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啊!卦者算不出自己的命定轨迹,你离我实在是太近了,以至于卦象也跟着模糊不清!”沈予慕装模作样的叹息,“我说呆子,离我们约定的时间还有多久?”
沈七难得的顿了一下,随即道:“十七天!”
“算得这么认真,原来你一天天在倒计时,恨不得早点离开啊!”沈予慕没想到沈七真的在算,愣了下,夸张的感慨着拍拍沈七的肩膀,“放心放心,本阁主不会硬要留你的!到时候就算是你不走,本阁主也会赶你走的!”
半年前,沈予慕无意中救了沈七,作为一个一向又便宜不占白不占、有恩于人必求回报的原则,看在沈七武功还不错的份上,沈予慕不问身份来历的拐沈七签下半年的卖身契。
如今半年将至,沈予慕也只当是缘尽了。对于缘尽之人,沈予慕从来都是挥手就走,从不留恋的,这一点沈予慕自己知道,陪了他半年的沈七自然也知道。赶人走这种事,沈予慕完全是做得出来的。
“嗯!”看了看自己被拍得油腻腻的肩膀,沈七依旧面无表情的回了一句。
沈予慕撇嘴,这人还真对自己不耐烦了呢。
“沈七!”沈予慕难得正儿八经的叫沈七。
“嗯?”
“作为约定的结局,陪我上枉作山吧!”沈予慕说完话后,低头喝汤。
沈七闻言却是抬起了头,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沈予慕。
第十一章:相思传信
正说着话儿呢,一只黑色红尾巴、只有茶杯大小的鸟儿从树梢上飞了下来,停在了沈予慕的肩膀上,还亲昵的咬了咬沈予慕的耳朵,弄得沈予慕一阵痒痒。于是伸手一抓……
还好小鸟机灵,振翅一飞,飞到了一旁的小桌子上,啄些干果果腹去了。
沈予慕趴了过去,对着小鸟左右上下看了看,不很确定的问了声:“相思?”
小鸟闻声,啄了啄沈予慕的手,以表示听到了。
相思是神机阁副阁主,兼任左护法的左以思养给沈予慕玩儿的一只雀儿。红嘴儿红尾巴,最爱吃红豆,其次才是小米和干果,所以取名叫相思。这只小相思在阁里的另一层含义,自然就是左护法暗恋沈予慕,借着送雀儿的名义表达倾慕之情。
至于事实如何,当事人没有任何表示。咳……这是题外话。
总的来说,沈予慕一直挺喜欢这只雀儿的,既能送信,又能寻人。小巧灵活,不引人注意。
伸手拍拍相思的小脑袋,相思扑簌着翅膀,高昂起头来,沈予慕从它的脖子上取下了一根细小的黑色绳子来,绳子上还绑着一个小小的黑布袋子。
沈予慕对沈七吩咐道:“去拿张白纸,再点根蜡烛过来。”
沈七依言站起身来,进屋取了纸,又点了根蜡烛出来。沈予慕已经将桌上的东西扫到了一旁,示意他将白纸摊开在桌子上。
沈予慕从小布袋里取出了一张紫色的、比丝绢更薄而透明的娟纸,摊开,放在白纸上,结果沈七手中的蜡烛,将蜡一滴一滴的滴在娟纸上,从左到右,从上到下,循序渐进的滴下。
等到整张娟纸都浸满了蜡,才吹熄了灯火,将蜡烛放在一边。慢慢的将整张绢纸掀了开去,就见白纸上,星星点点的怪异符号。
这是神机阁内部高层之间相互传递信息的方式。用特殊处理过的纸张记录信息,就不用怕其他人无意中得到信件,会截取信息。即便是无意中被破解了信息也无妨,你若能看得懂神机阁的特俗代码,便算你本事了。
起码沈七盯着白纸上的紫色字符,就全无头绪。
不过沈予慕倒了扫了几眼便明白了,不由的轻轻的笑了起来,说道:“蓝大美人真让人意外而惊喜啊!”
蓝孜涵?
