了。
这辈子,我是注定不会和女人结婚了,上天给了我这么多的经历让我的人生发生了这么多的跌宕起伏,同时也成功的让我绝后了。
企业一定会有接班人,把它交给朋友的儿子,是再好不过的决定了。
这不仅可以平息了可能爆发的硝烟,也能了却了我另一桩心事。
对于我的再次发问他却依旧没有回答,只是拖着我的手不放开,也不看我。匪夷所思的我只得抱着他跟着不说话,用自己的体温去保护他不受风寒。
“沙陵。”过了很久,他才叫我。
“嗯?”我侧头看着他,发现他还是没有从之前的神伤中恢复过来。
“会原谅我吗?”
我没有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对于之前的所作所为,虽然我并不了解所有的内情,但也知道事情的起因和结果。
而对于那些错事,我总是觉得自己的责任更大。没有当初那么些年自己强加给他的那些身体上和心理上的负担,就不会让他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我从来都没怪过你。”我拍着他的背,试图平复他的不安。“小梓,你知道吗?到了现在,我都还做着那个可以跟你厮守的梦,即使我知道,我们都一样罪孽深重。但是,只有想着有那么一天,我们也可能就变成了站在高处被人祝福的佳偶,才能让我觉得即使现在的生活没有意义也没有关系。”
他从我肩上探起头看着我,那种不可思议的样子我都不记得上一次见到是什么时候了。
“是……是真的么?”
“当然。等韩琦把孩子生下来,我就立遗嘱,把集团都交给孩子去管理。这样,等他长大了,我们就可以真的退休了。”我看着他的眼睛,很高兴的说,“你说这样好不好?”
他没有再说话,表情也恢复到了之前的惶恐不安,甚至都不再看我。
“怎么了,你不愿意?”我之前没有想到这个问题,知道他一定是很在乎这个由爷爷一手壮大的事业的,现在才刚到我手里,我就已经决定要把它交给别人去管理了,这任谁听了都不能接受的。
“我知道,你对这里是有感情的,但是,将来我们都要死的,不是么。总要有人来管理曾家的,等到我们都不行了,就一定要找个适合的人来继续让它存在这世上。”
“你怎么会想得那么多?”他立起身看着我,眼里闪着的似乎是愤怒,“我不准你说那些话。”
我的惊讶都变做了惊喜,笑着捏他的脸,“好的,老婆大人。我不说了。”
在他鼻头上亲了一下,我才成功转移了他那些阴暗的情绪,见到了一直都让我心暖的笑容。
“这才对嘛,不要总是板着脸,你以为你是我么,不是谁板着脸都帅的。”
他笑的更深了,咬着嘴唇努力使自己不会出很大声。
“不要总压抑自己,想笑就笑,不高兴就说,这样我会毫无保留的跟你分享所有的忧愁和喜乐。一辈子还很长,我却不想花更多不必要的时间去探测你。”
他点点头看着我,眨眨眼睛又笑了。
“好。”
屋里昏暗的光线很快就消失了,我们只能很模糊的看到一点,可心里却很明亮。
“沙陵。”
“嗯?”
“如果你会有一个孩子,你会叫他什么?”
“我不会有孩子。”我笑着看他,发现他的表情并不是开玩笑,心里不禁疑惑。“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没有,只是有些好奇。你明明很喜欢小孩的,以后都不会有孩子,会不会变成你心里的遗憾?”他双手环过我的脖子,认真的问我。
“不会,反正我注定不会是个好爸爸,与其把儿子教坏了,还不如没有。”
其实这话是有水分的,我真的很喜欢小孩,也曾经在接受不了正常教育的时候带着幻想的决定以后自己的小孩一定不能有那样冷酷的对待,一定会在自己的教育下变得很成功,令自己也很骄傲。
不过现在,后代和老婆相比,我还是会选择后者的。
他笑了,把头放在我肩上,在我耳边轻轻说,“你撒谎。”
小声而邪恶的声音让我不寒而栗,立刻就想到了韩琦,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我也莫不清楚。只是感觉,这些事情一定有着某种特定的规律,即使只是蝴蝶效应那些的,也让我的心因为惊悚而颤动了。
他再抬头时,眼里已经没有之前转瞬即逝的纯真,换出的是魅惑而阴邪。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要让我猜,却又让我猜不透。
“我只是要你做好心理准备,没有什么。”
“韩琦的孩子,是谁的?”
