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男不欢 下——幺点

“年轻人，别紧张”

他迅速看过去，只见屋内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坐着一个人，自从左眼瞎了之后，他仅剩的右眼视力也下降了不少，而此时屋里灯光昏黄，虽然距离不远，可还是看不清楚那人的脸，只是从体型和声音判断，应该是个中年男人。他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忍不住想逃，他感觉到男人身上的深沉气势，令人臣服又畏惧，直觉到危险，他瞬间提高警惕，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那人。

“放轻松，过来我们聊一聊吧，我倒真好奇你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居然让他做到那个地步”

他？李清泉心中一跳……

“你是谁？”

男人呵呵一笑，翘起了二郎腿，一手撑在脸侧靠在椅子扶手上，他全身放松，悠哉的像是在跟一个老朋友聊天。

“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站这么远，我说话你能听清么”

房间并不大，男人的声音可以清楚的传进李清泉耳中，犹豫了下，他还是走了过去。当终于看清男人的瞬间，李清泉心里一惊，不由得倒抽口气。这人近距离看更加的气势逼人，看面貌大约四十来岁的样子，五官端正，只是眼中隐隐流露出一股霸气，而那一头白发与眉骨处一道骇人的刀疤不但没消减他一分一毫的气势，反给他增添了一种历久经年的沧桑。李清泉几乎一下子就断定，这是个人物！

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男人眼睛微眯，嘴角扬起，露出一抹玩味的笑，从他进来开始男人就一直打量他，除了长得不错之外倒没看出他有什么特别之处。最后，男人的视线停在他的左眼上。

“看样子这段时间你受了不少罪吧，啧啧，好好的一张脸真可惜了”

他口气中透着明显的轻蔑，李清泉被他盯着已经觉得浑身不自在，听他这话，更觉得不舒服，下意识的侧低头将左眼掩盖在阴影下。

“你……你是陈乐什么人？现在还来找我要做什么？”

“陈乐？”

男人笑着摇摇头，缓缓说道：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他们都叫我黑爷，你也这么叫吧”

……

佟悦薇紧紧抓着电话，表情呆愣的看着脚面，足足有一分多钟没回过神，直到听到电话那头不耐烦的询问才有了反应，她眨眨眼，僵硬的扯着嘴角笑道：

“警察同志，你开什么玩笑，这一点也不好笑”

那人又说了什么，她突然发疯似的冲着话筒尖叫：

“胡说！胡说八道！！请你别开这种无聊的玩笑，怎么可能……”

范逸仁听到动静连忙从卧室出来，为免佟悦薇在家中触景伤情，更方便照顾她，他几番劝慰已经把她接到了自己的住处。刚才电话铃响他也没在意，只是听到佟悦薇接了电话后没多久就突然尖叫，着实吓了他一跳。当他出来的时候只见佟悦薇完全失去了平日的温婉优雅，抱着电话像疯了一样不断叫骂，他连忙跑过去将人搂在怀里。

“微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佟悦薇没听到似的，他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电话，一只手将她紧紧按在胸前，把电话放到耳边。

“抱歉，请问您是哪位？”

电话那头的人听换了人接电话，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范逸仁慢慢瞪大眼睛，一脸的不敢置信，片刻后猛的低头看向在他怀里不断挣扎的佟悦薇，拿着电话的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电话从手里滑落，他半晌才反应过来，双手紧紧搂着佟悦薇，他尝试了好几次才抖着声音呢喃。

“微微……”

佟悦薇早已失去理智一般在他怀里哭叫，不停的说着‘不可能不可能’。范逸仁也觉得不可能，但是刚才那警察的声音还在耳边，让他不得不相信刚才确实听到的事情，警察没必要骗他们，监狱传来的消息，李清泉于昨夜凌晨在狱里自杀身亡……

