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刀锋一路向下,擦过颈动脉滑过胸口,刀尖一颗一颗挑开衬衫的扣子,没多久上衣就完全敞开,露出底下黑色的背心。
刀尖勾起衣角,腰侧一小块肌肤露了出来,他轻佻地吹了声口哨。
「虽然身材不怎么样但勉强可接受。嘿,你说,要是我在这里上了你,你的小弟们会怎么想?嗯?」
程望秋凑到尾哥耳边,一脸戏谑地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音量问,然后满意地看到见尾哥的脸颊抽了抽,眼睛里满是恨意,却不敢开口。
这些人,要是不让他们感受到同样的屈辱和愤恨,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了解自己的所作所为到底对别人造成多大的伤害。
虽然不见得会因此而幡然悔悟,但这已经是身为被害人的程望秋所能够做到最宽容的教育方式了。
他看见尾哥的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些什么,于是将身体微微前倾想听清楚些,却突然听到一个突兀的金属扣击声在背后响起。
他还来不及回头,砰砰两声物体破空的声音紧接而至,然后左肩便是一阵剧痛,有什么东西击中了他的肩膀。
程望秋低头一看,左肩突兀地多了两个血孔,鲜血开始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回过头,一个小弟双手平举在胸前,黑黝黝的枪口正对着他,眼睛瞪得比核桃还大,脸色惨白全身发抖,活像那两颗子弹击中的人是他一样。他对这小弟没什么太深刻的印象,只依稀记得好像是刚才强暴他的几个人之一。
「离……离尾哥远一点!不、不然我对你不、不客气了!」小弟哑着嗓子大喊,连自己已经破音了都没注意到。
「……」啊啊,他成功脱身后太过得意忘形,竟然忘了这个时代的刀剑虽然铸造技术比不上他们那时代,但却有着不少杀伤力远胜过刀剑的武器,手枪即是其中之一。
程望秋摇摇头,几乎无法相信自己会犯下如此大意的错误,一世英名简直要毁于一旦了。他决定把原因归咎于天气实在太冷,害他脑子都冻僵了。
那个开了枪的小弟还结结巴巴地继续叫嚣,破锣般的嗓音很是刺耳。程望秋放开尾哥走向他,伸出手想让他闭嘴,没想到小弟一边尖叫一边又开了一枪,这次因为过度紧张失了准头,子弹从程望秋脸颊边飞了过去,带起的气劲刮破了皮肤。
……这帮人到底跟他有什么仇?已经把他这样又那样了,又在他肩膀上开了两个洞,现在还要来破他的相(已经破了),是一刻不在他身上制造伤口就会浑身不对劲是吧!?
程望秋越想越火大,脸颊上一阵一阵的刺痛,热烫的液体顺着腮边滑了下来。看见那个白目小弟又将枪口举起时,啪的一声,程望秋听见自己理智断线的声音,刚刚在心里想着的要好好教育他们的念头通通不翼而飞。
然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他就什么也记不得了。
等到程望秋再次回过神时,眼前的情况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傻眼。
十几个混混全被剥个精光,脸上被打得东凹一块西肿一块连五官都分不清楚,每个人的双手被反绑在背后,嘴巴里塞着内裤发不出声音。
所有人的下体全部连接在一起,彼此的阴茎和肛门毫无隔阂地进行着亲密接触,像是串烧一样连成一串,最末端的人肛门里还插着像是从椅子上硬肢解下来的椅脚,场面甚是壮观。
真、真想不到,原来他内心深处竟然有如此黑暗嗜虐的一面吗!?程望秋被自己的「杰作」给吓得倒退了三步。
而他则是全身上下都在痛,已经分不出来到底哪里更痛一点,只觉得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双膝不由自主地发着抖。
确认过那群人都还有呼吸心跳后,程望秋松了口气,扶着墙壁一拐一拐走出工厂,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他从未见过的茂密树林。这间工厂似乎位在山区,以工业发展来说相当不利的位置,也不晓得是否有什么隐情。
