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把档案细细翻了一遍,心里不由得有些吃惊,这样的案子,居然真的会出现在现实生活中而不仅仅是电影里才有。
案子发生在陆远被分配到技术科之前大约三年半的时候。15岁的初中女生,邀请了五个同学,一共两男四女,躲在自家杂物间里玩降临会,过程已经无从知晓,但第二天六个孩子被发现全部死在杂物间里。
六个孩子的尸检报告内容都差不多,看得陆远有些后背发凉。
液化,脏器和大脑都有不同程度的液化。
死因不明。
“那会你分来了?”陆远抬头看一眼正在一旁边玩手机的彭安邦。
“没呢,我是那之后四个多月才来的,那会这案子是保密的,我知道的也不多,”彭安邦从一叠资料里抽出一本装订好的,“你看看这个,那小女孩的日记,与案情有关的内容很少,但是你一看就会明白了。”
陆远拿过来,是那组织降临会的小姑娘日记的影印本。只有十几页,但是字迹工整,逻辑清晰地记录了她从案发前一个月到案发前一天的事情。
“我用了三个月的时间,确定了我不是因为压力大而产生幻觉或者失忆……”
“忘记上课内容四次,忘记补课之后的事五次,忘记给同学打过电话三次……”
“妈妈带我去看了心理医院,她认为我是压力太大了,我查了资料,她和医生都认为我有精神分裂的倾向,我不觉得,我一点压力都没有,说我精神分裂也太严重了……”
“今天看了一本书,叫《人格裂变的姑娘》,我觉得我和西碧尔不是一种情况,她经历了那多么残酷的事,我却一直很顺利,我绝对没有精神问题……”
“我不记得一些事的时候,那外‘我’却在帮我做着我,但是明显不是我,许小萌说明天她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的普通话说得很奇怪,带着山东口音,以为我在逗她……”
“衣柜里多了两件衣服,好成熟的风格,我以前没有见过,不是我买的,妈妈也不会帮我买这样的衣服……”
“我确定了,我没有疯,没有分裂,我的身体里,还有一另一个女人,她可能是山东人,爱吃面食,喜欢成熟性感的衣服……”
“我非常生气,我觉得我的怒火在燃烧,我把事件跟小萌她们说了,她们居然都相信我,要帮我把这个在我身体里的莫名其妙的人赶走……”
“今天太神奇了,我们去找了一个神人,她一眼就看出我身上有别人,我更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我们已经约好人了,明天做一个降临会,把那个女人叫出来,如果她不愿意走,那我就要把她吞噬掉……”
日记到这里就没有了,之后就被人发现这几个孩子在杂物间里,死亡时间就是前一天晚上,他们约好了降临会的时间。
“这和我想解决的事有些相像……”陆远手指在纸上轻轻敲着。
“具体的表现我不知道你想了解的是不是相同,但是最后提到的要吞噬掉,意思应该就是如果那个人不肯离开她的身体,就像你说的那样,把两个灵魂合二为一,”彭安邦喝了口水,“但是你也看到了,明显是没有成功,而且送了命。”
“这个降临会是个什么东西,碟仙?”
“我说你平时除了工作还有没别的兴趣爱好没有啊?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彭安邦无奈地叹了口气,陆远在很多同事的眼里就是个标准工作狂,“这么碟仙没有一毛线关系,降临会就是请灵,让灵现身什么的。”
“用这方法能和身体里的那个灵对话?”陆远心里动了动,通过这样的方法能不能和陆杰交流?
“我觉得这孩子用错了方法,降临会什么的是阴阳师之类的请鬼魂帮忙时用的方法,她们有什么能耐驾驭,而且,”彭安邦皱着眉,“没听说过降临会可以让灵魂合一的。”
“那你不是扯淡么……”陆远有点失望。
“你先跟我说,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打听这个啊?”
“我遇到了。”
“什么!”彭安邦一下站了起来,盯着陆远。
“怎么了,吓着你了?”
“你说真的?”
“嗯。”
彭安邦盯着陆远看了足有好几分钟:“陆远,现在这个是你吗?”
