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等待宝宝醒来的时间里,苏铭再一次饱受了林家老爷的摧残。
“三媳妇儿,你会下棋么?”
“……爸你别这么叫他”
“那叫什么?三女婿?”
“……”
苏铭是个尊老爱幼的好孩子,即使心里已经咬牙切齿了,面上还是波澜不惊地回了一句“会一点儿,下得不好。”
林老爷子高兴得直拍手:“太好啦,终于能赢一次了!每次跟老三下都会输得很惨。”
“……”
事实证明,苏铭下得很好,至少比老爷子好,因为老爷子最好的成绩是平局。
林萧笙在一旁笑得花枝乱颤,自家美人真是多才多艺啊。
送他回去的路上,苏铭一句话都没说,也没看出有丝毫生气的迹象,林萧笙很忐忑,这次逾矩逾得过分了。
其实苏铭真的没有很生气,虽然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让他有点不习惯,但是平心而论,林家人给他的感觉还是蛮舒服的,热情啊风趣啊自然啊这些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在认识林萧笙之前,苏铭的生命里只有外婆和苏宝宝,他没有接触过其他人,也不想去接触。外界带给他的只有麻烦和困扰。他就像一株长在空谷里的兰,骄傲而洁净。
但是还是会感到孤单的吧。才会一次又一次地给那人机会让他介入,尽管他自己并未察觉到。
后来有一次,林萧笙抱着他看日出的时候说:“其实我最感激的不是你给了我机会,而是你给了自己机会。”
外婆也确实感觉到了苏铭的变化,比如他笑得比以前多,比如他会主动提起见到的趣事,再比如他开始不自觉的关心其他人。这种变化无疑是可喜的,他的心态渐渐平和,开始对生活怀有爱和感激,开始对这个世界报以宽容。
那些原本以为毫不相关的人和事一旦介入一毫就会变得千丝万缕,休想挣脱。
这个时候苏铭还不知道,林萧笙带给他的不仅仅是所谓的禁忌之恋,更重要的是让他能够健康地成长。比如心态的放宽,眼界的开阔,还有未知的快乐。
九、
除夕当天,苏铭家里来了很多人。说是亲人,其实更偏向于客人。
苏铭的妈妈叫苏冰清,兄妹三人,哥哥在H市,妹妹在K市,可以说是天各一方。苏铭与他们并不常见,几乎没有来往。
外公去世后,外婆执意要自己一个人生活,后来有了苏铭以后就更不愿意投靠他们了,也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聚一聚。说来奇怪,外婆与他们并不亲厚,她似乎只疼苏铭似的。
苏铭的舅舅叫苏非凡,是H市一家国有企业的老总,性格极为高傲,他始终认为苏铭和他妈妈是整个家族的耻辱。苏铭还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声“切”,那么那么强烈的厌恶。
而他的小姨苏玉洁,对他就更加讨厌了,她从小就嫉妒自己的姐姐,不如她聪明,不如她漂亮,不如她招人喜欢,以至于苏冰清当初出事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竟是高兴,还笑嘻嘻地问苏铭“你爸爸是谁呀”。
他还那么小就遭受了世上最直接最冷漠的对待。所谓亲人,呵。
当然这些还不足以让小苏铭对人性失望,因为最令人难过的是——他从未见过他的妈妈。
如果连亲生母亲都认为自己不应该存在与这个世界上的话,人生该有多可悲。
可是,现实就是如此。
