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的马鞭十一夜——pANzerfausT

作者:pANzerfausT  录入:11-18

“我才是尔朱荣。”笑声似乎有些收敛,尔朱荣踱步走来,指着那位将军说道,“他是贺六浑,汉名高欢。”

“见过二位将军。”

“贺六浑,你先下去吧。”

“是。贺六浑告退。”

不知有意无意,他二人竟并排而站,一同望着高欢慢慢离去。正当长乐王思忖着该如何开口时,尔朱荣却忽然伸手挽住了他。

“你跟我来。”他说道。尔朱荣举步在前,将自己引入大帐,挥手屏退左右。蓦然回头,只见他敛容正色,目光如炬,方才的轻松已烟消云散。

“阁下远道而来,有何赐教?”

一阵失神,长乐王迅速挣脱开被他挽住的手,拿出胸中所藏密诏递去,心有余悸。

尔朱荣接过它,仔细翻看了一遍又一遍。他眉头紧蹙,似是紧张,又似不是,总之是一副参不透的神色。良久,尔朱荣才终于抬起头来,向着长乐王点头示意道,“我知道了。”

“十万火急,还请将军即刻启程。”

“是。”尔朱荣收起密诏,却忽而眉间一展,意味深长的说道,“洛阳至此,路途遥远,阁下衣冠美姿,想必是饱受车马劳顿。不如在我军中暂住几宿,稍作休息再归洛你看可好?”

面对突如其来的挑衅,长乐王却低头轻笑。

“不知大将军所背飞弓,可愿借我一用?”

“此弓重十石!”面带着讥讽之色,尔朱荣将飞弓、箭袋递送了过去,“阁下可不要过于勉强自己。”

携着淡定神色,长乐王笑而不语,只背起弓箭便径自走出帐外。随即,他寻了只箭靶,立于百步开外。搭弓、引箭、控弦,嗖——

百步穿杨!

“好!”回首只见尔朱荣鼓掌欢呼,方才的倨傲之色不复存在。他微笑着走向长乐王,抽出他背袋里的弓箭,“方才没看清,还请再射一次。”

长乐王自是不甘示弱。他又抽箭搭弓,拉弦之际,却被身后的尔朱荣一把围抱。尔朱荣紧握着他拉弓搭弦的左右手,牵引着向天,拉满弦,一箭飞去,只闻一声悲嚎,天外大雁应声垂落。

即见此景,尔朱荣却迟迟不曾放手。

“光会射靶可不行。”他在他耳边轻轻说道。

长乐王深深呼吸咽气,吞下那怀已然跳跃至嗓子口的悸动。稍作挣脱,长乐王便转身递过弓箭道,“将军神勇,子攸佩服。”

“子攸?”毫不懂得避讳,尔朱荣也迟迟不接过弓箭。他只问道,“你叫子攸?”

长乐王弯腰将弓箭轻置于地上,而后拱手行礼道,“告辞。”

“等等!”尔朱荣的声音又从背后响起,“你姓什么?”

俯首回眸一笑,眸里绽放出的光芒温和却凌厉。

“元。”

“元子攸。”

向着自己最信任的幕僚元天穆,尔朱荣终于将这几日已默念千遍的名字,着实的又念了一遍。

“他呀?他是彭城武宣王的三子,前些年刚刚加封为长乐王。”

“长乐王?”莞尔一笑,尔朱荣举起酒杯停在唇边,眸里散发着别样的光芒,“至尊竟派王来做密使?”

“宫里到处遍布太后耳目,至尊这样做想来也是逼不得已。”虽迎合着尔朱荣微笑,元天穆的神情却还是带着几丝沉重,“将军,如今时机已然成熟,我等可举兵入洛……”

“内诛嬖幸,外清群盗?”尔朱荣打断道。抬了抬眉毛,招牌式的笑容斜斜挂于嘴角,“我懂。”倏尔起身迈步上前,尔朱荣拍了拍元天穆的肩膀,“阿干,”他忽然叫得一声哥哥,让元天穆好一阵心跳,“你姓元,你是天子宗室,我不会勉强你。”

“你这是什么意思?”

