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路——江夫子

“你觉得我犯贱吧。嘴里说着要忘了他可心里还不是牵牵念念地盼着他。”

我摇头。连张爱玲都说过，喜欢一个人即使是卑微到尘埃里还能开出花来。这样绝望深沉地爱一个人怎么能说是犯贱，我们都只是那么艰难地喜欢一个人。纯粹地去牺牲，并且无怨无悔。

离校不远的时候我才想起肖锐现在的样子太过于颓废，搞不好会被保安拦在外面。我从裤兜里拿出餐巾纸给他擦脸上的墨痕，他颓唐地任我为所欲为。

第21章

“你们在干什么？！”

为了避免有伤风化引起别人不必要的大惊小怪，我就和肖锐站在偏阴暗的榕树下。树下太黑，只能透过街灯零星的光才能看得清那张花猫般的脸。可谁知还是被人发现了，那饱含着责问忿怒的吼声还真是吓到我了。回头就看见远悍和博文站在不远处。

肖锐低迷的情绪因为他们的靠近而逐渐高涨起来。向博文拿看狗屎的眼光扫描肖锐，他毫不在意地眯着眼与他对视。远悍只用眼角瞥了一秒肖锐，对他的厌恶没有博文表现得那么明显。但隐隐跳动的眼睑的小动作泄漏出他内心的不愉。

“这就是你新交的朋友。”

“嗯。”我拉了一把肖锐，他却像颗软糖似的粘在我身上。我一边承受着他的重量一边指着远悍和博文给他介绍。

“你们好，我是肖锐。”肖锐漫不经心地伸出手，博文冷哼一声。远悍只是用一种我不懂的眼光看我，完全当肖锐隐形。

肖锐也不生气，收回手朝掌心里吹了口气。我尴尬得只能低头看脚尖，可当肖锐把手环在我腰间的时候远悍投注在我身上的视线立刻灼热升温。

肖锐附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我快速地看了远悍一眼。末了，肖锐的舌尖慢慢扫过我的耳廓。我大惊地推开他，刚推开手掌的距离他又黏了上来。推推黏黏几次后他用力抱住我，在我惊疑不定的注视下狠狠地吻了我的脸颊。

博文忍不住骂出声：“恶心！”

肖锐张扬地大笑而去，远悍还是没说话。博文终于忍不住冲我发火：“小羽，你交的这是什么朋友啊？整个一变态。”

我想我并不是真的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看法，至少博文的那声恶心和这声变态真的伤到我了。

“博文，无论别人怎么看肖锐，他都是我朋友。”

博文脾气一向直来直往，听了我这话受不了地低吼：“我算客气的。要不是看在他是你朋友的份儿上，我早就揍他丫的。”

远悍终于开口说了今天见面后的第二句话：“跟我们回Q大。”

远悍的话不重，我却有被命令的压迫感。想着回到502后又要痛苦地面对着他，这个我喜欢却不喜欢我的人。人是一种很喜欢自虐的动物，但至少现在我需要先缓一下。

“我今天想留在C大。”

“因为那个妖里妖气的变态？！”

“你不要老是变态变态地叫他，他是我朋友，有名字，叫肖锐。”我想我是真的生气了。我知道博文是为我好，怕我误交损友。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用“变态”这种带侮辱性的词来称呼肖锐，就像拿抹布直接扔在我脸上。

博文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憋着气愤怒。

第22章

“走！”

突然远悍越过博文抓住我胳膊，到了大马路上拦下一辆车就把我往里扔。刚稳住歪斜的身子我只来得及透过窗户看到博文一闪而过的身影。

在车里远悍没跟我说话，我也没什么跟他好说的。

到了Q大，他怕我跑了似地连付车钱也不放开我的手。现在我的心里很乱，不知道下一刻会出现什么我意想不到的事情。

“远悍……”我软着声音唤他，他当作没听见。

“远悍。”仍旧岿然不动。

“远悍。”我手一动他就握得更紧。

“卓远悍！”我把手用力往回扯，他趔趄后退一步继续向前。

“卓远悍！你究竟想干什么？放开我！”不顾别人投来的异样目光，他死命地拽着我的手，我拉不动他只能用力地敲打他的手。

“卓远悍！我说你究竟想要干什么！放手！放开我！我让你放开我！”他的手背已经被我打得红肿一片，虽然心疼但眼前男生宿舍就在不远处，我挣扎得更拼命。

“卓远悍！”

“你在怕什么？”在我已不抱任何幻想的时候他却突然停了下来，把我按坐在道路边的木椅上问：“你究竟在怕什么？”

“我……”

“小羽。”这是远悍第一次这样叫我，光是听着心里就一阵激动委屈。不是华丽的咏叹曲偏偏却有种百转千回的柔情味道。

这样的情景如果是放在电视剧里，接下来就该是毫无准备的我巧妙地转移话题敷衍过去。可现实并不会有完美的剧本来告诉我，什么样的感情在什么样的时刻表达才算是合适。所以在远悍将手搭在我肩上时，我选择对感情、对他妥协。