工厂的大门前有一条崎岖的碎石小路,往树林深处蜿蜒着,不晓得通向何方,两旁是差不多有半个人高的杂草树丛和参天大树。
程望秋这时候也没精力多想了,扶着树干便一脚伸一脚浅地沿着小路向前走,几次都差点腿软摔倒。
在先前的折磨中他身上已经带了不少伤,肩膀中了两枪后又没有立刻包扎,反而接着进行了剧烈消耗体力的活动,理智停摆、太过冲动的结果就是造成出血的状况更为严重,整个人的身体状况糟糕到了一个极点,没有马上倒下已是难得。
他现在还能够继续站着,靠的不过是一份过人的意志力而已。
走着走着,程望秋不晓得被什么东西绊倒,往下滚了几公尺后狠狠摔进了一旁的草丛。他咬咬牙想要再站起来,却发现整个人晕得厉害,四肢发着抖再也使不上半点力气,于是只能苦笑着作罢。
一停止活动他就觉得身体冷得不像话,身上的热量像是随着血液通通流出了体外,连疼痛都有些麻木了,这时候他才开始感觉到干渴和饥饿。
程望秋抬起来,天空阴沉沉的像是要下起雨来。如果真的下雨了,他的体温会流失得更快,处境会更不妙。他伸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尾哥的手机试图求救,但研究了半天连萤幕保护锁都打不开,气得他随手一挥将手机扔了出去。
他拉紧了领口,曲起膝盖双手环抱,尽量缩成小小一球让自己感觉温暖些。眼皮有些沉重,他的思绪开始不受控制地四处游走。
这般潦倒落魄又孤立无援的情况程望秋不是没有碰过,真要说起来其实也没什么。
在他十七岁那年,他们骁阳国和邻近的秦海国因为边界税收问题而爆发战争。秦海国的民风剽悍,人民从小就被规定要接受军事训练,因此士兵们个个皆是精锐,相较之下骁阳国的士兵们就显得文弱得多。
那场战争骁阳国打得苦不堪言,折损了不少将士不说,四处徵兵又徵不到愿意去打仗的人,因此连程望秋这样的小角色都被赶鸭子上架推上了战场。
那时候他只是个从军不到三年的菜鸟,没有显赫的家世背景撑腰,也没上过几次战场立不了什么军功,倒是替将帅们擦鞋端茶倒夜壶这些杂事做得很上手。
程望秋上了战场后杀没几个人,就因为前线将领的布署不当,导致他们这一旅的士兵全被秦海国俘虏,成为了阶下囚。
秦海国的士兵对待俘虏向来是残酷出了名的,特别是战俘。将人掳回来后,秦海国的士兵一个一个对他们使用酷刑,极尽虐待之能事,就为了从他们口中打听到骁阳国的布署资料和机密情报。
他身边几个相熟的士兵都耐不住酷刑而命丧黄泉,轮到程望秋时,他被拔了十指的指甲、抽了一百鞭后还没松口,于是他们将他装在麻布袋里狠狠打了几百军棍,他的右腿直接连皮带骨被打断,一片血肉模糊。
秦海国的士兵还让人拿来热盐水,直接往他的伤口处泼洒,痛得他几乎以为自己会就这么一命呜呼。
但他最后还是挺过来了,而且趁着看守他的人不注意时扭断了对方的脖子,然后偷了匹马连夜逃回骁阳国。
逃亡个过程中他曾经在一片树林里迷路了一整晚,又累又饿又渴,还下着倾盆大雨,雨水中的寒意丝丝渗进了骨子里,从那之后他就得了严重的风湿病,一到雨天就全身酸痛难耐。当时的状况和他现在比起来,几乎相去不远,甚至比现在还要惨。
多有趣,他两世为人,人生却总是重复着相同的场景和戏码。
那时候他没有被击倒,当然现在也不会。
但他真的好累,浑身发冷的感觉让他无比的想睡,黑甜的梦乡一直充满诱惑力地在眼前对他招手。
只是睡一下下,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一下下就好了,一小时后就要醒过来。」他如是告诉自己。
意识逐渐远去前,他好像听到了萧毓的声音,急切地呼唤着他的名字,不晓得是不是错觉。程望秋从没听过萧毓这么惊慌的声音,忍不住勾起嘴角。
实在来得太慢了吧,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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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望秋浑身湿透地站在河边,脚下踩着将近半个人高的黑草,茫然地四处张望了一圈。整片天地间是阴沉的灰与日暮般的橘红调成的色调,除了他身边的河和草丛外别无他物。一阵冷风吹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从没来过这里,也不晓得怎么一觉醒来,人就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地方。
