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春秋(第三部)中——绾刀

作者:绾刀  录入:11-18

须臾,他下得树来,脸色倏然苍白了一层,凝目打量黄芩道:“田家大宅的方向上升起了一股浓烟……莫非……你烧了田家大宅?”

“没有。”黄芩目光一闪,道:“那是狼烟,应该是田掌柜在我离开后点燃的,显然是他们组织内部约定好的示警信号。”

“坏了坏了,这却如何是好?”肖八阵拳掌相击,懊恼地‘嘿’了声,道:“如果在外的那些贼人瞧见了狼烟,真是对我们极为不利啊。”

的确,真法禅师等人瞧见了狼烟,势必调头赶回大宅,见宅子里被人搅翻了天,很可能就要连夜搜山。另外,现下晴空万里、烈日如火,狼烟凝聚不散,几十里外也能瞧得清楚,而既然‘蝴蝶针’一伙人明、后日就得回来,此刻想必不会离得太远,八成也瞧得见。他们若是得着了狼烟的信号,也必然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回田家大宅查看,带人前来追击的时间也就绝不会拖至后日了。

这时,公冶一诺早已停下吃喝,惊慌失措道:“你怎么没把那个田掌柜杀了?杀了他,不就没这事了吗?”

他认为没了田掌柜,就没人生狼烟通风报信了。

肖八阵瞧向黄芩,似乎也有同样的疑问。

黄芩笑了笑,道:“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把宅子里的人全杀光?”

事实上,除了田掌柜,宅子里还有不少被黄芩打晕、制服的普通仆役,他们醒过来或者脱困后,也并非没有点燃狼烟的可能。

感觉一阵心烦意乱,公冶一诺一手穿过乱似鸟窝、油如面条的头发,狠抓了几下痒得象小虫爬过的头皮,没有回答。

肖八阵似乎瞧出了些名堂,道:“黄兄弟,你可是故意没杀田掌柜?”

黄芩转向田家大宅的方向,脸上的笑容变得怪怪的,仿佛没听到对方的问话一样,自言自语道:“我想,他们来得一定非常快,非常非常快。”

肖八阵和公冶一诺互视一眼,没再多问。

心知情势急迫,二人匆匆忙忙地又吃了一些东西,喝了小半袋水便罢了。

之后,肖八阵为公冶一诺推血过宫,理顺内息。

见经过一番调整后,公冶一诺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黄芩当即道:“眼下的当务之急是送公冶公子回‘金碧山庄’。”说着,他指了指南面的那座山,又道:“翻过那座山,就是我们寄存马匹的‘南湾村’,肖爷应该还认得路吧。”

肖八阵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直到现在,我方才明白黄兄弟为何非要把马匹寄存在那么远的一个小村庄里。原来,你早已作好了打算,安排好了大家安全撤退的路线。哈,真有你的!”

黄芩淡淡一笑道:“安全撤退?也许没你说的那般简单。”

肖八阵轻‘噫’一声,道:“难道很复杂?”

不待他进一步追问,黄芩已道:“只要连夜翻过那座山,到‘南湾村’取了马,再小心绕道回去‘金碧山庄’便可。”

公冶一诺皱眉道:“绕来绕去的,太耽误时间了。”

黄芩道:“如此一来,虽然路程要远不少,须得多走几日,但途中不易出什么危险,况且有马匹代步,你也不会体力不支。”

公冶一诺担心道:“那些贼子中必有擅长追踪之人,我的伤还没有完全恢复,难免拖累你们,而追来的贼人们个个都是高手,轻功自然不低,怕只怕不用多久,就被他们追上了。”

黄芩昂然自若道:“倘是信得过我,只管放心一路去,保你无事。”

听他说得果断坚决,而且目下确实没有更好的法子,虽然心底感觉还是很不踏实,公冶一诺和肖八阵也只得按照他说的话去准备了。

二人稍加收拾,正待起身上路时,却见黄芩仍是立于原地纹丝不动,肖八阵疑道:“黄兄弟,你不走?”

