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的黑精灵收回匕首,后退两步,点点头:“失手。”
黑精灵刺客会失手么?会么?!
不管你信不信,总之两位王子和公爵们都沉静地转回了头,眼不见为净。
所有人都十分好奇的。有史以来,从来没有人——包括神明,能够仅凭一个绞架就复活一个半神。不,即使是预备有灵魂和肉体的复活,也从来没有人能够做到过。
假如帕特里克·奎德,诺恩德的圣徒,在今日真的复生,该怎么形容呢?
奥术界的天塌地陷?神术师的信阳破灭?难道法则之主真身降临?
不不不不,那简直就是全世界的灾难,所有生灵的世界观都要被改变了——
无论这个符文之使徒,阿尔弗雷德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他绝不能,复活圣徒!
此时苏文在想什么呢?
他呆呆站着,因为他忽然想起一个很严肃很沉重的问题。
——呃,言灵什么的,对生物要真名,对死物可以直接来。
——那那那……死了的生物呢?
……
这问题委实十分严重。
苏文感觉到背上的目光一束束都扎得他心惊胆颤,当下趁着没人能看见自己正脸,低声说:【帕特里克·奎德复活……就在我面前复活复活复活……】
……
没反应。
小宅男的心那叫一个拔凉拔凉。
复活不了事小,他之前装了个天大的B,现在要他当众打脸在前面添个S的话……哦,还是死了干脆。
苏文心内的小人那叫一个捶胸顿足痛不欲生哟。
可他现在一时间唯一想到的就是:拖延时间先,然后赶紧想办法!
于是众人便只看见那高深莫测的符文使徒,缓缓转过身,对老神父桑托尔说:“桑托尔,在此之前,你愿意先说出那个秘密么?”
桑托尔怔了一下,随后点点头,说道:“这个秘密,我亦是从预言与月的使徒阿尔伯特处听得的。”
听到这个名字,众人肃然。执掌预言神职的神只,从头到尾只有两个,一个是真理主神博拉多座下的预言之神辛普森,另一位,便是那月与预言的女神德维娜。德维娜的使徒阿尔伯特是个活了不知多少年的高魔混血,已老成了精了。
桑托尔并不卖关子,接着叙述道:“阿尔伯特说,奎德血脉中的命线里藏着神火,迟早要诞生一个真神。”
话刚说到此处,众人齐齐倒抽冷气。克拉伦斯目光如炬。索恩人大多面色一片变幻,最终化为灰白。
“那时候,索恩的王莱安就开始针对诺恩德一系。”桑托尔道,“关于诺恩德的各种……不平等法律,几乎都是那个时期订下的。但200年的时候,还是出了一个帕特里克·奎德,横空出世,就已经是半神。”
他叹了一口气,话语中开始透露出莫大的沉痛:“我……我当时并不知道,有一个神秘人,为莱安王献出了一座阵图,只要、只要……只要一万荆棘之王子民的血液,就可以将那命线封存在帕特里克的身体中,不能接受族民的信仰之力。”
“当时,帕特里克·奎德几乎已经有了数万的信徒,只要最后一步,就能够点燃神火,封为新神……但,圣廷和莱安王,派出了三大惩戒骑士,几乎所有宫廷法师,甚至包括很多游散公会的旅行者,还有……我,共战帕特里克。那场战斗……”桑托尔停顿半晌,竟找不到任何词语来形容,最后只道,“希斯省的第二大河,就是帕特里克手中,玫瑰龙枪的最后一击。”
19.诺恩德战歌
圣罗兰的刑场,处决过半神的绞架前。
桑托尔叹息道:“教皇权杖封锁空间,四面都是神圣裁决团的堵截。帕特里克·奎德最后,是力竭被擒的啊……”
他的目光投向绞架,最后道:“圣廷欺骗了所有人,我当时年轻,只道是铲除魔神。当我知道真相时,帕特里克·奎德已经被阿齐尔之束缚所禁锢,只等着上绞架……”
克拉伦斯冷冷道:“他之所以延期处死,只怕也是那个索恩皇帝吸引诺恩德人前来营救,好凑齐那一万人的血。”
桑托尔嘴唇抖动,脸色青白地闭上眼:“……没错。”