尔朱荣却只径直离去。

复而登上营地岗哨,远望旷野草木勃茂,近睥军营巍峨浩荡,犹记得昨天,自己也正立于此,用着主宰者的目光,一遍又一遍地审视着这片大地。

我尔朱荣有幸生于乱世,当扬鞭策马,立万古基业!

而此时,高欢又悄然出现在他的身边。

“明公。”尔朱荣虽未曾回头,高欢依旧颔首庄重行礼,“明公,你在这待了一上午了,不知是何缘故?”

“天子所遣使节前些日子已过路晋阳,想必今日将会到来这里。”尔朱荣轻描淡写的说道,“你猜,这朝廷会派来什么样的人物?”

“这……”高欢话锋一转,“末将斗胆,有言相告。”

尔朱荣回首看了一眼高欢,见他一脸热血凛然,他便抬头轻笑望着天空,“贺六浑,你是我最信任的将领。你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是!”铿锵有力的话语便从耳后传来,“将军,今天子暗弱,太后淫’乱,嬖孽擅命,朝政不行。”停顿片刻,高欢说得越发斩钉截铁,“明公本雄武,当乘时奋发,入洛清君侧,扬鞭成霸业!”

尔朱荣听罢,却依旧举目眺望远方,始终不发一言。

“明公?”

“嘘……你看,”尔朱荣伸手一指,“那里有个人影。”高欢便走上前去随之眺望,确有一位人士骑着白马踏步而来。高欢仔细一看,只见那人披头散发,颇似不拘小节,但身着衫袄襦裙,大袖翩翩、衣冠楚楚,又似是中原风流人士。

“他不像我们这儿的人,会不会就是天子派来的密使?”

尔朱荣不语,一反常态。

“明公?”带着疑惑,高欢转望尔朱荣,只见他死死凝视着那个人影,眉头微蹙、眼露灼灼。他的视线紧紧跟随着那位人士,看着他自远处土丘行至营门,看着他拴马行礼又至营里,心凝形释,每一幕尔朱荣都不曾错过。

“明公?”高欢又唤了一声,尔朱荣却仍是耳不旁听、目不别视,丝毫不为所动。

“有这么好看?”高欢仔细睥睨而去,只见那位人士行止矫然绰约、怡然自若,样貌荣曜秋菊、华茂春松,而军中与之对视者,莫不自惭形秽。

搭箭。

“倒也真是漂亮。”高欢不由赞叹道。

“他盯着我们的步兵在看些什么?”尔朱荣虽仍目不转睛,但总算是打破缄默道,“贺六浑,下去会会他。”

“是。”

高欢离开后,尔朱荣便抑制不住的焦躁起来,他自觉体内有一股莫名暖流自丹田涌上胸膛,狠狠叩击着心扉,又自胸膛上窜至脸颊,灼灼燃烧着脸庞。他大口深呼吸,“镇定……尔朱荣……”他不断地这般劝告自己,又强迫自己思索一些寥廓荒野、青黄草木、小桥流水、泉水叮当,脸颊上涌涨得潮红才逐渐慢慢消散。

尔朱荣这才走下岗哨,他一步一步踱步彳亍,嘴边捎上了往日的爽朗笑容,“我才是尔朱荣。”他说道。

而后,只见那人满脸惊讶回首顾睐,却又迅速还报给他一个和煦温暖的微笑。

满弦。

“子攸。”

转瞬之间,夕阳西下。尔朱荣又在这岗哨上站了一个午后。

“子攸。”

似是中了魔咒一般,尔朱荣抑制不住得想念着他。

“元子攸。”临别之时,他那不经意的颔首顾盼,他眼神所散发璀璨光芒,正如同不久前他手中所携东胡飞弓上搭载的银质箭簇。

中!