黄芩‘嘿嘿’一笑,道:“我若走了,只怕真如公冶公子所言,很快就有人追上你们了。”

肖八阵讶异道:“黄兄弟,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呀,真把我给搞糊涂了。”

黄芩得意一笑,指了指原来背在背上,现在放置在树脚下的那个大包袱,道:“你道那里面是什么?”

肖八阵自然不知道,只好顺着黄芩的话问道:“是什么?”

黄芩笑着走上前,打开包袱。

霎时,一片金光宝气,里面黄澄澄、闪亮亮,不是大小金锭,就是珍珠宝玉,一剗的惹人眼,看起来价值不菲。

不顾公冶一诺和肖八阵目瞪口呆的模样,黄芩一拢,一提,一系,重又将包袱扎好,道:“我已把田家大宅里这些年来积攒下的不义之财一锅儿端来了。你们说‘蝴蝶针’、‘真法禅师’等人得了消息可会暴跳如雷?”

另二人互望一眼,均愕然地点了点头。

黄芩又道:“他们来了,我背上包袱就走,你们说,他们中可有人舍得去追你们,而不来追我这个‘活财神’?”

肖八阵和公冶一诺这才明白,黄芩为何那么有把握地说他们一路上不会有什么危险了——因为凭着这一大包金珠,已足以把所有的贼人都吸引到黄芩的身边去了。可是,如此一来,黄芩的危险也就大大增加了。

认为他处心积虑,全只为着自己和少庄主能安全撤退,肖八阵一阵激动,道:“黄兄弟,你……你……”一时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公冶一诺也十分后悔之前错疑了黄芩,忙道:“黄兄弟,我先前还怀疑你故意落在后面是另有所图,却原来,却原来……”

黄芩的脸上透出一股浓重的杀意,道:“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是‘另有所图’。”

公冶一诺愣住了。

拍了拍那包金珠,黄芩长笑一声,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些人不远千里跑来这蛮疆之地强掳妇人贩卖,做尽伤天害理之事,不也为一个‘财’字嘛?现下,我图的就是要他们为了这一包金珠,客死异乡,让他们得偿所愿,为‘财’而死。”

他举目眺望过眼前的山林,又冷声笑道:“从今夜起,这一片山林,就是我的猎场。”

肖八阵心头惴惴,道:“黄兄弟,你也说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如我们一起走吧。他们都是高手,切不可小视,你一人留下若是被他们……‘伤了’,如何是好?”

他原本想说‘杀了’,踌躇了一下,还是换成‘伤了’。毕竟,他说什么也不愿意瞧见黄芩被那伙贼人所害。

黄芩却是无所谓,道:“猎人若是被猎物伤了、杀了,只能怪自己实力不济,自认倒霉。”

肖八阵还想劝他,道:“他们人多,你却只得一人,万一一个不慎……如此行事,未免……”

“他们人多,我当然不可能傻乎乎地冲上去送死。有了这袋金珠,我就能领着他们在山里打转,然后想法子一个个地杀死他们!”说到这里,黄芩浑身上下透出一股森冷摄人的杀机,眼光也锐利得好像碰一碰就能割伤人的刀锋一般,一时之间,令得肖八阵竟也不敢直视。

听到这里,公冶一诺的眼中喷出了复仇的火焰,挺身而出道:“我也留下来,和黄兄弟一起把这群狼心狗肺的贼子诛杀干净!”

转头瞧了瞧他,黄芩叹了口气,道:“且不说你体力没有恢复,贼子们个个都是硬手,怕是不好对付。就算你身手如初,也是不能招惹这群混蛋的。你知道他们都是什么人吗?”

公冶一诺不服气道:“他们是什么人?难道还是天王老子不成?!”