克拉伦斯接着道:“圣徒没了信仰之力,在这绞架上……”他闭上眼,也终于不能再说下去。
两百年前那个举世无双的领袖,振臂一呼,扬起古老帝国的旗帜,宣誓要恢复诺恩德一族的万世荣光,要让诺恩德人摆脱现状,站在那先古荆棘之王的王座下,高傲地仰起他们的头颅。
指点江山,意气风发。那一季,整个阿尔比恩大陆的阳光,仿佛都凝聚在他的身上。
索恩帝国的莱安王恐惧着荆棘之王的血脉,恐惧诺恩德一族将他们抢来的荣耀重新夺回,为此他不惜将诺恩德人贬到世界最底端,企图用卑贱与痛苦磨灭他们的意志。
帕特里克·奎德最后浸透在族人无尽的鲜血与痛苦中,孱弱无力地挣扎在绞架上,看着他的子民,他的信徒前赴后继,倒在这座广场上。
同样是被禁锢,苏文分不出究竟是身为女神的萨里维尔千年一日地承受酷刑更为残酷,还是帕特里克带着神火的种子死在子民最深的敬爱与信仰中更为绝望。
风声呼啸来回。黄昏即将到来。
苍老的绞架下铺着鲜红的旗帜。
苏文望了望天空,说:“克拉伦斯,其实要复活帕特里克的话,是多么简单的一件事。”
他转过头,看着克拉伦斯暗红色的眼眸,道:“只看两百年来,诺恩德人有没有改变。如果你们有足够的信仰,只要撤去法阵,神火点燃,他就将复活;若你们已经忘却了他,那他就是——万劫不复。”
一片沉寂中,克拉伦斯笑了起来,他大声笑道:“笑话!诺恩德人没有迟疑!你要做便去做!”
苏文看着那绞架,笑道:【看见没?你的子民还拼命着呢。】
所有人都看着他。他们听不懂这语言,只听到符文的使徒徐徐念出神秘的咒言来。
微风波动他的黑发。
这一刻,人们恍然间察觉这个场景仿佛是远古的歌谣所描绘的那样,静谧无声已经是所有能够作为背景的乐章。
一直静静端坐的红袍法师森普罗尼看着苏文,他忽然间感觉到神灵的叹息,这一声叹息,跨越了两百年的时光,终于迟迟到来。森普罗尼低下头,安静地行礼。
苏文深深吐息,轻声道:【封印着奎德血脉神火的法阵,今日沐浴着诺恩德的战歌,被鲜血的战旗带走。】
他看着向他低下头颅的这些骄傲的人,什么索恩的王室,黑精灵的首领,诺恩德的领袖,共济会的法师,圣廷的神父……他们眼中透着崇敬。
但对他而言,中文是再自然不过的母语了,早已是像呼吸一样寻常,不值一提的事。
为了将这“咒文”念得更长一些,苏文乱七八糟地说道:【你说克拉伦斯这群人,这么拼命干啥呢?一个国家的诞生和灭亡不都是很自然的事么,复辟了又怎么样么,亡,百姓苦,兴,不还是百姓苦……再说了,复辟什么的,大多数结局都是慕容复吧,嗯,其实叶孤城的结局算是很体面的了……】
停了一会儿,他又说:【哎,不对,要是华夏让人给……我擦勒!……不报此仇誓不为人!那确实仇深似海啊,靠,老子绝对到死也要灭了丫的……】
他呆了一会儿。诺恩德人的信仰他至始至终不太明白,但要让他说说对自己祖国的信仰,他也确实,说不出任何一个字来。
那种热爱,从来没有经过理智,自然从来没有想过要表达。
苏文看着眼前的异界人们,忽然开始感到孤独。这些人,连他的母语都听不懂一个字,那他要怎么炫耀唐宗宋祖李白杜甫……
之前那种挥之不去的荒谬感,此刻终于又在他自己混乱的言语与人们恭敬态度的反差中,再次浮现。
小宅男终于体会到,他不如诺恩德人,他已经离开了他赖以为生的土地,没有根了。
再也没有根了。
最后,苏文疲倦地转身,对克拉伦斯道:“去把旗揭了吧。砍了那绞架。”
克拉伦斯走上前,将鲜红的旗帜豁然解开。
只见那血红的旗帜背面,已经变成无比纯净的白色。无数蜿蜒的红痕,如血迹一般蔓延开来,组成无比瑰丽华美的阵图,如同一朵殷红的花,触目惊心地开放着。
克拉伦斯抽出佩剑,他抬头仰望着绞架,夕阳照亮他的面容,充满了期盼。
蓦地,刑台上被黑精灵匕首抵喉的骑士长,疾速地从腰带中抽出一把银灰色的小刀!