苏冰清从未看过苏铭一眼,苏铭出生后,她就一直在B市的一家疗养院里静养,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现在,她回来了,突然出现了。
她说:“苏铭,我是你的妈妈。”
之前的苏铭并不会怨恨,他只会以冷漠回报这个同样冷漠的世界。而现在的苏铭似乎连冷漠都不再了。
他长大了,开始明白人都是有弱点的,开始明白人在面临重大抉择时的懦弱。逃避并不可耻,人人自爱,人人自危,这是人之常情。
年幼时被嘲笑没爸没妈没人疼,苏铭也曾想过,如果有一天所谓的父母突然出现了,自己一定不会给他们好脸色看。
那是一个小孩子以为的最大的报复。想来真是既幼稚又心酸。
而如今儿时的意念成真,他的心里竟然平静如常,就好像苏冰清消失了这么多年只是出了几天差一样。
苏铭很平静。
苏铭不恨她,苏铭尊重她,但是属于平常母子之间的亲密与温情却是他们这辈子都无法寻回的了。
察觉到外婆担忧又不乏期待的目光,苏铭微微笑了笑,“欢迎回家。”
“欢迎”是原谅,“回家”是接纳。
他说欢迎,他说回家,但是他不叫妈妈。他有他的宽容,也有他的坚持。
苏冰清的眼泪瞬间决堤。这是她的儿子,漂亮,坚强,决绝。
苏铭这才知道,原来那家中意合作的ST服饰公司,董事竟是自己的妈妈。难怪家里经济一直很宽裕,也难怪苏非凡和苏玉洁会一反常态,对他异常热情。
苏宝宝趴在苏铭肩上,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偷偷地瞄着周围这些不认识的人。
外婆看到苏铭微笑着的脸,这才放下心。
伸手接过苏铭怀里的苏宝宝,她说:“去把我床头柜子里的那坛花雕拿出来。”
苏铭知道,外婆今天很开心,是真的开心。没有哪个老人会不希望佳节团圆阖家欢乐的。
外婆自己也承认,三个儿女里最疼的就是苏冰清。她是她这么多年来的心病。就算她犯下再大的错,在她心里她始终是最好的。
真心实意也好,逢场作戏也罢,这个年过得总归是喜气洋洋的,至少看上去是那样。外婆高兴,宝宝开心,这就够了。
十、
大年初一一大早,林萧笙就驱车赶到了苏铭家,见到开门的是个容貌姣好的年轻女子,不禁有些诧异。好吧,在他看来苏家是与世隔绝的。
不过更令他诧异的还是外婆那句“这是苏铭的妈妈”。起初他还以为是表姐之类的什么人。
林萧笙装模作样地和苏冰清握了下手,“您好,我是苏铭的老师,也是宝宝的干爸爸。”
苏冰清笑笑,“我都听说了,感谢林老师这么长时间以来对我们家的照顾。”
林萧笙道:“叫我萧笙就好。”
苏铭面色不善,“你来干什么?”
他自己都没发现,高兴也好,埋怨也罢,只有在这个人面前,他才会毫不掩饰自己最真实的情绪。
外婆故作严厉地说了苏铭一句,连忙拉着林萧笙坐下给他拿吃的,他们早已相熟,她对他也是越发的喜欢。
“怎么一大早的就往这儿跑?外面挺冷的。”
“没事,我开车过来的。家里太吵了,就想过来看看您。”
苏非凡和苏玉洁一脸郁闷的看着他们,明明自己才是亲生的,怎么混得倒不如一个外人。
这时苏宝宝从房间里跑了出来,他穿着一件毛茸茸的小外套,淡黄色的,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小鸡仔。头发是前几天刚剪的,圆圆的西瓜盖,可爱极了。
他刚刚是在和苏玉洁的小女儿一起玩,毕竟小孩子什么都不懂,苏铭看着他蹦蹦跳跳的也不由得宽心起来。
苏宝宝爬到沙发上,小屁股挪了几下凑到林萧笙身边,眼睛一眨撒着娇说“干爸爸,我热……”家里暖气开得太足,小孩穿得又厚,他又不停地跑,不热才怪。
林萧笙一看到他就心软到不行,他笑着一把搂住他,“那就再热一点吧!”