沈七心中奇怪。与沈予慕半年寸步不离,自然知道他喜欢美人儿,也乐于追求。但是从来也不会在兴致过了之后,还持续调查不放的。除非这个人身上有什么对他来说有用的东西。不过那也该交由阁里的人去查才对。
为何,偏是对蓝孜涵兴致浓厚呢?
“你好奇吗?”沈予慕侧头,审视的望着沈七,似笑非笑。
“嗯!”沈七老实回答。
沈予慕轻轻一笑,收回了打量的目光,慢条斯理的将一旁的绢纸折叠了起来,亮着口白牙:“那我偏不告诉你!”
萧子升说的对,这家伙就是没长大的孩子。
沈七神情不变,仿佛刚刚回的那声只是替沈予慕应个景儿。
沈予慕这回不和沈七呛声了,一心想着刚刚得到的消息。
左以思让相思带来的信息的确很有意思。
蓝孜涵恰是在那年的政权交替之时被送上枉作山的,此次下山的目的,也不是血冥剑。血冥剑只是蓝孜涵的一个借口罢了,他是想以血冥剑引出百里剑阁中藏着的,那把“归云”。归云剑曾经是江湖上鼎盛一时的蓝家所有,蓝家恰巧是那年被无故灭门的三大世家之一。
若是猜测的没错的话,蓝孜涵正是蓝家的遗孤,此次下山,只怕是来查当年蓝家一夜被灭门的真相的。所以才惹了百里家,随后又上了苍冥山。
这一点,对于沈予慕来说很重要。因为无故惨遭灭门的三大家之一,就是淮安沈家。
沈予慕斟酌着,也许该让左以思给点帮助。不过被太明显了,毕竟,有些事情,神机阁不便参与。
三日后蓝孜涵与百里玉飞的七里亭之约,也不必去凑那个热闹了。想必也是旁敲侧推、胡搅蛮缠。至于楼逸风或是魔教要下枉作山的谣言,也不急着向江湖人澄清了,让他们多折腾一会儿也不错。
沈予慕将叠好的绢纸放进了小布袋里,重新将黑绳挂在了相思的脖子上。相思又叼了几颗干果,喝了口水,啄了啄沈予慕,才扑簌着翅膀飞了起来。轻巧的身子眨眼间和鸟群混在了一块儿,遍寻不着。
沈予慕一个翻身,从藤椅上站了起来:“走,收拾下行装。明日咱们便上枉作山。”
兴致一起,说风便是雨。
沈七看着兴致匆匆的沈予慕,勾了勾唇角:怕是,走不成的。
第十二章:黄梅雨下
兴致勃勃说第二天一早要上枉作山的沈阁主,睡到了日上三竿还没起来。
沈七不慌不忙的收拾完行李,又亲自到厨房端了午餐,才推开了沈予慕的门。
沈予慕则一脸无害的用四肢缠着锻被【差点打成“断背”的某只飘过……】,酣然而眠。少了白日里的灵动和无赖,显得特别乖巧。
沈七轻悄悄的走了过去,将餐盘放在一旁的桌几上。走到床前,望着那张犹带着些稚气的脸,慢慢的伸出了手……
床上的人更快一步的伸手揽住沈七的脖子,半坐了起来,身子大半依靠在沈七身上,带着几分睡意几分坏笑道:“小七,一大早的便发情要偷袭本大爷吗?”
沈七面色不变让沈予慕靠着,从善如流道:“已是正午了!”
所以所谓的“一大早”压根儿不成立。
沈予慕无趣的撇撇嘴,将手从沈七的脖子上拿开,并张开双手道:“替我更衣,然后吃饭出发!”出发的事情可以不急,但是沈大阁主绝对是不会为难自己的肚子的。
待收拾着准备出门时,已是午后。本该是日中朗清之时,却不想下起了雨来。
沈予慕独坐窗前,伸出手去接住天上落下的雨点,在手心里泛开了冰凉之意,露出了一脸郁闷的表情来:“小七,你说老天爷是不是故意我和作对啊!一听说我要出门,就来了场雨。”
黄梅时节家家雨,原本便是寻常事。
沈七收拾着桌上沈予慕惯用的笔墨,头也不抬的应了一句:“嗯!”