“将军……”元天穆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尔朱荣急忙转过身去,“阿干?”见到元天穆眉间交缠、神色凝重,他便关切得问道,“你怎么了?”

“将军!”元天穆忽然抱拳下跪,目光毅然,“天穆愿唯将军马首是瞻!”

“你……快别这样。”尔朱荣急忙上前扶起元天穆,想来想去不知该如何宽慰他,尔朱荣便故作轻松,咧嘴着笑道,“你是我的结拜兄弟,你当然会对我唯命是从了。”

元天穆听罢扑哧一笑,神色果然比方才轻爽了不少,“将军,你这样说,该让我怎么接话?”元天穆摇着头笑道,“也罢。”他拉起尔朱荣的手,一字一句,言辞坚毅,

皇帝晏驾,满城缟素。

穿越建春门,元子攸本想出城前往昔日由父亲元勰所立的明悬尼寺散心解闷,却鬼使神差得伫足于建春门外的石桥之上。立于桥墩,凝望桥下,谷水阳渠,涓涓侃侃,奔流而走。世间万物,莫不逝者如斯夫?他不由得心颤鼻酸。

“陛下,子攸无能。你生我不能为你铲除奸佞,你死我也未曾见你最后一面……”

忽闻一阵椒兰芬苾。

“是什么人?”元子攸带着疑问循香望去,只见桥头处有站有一人,风韵沉雅、风神闲俊。那人与自己对视之后,便微笑着举步走来,“长乐王。”

“原来是临淮王。”元子攸抱以还礼,“子攸见过临淮王。”

临淮王元彧,字文若,是太武帝之子拓跋谭之玄孙,博闻强记,素有文采,时誉甚美。

“长乐王为何满面忧色?”说着,元彧便立于元子攸的身旁,举手投足,香自衣袖处袭来,无不沁人心脾。

随意寒暄胡扯了一番,元子攸忽而凝望着元彧,咬了咬下唇说道,“淮临王,如今这洛人,是否皆以这绕城谷水为天下之美?”

“这……”四目相交,只见元子攸神色俨然。于是搭上他置于石桥上的手,元彧只温和地笑道,“子非鱼,安知鱼之所想?安知鱼之所乐?”

元子攸却摇摇头眺望远方,把话挑的越发分明道,“我眼见过浩瀚北海,遂望洋兴叹,而知昔日于这洛城之中,无不是醉生梦死,遂自行惭秽。而那人高居庙堂……唔……”只觉嘴口被人掩堵。

“嘘……”原来是不知何时站到他身后的元彧,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你既读过《秋水》,当知夫自细视大者不尽,自大视细者不明。”元彧在他耳畔轻轻叮咛,“你忧国忧民,实乃美事。但方才之所为,非但毫无意义,恐徒招杀身之祸,更恐累及家人。”

“我……”思索了一番,元子攸转过身去,垂着眉眼似是致歉又似是致谢,“久闻临淮王资制闲裕、吐发流糜,如今与你畅谈,果让我心醉忘疲。只是如今时辰已晚,我也该打道回府了。”

“来日方长。”元彧笑道,“家宅就在城西法云寺北。长乐王若有闲暇,可去我府上一聚,文若随时恭候。”

尔朱荣以高欢为前锋,行军至上党之时,却接到了退兵的诏书。尔朱荣心生疑之,遂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三月二十五日,北魏孝明帝突然去世。

三月二十六日,胡太后立皇女为皇帝,大赦天下。不久又下诏书宣称:“潘充华本实生女。故临洮王宝晖世子钊,体自高祖,宜膺大宝。百官文武加二阶,宿卫加三阶。”

三月二十七日,元钊即位,年方三岁。

“胡太后她想糊弄谁?!”听得消息,尔朱荣怒而拔剑斩案,“主上年华十九,血气方刚,又久居洛阳,哪会生什么夺命急病?!”复而插剑入鞘,只听得金气萧杀,“何况此番即未召医,又未有贵戚大臣侍侧,一夜之间便呜呼而去,安能不教天下人生疑?!”

