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恐怕……
喜乐怔怔的望着大火燃烧,听着木柱门扉在火舌的舔食下痛苦的“必啵”。
方才的手感还残留,然而直到火焰灼痛了他的两眼,他还是有种身在梦中般的不真实感。
然而看看时候,喜乐一整脸色,换上了惊慌失措跟强自镇定的表情,扯开了嗓子:“来人那——!!殿下,殿下还在里面!快救殿下啊啊啊!!”
安岳手指微微抬起纱帽,看了眼手忙脚乱赶来救活的人众,瞥了眼指挥着众人的喜乐。
他果然还是不喜欢白天出门啊……还是赶紧找到真实之眼吧。地图没错的话,就在这边的地牢里?
第95章:忽。
“阿离?”
“恩?”
阿离回神,对上了海里担忧的眼神,“你怎么了?”说着他便伸出手来,要摸阿离的脸。
阿离一个眼神扫去,海里讪讪的收回了手。
“我只是……”
尽管阿离再三说了,不许他随便碰他,可是心爱之人在眼前,他怎么按捺得住这想要触碰的心情?
“怎么了?”千狐扫眼过来,对海里钩钩手指,海里乖乖的走过去任由千狐揉捏。
讨好千狐相当有必要,既然阿离能够为了她一句话留下自己,那么其他的事情也未必没有可能。
阿离按了按胸口,浅浅的笑了笑,温柔回应,“没事。”
只是多想了而已。
要是出事了,不可能没消息来的。
小礼不可能出事的。
密切注视着阿离一举一动的海里,眼神晃动了一下。
瞒着我,试图杀害唐礼,夺取真实之眼,妄图逃脱我的掌控。
安岳,你最好保证你的行动是成功的。
否则……
——
“哈哈哈哈,你也终于有这一天!唐礼!”
月竹疯狂大笑起来,犹如风中狂竹。
“无能为力的躺在地上,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火焰吞噬,渐渐窒息……多么美妙的感觉啊!哈哈哈!”
他残留的一只手臂环住自己,强力不使自己笑得倒下。扭曲而快意的笑容,怎么也掩盖不住其下的痛恨跟哀恸。
“你终于死了!终于死了!死了!哈哈哈哈哈哈——!”
仿佛用尽了一生的笑容,月竹笑得快喘不过气了,但他毫无控制这笑的打算。
就让他好好享受一下,这报仇的快意吧!
“你死了,可是,我呢?我也死了啊……光是让你死,太便宜你了!你也应该尝尝我所受到的痛苦!”
十倍,百倍?不,定要千万倍加还回去,他才舒坦!
“呵呵……可不能亏待你啊,你要是这么轻易死去,投入了幽冥之地,我该多可惜啊……”
月竹前所未有的期待着,安岳带来唐礼尸身的那一刻。
我会好好对待你的,唐礼。
毕竟,我们曾经是兄妹啊,不是吗?
月竹笑意未退,而眼神嗜血。
——
“死了?!”震惊得失了调子的声音从层层纱帘下传出,“怎么可能?”
嫣妃不可置信的再三念叨:“死了?这怎么可能呢?”
明明才跟她谈好了条件,怎么可能转眼就葬身火海?
那个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帐内,容颜可怖的嫣妃近乎尖叫起来,“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要是死了,她的容颜,他许给他的交换条件,该怎么实现?!
不可能的!
——
“什么?!”
唐棋抬眼,只看到他的女王一脸震惊。
质疑,恐慌,甚至是悲伤交错。
那是,自从禾国先王逝世之后,便不曾在这个女人脸上出现过的表情。
呵,我倒是不知道,你竟然同老四有交情。而且看起来,这交情还不算浅。
唐棋低头,笑。
这算不算,一个机会?
——
“噗——”
唐希一口茶喷了老远,唐霖哑然失笑,忙上去拍着唐希的背,“姐,你太不小心了!”
唐希边咳边逮住了唐霖的衣袖,道:“咳咳!你,你说什么?死,死了?”
唐霖微不可查的皱起眉头,旋即展开,“啊,他们是这么报上来的。”
至于这么失态吗,为了那个唐礼?
“唔,”唐希缓过神来,却不见半点伤心之色,眼里反而透出浓浓的鄙薄来。
“真是相当恶俗的死亡方法啊。”
“恩?”
