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蓝的天空+番外——公子苏寻

秋月早早就挂在某座被几户暖的窗户点缀着的的大厦楼顶，蒋飞看了眼在模糊在黑夜中的主管办公室。办公室门外的表格密密麻麻的爬满了每个工人的名字，唯独，没有蒋飞。

本以为是新人而遗漏了，蒋飞穿着沾满黄土的白色背心蹲在办公室门边，抬眼看着门间出出入入陌生却又熟悉的脸孔。他们脸上的喜悦跟梦中的如出一辙，依然是只有自己是被排除于外。

孤独，像黑暗一样侵蚀着阳光，一点一点的覆盖着整个大地，然后，世界全黑了。

全部的人都走了，空旷的工地只有秋风卷起泥土的声音。黑暗中亮起了一点零星的火星。顾磊叼着烟，透过隔壁酒吧虹灯闪烁的照映，在不远处看着办公室门边蹲窝着的模糊的身影。站了会儿，有点冷，使劲擦了把手臂，迈开步子向着那身影踱了过去。蒋飞把头埋在环着双膝的手臂中，看不到脸，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顾磊微微弯下腰，伸出手想摸一下那毛茸茸的脑袋，突然手停在半空中，顿了顿，收回手。然后，用脚踢了下蒋飞，

“喂，起来。”

蒋飞动了动，也没抬头。顾磊重复了遍刚才的动作，

“起来。”

蒋飞还是没动。

顾磊火了，拎着蒋飞后领一把把他拽了起来，然后用力把蒋飞狠狠按在墙上，手撑在两侧，脸凑了上去，盯着蒋飞错愕的眼睛，

“你就这点能耐？！臭小子，这就是现实！你怕了，就滚回去！一辈子当你的窝囊废！”

顾磊的一番话似乎起了作用。两人保持着这样的动作，过了大概十多分钟，蒋飞瞪大的眼睛渐渐缓了下来，垂下眼帘，紧抿着的唇吐出了两个字，

“让开。”

顾磊看了会儿蒋飞，接着放下两侧的手，从口袋里抽出了根烟，叼在嘴里，点着了。然后，抱着双臂看蒋飞。

蒋飞抬眼也看着顾磊，不说话。过了会儿，转过身打开了办公室的门。脚刚抬起，身后响起顾磊不咸不淡的声音，

“悠着点。”

蒋飞没回应，进了办公室。然后，里面传来一阵杂乱的声音。

阴森幽静的巷子，响起了两个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哒、哒、哒、哒……”

大约转了弯，矮墙挡不住对面五彩缤纷的虹灯，映亮了灰墙石路的小巷，忽红忽绿。巷里行走着两个一前一后的男子。前面的叼着烟，后面的低着头跟着前面的走着。突然，前面的停下来脚步，站在原地不动。后面的少年顿了顿，抬头看了眼他的背影，继续埋头前进。经过前面的男子时，男子从后面伸出手，覆上了少年的双眼。上前一步，把少年的后脑勺贴上了自己的胸膛。

掌心的湿润，滚烫滚烫的，疼进了心脏。

那晚，顾磊买了很多啤酒。蒋飞喝了一半有多。本以为是廉价酒喝不醉人，结果蒋飞还是醉得一塌糊涂。双手圈上顾磊脖子，在他耳边含含糊糊地说了很多。

偏热的气息全喷洒在顾磊耳窝里。顾磊痒得厉害，想扳开蒋飞的脑袋，想不到这臭小子醉起来力气却依然大得吓人。掰了几次没成功，顾磊狠狠吸了口烟，感着到肺部被香烟侵蚀的呛痛，冷静了下来，就随蒋飞去罢。

第二天，蒋飞醒来时头一阵一阵的晕疼，视线也特别模糊。大概认出了是在宿舍里，也就没动窝了。过了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腾地坐了起来，一瞬间天旋地转。蒋飞也没管，把手伸进身旁的大背包里摸索着，片刻，从里面拿出了个小小的闹钟，看了眼时间。当时，脑袋轰一声，空白了。急忙地下床跑了出去。

顾磊正喝着刚买回来的白粥，听到声响，边喝着粥，边抬眼看向声源。然后就看到蒋飞光着脚丫，顶着鸡窝头，有点气喘地跑到木桌前，看着顾磊，问：

“不用我做早饭了？”

