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尾+番外——母之

作者:母之  录入:10-08

景白摇头惨然一笑,未曾想到,他也会遇上手足相向的一天,沉声唤道:“景逸。”

金龙顿了顿,继续抱着残尾往外行去,宛若聋了一般没听见有人唤名,敖景白闪身拦在金龙面前,声音不由自主地带上苦涩决绝:“敖景逸,你可知罪?”

金龙抬头,眼中掠过一抹慌张,突然倒退一步,茫然问道:“你是谁?”

第四十二章

四肢百骸蔓延出酸麻的疼痛,余二一分一毫睁开沉重的眼皮子,眼前放大的赫然是苍梧宫老天医的脸,那老天医蓦然瞪大眼睛扯开笑容,老年皱纹宛若一朵菊花热烈盛开,干瘪嘴唇哆嗦地刚要说话,却被人从后领一把揪拎起来,随即一把山羊胡子垂在余二鼻孔之上,飘摇道:“嗯,醒了?”

“废话,眼睛都睁了!”菊花褶子老头在后头喷沫子吼道,老当益壮的声音震耳欲聋,害得余二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恍神间发现自己正躺在寝殿的床榻上,有个毛茸茸的东西蹭了蹭自己僵硬的下巴,趴在余二头边的凤澶抬起头来,乌溜溜的鸟眼里慢慢浮起一层水光,哑着嗓子低低叽叫一声。

菊花褶子老头凑上脸来笑眯眯道:“所幸断的只是尾巴,化成人身不受影响,要是断的是别处都够遭罪的哟……”

余二挣扎几下坐起身来,摸了摸自己的身子,果然手脚俱在没有缺失,只是身肢百骸都是痛的,仿佛曾有人拿着锤子细细将他敲成肉糜,又捏巴捏巴塑成人形,尤其是屁股尾骨那块简直犹如火烧火燎一般,逼地他龇牙咧嘴从床上挪下来,光脚站在地上不住倒吸凉气。

余二待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才费劲躬身给自己套上鞋,拨开围成一圈的老天医们往外走去,还没走两步面前便楔进一道人影,余二不等那人说话,干巴巴道:“让开!”

凤澶从榻上拍着软翅跌跌撞撞跟上来,扑到余二脚边,张开鹅黄小喙叼住余二衣角,火红翅羽抱柱似地环着余二左腿,慌慌张张地又叽了一声,余二低头看看它,咬牙对眼前那人冷道:“老子拔了你的毛,报了松骨仇,你欠我的已经还清,恩怨两消再无瓜葛,还请凤王别挡了我回去的路。”

凤疏身上被余二狠捶出的瘀伤隐痛未消,幽黑眼眸盯着眼前的余二缓道:“你虽然剩了半副龙身,但魂魄上的妖气未散,放任下去还是会走火入魔神智全失。”

“那也于你无关。”余二动了动,甩不开死死巴在腿上的凤澶,便俯身下去将它撕开,听闻上方的声音续道:“怎会无关?从血肉到魂魄,本王允诺过助你化得一副完完全全的龙身。”

余二干脆从鼻孔里喷了口气道:“哈,多谢好意,可惜老子不稀罕那种身子!”话罢再懒于纠缠,拖着凤澶绕过面前的人,一瘸一拐径直往宫外走去。

身后凤疏静静道:“你我还有定情之约。”

空气仿佛滞了一瞬,余二顿了顿脚步,定在当地突然嗤笑一声,讥讽道:“定情?那难道不是你用来诓老子进龙泉的?”

“你要化龙别无选择,只有进龙泉,又何必拿它来诓你。”

“不是诓?”余二心中愈发冰凉,道:“那定情要两情相悦,我倒想问问你看上老子哪一点了?”

老天医们都被这诡谲氛围迫地缩在一团,周围静谧地只剩吸气声,凤疏眼眸中的变幻尽敛入墨色深处,反问道:“两情相悦?那你看又上本王哪点?”