“原来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委屈、卑微、懦弱、苦涩。”或许他没听懂我的意思但也绝不会打断我的话。“在这里”抱着“早死早超生”的想法，我按着自己的心脏大胆直视他的眼：“从来没有拿你当朋友。我喜欢你。卓远悍，我喜欢你，拿你当情人、恋人、爱人。”在远悍震惊的眼神中，我缓缓述说着我的痴心妄想：“我知道你有女朋友，知道你不是同性恋，也知道我们之间什么都不是，如果不是因为磊子的话。但这份情就这样来了，无法控制。每次看着你都必须小心翼翼地掩藏好自己的感情，害怕你看穿我眼里浓烈的爱恋。害怕……”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告白里，远悍已经听不下去了。我刚才壮士断腕般的决心已经被他逃开的背影冲击得一点不剩。

我曾无数次地想过如果哪天我忍不住向他表白了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他会婉转地拒绝我说大家从今以后还是好朋友，或者干脆点直接拒绝我从此不再相见，或者……他对我也有那么点点感情，时间长了说不定也会接受我。但我从来没有想到他会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开。

“……害怕博文、陈哲、磊子知道后会像躲避病菌一样避开我。我还害怕……害怕你会觉得我恶心，害怕……我们会成为熟悉的陌生人。”无声地念着这些恐惧，他离开后的难堪，一直压抑的泪水还是止不住流了出来。一步天堂，一步地狱。先爱上的人先输，多爱的人多苦，我不是一早就知晓了吗？

心里一阵凌迟过后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从此可以不必再胆战心惊，可以放纵轻盈。我捧给他一颗完整的真心，他扔掉我再捡起来便是。不会去纠缠，从此各归各位未尝不是放生彼此。

我彻底断了跟502的联系，想来远悍跟博文也是不会再来找我的。

第23章

十二月中旬的时候磊子来找我，他给我带来一些治疗胃病的西药。这次他什么也没问，只是纯粹地跟我闲聊。

“你知道吗？原来远悍有女朋友的。亏得我们当初还想帮他追外语系的系花来着。嘿，这小子瞒得倒紧。”

手无意识地捏着药盒问：“是吗？”

“是他自己亲口说的，有亲密照片为证难道还有假？他女朋友不仅漂亮还很有才，现在在复旦念国际金融，听说他们打算毕业后一起出国留学。远悍还真是有福气。”

“郎才女貌天生就该配成一对不是吗？”

“是啊。真令人羡慕。”感慨了一下别人磊子就把话题引到我身上。

“你呢，有没有喜欢的人？”

我很想说有，但想一想我的喜欢对远悍来说不啻为一种困扰。于是又只能摇摇头。

“你也该找个女朋友了。”

“什么叫‘该’？”

磊子愣了愣：“就是……就是找个女孩儿来好生照顾你，你也就不会那么孤单了。”

“哥们儿也可以。”

“哥们？”磊子瞪着我：“可哥们儿总不能陪你一辈子啊，还是姑娘好。”

如果只是为了打发孤单排遣寂寞，有朋友陪伴也可以。如果是为了解除内心潜伏的空虚和寒冷，一段真诚的感情才足够。我只在乎感情的真假和长久，不在乎让我感到温暖幸福的人是男还是女。

从跟远悍表白后我就不敢联系磊子，害怕博文或者远悍跟他说我的事。不过今天看磊子没什么异样，才放下心来。

以前远悍不愿意跟他们说女朋友的事，但现在却主动承认。我不去深究他这样做是不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婉转地拒绝，因为结果上是一样的。我和他，注定成不了情人也做不回朋友。

我没有消瘦憔悴也没有醉生梦死，偶尔也奇怪自己是不是对远悍不够情深。只是空闲下来一想到那个人，痛楚还是难以避免。远悍，这个名字已经快要成为一个咒语，禁锢着我的感情和神经。不提也罢，一念入魔。

第24章

平安夜的时候我和肖锐正在逛小吃街，他手里提着一个大菠萝，我手里拿了很多烧烤。都说要在12月24这一晚吃苹果以后才能平平安安，虽然我不信这些但肖锐却很是坚持。

水果摊前的苹果跟平时的格外不一样，除了颜色鲜艳个头大之外都是用漂亮的包装纸包好了，在接口处还扎了一个粉色的蝴蝶结。

肖锐仔仔细细地挑选了两个大的，待要付钱时一个蓬头垢面的老乞丐正拖着脏得油光的麻布口袋从我们身边走过。肖锐停了一会儿又多买了一个放进塑料袋里。我们追上那个老乞丐，肖锐将袋子里个头最大包装得最漂亮的那个苹果给了他。可他只是茫然地睁着浑浊的眼睛看我们，黑得无法辨认的手也紧紧地抓着那个破了大口的袋子。