他不说话,却不再笑了。
“你会知道的。”
说完就要走,却被我强行拉住了,使劲摇晃着他的身体要知道答案,内心对于这件事的惶恐和愤怒已经加深到了不能容忍的地步。
“告诉我。”
他没有反抗,只是用一种平静到几乎死寂的表情对着我,然后突然凑上来吻住了我。
这并没有平息我的怒气,我没有放开他,而是翻身把他压住索取。
这么多年了我们都不曾变过,虽然各自有了担忧和顾虑,却还是会在第一时间就想到对方,即使立场总是发生变化。
在疲惫中我看到他很安详的侧脸,知道这辈子无论我们还要经历多少的离合,都走不出彼此的世界了。
第一百零三章
烈日晒的我头晕目眩,觉得烦躁的同时我还担心这毒辣的紫外线会伤害了我白皙的皮肤。
长廊周围的爬藤类植物已经把里面的道路和外面分了个干净彻底。
我从外面经过,很痞子的摘了一朵茉莉,就听到里面的对话。
“可是,爷爷,我喜欢他。”这语气跟平时怯懦的样子有些不一样,我甚至都想象不出来他恋爱时也会这样理直气壮。
“简直是混账,他是你弟弟,怎么可以谈论儿女私情。”爷爷气愤的挥舞了拐杖,同时在外面的我瞬间变成了化石。
“我知道,我努力过,可是没有用。”分明就是不好意思中带着倔强,我从来不知道他的语气里有过这种模式。
爷爷没有再说话,两人都沉默了。
“我要跟他在一起,不管结果是什么。所以,以后都不要再为难他了。”
接着是他离去的步伐,头顶的烈日还在继续,此刻的我却希望,如果可能的话,让这阳光把我晒成一滩水吧。
我看着山庄那头的花艺工作人员提着篮子排成一列经过,整齐的装束和步伐让我觉得像送葬队伍。
迅速消失后,我以为那都是一时出现的幻觉,甩甩脑袋便忘记了,见了他的面依然是对他用尽所有的手段折磨着。
……
他躺在我身上,没有一丝尴尬,却还是带着小心。而在我醒过来前,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我那乌黑的指甲,那种诡异的神色,我以为欣赏多过担心。
看到我一直盯着他,红了脸的人把头藏在我胸口。
这不是明摆着引诱我么,不让我再继续问。不想说我不会勉强,只是心里会在意而已。而到了现在,那股才刚刚侵入我体内的疑虑已经渗入到了骨髓,就快侵蚀我神经。
问是问不出结果了,只能自己去找。关于车祸的,关于突然就生出的这个孩子,还有那些没有被发现的事情。
“你好好休息,我晚上来看你。”我拿上衣服就离去,对着那已经枯萎了的花,做了一个类似的表情。
“嗯。”
离开之后我并没有立即就去公司,而是习惯的跟教练联系了一下,再绕过长廊去看了看怀仁,即使仍然见不到面,我还是觉得这样会觉得心安。
再次见到韩琦,她的精神依然没有恢复,仍旧是一副灰心又惶恐的样子,看起来这个孩子为她带来的不是幸福感,而是罪恶感。
“为什么要一个人背负呢,难道就真的那么神秘,要隐瞒到自己不能承受了才要想办法求助么?”我看着碗里还没有动过的补品,对小智的愧疚一下子就回来了。
“你不用管,这件事谁知道了都不会有好处。”她起身大步的朝着房间走,全然不顾自己的身体。
“为什么他会知道?”
“谁?”她看我一眼,明白过来,“你说那个人么?”
“为什么?”
她转眼思索瞬间,便推门进去不作答。
这两个人的言行都让我不能想象,原本有仇的两人却这么有默契的对待这件事,让本来很高兴的我就这样急躁起来。而事情属于家庭内部问题,我无法向他人诉说,更不能让私人侦探去调查。
“教练,马场现在怎么样?”对着不停闪出消息的电脑,我试着抓住最后一个锦囊。
“还好。”
“哦,快圣诞节了,你过来吧,我们一起过。”
“怎么,想我了?”