“是我。”陆远看着彭安邦的反应,有点想笑。
“我们去找个那个人问问吧,就是受害人提到的那个灵媒。”
陆远对于彭安邦的提议并不是很有兴趣,他尽管已经相信了这世界上真的有灵异事件存在,可是对灵媒这种明显是装神弄鬼的职业完全没有好感,更不要说信任了。
他看着眼前彭安邦找来的案例,那个灵媒看起来只是个江湖骗子,和这个案子没有直接联系,她说她对谁都会用差不多的说话,先是吓到人,人家就会花钱请她帮消灾避邪。
“地址都有,不找白不找,谁知道她有没有线索呢?”彭安邦就是这样的人,只要是他有兴趣的事,他不管多么不起眼的小事,多么不靠谱的线索,都不会放过。
档案里的地址是很多年前的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人,但这是片很有年头的住宅区,住的人都是这个城市里中低层的人群,老住户流动性不是很大。陆远他们只问了一个人,就得到了准确的信息,那个叫胡月娥的灵媒是这里小有名气的人,但她出名不是因为她通灵,而是她精神不正常。
“是个疯子。”给他们指路的老人这样说。
找到这个疯女人住的那栋楼时,陆远一眼就认出了她,不是他有多厉害,这女人太好认了。他们看到胡月娥的时候,她正站在楼下一棵树前,看着树杈子出神,身上层层叠叠的好几层衣服裙子。
“胡月娥?”陆远叫了她一声。
她回过神来看到了站在身后的陆远和彭安邦,愣了一会突然扭头就往门道里跑。彭安邦一看就急了,追上去就想拉她:“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但胡月娥跑得很快,她家就住在一楼,转眼间就跑进了屋里,门跟着摔上了,差点直接拍在彭安邦的脸上。
“这人……好像真的有点……”陆远走过去敲敲门,“你是胡月娥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胡月娥的声音从门里传来,透着惊恐。
“你不要怕,你……”彭安邦想说你先开门,但被胡月娥有些尖锐的声音打断了。
“我什么都没看见!”
陆远愣了一下:“你看见什么了?”
“她是真疯还是能看到什么啊?”彭安邦小声问陆远,又往两人身后看了一下,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人惊恐到这个地步啊。
“你们走吧。”胡月娥的声音里带着哀求。
“你能看到什么,”陆远靠在门上,“你说出来我们就走。”
“你想要什么,”胡月娥突然用很平静的声音问,“你想要什么?”
“你觉得我想要什么。”
“不可能的。”
听胡月娥这话的意思,她似乎真的看到了什么,并且知道些什么,陆远追问:“为什么不可能?你开门,我们谈谈。”
“我能看到你。”胡月娥不肯开门。
“能看到我?”陆远有点不明白,看着彭安邦,彭安邦指了指门上的猫眼,陆远凑到猫眼前,“别人都说你疯了,我知道你没有,你可以帮到我,对不对?”
“不对。”
“你只要给我们一些提示就行了,不用做别的。”彭安邦也凑到猫眼前。
胡月娥沉默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动静。就在陆远和彭安邦觉得没希望了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门后的胡月娥突然开口说话了:“意志。”
“什么?”陆远转过身。
“你有多坚定,他就有多坚定,”胡月娥说,“你能有多强的意志力?你要超过他。”
胡月娥说完这句话就没了声音,无论两人再怎么问,屋里都不再有任何回应。
“算了,别逼她了,”陆远拉拉彭安邦,“这些话也许已经够了。”
胡月娥的话听起来有些没头没脑,但如果结合事情本身来看,也是能听明白的。可以确定,她看到了什么,也许她看到了陆杰?
“她没准备能和你身上的那个灵魂对话。”彭安邦低着头边走边猜测。
“嗯,也许。”
“而且她知道你来找她的目的是什么。”
“是的。”
“她的意思是,你要有比那个灵魂更强大的意志力,才能……吞掉他。”
“别用吞这个词,听着别扭。”陆远皱皱眉,这种说法让他觉得自己是怪物。
从胡月娥那里出来,两人分头回家,彭安邦着急回去联系他那些因为灵异事件的爱情而聚在一块的朋友,想再打听出更多的事。
陆远没什么地方去,也没有别安排,也只得回七家园子。
自从苏墨和他说了那些事之后,19号里就有了些变化,整个院子里的人从那时起全都消失不见了,就像他们从来没有出现过,没有留下任何他们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陆远没有去纠结这些事,既然连这整片的房子都是不存在的,这些人消失了自然也不足为奇。
苏墨在天井里坐着,随着躺椅轻轻晃着,看着夜空。
陆远进来,他也并没有动,似乎是没有听到。陆远也没和他打招呼,直接上了楼梯。
刚要开门进屋的时候,一双手从身后环了过来,陆远吓了一跳,抓住这双手就想摔出去。但一种熟悉的感觉突然涌了上来,这是苏墨的手,他并没有和苏墨有太多亲密的接触,可不知道为什么,却在第一时间就判断出了这是苏墨。
“你去哪了。”苏墨从身后轻轻抱着他,贴在他背上。