李清泉，那样优秀的孩子……范逸仁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发自内心的喜欢，他身上有一种纯净的气质，让与他亲近的人感到安宁舒适，这样的人，适合被呵护，适合被疼爱，适合过简单幸福的生活。自杀……范逸仁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之前他陪着佟悦薇去探监，结果李清泉屡次避而不见，想起当初李清泉说的话，他只以为他觉得惭愧，还没释怀，他还劝说佟悦薇过阵子再去看，等孩子自己想开了再去探望，只是没想到，这才短短几日竟传来噩耗。

最初的震惊之后，他渐渐冷静下来，这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也太蹊跷了，现在他可不能乱了方寸。佟悦薇在他的安抚下也逐渐冷静，两人连衣服也没换就匆匆出门往警局去，一路上佟悦薇都没开口说过一句话。赶到的时候已经接近十点，太阳变的毒辣，一下车，佟悦薇感到一阵昏眩，差点跌倒。范逸仁扶着她，两人脚步凌乱的走进了警局。当再一次从警察口中听到李清泉自杀身亡的消息时，佟悦薇整个人都呆了，几次剧烈的喘息过后，突然昏厥，范逸仁吓得立刻又开车送她去医院。

而就在他惊慌失措的抱着佟悦薇进医院的同时，H市郊外的一栋旧公寓内传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怒吼。

第八十三章

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徐明远此时的愤怒，如果现在给他一把刀，他绝对会冲进监狱大开杀戒。说实话，他现在的样子实在够吓人的，李清泉抱腿坐在床沿不敢看他。半晌，才抬起头小声叫他：

“小艾……”

见他不理，李清泉握住他垂在身侧攥的紧紧的拳头，有些讨好的笑了笑。

“你……你别生气了……”

徐明远一把甩开他的手，他还没反应过来立刻就被紧紧的搂住，他怔了一下，当感觉到搂住他的人颤抖的身躯时他奇异的感觉到一阵温暖从心底涌上来。眼眶微微发热，他也伸出手环抱住面前的男人。小小的卧室里，他们坐在床沿紧紧相拥，不带有一丝一毫的暧昧。好一会儿，他听到徐明远在他耳边说道：

“都怪我，那时要是把你带走，你……你就不会受这些罪”

李清泉一只手顺着他披散在身后的长发，那手感真是极其的好，等他话音落下，李清泉微微的笑了，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说：

“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对我已经够好了，我欠你的，这一辈子都还不了”

他刚说完，徐明远一把推开他，表情难过的盯着他的脸，当看到他的左眼时又沉默的将脸转向一边。李清泉看他别扭的样子，叹口气，将他的脸扳回来，让他的视线对着自己。

“小艾，这辈子，只有我亏欠你的份，在我的心里，你一直都是最好的朋友，最亲的兄弟，我感激你”

徐明远听他真挚的话语，久久不能回神，半晌才呢喃的问：

“朋友……我……我只能是朋友吗？”

李清泉一愣，看他逐渐黯然的神情，心里一阵揪痛，转开视线，不再说话。片刻的沉默过后，徐明远从床上坐起来，背对着他说：

“你别在意，先休息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安排”

见他已经走到门口，李清泉连忙喊住他。

“我……我想跟我妈联系一下，她听到那个消息现在一定很难过，我不想她再为我伤心”

“好，我等会就帮你联系，你现在先休息，什么事都别想”

说完，他拉门走了出去，李清泉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边，直到门再被关上才收回视线。躺倒在床上，他将毯子拉到腋下，闻着枕巾上清新的气味，这一刻，他的心才算落回肚子里，才确定自己真的离开了监狱，一切都是那么不可思议，他没想到那个什么黑爷竟然真的能将他救出来。那人只说是因为跟徐明远做了协议才愿意出手救他，具体是什么协议却没有告诉他，回来H市的一路上他被独自扔在车厢里，直到刚才才被徐明远带回这里。他很在意那人说的什么协议，然而徐明远也是闭口不谈，任他怎么问都问不出个所以然。