然后，看到桌上的白粥，有点不知所错，捉了捉头发，对上顾磊询问的眼神，

“我怕你饿了……”

那天早晨，在那个阴沉的天空中，突然，在某个角落向大地射出了第一束淡的阳光，然后，阳光普遍。

后来，公司里就派了人过来让蒋飞走人。理由是，公司裁员，蒋飞是新人所以是裁员名列之首。顾磊抱着肩斜靠在门框上，这里刚好可以看到厅里的情况。意料之外的，公司那边竟然没有追究蒋飞昨晚暴打主管的事儿。

不过，顾磊也没管，主要是现在那小子不在工地干活儿了，那他住哪儿？

第四章

当天，蒋飞就收拾好东西准备走人了。其实蒋飞也没什么东西，就只有那个大大的双肩背包。顾磊看着蒋飞偏瘦的肩膀背着那个背包，觉得颇不适合。

蒋飞打开了生满锈的铁门，“伎呀”一声，在空寂的楼梯中响亮尖锐。蒋飞踏出了一步后，停了下来却也没回头。最后，还是顾磊先出声，

“你要去哪？”

蒋飞微微低下头，闷声回答，

“不知道。”

四周又安静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蒋飞刚想举步离开，却被一股强大的力气往后扯，然后瞬间被转过了身子，面向顾磊。心里被包裹着的不舍开始出现了裂缝。下一秒，蒋飞就抱住了顾磊，

“你是我蒋飞毕生最铁的哥们儿！”

声音铿锵有力。顾磊愣了下，然后微微翘起了唇角，抬手按住蒋飞的后脑勺，骂道，

“臭小子。”

过来会儿，顾磊放开了蒋飞，从口袋里抽出了条钥匙俩指夹着递给蒋飞，扬了扬下巴，

“拿去，这是我之前租下的房子，正准备搬过去的。现在你先过去帮我打扫打扫。”

蒋飞没接上，愣愣地看着顾磊。顾磊被他看得有点发毛，狠狠打了下他的脑门，喝道，

“拿着！臭小子！”

蒋飞按着纸条上的地址东奔西跑的，终于在天还没完全暗下来之前找到了房子。房子的位置距离城市中心有点远，属于城市与郊区的交接地带，人流并不多，四周的坏境没有那么多的大厦，都是一些两三层的小平房。蒋飞大约张望了下，瞄到不远处的大榕树下有几个老人坐着。蒋飞上前拿出纸条，问了下路。老人眼花，看不清纸条上的字，蒋飞便读给他们听。结果，几个老人听出了几个结论。七嘴八舌地争论着谁对谁错。最后，几番折腾蒋飞才找到房子。房子是在一座四层平房里面中的第二层。房子有点老旧，但看起来却很结实。大约是四周的地盘都盖起了一些崭新的平房，所以蒋飞他们住的这栋房子另外三层都是空的。

蒋飞上了二楼，用顾磊给的钥匙打开了房门。房子比原来工地里配的公寓少了很多，大概只有五十平方左右。有两个小房间，一个只能容纳两个人的厨房，半个小阳台，却没厅子。即使如此，这个小房子却干净明亮。

蒋飞把整个房子大大小小的角落收拾里遍，约莫过了两个小时，终于把房子里长时间积累的灰尘打扫干净。蒋飞在两个房间中挑了比较小的那个。

两个房间已经铺好了被子，是新的。估计是顾磊买的。

秋天已经快过去了，初冬的风不劣却寒。蒋飞用自来水擦了擦身体，一骨碌地钻进被子里，一把把厚厚的棉被盖到鼻子以上，只露出一双闪亮的眼睛。窗外偶尔传来一两声汽车飞驰经过的声音。汽车过后，就是风猛钻进掩不透彻的窗户狭缝的风声。

蒋飞睡不着，双手垫在后脑勺后面瞪着天花板。瞪着瞪着，眼酸。眨了下眼，眼帘里面的黑暗亮着顾磊的脸。

接下来的几天蒋飞没事干，一边找工作，一边熟悉环境。唯一有点波澜的事是第三天的晚上。

那天大概十一点多，蒋飞早早就爬上床睡得天昏地暗了。蒋飞是个一睡起来天不亮不睁眼的人，所以，门外敲门的再好脾气也发起了飙。结果是隔离邻舍的屋顶都被揭起了几丈，蒋飞才在重重咒骂声醒来。蒋飞迷迷糊糊的也没开灯。蒋飞在这所城市的人不多，也就只有顾磊一人。而且这也是顾磊家，所以蒋飞也就理所当然认为是顾磊。