余二抽抽嘴角嘲声一笑,“那时被臭泥糊了眼睛,竟看你长的不错,幸好现在觉得丑了。”话罢便撇下众人,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一路走到苍梧宫外,凤澶还紧紧巴在腿上,它也不将余二扯回去,只是死死抱着余二,一副死磕跟到天涯海角的架势。余二停下步伐冲它道:“你回去罢。”

“……老子与你们凤家再没关系,莫要再跟着我了。”

凤澶怔怔地抬头看着余二,哑哑地叽了一声,眼中又迷蒙地泛起水雾,哆哆嗦嗦地挪着身子贴紧余二脚腕,爪勾戳出几个丝洞死死勾住衣衫布料。

余二定定地看了它一会儿,眼中也难得泛了酸涩,躬身去拆小鸟儿的爪子,哄道:“乖乖回去当你的小世子,记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照顾自己……”

凤澶恍若未闻地继续缠着余二,被撕开又粘上去,宛若一块摆脱不掉的牛皮软糖,周而复始,余二双手制住它不安分的红爪子,沉下脸来唬道:“听话!不要胡闹!”

凤澶愣怔着静了下来,突然发了疯似地扑棱起红翅狠狠一巴掌扇到余二身上,好似稚童难过委屈时拍打罪魁祸首的父母。余二冷不丁被扇了一翅膀,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瞪起眼来却见小鸟翅羽折了大半,两只鸟眼犹如水井一般源源不断朝外冒着泪珠,将脸颊绒毛沾地濡湿,一时定在当地说不出重话来。

凤澶吧嗒吧嗒掉了一会儿眼泪,突然低下鸟头,挣出爪子拨拉拨拉又勾上余二衣角,也不再叽叽叫唤,沉默而坚持地紧贴着余二。

这湿淋淋的红毛团锲而不舍地挤在脚下,和当初哆哆嗦嗦地缩在半龙肚子底下一模一样,余二长长地叹了口气,任由它挂在自己脚边,也不再看身后的苍梧宫一眼,动身便回往老家鉴湖去。

鉴湖边上一片秋意,王八精最近正勤勤恳恳地给自己垒窝以备冬眠之需,正搬着一块土坷垃,见余二从天而降,赶紧满脸堆笑迎上去道:“余爷,您回来了。”

余二冲王八精点点头,瘸拐了几步又折回来,吩咐说再在湖边立上一块“凤凰与鲳不得入内”的牌子,再三重申以后鉴湖不许凤凰入内,要如同防食人鲳鱼一般防着凤凰,见一只打一只,见一双揍一双。

王八精讶异地瞪大小眼,湖霸余爷之前不是和那凤凰上仙关系处的挺好,不仅在湖中住了一段日子,那凤凰上仙还派人打赏过大家,怎么如今就翻了脸了,王八精心中惦念着自己的那点细软是否要折还给上仙,苦着脸道:“余爷,怎么突然又防起凤凰来了?”

“你别管太多,照办就是!”

王八精“哦”了一声,它素来听从余二的吩咐,忍着肉痛唯唯诺诺点下头应了,搓着短手指了指余二脚下,犹豫问道:“余爷,那凤澶小世子怎么办?”

凤澶战战兢兢抖了一下身子,努力将浑身的绒毛紧缩起来,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蓬松扎眼,余二瞅了瞅巴在自己脚边的毛团,沉吟了一下道:“那把字改动下,凤凰前头加个老字。”

余二交待完毕,瘸拐着向自己的精舍走去,王八精在原地默念三遍老凤凰与鲳不得入内,免得自己记性太差忘记了要紧事,伸长脖颈瞅了瞅要在湖边如何布防,突然又几乎将小眼瞪出眼眶,连滚带爬地跟到余二脚边,战战兢兢道:“余爷,凤凰见一只打一只是么?”

余二半只脚跨进门槛,闷声道:“对。”

王八精几乎要哭了出来:“那……那只您能亲自出马么?”

……

余二回头看一眼,抬脚进屋内,将凤澶扒拉下来搁到墙角,转身一个使劲便把桌子掀了出去,又呼哧呼哧地将两张雕花睡榻搬出房外,稀里哗啦地扯上屋内那些华贵陈设,全都堆在院前,对着来人道:“来得正好,顺便将你的东西搬走。”

凤疏看看眼前一堆的家具陈设,静静道:“这是你的。”

余二喷口粗气摇头道:“老子可没这么厚得家底,也消受不起这些金贵玩意儿。”

凤疏念了两句法诀,抬手一扬广袖解去法诀,那堆富贵堂皇的物什好似被剥了皮似的灰淡下来,现出余二原有的那堆破烂家产。余二与自己那张断腿床久别重逢分外亲切,眯眼盯了半响,自顾自俯下身子又将它拖回精舍中,面上虽没说什么,心中却狂草凤氏祖宗。一把将蹲在墙角的凤澶捞起来,抱到凤疏面前,装出一副陈恳模样客客气气道:“赶紧把你儿子领回去吧,敝处地小寒酸,招待不起两尊大神!”