“她又以皇女为储,虚行赦宥,上欺天地,下惑朝野!”元天穆亦愤愤不平应接道,“而后又立一个话都不会说的三岁小儿为君,难道不是为了奸竖专朝,隳乱纲纪?!此真可谓掩目捕雀、掩耳盗铃!”

“阿干,我想亲自带领铁骑赴洛,翦除奸佞,更立长君,你看何如?”

“此真乃伊尹、霍光之功啊!”不假思索得脱口而出,元天穆瞬间又觉得有些后悔,眼见尔朱荣倒是无他异色,他这才松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不过六镇盗匪尚未平剿……”

“要攘外,先安内。”言至于此,尔朱荣脸上的忿恨之色渐渐消散,“阿干,你认为我们该立谁为天子?”

“这……我到未曾想过。”

“元子攸可以么?”尔朱荣目露异光。只见他侃侃而谈,似是已腹稿千遍,“昔关中子民念王猛恩情,遂有其孙王镇恶威震关中。而今彭城武宣王素有功勋,立他儿子来做天子那最合适不过了。”

“话是没错。可那元子攸还有个兄长,名劭,他还有个弟弟,名子正……”

“那就铸金像,谁的像铸成了就立谁。”起身挥挥手,尔朱荣眉头一展,轻松一笑道,“阿干,你可别忘了,你说过要对我唯命是从的。”

“属下不敢不从。”元天穆亦笑着摇头,“属下遵命,这就去办。”

旋转着拇指上的玉制佩韘,“元子攸……”尔朱荣取下身后飞弓,空拉弓弦,只听得一声弦鸣,一句私语,

“我们又要见面了。”

夫自细视大者不尽,自大视细者不明……

细细品味着那句话,不知不觉中,元子攸已步行至家宅。抬脚刚踏进门坎,他便觉得今日在这府宅之中,延绵着一股莫名而来的煞气。

时令方才入夏,为何总觉得这周遭弥漫着一股秋金肃杀?莫非……

带着疑惑踱步进屋,只见堂内端坐一陌生人,似是已恭候自己多时。定睛细看,只见那人风尘仆仆,一副关外戎狄扮相,似是披星戴月,远道而来。

“下官尔朱天光拜见长乐王。”四目相交之际,那人即起身单膝下跪恭迎,而他的嘴角却暗暗携着戏谑的微笑,其轻浮与尔朱荣简直如出一辙,“下官斗胆冒闯王府,实乃有要事相禀,还请殿下莫要见怪。”

果然是你……尔朱荣。

浩荡大军自晋阳抵达河内后,尔朱荣遂驻军于河阳,并派人潜入洛阳密报元子攸。翌日,元子攸便与他的哥哥彭城王元劭、弟弟霸城公元子正偷渡黄河,星夜驰往河阳。

悠悠涉荒路,靡靡我心愁。

“子攸……”相视一笑,元劭的笑十分刻意与僵硬,似是在刻意缓解车厢内的尴尬而凝结的气氛,“为兄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

“什么?”元子攸却笑得很坦然。一阵悉索,只见元劭从腰间解下一条马鞭,双手捧着递了过来。伸手接过,元子攸仔细端详着它,那鞭长大约三尺,鞭身以皮革粗麻混织,鞭头之处有些焦黑皴裂,鞭柄则是以包着粗糙皮革的青铜所制——总之是一条不怎么起眼的东西。

“这是父亲的遗物。”不等元子攸提问,元劭便眯着眼睛,似是意味深长的说道,“听父亲无意间提起过,这是世祖太武帝的马鞭。”

“世祖……”听罢,元子攸倏尔举首向他,目光如炬,“太武皇帝!”

“没错。”抓起元子攸的手,“子攸……”元劭欲言,却又止。

推书 20234-11-18 :忠犬,放开那个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