我们正杵在小吃街最中心的位置，来来往往的人都怪异地盯着我们看。肖锐完全不在意，我呢，就更不会在意了。

“拿着吧。今天是平安夜，祝福你。”肖锐将苹果塞给老人后招呼一声，我们就逆着人流往外走。

我不知道老外是怎么过的圣诞节，但在中国圣诞节却更像是变相的情人节。街上时尚男女都成双成对，我和肖锐正往最热闹的步行街走去。

街边商铺的橱窗上贴了雪白的雪花，铺里都挂上了小巧的圣诞公公，有的商店门口还放着圣诞树，树上挂着彩色小灯泡和一些可爱挂件。

广场正中央摆放着一颗高大的圣诞树，树身被装饰得累赘华丽。树底部堆放着用彩色丝带捆绑好的精美大盒子。从树底到树顶缠绕了一圈又一圈的小灯，从下往上层层变换着各种色彩，耀人眉目。周围很多情侣都选择站在树旁摆POSE拍照。

我和肖锐就坐在喷泉旁边的木椅上。我不是很喜欢吃苹果，所以就把它拿在手里玩。

“肖锐，你是个挺善良的人。”

“善良？”他靠在椅背上望向天空：“因为我给了一个老乞丐苹果？”

“不是。”我也学他靠着椅背仰望夜空：“通常从一个小细节就能看出一个人的人品，这也就是所谓的‘见微知着’。而且我知道你完全是遵循本心做事所以更觉得你刚才的所为难能可贵。”

他似乎被我夸得不好意思了，微微不自在地说：“我也没别的意思，也不觉得自己是个多善良的人，只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能帮到别人又何必吝啬那点好意呢。我们不是什么大人物，也没有什么大能力，仅仅有的就是这点微不足道的东西。也没什么好吝啬的。”

“只是能够不计较地去给予自己善良的人依然不多，哪怕所做的事丝毫不费力气。”

“呵呵。个人选择不同而已。道不同不相为谋。”

“是啊。”

“对了，今天你跟我出来了，你相好不生气？”

“什么相好？”

他来了精神，坐直身子面对着我：“就是上次那个高高帅帅，拽得不得了的人呗。”

我想了想，猜他说的是远悍。

“他不是我相好。”

“啊，不是？是不是……”肖锐兴许是想起了上次见面时的恶作剧，因此有些赧然。赧然中有我没察觉的愧疚：“是不是因为我亲你，所以害你们吵架了啊？”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他……只不过是一个朋友而已。”吵架？我根本就连跟他吵架的资格都没有。

“当我傻子呢。你不知道我亲你那时他看我那眼神，就跟刀片似的，锋利着呢。”

“他生气只是因为……因为不知道我是GAY。”

“其实是你喜欢他？”

“……是。是我单方面地喜欢他。”

在单恋或暗恋一个人的时候，在他面前的我是完美的，坚强的。因为没有相爱，也就无法要求对方包容我的一切，包括我的缺点和脆弱。

“他是直男？”肖锐问得小心。

“嗯。彻彻底底的直男一个，而且女朋友还特别优秀。”优秀到我连人都没看见就已经自卑后退到无路可退的地方。

“可是……”他欲言又止：“算了吧。”他安慰似地拍拍我的肩：“爱上直男等同于自杀，殊途同归的毕竟占少数。你会遇上那个适合你的。”

爱情本来就是又坚持又寂寞，又寂寞又美好。只是对于远悍，此情，不可待。

第25章

后来我们又讲了一些别的事情，从明星的绯闻八卦聊到国家大事。肖锐就像是一个大宝藏，别人永远不知道他的心里究竟藏了多少令人惊奇的东西。我曾经以为他是那种不学无术，等着混毕业文凭的人。可我没想到他竟还是一个满腹经纶的才子。

他一个远方亲戚是美院的大学教授，他从小就跟着那个亲戚学画画书法，而且颇有所成。他的字不似瘦金体那般飘逸风流，倒有飞白的狂狷潇洒。都说文如其人，字又何尝不是呢。他爱好广泛，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只要是不了解的他都充满了热爱。而且他还曾在国家权威刊物上发表过论文。他的心就像广阔的大海，对一切外来的事物都是兼容并蓄，有容乃大。也正源于此，偶尔会让人觉得他低俗，偶尔又会让人觉得他高雅出尘。

就像现在，他明明在讲中国同性恋的发展史，没一会儿又延伸到了古罗马的哲学史。在我还没有完全消化他所讲的东西时话题又转到了希腊神话。他思维跳跃得太快，所讲的内容也是五花八门。到了最后甚至开始给我讲起了笑话大全，不过他讲的笑话都是那种又黄又暴力又好笑的。我被他逗得很开心，止不住笑得东倒西歪的。

“小羽。”

我抹抹眼角的眼泪，看到喷泉左侧边的磊子。同行的还有陈哲、博文和……远悍。

我收敛了笑容站起身来，肖锐也跟着站了起来。

“你……们怎么在这里？”

博文不愉的表情显而易见，我装作没看到只问磊子。

“我们本来是去找你的，可你不在。打你电话也打不通。”我掏出手机一看又没电了。

“哦。”

磊子打量我身边的肖锐问：“这位是？”

“你好，我是肖锐。是羽儿的……嗯，朋友。”肖锐最后的那个“朋友”发音很怪，像是在陈述又像是在询问。只是他对我那个亲昵的称呼让我衣服底下的肌肤一阵颤栗，爬满了鸡皮疙瘩。我瞪他一眼，他不痛不痒地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