“是呀,没人陪我喝酒,很郁闷。”
“哈哈,你小子就这时候会想起我。”
“谁说的,哥哥我不是经常想起你么。”我看了看时间,关掉电脑,“今晚有飞机,大概明早五点就到了,我到机场接你。”
他笑的更大声了,没有拒绝的答应了。
下班回到山庄,清洗的时候发现右手上的伤疤也变成了那样慑人的乌黑,和一般的伤口痕迹不一样。
对着镜子开始想这几年的经历,不禁嘲笑起来。
昨天讲了那么多煽情的话,其实是因为心里真的有些怕。
如果就这么死去,我没有不甘心,只是会对某些事情某些人忍不住有眷恋。
又下雪了,关于雪灾的报道已经铺天盖地的出现这全国的大街小巷,国家领导人都已经就灾情做过几次报告,希望大爱能够胜过大灾。
我只穿了一件不厚的毛衣,站这一楼的大厅里看着窗外的雪花。路灯昏黄的光使那些精灵们失去了原本的颜色,都泛着不洁的色彩。
小梓说过会等我回来,我却一晚上都没有见着人。不知道又去做什么不能让我知道是事了,这样想或许是不对的,也或许是带着无奈的,whatever,怎么样都好。
戏院里的灯开着,多么的吃惊。
我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有看过戏了,这个我最大的爱好已经随着年龄增长变的淡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没有了。
悄悄的走进去,才到门口就听到了《牡丹亭》的唱词。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我穿过了门口的柱子,朝着那声音去。
“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沿着那条路,我绕过座位席的环形走廊,阴暗的基调和台上的孤单很相符,却没有一样的心情。我继续向前,一点点的靠近那个声音。
高挑的身段,标准的演绎,完美的契合。我从来没想到曾经那么迷恋的戏曲,一直渴望听到的段子,在时隔多年后,竟然是从这个人口里听到的。
“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
当他唱完这句,我已经站在观众席中间的走廊上,看着舞台上的他。
他没有理会,优雅的转了个圈继续,
“和你把领扣儿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沾也。”
我站在那里,全身发抖,无法想象那么多次,他都以这样的形式出现这我面前,让我以为他真的就不在乎了。而那些我以为他没有参与的事故,就这样摆在了我面前。
“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
我走到他面前,听着他不带妆的演出,看清楚了他脸上的表情。第一次,我觉得原来他的声线这么美妙。
“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一直都会,不过是你不知道罢了。”他的神情像极了戏子,仿佛自己本身就是。
“那,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我直视他,就像是我不想面对,但也必须说出口,“你说,如果从法律上讲,韩琦的孩子该叫你大伯还是爸爸?”
他没有说话,站到了舞台的边缘,身后有耀眼的灯光,映着他的身躯,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似乎是在看着我,眼里没有绝望,没有喜乐,没有任何情绪。
“那么拼命的不让你知道,不就是担心你会介意么。”
我站这台下,表情跟他完全不一样,几乎接近崩溃。
那么多年的梦想,即使是努力到了现在,也跟从前一样没有希望。
“沙陵。”他说,“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从来都没有。虽然我做过很多错事,却从来没有对你说过谎,从来都没有。”
我还是那样看着他,没有接受也没有摇头。
忽然,他笑了,眼里闪着泪光。一脚踏出舞台,悬空之后放开了另一只。
我很想上前接住,可却没有来得及。
原来挡在他身后的灯光直接照在我身上,让我睁不开眼。
韩琦进来的时候我还没有回过神,当我看到她手里的枪,便觉得事情仿佛更加严重了。她缓慢的走到舞台中央,看着倒在地上的小梓,举行那把微型手枪对准他。
我本能的跑到他身边,抱着他的时候就听到了枪声,响彻了整个大厅,回声传到我的脑子里的时候疼痛也从背部到达全身。
“沙陵。”小梓费力的摇了摇我,等我抬头时已经看到他满脸都是泪。
枪声惊动了保安,一瞬间这个不到节日不热闹的戏院里沸腾了起来。
韩琦从出现到被保安带走,我都没有听到她说过一句话,仿佛就是为了开那一枪。
“沙陵,你怎么样,要振作。”
力气越来越少,我把手伸到裤兜里拿出那个一直都不曾离身的手镯,迟钝的戴在他手上。
“这次,不可以弄丢了。”
还想抬手为他拭去流了满脸的泪,却发现手动不了了。
我不知道自己伤到了哪里,却感觉就这样睡去也不错。
“老婆,我爱你。”
“我也爱你。”他的泪滴到我脸上,流得到处都是。
邵医生很快就到了,率领他的护士队。记得小时候他救堂姐时也是这样雷厉风行,那时候的我觉得他好神气,以至于到了现在,都还是对他存有常人无法抹去的好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