凤澶警告似地朝凤疏尖促地叽了一声,嗖地撩开余二外衫衣襟,哧溜钻了进去,它身形大了一圈,嘟鼓鼓地把衣衫撑出一个包,乍一看还以为是发福的肚腩。余二伸手进去要将它掏出来,一人一鸟又拉锯起来,正被缠地焦头烂额时,听闻面前凤疏幽幽道:“本王并非澶儿生父。”

余二自然知道这点,提住凤澶两只鸟爪,拔萝卜似地将它从怀中拔出来,“那又怎样,反正它叫你爹,把你们凤家小世子拎走。”

凤澶刚被甩入凤疏怀里,立刻又扑棱起翅膀大力扎到余二怀中,鸟头靠在肩膀上,喙一扁又要打雷下雨,凤疏任由它牛皮糖似地粘余二,平静说道:“澶儿肯叫做爹的,只有你余二一人。”

余二心跳突然漏了个拍子,瞅瞅身上的小鸟,干巴巴道:“受不起,这儿子不便宜,老子不抢正主你的风头!”他若要当爹,娶个好生养的母鲤鱼,一回便是千儿八百的卵,能孵一池塘的苗儿,软的甜的糯的娇的各种声色的“爹”应有尽有,何必去稀罕一只只会傻傻叽叫的红毛团。

“本王可不是什么正主。”凤疏缓缓说道,从袖中取出一面巴掌大的花棱铜镜,“此镜名为观尘,虽残破不堪,但却是上古神器,更有幸为凤族所有。”

余二看了看这面布满斑驳锈痕的青铜镜,没看出有什么特异之处,抬眼狐疑道:“那又怎样?”

“以血濯镜,能观前尘。”原来凤疏自敖景白告知说入龙泉需得尽忘前尘之时,便想起族中的观尘镜。凤凰浴火重生灵魂永不灭失,但若是失去记忆,这涅盘之能只是个好看的噱头,又于凡人重新投胎而活有何区别?故而凤族中存有上古神器观尘镜,犹如龙族拥有定海针一般,都对本族至关重要,涅盘之后的新凤以血濯镜,便能看到自己的前世往事。

余二盯着那面镜子,突然恍然大悟:“所以你预备让我进龙泉去泡泡,出来后再给我照镜子?”

凤疏点头称是,敖景逸心机深沉,他又岂是良善之辈,本想假意答应敖景逸提出的条件,待余二出龙泉之后毁约再将人强抢过来,昨日已经调兵遣将,与敖景逸手下对峙于龙泉之外。谁料千钧一发之时,断尾余二周身浴血从林间癫狂奔出,情势骤然逆转。

余二愣愣地瞧着那枚花棱铜镜,突然道:“如果那样,老子出龙泉后还要看这玩意儿看上好几百年?”

凤疏抚了抚铜镜上斑驳的花纹,垂眸良久方道:“你若想看上百年也无妨,本王和澶儿陪着就是。”

一番话说得极为软和,就连凤疏也不知自身为何要屈尊至此,谁料余二扬着一边粗眉打量他半响,突然嗤笑一声,将那铜镜推还回去道:“多谢好意,不过我这辈子是实打实活过来的,不是看戏文似地看过来的,一泡进龙泉,我余二便是死了,这镜子再厉害也不能让我原样活过一回,这就和你自己上场打架,和看别人打架,感觉能一样么?!”

“可若不入龙泉,你也会死。”

“都是死,不如死的明白点。”余二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心中反而平静下来,挑挑眉毛咧嘴一笑,将凤澶撕下来,重新塞回凤疏怀中,掩上破门,在门缝里冲两父子道:“帐都算清了,咱们终究不是一路人,慢走不送,再也不见!”话罢砰地合上门缝,咔嚓栓上落栓,扶着门长长吸了口气,感觉一股微凉顺着气管蔓延到肺中,冻地腔子里的心脏都紧锁起来,酸涩麻意沿着胸口突突地往头上冲,全都聚在眼角徘徊不止,最后狠狠尽付一声草骂:“浪!”