苏宝宝闷在他怀里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他们这厢其乐融融,其他人倒显得愈发不自在。
苏非凡和苏玉洁两家像往年一样,吃过早饭就告别了。外婆也没留他们,各自习惯了。
老实说,林萧笙对苏家这种诡异的人际关系有点接受无能,虽说他们林家人多难免会产生矛盾,可到底是实实在在的一家人,一直小打小闹相亲相爱着。
这种环境下成长起来的苏铭教他如何不心疼,他只不过是个孩子。他一直都只是个孩子。
那两家人走了以后,家里立马安静了起来。连苏宝宝都觉得有些不对劲,窝在林萧笙的怀里四处瞟。
苏冰清与林萧笙自然地攀谈起来。
外婆转身进了厨房,这两天忙里忙外的,她连年糕都没准备好。
他们聊得挺愉快,宝宝自顾自地吃得着小零食。苏铭实在有些无聊,转身拿了把扫帚出来,满地的瓜子壳和糖果纸着实让他很不舒服。
林萧笙一把夺过了他的扫帚。
苏铭皱眉,不想那人竟伸出食指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小笨蛋,大初一哪有扫地的?聚财懂不懂?”
苏冰清笑了起来,“你还别说,连我都不知道这个。”
林萧笙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头,“噢,对了,差点忘了正事儿,”说着摸了摸风衣的下摆,“还好没搞丢,不然我就死定了。”
接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两个红包,“呶,你跟宝宝一人一个。”
苏铭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他在一旁威胁说,“不许拒绝,我妈给的。”
那两个红包做得极为精致,上等的丝绸上绣着祥云和如意,收紧的开口处还坠着一颗玉珠。
苏铭鼻头有些发酸,“……这是林妈妈自己做的?”
林萧笙搂着他的肩膀,“可不是嘛,我妈很巧的。”
苏宝宝拿到红包就不愿放下了,小肉手解了半天也没能解开,急得满头大汗。
苏冰清见状想要伸手帮他,没想到小屁孩嘴巴一撇,“这是奶奶给的,不能给你!”
苏宝宝一直都是很乖的,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不懂事地跟大人讲话。他不喜欢眼前这个这么年轻却自称是“奶奶”的人。
苏冰清有点尴尬,连忙笑着问他:“奶奶是谁?”
“奶奶就是奶奶,奶奶和太太一样好。”
这时外婆从厨房走了出来,伸手捏了捏苏宝宝的脸,“就是萧笙的妈妈,这孩子在人家吃了顿饭回来就念念不忘了。”
又转身对苏铭说:“去超市给我买些红枣和玉米羹,我一会儿要用。对了,把宝宝也带着,看他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苏铭走后,气氛变得奇怪起来。
“萧笙你,是不是喜欢我们家苏铭?”
林萧笙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苏冰清竟然这么直接的问了出来。
“是,你们不能接受的话……”
“没,你别担心”,苏冰清揉着眉心,“我根本就没有资格过问他的事,巴结他还来不及呢。”
她这几年一直在国外,见得多了丝毫不觉得惊奇。加上林萧笙跟苏铭说话时的暧昧神态,她想不想歪都难。
林萧笙说:“虽然他还不喜欢我,但我还是很想参与他的生活。”其实他刚刚想说的是“你们不能接受的话,也不会影响我的坚持和决定”。
“喜欢的,”外婆突然接了过来,“他也喜欢你,只是他自己还没发现。”
她虽然有些不能理解,倒也不是太抵触。苏铭这孩子太需要人感化了。
苏冰清走到窗边点了一根烟,说:“萧笙,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根据讲故事的一般原理,故事里的事往往就是讲述人的事。
十一、
苏冰清十八岁的时候爱上了自己的教授,彼时相貌出众气质出尘,加上自幼骄纵的性格,她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出格的事。那教授已经年过而立,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出一种优雅的特质,苏冰清曾笑说“跟他一比,这满院的男生都成了提鞋的小厮”,非常直接非常不加修饰的喜欢。