“去办了点事。”陆远没有推开苏墨,这种熟悉而陌生的感觉充满了他的内心,总觉得苏墨不是别人,是某个和他有着很密切关系的人。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苏墨淡淡地说,搂着他腰的左手慢慢地向上,滑过他的胸口,伸到了他眼前。
这个动作让陆远心里一惊,苏墨要叫陆杰出来。
第五十四章:怨念
韩旭失踪前的那一幕像闪电一样在陆远的脑海里划过,当时苏墨也是这样,对着他抬起左手,说,出来。
“出来。”苏墨的声音如同魔咒一般在陆远的耳边响起,声音不大,却让人一阵发软。
那种不止一次出现过的如同身体从内而外被撕裂的感觉再一次袭来。
如果说之前那次出现这样的状况是在陆远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这一次陆远则是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自己的意识正在一点点模糊,支撑着身体不能倒下的力量在一点点被抽离。
他咬着牙想和这种强大的意念抗争,就是现在,如果他能挺住,应该会有两种可能,一是陆杰出不来,二是他能感觉到陆杰的信息。
但这似乎不是光咬牙硬顶着就能做到的事,在越来越模糊的视线里,陆远看到了一些东西,或者说是感应到的。他的眼前已经一片漆黑,他应该已经看不到东西。
苏墨浅浅的笑容。
苏墨含着泪水的眼睛。
苏墨说我不想和旁人不同。
苏墨说我会让你回来。
……
陆远终于没能扛住,他很困,很累,有个声音在他耳边轻声低语。这是他无比熟悉的声音,每天,每时,每刻都能听见的声音,他自己的声音。
“睡吧,小远。”
陆远弯着腰靠在门边,良久,慢慢直起了身体。
“他有感觉了。”苏墨站在身后。
“早晚的事,不是么。”陆远转过身来,或者说……陆杰。
“我只担心陆远会知道这东西怎么用,”苏墨头靠到他肩上,伸手摸了摸他胸前的瓶子,“我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做,如果不抓紧时间,我怕他会坏事,当初就选错了人,我以为这样长大的孩子会很脆弱。”
“你现在状态不稳定,有些事急不得。”
“弘文,你知道吗,”苏墨抬起头,“他还活着。”
“谁?”
“齐修恒。”苏墨转过身,手扶在走廊的栏杆上,眼睛没有目标地看着天井里洒下的月光。
“怎么可能?活着?”
“是的,活着,用别人的身体,”苏墨眯缝了一下眼睛,琥珀色的寒光在他眼里闪烁着,“不过他却送了我个很好的礼物。”
“那个孩子吗?”
“嗯,”苏墨回过头,“这是最后的机会,开始吧。”
随着苏墨的这句话说出口,整个院子都起了变化,房子,天井,楼梯,都开始像水一样泛起波澜,由院子的中心开始,一波波地向四周延展,院里的东西都开始慢慢变得透明,如同被水冲洗着的画在玻璃上的画一般,渐渐淡去。
而当一切都像幻影一般消失之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荒芜的残垣断壁,杂草丛生,满目苍凉,而在这一眼望去破败不堪的断墙碎瓦中,一树海棠却开得正艳。
海棠树下躺着一个人,苏墨慢慢向他走过去,低下头,手上开始出白色的光晕:“这是最合适的身体。”
齐弘文跟了过去,苏墨回手按在了他的前额上,一刹那间,白光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而苏墨的另一只手,伸向躺在树下的那个人。
在苏墨抬起手的时候,感觉到了异样,他回头看向白光中的人影,声音因为惊诧而有些颤抖:“弘文?”
没有人回答,白光在缓缓散去,齐弘文随着淡去的光芒倒在了地上。
陆远做了一个梦。
似乎是关于很久以前的故事,泛黄的视野,沉默的片段。
历久弥新的疼痛。
绝望和不甘。
然后视角一转,在一阵耀眼的白色光芒中,他看到了站在海棠树前的苏墨,以及树下静静躺着的小展。
他立即明白了这是要做什么,苏墨要用小展的身体来承载陆杰的灵魂。
陆远并不知道小展是什么人,和这一切有什么联系,但他知道小展是个活人,一个还活着的孩子,他不能允许发生这样的事。
他想冲破束缚着他的力量,他要阻止苏墨的行为,不能这样,哪怕是再多的恨,再多的牺牲,也回不到过去了。
陆远大汗淋漓地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靠坐在门边,六六正在身边,一下下舔着他的手。他挣扎着站了起来,如同虚脱了一样地疲惫,身体像坠了铅。
苏墨正站在他眼前,冷冷地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因为愤怒,瞳孔收缩成细细的一条。
“你这样做没有用的,”陆远艰难地开了口,看到苏墨脸上痛苦而绝望的表情一阵心疼,“你牺牲了那么多条命了,已经够了,这样下去所有的人都不得安宁,包括你自己啊!”
“你知道什么?你又懂什么?”苏墨冷笑了一下,“你想得太简单了,你知道多少?你看到多少?你还是陆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