第四十三章

话说在这愣神之间,山那头的天幕像是墨汁晕在水里似地擦上了黑,门缝里再透不进外头的微光,屋内迷迷蒙蒙地暗了下来。余二扶着门框倒吸一口凉气,站地久了,层层叠叠的钝痛从尾巴骨沿着脊椎毒蛇一样缠上来,胸前背上细小的挠抓伤口也欢腾地造起反来。他咧嘴龇牙嘶嘶抽气,一边反手不雅地摸摸屁股,一边感慨这尾巴断后会不会留下个碗大的疤?转身猛地僵在当地。

里屋立着个清冷人影,在暗淡下的天光里愈发显得扎眼,凤澶趴在那人怀里,委委屈屈地朝余二叽上一声,颠颠地飞下来往前凑两步,余二维持着摸后门的姿势僵在当地,原来这一人一鸟早已穿墙而过,大咧咧杵在屋内看了自己半天笑话。

余二沉下脸来看沿着墙根慢慢往这边凑来的毛团,收着翅膀掂着爪尖,不时偷偷撩起眼皮观察余二的脸色,一副怯生生的媳妇样,余二心中笃定,若是自己现在飞起一脚将它踢回老凤凰那去,这小鸟儿瞬间便能换上嘶喉哭嚎的寡妇样,高亢叽声能将自己这草屋掀去顶,待人手忙脚乱去哄它时,它再借坡下驴慢慢改成梨花带雨的委屈小情儿,有道是一哭二闹三撒娇,无师自通。

余二退后一步,冷脸对凤疏道:“你什么意思?”

凤疏倒也不立刻续接上余二话头,当初对这条呆鱼千般欺凌百种不屑,绑在身边只当作送予凤澶的玩物,怎知会演变成如今这样?竟会为它苦心积虑细细盘算,甚至不惜落下出尔反尔的名声,一边与那敖景逸虚与委蛇,一边筹谋出动凤军与那东海龙族撕破脸皮。虽说不知缘由为何,但心念一动之下便也顺其自然,不过他素来孤傲冷性,除开对极少的亲近之人,不曾说过软话许过承诺,余二一拳过来之时,凤疏几乎震惊难当。

更遑论余二昏迷醒来之后放出不少决绝之言,他竟还能抑下心中怒气,屈尊追到鉴湖中来。虽大可宽慰自己若不是看在凤澶份上,否则绝不会对这粗夯土鱼退让至此!可但待那扇柴扉砰地掩上,凤澶本欲放声哭闹,也被凤疏的脸色吓地噤声,缩了缩脖子惶惶然地看着他,仿佛在问续下如何是好。

这厢余二盯着凤疏半天终不耐烦,又发声粗喝,凤疏目光幽明宛若平湖秋月,最后依旧道:“澶儿不愿走。”

余二睨着眼斜斜盯着凤疏,发凉的心间只剩下可笑之感,本欲仰头长笑谁知牵动身后筋肉,嘶地倒吸一口凉气只能龇牙咧嘴自嘲道,“果然,你松我骨是为澶儿,绑我身是为澶儿,定情成家为澶儿,赖着不走也是为了澶儿……”

说话间凤澶已经挪到余二脚下,余二没一脚将它踢开,却是俯身将小鸟儿捞起来顺了顺毛,静了静心神,方客客气气续道:“既然都是为了澶儿好,这么着吧,这小鸟儿待我不错,反正我也时日无多,再陪陪它也无妨,你打哪儿来便回哪儿去,时辰到了让王八精通知你领娃就成!” 命数如此,一番折腾弯弯绕绕,不过又是回到原点,余二心知肚明,与其愤怒怨恨,不如坦然接受,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至少心里明白有刀要落下。

凤疏眉间紧皱,见惯眼前这人暴跳如雷的样子,当余二心平静和说话之时,竟让凤疏生出些许无法掌控之感,仿佛和盯着血泊之中的凤裳等待火光亮起之时一样,失却江山尽在五指的踏实感觉,深吸气道:“……本王放心不下澶儿,”

余二打断道:“你不用担心!”凤疏正勉力压下心中燥意,听闻余二聒噪胸中更是翻腾,不知怎得竟快声脱口而出:“亦放心不下你!”

此言一出,二人皆是一怔,余二定定看着面色阴沉的凤疏,突然难看地古怪一笑,一瘸一拐拎着小鸟儿绕过他,口中平静念叨:“我与你家鸟儿也有些情分,绝不会拿它出气,也不会对它不好,你不必再惺惺作态,那些腻腻歪歪老子玩不会,也玩不起,没法子陪你消遣!”

推书 20234-11-17 :是你欠我的+番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