都说文人风流,外人不知,那时那人确实接纳了她,而且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她的心思,没有丝毫想要保持距离的意思,反而变着法的欲擒故纵。
苏冰清生性浪漫,人又大胆,少有男人能够抵御住这样的诱惑。都说男人年龄越大就越喜欢年轻的女性,这话不知是真是假。
他们在一起两年,再怎么风花雪月两情依依到底还是见不得光的。所以,当教授的妻子拿着少女热烈直接的情诗找上门时,苏冰清分明看到了那人眼中的为难,只是怎么也没想到他竟会面不改色地说是自己一厢情愿。
于是就有了一个什么不要脸的女生勾引不成教授用情专一坚决抵御诱惑的传闻。而那人也成了人人口中竞相传颂的模范丈夫。所谓衣冠禽兽,不过如此。说来真是讽刺。
苏冰清退学了,回家后大病了一场。祸不单行,检查身体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了身孕。风言风语什么的她已经不在乎了,再坏又能怎样。哀莫大于心死,虽然这么多年过去很多事情都能释怀了,当初那种几近绝望的窒息感却是极其深刻的,尤其是对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来说。
万幸的是母亲不离不弃的照顾,她顶住了外界重重压力,一句重话都没说。
医生说她体质弱不能进行流产手术,孩子生与不生都会产生危险,不过出于医者仁心,还是建议他们保留这条小生命。
于是就有了苏铭。
在当时的她看来,所有的不幸都是有渊源的,人生,梦想,爱情,一片废墟。她对自己身上掉下的这块肉有着一种莫名的恨意。她厌恶一切,尤其是这个儿子。
生下苏铭后,苏冰清得了一身的后遗症,于是被送到了B市的一家疗养院。身体恢复后她留在了当地的一所学校学了服装设计,然后就有了出国进修。
她是下定决心要忘记过去。
如果不是那么近距离的接近过死亡,可能她还不会明白什么才是最重要的。非常非常烂俗的情节。
前段时间她和现在的恋人唐瑾在一个岛国休假,海啸袭来,举目无亲。那样艰难绝望的时候,她听到他在耳边说“熬过去我们就结婚”。
醒过来时已经人在医院,唐瑾告诉她:“你一直在说‘回家’。”
自欺欺人是没有用的,无论她后来变得再怎么冷心冷情,孤单寂寞的时候还是会想着母亲和自己小小的儿子。血浓于水,这是无可否认的事。
现在她回来了,重获新生的回来了,那么,是不是所有的幸福都能够回笼?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给他造成的伤害太大,我希望你能让他快乐。帮他,也是帮我。”
林萧笙听后笑了一下,说:“事实上您想多了,苏铭成长的很好,一个男人该有的责任感和努力的精神他都有了,而且他还很善良。只是对于您,他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并不恨你。”
说实话,对于面前的这个女人他并没有很讨厌,反而有点欣赏的意思。男人和女人的思维和承受能力不一样,遇到事情的选择和应对能力也不一样,谁也没有权利去谴责别人。苏冰清的骨子里有着一股野性,爱憎分明,太过自我,这样的人可能会自私,但是并不讨厌。
苏铭回来后看到家里三个人正在乐呵呵地斗地主,他把宝宝往林萧笙怀里一塞,转身进了厨房。这种举动他真是越来越习惯。余下的三人对视一眼,笑而不语。
十二、
初三晚上苏铭突然发起了高烧,可能是因为前两天带着宝宝看烟花时冻着了。
苏铭不常生病,但是一旦病了就会很严重,别人一周时间就能恢复的症状他却要半个多月才能好。
苏冰清还是第一次这样悉心的照顾别人,心里一瞬间变得柔软起来。
这是她的儿子,和她一样漂亮。真好啊,他已经这么大,我却仍然年轻。
现在想想,当初的痛苦又何尝不是命运的馈赠呢。
苏铭睡着的样子乖乖巧巧的,露出些许的稚气。
苏冰清拿起一旁的湿毛巾,轻轻地擦着他的额头。林萧笙说的对,没有她他也一样成长的很好,只是她还是想要弥补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