沈予慕郁闷的心情更重了一重。有没有搞错啊喂,哄主子开心不应该是侍从应尽的责任吧!一句“嗯”就了事了?
气闷之下,“碰”一声,拍案而起。
沈七疑惑的抬眼看他。
沈予慕转身就往外冲:“今天,我非要上枉作山不可!”
沈予慕跑得太快了,以至于没看到身后的沈七微叹了口气,招招手,门后的油纸伞长了脚一般,自动落入了沈七手中。他脚下一点,迅速的追了出去。
雨势虽不大,却也毛绒绒得惹了人厌烦。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在细雨中模糊了面孔,只是喧闹声却有些不同寻常。
沈七追上的时候,沈予慕正站在人群中朝他招手。
手中的伞举到了沈予慕的头顶,阻止那些细碎的雨丝将这个人淋湿。
沈予慕拉着沈七到一旁咬耳朵:“据说百里家着火了,也不知道拿什么点着的,水浇不灭。你说,是蓝美人做的,还是百里家自己做的?”
被沈予慕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沈七。沈七淡淡的回了一声“嗯”,眼睛盯着从伞沿落下的雨珠。
总的来说,沈予慕能成为天下第一情报机构的主子,也不是件那么奇怪的事情。看见八卦就瞬间明亮的眼睛,对事件刨根究底的精神,可不是人人可以具备的。
“嗯什么嗯!”沈予慕终于没忍住的一掌往沈七的肩头拍去,“你就不能对生活多抱一点好奇心吗?”
沈七扫了眼沈予慕因为准头太差,而被拍到的手臂,然后道:“你继续。”
“哦,对了!”沈予慕接着说道,“蓝美人儿当日既然和百里家约好了七日后,在七里亭见,应该不会突然又反悔,先烧了百里家才对。这样说来,百里家完全有可能是因为不想交出血冥剑,所以忍痛烧了自己的家,然后嫁祸给蓝孜涵。不过,也不排除蓝美人儿本来就没打算要什么剑,只是想找百里家麻烦而已,要不然为什么不当日取,非要定七日之约……”
趁着沈予慕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沉迷于推理中,沈七抬脚,慢慢的往别苑里走,沈予慕只是下意识的跟着头顶上正遮雨的伞,一路被领了回去。
等到一脚踏进了门口,才突然顿住了,怒道:“小七!我不是说了的吗?我是要去枉作山,你把我带回来干嘛?”
沈七站在沈予慕的身后,撑着伞,依旧木讷着一张脸,不解的看着沈予慕。
看了看自己和沈七站的位置,沈予慕突然意识到,或许是自己说着话,无意识的走回来了,沈七只是跟着而已。不能凡事总怪这个呆子吧!
“咳!”有些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回想起自己是主子,就算做了什么也不奇怪的,于是道,“主子我想回来喝杯茶再走。小七,去沏杯铁观音来!”
沈七将伞递给了沈予慕,就往屋里走。
沈予慕看了看手中的伞,眨眼:果然是带错人了吧!换做小南来,起码也要撑着伞把自己送进门,在离开去泡茶的吧。
是夜,在沈予慕围着一堆糕点和好茶,忏悔自己怎么又要推迟一天的时候,尚不知道,那一日枉作山下发生了一起江湖事故,死伤上百人。
第十三章:龙玄之剑
沈予慕知不知枉作山下会出事,其实不好说。因为次日放在案头上的消息,并没有让他感到吃惊,似乎本就该有那么一场死伤才合情合理。
“江湖,江湖!”沈予慕嬉笑着道,“万千溪流涌入的地方,怎么可能不起点波涛,不淹死几个人呢?”