黄芩道:“不是天王老子,可也差不多了。”

公冶一诺迷茫不已,不知他什么意思。

黄芩又道:“审问田掌柜时你不在,肖爷可是在场的。”

肖八阵目光闪烁了一瞬,点了点头。

黄芩继续道:“‘田家大宅’里的人都是‘宁王’的爪牙。宁王是谁?当今天子的叔叔。只要他一句话,辰州府的当地官员立刻就会抄了你爹的‘金碧山庄’,砍下你家里满门男女的脑袋。俗话说得好,民不与官斗,你敢和皇家的人斗吗?天下都是他们家的。”

公冶一诺呆了呆,接着,又上前一步,似乎想争辩什么。

黄芩摇了摇头,又道:“你自己不要命,难道连你老爹、老娘,一门老小的命都不顾了吗?”

公冶一诺哑口无言,脖子上的汗水涔涔而下。

黄芩说得没错,宁王的人,他们‘金碧山庄’惹不起。

肖八阵忽然问道:“但是,黄兄弟,你和他们作对,就不怕宁王动用皇家的力量,找你的麻烦吗?”

黄芩狞笑一声,道:“我怕的什么?别说是宁王,你又知道我是谁?我叫黄芩,可天下间不知有多少个叫黄芩的,他上哪儿找我去?找到我又如何?我光棍一条,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大不了和他拼命呗,反正光棍打光棍,一顿换一顿,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再说了,今天我叫黄芩,明天可能叫赵虎,后天还能叫李四,天下大得很,他能奈我何?”

公冶一诺和肖八阵同时默然。

他们知道,黄芩说得很对,‘金碧山庄’虽然财雄势大,但真要到玩命的时候,绝对比不上黄芩这样江湖上闯道的光棍。有了女人,有了家小,再强悍的男人也会变得软弱,所以,黑道上历来有一条原则,好汉不好色,就是这么个道理。

有了家,你就输不起了,不到家破人亡,是很难有和人拼命的胆色的。

稍顷,黄芩摆摆手,道:“快走,剩下的事交由我,你们只管放心去吧。”

公冶一诺还在犹犹豫豫,想留下又不敢,想走又不甘。

肖八阵冲黄芩用力抱一抱拳,虎目中精光闪闪,道:“黄兄弟侠肝义胆,一身正骨,果然是响当当的好汉。大恩不言谢,此次一别,黄兄弟必然身陷险地,但若苍天有眼,当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他日尽屠这群猪狗后,黄兄弟定要来‘金碧山庄’喝上一杯。‘金碧山庄’,永远把黄兄弟当作朋友!我肖八阵,也永远把黄兄弟当作朋友!”

黄芩也是一抱拳,口中道:“保重!”

肖八阵再不多话,领着公冶一诺先行离开,往南面的那座山头去了。

望着二人消失在树林中的身影,黄芩心道:若然不能把那群贩良为娼的狗崽子统统杀干净,这里恐怕就是我的埋骨之地了。

想罢,他在近前的一棵树上做好记号,将一些用不着的随身物件统统埋在了树下。

接着,黄芩潜入树林里,东奔西跑,忙活了好一阵子,也不知忙了些什么,只是出来时已是满头大汗。他抹了把额上的汗水,又提拎着那包金珠,找到了一块空旷地放下,并故意将包袱半散开来,露出里面的一鳞半爪。然后,他在身边四周撒下驱避蛇虫的药粉,盘膝坐下,闭上双眼,以五心向天的姿势调运起内息来。似乎只在一呼一吸之间,黄芩便如睡着了一般,迅速地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猛地,黄芩惊醒了。

此刻已是凌晨时分,天空微微泛着红光,林子里还是很暗。

警惕地往四下扫视了一圈后,黄芩发现一只小松鼠正在十余丈外探头探脑,谨慎地寻找食物。

竟是这么个小东西无意间侵入到了他的警戒范围内,惊醒了打坐调息中的他。

黄芩摇头苦笑了笑,心道自己真是太过小心了。

转眼,就在他抬了抬肩膀,伸展开双臂,准备活动一下筋骨时,一阵凌乱的悉悉索索之声从不远处传来。随着声音越来越大,二十丈外的林子里窜出一群人来。为首的是个高瘦和尚,赫然正是真法禅师!