「咦?大叔,你怎么在这儿?」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程望秋低头一看,是个娇娇嫩嫩的小姑娘,个头还不到他的一半高。小姑娘冲着他笑了笑,露出两颗圆圆的酒窝,不由分说地拉着他手臂就往前走,动作很是亲热。
「小朋友你等、等一下……」程望秋心说男女有别授受不亲啊,出声想制止她的动作,没想到小姑娘个头虽小力气却极大,程望秋只能任由她拉着走。
「哎大叔你怎么会跑到这地方来呢?我本来算准了你应该会出现在奈何桥边,结果怎么从冥河旁冒出来啊,这样我之前的计划不都白费了吗?害我等了这么久。大叔你喔……」小姑娘也不理会程望秋的反抗,迳自一个人哇啦哇啦地讲得起劲,脚下步伐走得极快,两旁景色如流星般迅速闪过。
程望秋一面被拖着走,一边在心里思考着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总觉得这小姑娘莫名地眼熟,是不是在哪里见到过?他忍不住转头多看了两眼,这一看,背后的冷汗就下来了。
看起来约莫十来岁的小姑娘穿着一身桃红对襟袄,晨曦粉色月华裙,脖子上戴着块金锁片,扎着两根短短的发辫,一双圆溜溜的杏眼,笑起来两颊上有对深深的酒窝,很是可爱。
但仔细一看,她分明就是先前在奈何桥旁和程望秋交换了命签、又替他多喝了一碗孟婆汤的小姑娘啊!
当时他明明亲眼看着小姑娘喝下两碗孟婆汤后神情变得恍惚、站在人群中等着投胎的模样,怎么会现在还好端端地站在他眼前?而且还一开口就是他听不懂的话,什么计划、什么等了他很久,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总之这一切都太匪夷所思了。程望秋满脑子问号,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脸颊确认一下自己是不是在作梦。这一捏,脑子里突然敏锐地捕捉到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劲。
太奇怪了。
他现在的脸上少了那把自豪的朝中第一美髯,皮肤水水嫩嫩的没有半丝皱纹,压根就不是先前见到小姑娘的模样。那么,这位小姑娘是怎么认出他来的?
又或者他应该怀疑的是,这两个小姑娘是同一个「人」吗?如果不是,把他带到这里来的目的为何?
程望秋心下警铃大作,手脚并用硬是逼得对方停下脚步,用力甩开小姑娘环在他手臂上的小手,冷冷地望着她。
「你到底是什么人?或者我应该问……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十六章
小姑娘先是愣了一下,和程望秋对看了几秒,突然咯咯笑了起来,眉宇间青涩稚嫩的神色尽退,换上一副俏皮中带着点慧黠的表情。
「大叔你别紧张,我对你没有恶意。我要是想害你的话机会多的是,根本也没有必要等到现在嘛,你说是不是?」听起来好像是有那么点道理。
「而且你不能在冥河边站太久啦,光是闻到冥河水的气味就会让你越来越痴呆的,一口冥河水毒得堪比十碗孟婆汤。」十碗孟婆汤的毒性到底是什么啊?程望秋默默地有点好奇,但他知道现在不是当个好奇宝宝的时候。
「如果你没有打算加害于我,那你现在在做什么?」「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见谁?」「别问这么多嘛,见到面你就知道了。」小姑娘嘻嘻一笑,重新勾上他的手臂拉着他继续往前走。
奇怪的是,他身边除了小姑娘外,四周的风景全像是笼罩在薄雾之中,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程望秋也不晓得自己到底正在往哪个方向走。
小姑娘拉着他走过一座相当长的石桥,长的有点像他投胎前经过的奈何桥。一过桥,薄雾瞬间消散,桥的另一端景观和先前完全不同,不再是一整片的雾茫茫,笔直交错的街道在眼前伸展开来,路旁一栋栋华丽的建筑物鳞次栉比,穿着各种奇装异服的人们穿梭其中,他还看见了几个鬼差打扮的人匆匆经过。