突发变故,他身后的黑精灵已下意识地抹过匕首。
骑士长喉间鲜血染红长衫,小刀已经脱手而出!
它如同黑夜中猝不及防的一道极光,快得如梦如幻,电光石火之间,笔直地没入克拉伦斯毫无防备的后颈。
克拉伦斯突然被袭,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跄了一步,神经间跳跃的思维尚来不及让他感到疼痛,他眼前一黑,陷入无穷的黑色梦境。
高举起的手无力地下坠。距离他最近的苏文尚未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抬手欲托住长剑。
下一刻,他目露愕然之色,与克拉伦斯垂落的手一同握着那纹着荆棘的重剑,狠狠斩断了绞架。
天空轰然震鸣,仿佛有远古神灵的手搅动了所有的云,一瞬间天幕被黑暗所覆盖。
雷电在云中高声悲歌,闪光如蛇般穿梭云层之间。
风起云涌,天地昏沉,四面八方都传来无数诺恩德英魂低昂的战歌声。战鼓密密打出震动人心的节拍,倏然传来了惊霜宝剑出鞘之声!
远处,一道明亮的光直贯向天际,从那一点处,豁然铺开了巨大的星盘——
那星盘遮盖整个天空,中央仿佛有十三个月亮一般的星体,散发着圣洁得无与伦比的光辉。
绞架之上,凝聚出无数光芒,轻轻飘向天空。
那星盘之上,渐渐亮起了一颗星辰,那一刻它散发出无穷无尽的光辉,仿佛可以照亮整个沉寂的大陆!
天空之上,一道硕大无朋的身影模糊地凝聚成型,他一手执剑,一手举着战旗,话语低沉地响彻大地——
“……我……听到……歌……”
“我听到……诺恩德的战歌……”
神火点燃,天地之间通透了他的光芒!远古战灵为他显现出诸神登临之路,他行走云端之上,世间所有阳光披于他肩。他的剑覆满荆棘,一剑劈开了苍茫云海。
星盘黯淡下去,天空之上站立着唯一的身影。
帕特里克·奎德将目光投向世间,雷电汇聚,在他额上交织成神灵的冠冕,散发出无尽的威能。他的视线穿透所有的迷雾,洞察所有的灵魂。
人们卑微地匍匐在地。苏文笔直站立,抬头看向他。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一切异象消失,新神的身影在天空中褪去。
只有低沉的回响来回地在风中碰撞出荡气回肠的歌。
“我乃是帕特里克·奎德,荆棘之王命裔。”
“战斗是我的魂灵,自由是我的信仰。”
20.守护神奎德
全世界的雷电都在高歌,天空之上最璀璨的星辰为新神而黯淡光辉,神火的光芒点亮整个阿尔比恩大陆。
从大陆最西端的霜落省,一直到东方无尽的大海,从漆黑无底的地下,到永无止尽的苍穹,这一刻所有生灵都知道,新的神灵诞生了。
诺恩德的战神,帕特里克·奎德,从今日开始,执掌战斗与自由,登顶封神。
改变一整个种族的命运,需要有多么大的力量?