黄芩心里一拎,眼光飞速扫过,瞧见真法禅师身后跟着的是个眯缝眼的汉子,再后面则是一群打手喽啰。

原来,真法禅师等人在‘豺狼坡’搜了许久也没搜到人,正准备回来时,就见大宅的位置上升起了狼烟。众人情知不妙,立马加快脚步往回赶。回来后,他们知道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本就懊恼不已,又听田掌柜说其中一人还把他们的金珠全都搜刮走了,立刻如同扎满了破洞的纸灯笼,个个眼里都冒着火!恨不能马上抓了黄芩来活剐。但当时天已经很黑了,想要追踪实在太过困难。而且他们中的几个善于追踪的好手,都跟随夏总管一起出去了。无可奈何之下,真法禅师等人只得苦捱了一夜,待天光一放亮,才追了上来。不过,吃一堑,长一智,这次出来,真法禅师害怕再被别人挑了老巢,所以只带了那个眯缝眼的汉子和八名打手,留下了朱矮子和那个书生看家。

见此情形,黄芩心下大定,怪叫一声,倏地跃起,奔到半散开的金珠旁,飞快地打好包袱,往背后一捆,三转两转间,便向密林深处逃去了。

也不知他是故意,还是打包时动作太过仓促,竟然遗漏下了一柄金钗和数小块金锭在地上。

乍一瞧见有人逃窜,又瞧见那人不慎遗落在地上的疑似金钗、金锭的东西,更有甚者,那人的模样装扮和田掌柜的描述完全吻合,真法禅师的眼都红了,一发喊,众人风风火火地紧追了上去。

只是,真法禅师本来离黄芩就有二十多丈的距离,加上他还要跑上去低头捡金钗、金锭入囊,又浪费了少许时间,而黄芩的手脚溜滑极了,忽左忽右那么一闪,便已跑开了老远。

真法禅师虽说是老江湖,可这会儿明显气糊涂了,几件应该多想一想的事,他都没有去想。比如:眼下黄芩只得一人,那肖八阵和公冶一诺上哪里去了?再比如,黄芩现场收拾包袱,却还不慎遗落东西,这诱敌之策也太明显了吧。又比如,江湖所谓‘逢林莫入’,就是说遇上了相当的敌手,对方逃进林子里去,贸贸然之下千万不能追,因为别人若是在林子里布下埋伏等着你进去,你实在是防不胜防。

不过,真法禅师如此大意也是没法子的事,人在紧急的时候,判断力往往会大幅下降,越是事后看起来无比低级的手法,事中越是能起到奇效。而很多看起来深谋远虑的计策,却常常因为对方在情急之下,难以想到那许多,反而效果不佳。

总之,真法禅师这一追,就算是上了黄芩的套了。

只见,黄芩衣角带风,与真法禅师一众冲在最前面之人保持着大约十五丈到二十丈左右的距离,既没把他们拉远,也没容他们逼近。瞧着前面不远不近,上窜下跳的身影,真法禅师甚至能感觉到黄芩背后那个大包袱的质感。

那里面可是真金白银呀!

苗疆一带的山区层峦耸翠,藤萝翳郁,树林里杂枝密幄,藤蔓繁茂,随处都是阻挡,想要快速穿行其间绝不是件容易事。

不过,这件事对于黄芩却一点儿也不难。但见他的身法虽看不出多特别,却贼滑无比,每当遇到阻碍时,总能或翻身而过,或伏地滚窜,完全不影响前进的速度。

真法禅师显是没有此种能耐,于是一边撒开腿飞奔,一边抡起禅杖,在身前‘呼呼’舞动着,好似风车一般。再粗壮的藤蔓也经不起他轻轻一扫;手腕粗细的小树枝一碰上禅杖上舞出的罡风,当即断裂,掉落地上,声势骇人之极。他这么做,虽然对于去除障碍物的效果不错,但功力的消耗也是非常可观的。

此时,那个眯缝眼的汉子已掏出了吃饭的家伙什擒在手中——那是一双闪着寒光的、锋锐无比的鹰爪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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