门才开了个缝隙，就从外面猛然被拉开。然后蒋飞还来不及躲就被劈头盖脸地抱了个结实。

蒋飞唰地就醒了。当时唯一的感觉就是不知所措。手僵在空中，不知是想抱上顾磊还是想推开。

蒋飞这边犹豫着，埋头在怀中的人就已经把双手圈上蒋飞脖子。蒋飞当然不懂这架势接下来的动作是什么，但手已经本能地推开了对方。

空荡的楼梯里寂静无声。相对的两人都埋头盯着地板。蒋飞是因为推开了顾磊而内疚不敢看他，毕竟当初信誓旦旦说当铁哥们的是自己，如今顾磊似乎是遇麻烦了来找自己寻求慰藉，自己却把人给推来了，怎样算来自己都是千万个该死。这头的蒋飞自责万千，那边的来者却是浑身笼罩在绝望阴沉的黑雾中，呢喃着：

“你还是不肯原谅我……我都已经知道错了……”

边说边抬起了头，结果看到了对方那一刻，都一愣，随即，松了口气。原来认错人了。

蒋飞正暗庆着自己没对不起顾磊，但即使迟钝如他还是感觉到气氛的不妥。抬眼看了下来者，是个个子跟自己不称上下的清秀男子。脸上的表情不凶狠却憎恨，目光阴寒地瞪着蒋飞，片刻，冷笑了下：

“哼！我就说他妈的这回怎么没来求我回来，原来是来了个新欢弃了旧爱。操！”

恨恨往门边吐了口咽沫，扭头就走了。

蒋飞虽疑惑，但却不是多事的人，挠挠脑袋关上门，回到房倒头就睡。

后来，顾磊来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星期后的事儿了。顾磊来的时候蒋飞一点准备也没有。所以，蒋飞毫不思索地把家里最后一碗饭的米递给了顾磊。顾磊抬眼看了眼蒋飞，这小子两星期没见，瘦得都不成样儿了。冷哼了声，从厨房里拿了个碗儿，把饭倒出了一大半推给蒋飞，口气不容置喙：

“吃。”

蒋飞啾了顾磊两眼，趁顾磊不注意飞快地又把碗里一半的饭拨回到顾磊碗里，然后埋头飞快地吃了起来。

顾磊气结，不过也无可奈何，这小子执呦起来谁也阻止不了。顾磊叼着烟懒洋洋坐在阳台的小木椅上看着蒋飞忙碌地帮自己整理房间，换洗被单，晒被子，打扫灰尘。看了会儿，大概是良心发现竟关心起蒋飞来，

“小子，找到工作了没？”

蒋飞回答着，手上的功夫却没落下，

“恩。”

“什么工作？”

“在茶楼里面的。”“包吃？”“不包。”

“远不？”

“还行。”

顾磊嗤了声，臭小子说还行就说明路没有十万里也有八千里。

过了会儿，顾磊觉得哪里有些不妥，但又不知道问题在哪儿，试探性问了下，

“今天，星期几？”

“星期天。”

“茶楼今天最旺的呀。”

“恩。”

“他会让员工今天休假吗？”

蒋飞手顿了下，面不改色，

“我请假了。”

顾磊站直了身体，走到蒋飞面前，挡起了阳光，阴影覆上蒋飞，

“扣多少工钱？”

蒋飞动了嘴唇，却没出声音。

顾磊俯下身，右脚卡进蒋飞两腿间双手撑在他耳边俩侧的墙壁上，看着蒋飞的眼睛，沉声道：

“多少？”

蒋飞抿了抿唇，不看顾磊，小声回答：

“半天顶三天。”

顾磊愕然，蒋飞请了一天假，意味着未来六天蒋飞干的活儿都是白干的。

于是，那天在暖阳下的蒋飞闻到了顾磊皮夹外套上淡淡的混杂着烟草味的肥皂香。再后来？再后来蒋飞就趴在顾磊胸前睡了。

第五章

自顾磊住了下来后，蒋飞的生活也没怎么变。早上五点起床煮早饭，熟了后首先留了一大半给顾磊，然后自己才吃。当一切都做完后，已经六点多了。蒋飞准备出门前就叫顾磊起床吃饭。说来也怪，顾磊本不是熟睡的人，一点的声响就能把他吵醒。但自从跟蒋飞住后，蒋飞一大早就乒啉乓啷的吵得人尽皆知，就只有顾磊还睡得像头猪，尘间世事皆不理。