程望秋这时才确定,自己真的又再次来到了冥府。
道路两旁的建筑物楼层都不高,但相当精致。所有的房舍都有一个共同的特色,就是让人无法确切判断到底是哪个时代的建筑风格,不但大量混合了许多不同文化的特征和细节,还添加了不少个性化的装饰。
他甚至看到一栋有着洋葱状屋顶的房子,门口竟然修成了牌坊状,窗户用的还是疑似和萧毓家相同牌子的气密窗。
和民间传说中阴森森的模样实在是差很多。
「到了到了,就是这里。」小姑娘在一幢外表像是茶楼的建筑物前停下脚步,拉开木头拉门,清脆的铃铛声响了起来。拉门上头悬着一块匾额,程望秋抬起头只隐约见到最末端的一个「厅」字,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小姑娘推进门内。
一进门,门内是宽阔的大堂,墙上点着几盏油灯,橘红色的灯光让室内多了点暖意。
大堂正中央零散地摆着几张圆桌,桌上放着成套的茶具,角落架着一幢高台,模样还真有几分像他从前听戏时常去的茶楼。
大堂的左手边有一道楼梯直通二楼的回廊。程望秋跟着小姑娘上了二楼后左转,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条极长的走廊,两旁整整齐齐排列了近二十间房间,房门上头还标着数字。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暗红色的雕花大门,门把上面贴了一张A4白纸写着「擅闯者死」,鹅黄色的灯光从门下缝隙隐约透了出来。
走着走着,程望秋忽然闻到一个香味,很淡,却很难忽略掉,闻起来像是上等的檀木香,里头掺杂了淡淡的栀子花香。
这样的香气并不常见,却让他感到莫名的熟悉,熟悉到全身的寒毛几乎要竖了起来,偏偏就是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闻过这味道。
小姑娘拉着他直走到走廊底端,也不管门上「擅闯者死」的警告标语,大大方方地就推开门走了进去。
「欸、你等等,怎么可以乱闯别人家房间……」程望秋来不及阻止她,心里陡然生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暗红色的雕花木门打开后里头是间书房,四面墙全是书柜,房间中央面对面摆着两张一模一样的书桌,其中一张书桌前坐着一个人,正低着头聚精会神地写着些什么,手边摆着一大叠纸头。
程望秋愣住了,停下脚步,脚下像是生了根,步伐怎么也跨不出去。
那人随意在肩上披了件宝蓝色绣富贵牡丹纹的外袍,一头长发用发带扎成一束松松地披垂在肩上,浏海有些长,颊边散落着几绺碎发。太过悠闲放松的模样,和往常所惯见的完全不同,程望秋却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从来没有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再和这个人见上一面。积压得太久的思念一下子全涌了上来,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只觉得鼻头蓦地发酸,眼眶热辣辣的有些烫。
他曾经全心全意地仰望着这个人数十年,一双眼细细看遍了这个人的喜怒哀乐。他想,假使这人化成了灰,只怕他也能够一眼就分辨出它和其他骨灰的不同。
那人停下手边的工作,转头望着两个擅自闯入的不速之客。
精致如画的眉眼,优美丰润的双唇,眉心一点朱砂痣,还有说话时习惯性挑起的眉角。
不管过了多少年,骁阳国的第九代君王瑞宗萧毓永远在一举一动间展现完美得无可挑剔的贵族教养,温润但冰冷的腔调亦是数十年如一日的优雅醉人。
「谁让你多管闲事?」冷冷一句话,问的是程望秋身边的小姑娘。
「我这不是担心你太忙了没空吗?瞧我多贴心。」小姑娘笑了起来,却是个男人的声音。她伸手抹了抹脸蛋,五指底下露出一张男人的面孔,模样很年轻,还颇有几分俊俏。
再随意地活动了几下手脚,瞬间就变成了一个个头比程望秋还高的男人。
男人对着程望秋眨了眨眼。「大叔,没吓到你吧?」「……有。」岂止是吓到,根本是惊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