一阵倦意袭来，他打了个哈欠，闭上眼慢慢睡去。再睁开眼的时候他是被饿醒的，撑起上半身坐起，屋内光线昏暗，他转头看向窗外，原来已经傍晚。掀开毯子下床，他揉揉肚子，拖着无力的双腿往外走，这时，门从外面突然打开，他无意外的看到徐明远，两人相视一笑，仿佛之前的那段对话不曾存在。

“饿了吧，我就猜你该醒了，饭已经做好了，你赶紧去洗洗脸”

他恩了一声，张口想说什么，徐明远已经会意，先出声说道：

“我已经跟阿姨联系过了，大致跟她说了一下，你等会再给她打个电话让她安心”

“那我妈知道你……”

“我跟她解释过了，刚开始挺惊讶的，不过也没说什么”

李清泉向他投去感激的眼神，刚想说谢谢就又听他说：

“你可别太感动，我可受不了你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

李清泉当然明白他的用意，也不再跟他说客套话，这份情谊是多么难得，这一生他注定是要亏欠这个人的，他也不打算下辈子去还，那都是扯淡，这就是他们之间的缘分。

快速冲了个澡，他坐到饭桌前一阵狼吞虎咽。在监狱的那几个月，他已经被迫改掉了很多习惯，坐牢不是享福，在里面干活的时候中午只有十分钟吃饭时间，你细嚼慢咽的你就甭想吃饱饭，晚上供水有限，犯人一窝哄冲进去你动作慢你就洗不上。有好几次等他洗澡的时候已经没水了，身上黏黏糊糊的难受的一晚上都没睡好觉。扒米饭的手突然停下，他转头往身边看去，果然徐明远表情复杂的在看他，他放下手中的碗，舔舔嘴角的饭粒，轻声说：

“你别在意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好好个屁，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还有……你的眼睛……”

李清泉任他的手在脸上描着左眼轮廓。

“你的皮肤也变粗了”

李清泉抓住他的手，笑着说：

“没事了，至少我还活着不是吗，我是个男人，皮肤差点样子丑点有什么关系”

徐明远下意识的避开自己毁容的半边脸，没再说什么，两人安静的吃完饭，李清泉跟他要了手机，给他妈打了电话。一听到他的声音，佟悦薇在电话那头当即泣不成声，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已经从徐明远那里了解了事情的大概，但还不知道他左眼瞎了的事情，李清泉知道徐明远替他隐瞒了，他自己也没说。两人抱着电话哭哭啼啼的嘘寒问暖了一阵子，李清泉道出现在不方便见面，先躲一躲，等这件事淡下来。虽然想念儿子，但是佟悦薇也没昏头，只要儿子还好好活着，她什么也不求了，千叮万嘱他一定小心，照顾好自己，才依依不舍的挂断电话。

放下手机，李清泉将脸埋在掌中恸哭，他最对不起的就是他妈，当儿子当到这个份上他已经没脸再去见她，这二十几年的养育恩情他彻底的辜负了。徐明远已经不知道怎么安慰他，等他终于止住哭声，才跟他说出自己的安排。

“不能回家，我……我这里也不行，总之H市你现在是不能呆了，我在乡下给你找了个地方，那里偏僻环境也好，你先去住一段时间，之后的事情我再安排”

事到如今，他也没别的选择，点点头，他抹掉眼泪。

“什么时候？”

“明天就过去，我都给你打点好了，以后……你要好好的”

说到这，他突然哽咽，李清泉吓了一跳，没干的眼泪又掉下来。晚上两人躺在一个被窝里，就像小时候那样，肩并肩聊着天。他们一起回忆着当年的欢乐喜悦，那些年轻单纯幼稚，现在想起来竟都是最暖人心房的事情。这一整夜，李清泉终于没有再想陈乐，完全沉浸在那段纯粹的往事里。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醒了，感觉到身边的温度，他转头正好面对徐明远的脸，两人头挨着头，如此近的距离看徐明远的脸让他心头一跳。不得不承认，即使毁了半边脸，徐明远仍然是美丽的，他仿佛天生就有魅惑人的天赋，除开外貌，他有一股令人心折的尊贵优雅，气质这东西，就是骨子里带出来的。