诺恩德亿万族民营营汲汲百年千年,一次一次被打落底端,一回一回希望过后的绝望,所求的一切,却从来没有实现过一秒。
直到今日,新的眷顾神明,他的目光流连不去,他的羽翼足以庇护这些虔诚的人们。直到今日,诺恩德有了守护神,所有人都必须用新的眼光来看待他们,称呼他们的时候加上“先生”两个字,放他们自由,自由地去向大陆的任何一个角落。
伍德罗呆如木鸡地仰望着天空,直到阿萨迈叫了他两声,这才如梦初醒,慌忙掏出短哨,命令黑精灵族民全员撤退。做完这些,他抚着额头,犹自不敢置信地道:“我在做梦?我在做梦?!……要死了要死了,你认识的这到底什么怪兽……封神?奎德封神?!”
连他都不明白的事,阿萨迈更是一头雾水,眼看着自己父亲百思不得其解地原地团团转了无数圈,最后语重心长地两手搭住他肩膀,说:“阿萨迈,你小子记好。阿尔弗雷德这怪物,对他好的人,全族都鸡犬升天了,要是对他不好,那得是个什么结局……你你,你以后死心塌地地护着他,听到没?”说着按了按阿萨迈的脑袋,接着道:“很好,你答应了就不能反悔啊。”
“……”这是被迫点头的阿萨迈。
伍德罗满意地点点头,最后嘱咐道:“诸神凝视之符记得藏好,他不问那就别提,但也记得要贴身带着啊,迟早得用到……”最后的话音未落,人便消失在阴影中了。
留在原地的阿萨迈既不知道两百年前的事,也不明白小宅男到底扮演着什么样个角色,所有看到的事又是冰山一角,想了半天,终于把这件事归结为自家诡异老爹的又一次大忽悠,便天经地义地回头寻苏文去了。
此刻苏文已脚底抹油,哧溜,跑了。
原本不过想把桑托尔偷出去,但绕来绕去居然眼见一个神就这么奇怪地、突然地、莫名地从自己手下横空出世,整个世界不知道几亿生灵不久都要知道自己参与其中了,但他自个儿又何尝想过居然搞出个这么大动静?
他就像是个只想要靠着顶级黑客软件网游里偷个号的家伙,虽然知道这工具很犀利,却没有实实在在地试过,结果最后一不小心把全世界国防网站都给黑掉了,心里这才反应过来,咯噔一声,完了。
说到底小宅男就是小宅男,第一反应就是:收拾细软卷包袱,三十六计走为上!
往回逃的路上苏文碰见了着急来寻他的小刺客阿萨迈,当下二话不说顺手拎过来,道:“快,带路,收拾东西跑吧!”
阿萨迈扛着他进行跑路,心里的问号简直都要溢出来了。
苏文一路看着还不知道事情经过的索恩人,愈发坚定跑路的决心,冲进西瑞尔给他安排的宅子里了,让阿萨迈在外头等着,自己一脚踹开门,吼道:“书!滚出来,跑路了!”
喊了两声,却不见那笨书飞出来,苏文走进去一看,傻了。
屋子里背对他的那个披着斗篷的黑精灵正瞧着苏文之书。
书讨好地给他漫天跳舞,一张张纸哗啦啦妖娆地来回摩擦。看那个谄媚样,要不是苏文没给他安上个喇叭,估计都能高歌一曲出来。
那黑精灵就这么看着,没有丝毫表态。
当时苏文就懵了。下意识后退一步,寻思着用个什么言灵把这个来历不明的人给——
想到一半,那个黑精灵就转过身来,对着他说:“阿尔……”
苏文心底发毛,蹬蹬后退两步,道:“你是谁?”
黑精灵拉下斗篷,露出一双金色的熟悉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