依旧让沈七为他沏了壶茶,这一次,桌上放的却不是瓜果点心,而是简单的楠木棋盘,枣酸木棋罐里,放着玛瑙石做的黑白云子。
沈予慕看了看棋盘,又有些意外的盯着沈七看,他当然不会傻到以为这呆子是要和自己下棋。
沈七高大的身躯杵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也不说话,任由沈予慕打量,充分扮演了沈予慕心中“木头”这一角色。
几乎是在棋盘摆下后不久,门外就莽莽撞撞的闯进了一个人来,邋遢的外表,灰色的长袍,整张脸被散下的黑白参半的杂乱长发盖住了大半,露出了一把灰胡子,给人一种颓废的感觉。偏偏走起路来,脚底生风,不是普通人能追的上的。
进门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扑过去,抢了沈予慕手中的茶壶,对着壶嘴就咕噜噜的喝了起来,好一会儿才摸了摸嘴,感叹道:“好茶啊!”
“的确是好茶。”沈予慕从头到尾没有要阻止的意思,轻轻笑道,“一百两银子一壶,小七,记在账上。”
“是!”沈七应了一声。
“呸!”那人一听,立即不客气的啐了一口,“现在的年轻人啊,一点都不懂尊老爱幼,老人家不过喝你一壶十两银子的茶,你竟然还敢给老人家记账!慕小子呢?让他出来,老儿我倒要和他理论理论!”
得,又一个对面相见不相识的。
“我就是沈予慕!”沈予慕似笑非笑的伸出了一只手去,甩了甩,“不记账也可以,付现金也没问题!”
那老头仔细看了看沈予慕的脸,有点像又不太像,总之自己也不太记得这人是不是长这个样子的,不过这个抠门的口气是错不了的。
“老头儿不认得,只能怪你长了这么一张脸。不过你竟然敢和老儿记账!”看了沈予慕的手,怒得直接伸手来扯——
眼前闪过一道影子,沈七更快的将沈予慕拉离了座位,靠在自己怀里。
这下子沈予慕得意了:“颠老头,如今你可是欺负不了我了。”
若是有江湖中人在此,估计会惊呼一声,这颠老头算得上乞丐窝里当家之一。虽说如今家国慢慢昌盛了,但乞丐依旧少不到哪去,战乱时流离失所的许多人都还未得到安置。所以没有人会小瞧乞丐窝的力量。
乞丐哪儿都有,自然也算得上最容易得到情报的组织了,以沈予慕的心性,怎么可能不凑上一脚。
颠老头看了看沈七,又看了看沈予慕,“哇”一声直接坐到地上去耍赖:“儿大不中留啊!想当年,我老人家还救了这娃儿,也不过几年光景,不止忘得一干二净了,还对老人家恩将仇报啊!没天理了!”
说颠老头救过沈予慕,倒也不假,这一路走来,他的救命恩人倒也真不少。但说沈予慕恩将仇报,他可从来都不承认。
沈予慕从沈七怀里出来,也不多说,直接转了个身,坐回了原来的藤椅上,手中的白色云子在棋盘上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响声来:“你是继续哭呢,还是……”
话还未落,眨眼的功夫,那老头已经做在棋盘另一边的椅子上了:“小慕娃儿懂事啊!知道老头儿就好这口。”
刚还恩将仇报呢,这会儿又夸懂事了。
沈予慕宁愿同旁边的木头人计较,也不想同颠老头一般见识。
黑白子落下,沈予慕虚虚实实的让了几招。这老头儿虽然爱下棋,可惜棋品极差,又爱悔棋又不爱人让他,输了就缠着不让走,赢了就叽里呱啦消遣人,所以知道他心性的,一遇上颠老头棋瘾犯了,就自动退避三舍,逢遇必躲。
这世上,也只有沈予慕有本事忽悠过这颠老头,既让他玩得开心了,又不打科犯浑。
“哎呀呀!百里家这次可招了大祸了!”颠老头一边下着棋,一边不停口的说话,“百里玉飞那老儿,好好的含饴弄孙,安度晚年便好了,偏要藏着那把招祸的龙玄剑,这不是恨不得别人不惦记着吗?旁边那木头,去,给老儿再拿壶茶来。”
颠老头自顾自的指使沈七,沈七却丝毫没有动弹的意思。
“小七!”沈予慕自然知道,他家这呆子对着自己尚且三分敷衍,对其他人更是不屑一顾。
见沈七进去了,颠老头才“啧啧”出声:“这娃儿不简单啊!小慕啊,不是真心沉浮的人还是防着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