起床后，两人吃了早饭，徐明远开车载着他往安排的地方去，沿路的风景不错，只是李清泉却无心欣赏，到了地方，他不由得惊讶，这里何止是环境不错，简直就是山清水秀的世外桃源。这是一个民风淳朴的村庄，他住的地方在村尾，是一个带院子的小平房，周围没别的住家，屋后一片小山坡，一条小河拦在中间，坡上开满了野花，在蓝天白云之下随风轻摆，他只看一眼就爱上了这个地方。徐明远拉着还在出神的他进了院子，到了屋里他才发现里面居然什么都准备齐全了，甚至连换洗衣服都有。

“我跟这里的一个婶子说好了，付她工资，让她每天来给你做饭，你平时想吃什么就让她给你弄，有什么想要的就打电话给我，我给你带来。那个小隔间里面我放了些书还有画画的材料，你没事可以看看书画点画也不会那么无聊了，不过不可以持续时间太长，对眼睛不好，还有，我给你买了点护肤品，你臭美惯了，少不了这些，也不知道你以前用的什么牌子，我就随便挑了些好的，你用不惯我再给你换……”

不等他说完李清泉噗嗤笑了出来，眼圈不由得泛红。

“你比我妈都周到，怎么办，我太感动了”

愣愣的看着他一会儿，徐明远也讪讪的笑了，轻轻拉起他的手，叹口气说：

“我就是不放心，其实我真想亲自照顾你，每天都呆在你身边，给你做饭陪你聊天……”

“小艾……”

“呵，瞧我，对了……这个给你”

说完，他从裤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李清泉，那是一个白色的独眼罩，李清泉没有接过来，好一会儿才颤着声说：

“你帮我戴上吧”

修长的手指在他的脑后打了个结，徐明远恋恋不舍的收回手，看着他带着眼罩的左眼，轻轻印下一个吻，李清泉没有躲也没有拒绝，他知道这个吻是多么的弥足珍贵。有的人，不一定要当爱人，却比爱人更贴心，更亲切。

两人在这里吃了一顿中午饭，临别的时候，徐明远抱着他轻轻说：

“不管你把我放在什么位置，我都无所谓，在这个世界上，只剩你跟我最亲了，为了你我什么都会做”

第八十四章

徐明远走了，当天下午就有一个女人过来，是个地道的乡下人，刚看到李清泉的时候有点惊讶，似乎没想到他是个独眼龙。李清泉礼貌的跟她打了招呼，得知女人婆家姓宋，村里人都喊她宋嫂子。宋嫂手艺真不是盖的，晚上露了一手让李清泉大饱口福，连盘底油水都舔干净了，吃完了饭宋嫂帮他收拾干净又烧了热水才回去，临走时还关照几句，这让他多日愁苦的心情好受一点。

屋里家具不是新的，但还算实用，被精心打扫的干干净净。床上的铺盖倒都是崭新的上等货，洗完澡坐在床上，他小心的摸了摸眼罩将它放在床头柜上。乡下地方到了夜里特别静，他开了窗户，风吹进来凉凉的很舒服，窗帘被吹的一一晃一晃，让他想起家里自己的房间。从前，每到晚上他总喜欢开着窗户睡觉，为此可没少被他妈念叨。叹了口气，他掀开毯子钻了进去，伸手拉灭床头的台灯，房间一下子变的昏暗，只有窗口那一片月光显得明亮。

这一夜，李清泉又梦到了陈乐。

早上迷迷糊糊的醒来，他睁开眼看着屋顶好半晌才翻身坐起。窗外已经阳光明媚，院子里有点小动静，他突然想起宋嫂，应该是她来了吧。穿拖鞋下了床，走到门口他又转回去拿起床头柜上的眼罩，对着衣柜上的镜子系好了才走出房门。走进院子果然看到宋嫂，她正坐在厨房门口刮鱼鳞，看见他出来，笑着蹭了蹭溅到脸上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