也许，这就是信任。虽然，顾磊从来不承认。

那天傍晚，蒋飞很晚才下班。匆匆赶回家里做饭。当满头大汗直喘粗气地回到楼下时，发现楼梯底停了台半新不旧的自行车，颜色倒是蒋飞喜欢的深蓝色。蒋飞看了两眼就一股作气跑上楼了。门没锁，蒋飞进了门就立刻跑到厨房煮饭。才刚拿起饭锅后脑勺就被打了下，

“小子，不用煮饭了，今天咱们有人请客。”

顾磊就贴着蒋飞耳朵说话，本具磁性的声音如今更加迷人。蒋飞侧头缩了缩脖子，恩了声就转身绕过顾磊出去了。

阳台上坐了个人背对着蒋飞，看不清容貌。但蒋飞就觉得这背影有点儿熟悉却想不起在哪看过。刚巧那人听到身后的声响，转过了身。

是那天晚上的男子。

蒋飞张了张嘴，却没说话。那人见到了蒋飞，眯起眼笑了笑，上前对蒋飞伸出手，

“我是钟乐。”

蒋飞没动。顾磊伸出手绕过蒋飞肩膀，拍掉钟乐的手，顺势搭上蒋飞肩，就揽着蒋飞到阳台的小桌上吃放了。钟乐的笑容僵了下来，收回手回到原来坐的位置上，看着顾磊。

顾磊全当没看见，照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更是没叫钟乐起筷。蒋飞夹在两人中间，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场面尴尬。

顾磊见蒋飞还没吃，夹了块烧鹅在蒋飞碗里，口气依旧僵硬和不容反对。蒋飞倒也听顾磊的话，拿起木筷埋头就吃。

钟乐在一边看着两人的目中无人，气了个半死。倔强地坐直身体，就是不起筷。

顾磊抬眼看了下钟乐，钟乐恶狠狠地盯着自己。片刻，叹了口气，递给钟乐一双筷子，动了动唇：

“吃吧。”

钟乐笑了开来，露出了两只小虎牙，阳光帅气。蒋飞看着他们这一递一接的画面，突然，脑海里蹦出了个荒妙的词，

绝配。

摇了摇头，突然没有了食欲。匆匆夹了两条菜塞进嘴里，胡乱嚼了两下，咕噜地吞了下去，似乎哽在胃里头消化不了，说了声饱了，就快步进了房。

顾磊想叫住蒋飞，结果那小子一溜烟地拐进转弯里不见了人影。骂了声操，也停下了筷子。

钟乐正吃得欢，但头顶的视线刺在肉里，疼。抬眼对上顾磊的视线，嘿嘿地笑了笑。顾磊冷冷看着他，不说话。

钟乐搓了搓掌，小声叫道：

“磊磊……”

“你他妈的有什么屁快放。”

钟乐神情啪地暗了下来，扁了扁嘴，委屈地揪着顾磊。

这是顾磊的软肋，心里头微微疼了下，口气也软了下来，

“说吧。”

钟乐立刻笑嘻嘻地趴了过去，抱着顾磊脖子，撒娇：

“就知道磊磊最好！”

“磊磊，咱们……和好吧。”

沉默。

钟乐摇了摇顾磊。

顾磊看着外面没有路灯的世界，偶尔经过一两架超速的汽车，转瞬即逝。

良久，顾磊看着钟乐期待的眼睛，缓缓道：

“钟乐，回去吧。”

蒋飞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耳朵却不自觉地竖了起来，仔细听着外面的一举一动。外面突然吵了起来，隐隐约约听到钟乐尖锐的声调，

“是不是因为那小子……”

声音蓦然停下，蒋飞稍稍往外挪了挪，结果，身体已经移出了床沿的一半。心里一惊，赶忙移了回去。终于，安分下来时骤然意识到自己的失礼。顺手捉起被子往头顶上一盖，不理了。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顾磊打开了蒋飞房门，往内看了看。昏暗的房间里只看到床上的一团东西，也看不到头。顾磊嗤了声，打开门旁边的灯源开关。房里一下子就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