“没什么,下一件事,继续。”
——
手一抖,奏折上一道长长的墨痕划去了原来的字迹。
“是吗?”
唐月镇定的说着,继续批阅奏折。
这本来也正是他想要做的。
反正护庭现在尽在他手,唐礼存不存在,并无多大影响。
是的,没有什么影响。
没有。
小记子沉默。
朝阳宫外,斜阳正好。
——
当那具焦黑的人形物体被送到月竹面前时,唐礼府上的葬礼正在进行。
沉重的黑色帘幕,拉扯在灵堂之中,静默,压抑。
纯白簇朵,映在黑色底村上更加刺眼。
这是场安静到诡异的葬礼。
唐礼本身并无多少交情在外,生来对人类严重的不信任,厌恶一切除了阿离以外的人的接近——相比笼络他人凭借其他力量,他更倾向于培养自己的力量来达成目的。
而他府中除了景怡这当初指婚的王妃,再无其他妾女,后院清净得很。如今就景怡一人从头到脚着了素白,跪在唐礼的棺椁前,面无表情,连眼神也是呆滞木然。
各系各派的代表官员来了之后,也是静默不言。这其中种种关系牵扯,也由不得他们开口。以免被抓到了一点错处。
熏香烧纸相映,烛火香烛袅袅,各人眼神掩映,埋首行礼,绝不多说一句话。
喜乐心平气和的接待着来往的每一位客人。哪怕是他服侍了二十多年的主子身亡,作为府上的大管家,他也得担起这个责任,好好安排这场葬礼——这也算是他为唐礼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而在唐礼府外,皇城的另一个方向,月竹一把掀开了那层白布。
黝黑而变形了的人体,还散发着浓郁的油臭味,靠近了仿佛还能察觉出火焰的热气扑面而来。
整张脸已经完全分不清五官,只剩下焦糊的一团,以让人毛骨悚然的模糊状态对着月竹。
然而月竹对这些视若无睹,他甚至凑近了那张及哦啊黑的脸,以至于鼻子都快碰到底下那张脸了,他才满意的笑起来。
“唐礼,你也有今天。”
月竹伸出手,直接按住了底下人形的心脏部位,细细感受着掌下那种变形了的诡异而恐怖的粗糙感,用一种蛇一样的调子道:“你听得见我说话的吧,唐礼?”
大火的确烧死了底下这个人,可是,以唐礼的性子,定然执念深重不肯就这样死去。殊不知,正是这份执念,让安岳能够将他的灵魂禁锢在这具焦黑色尸体上。
月竹心上无比畅快,“怎样,痛吗?啊,你现在根本无法动弹,就算是痛也没办法吧。”
他拿出一柄刀,手起刀落,“咔嚓”一声砍下了黑色尸身的左臂。
焦枯的身体,刀子从中间穿过的时候,带来的是脆生生的声音跟稍显油腻的断裂。
“我啊,”月竹再次扬起了刀,刀面映出他疯狂的脸,“一直都想这样做呢。狠狠地将你拆碎了,切片了,弄成一节一节的碎渣!这感觉果然同我想象的一样畅快,一样叫人欲罢不能啊!”
随着月竹的话,他的刀也有节奏的砍下去,拔出来,一下一下的截断切片,一点一滴的尸油流溅。
而在月竹疯狂的发泄中,他没有注意到那具焦黑扭曲的尸体上似乎是眼睛的地方,闪现出浑浊而狠厉的光芒。
——
散云宫。
苏后躺在床上,而唐空陪在她身侧,握着她的手,目光直视着苏后。
苏眉身体原是极好的,哪里晓得前些天不小心滑了一脚,全身骨头便跟散了架死的,当时站都站不起来了。休息了好几天,站着的时候两腿也是直打摆子,抖得不成样子。
苏眉望着自己儿子沉稳坚毅的脸部线条,不由的重重叹口气,怕是她真的得服老了。
“你四皇弟的葬礼,你去了没?”
唐空回着:“还没呢,在陪您一会我局去。”
“你还是早些去吧,”苏后说,“别让那边的人觉得你不重视兄弟手足。这些方方面面,你都得做好。”
“……我省得的。”唐空顿了一会,才道。
“恩,其实这些都不必我来多嘴的,母后知道你的。对了,之后还是寻些术士来看看吧。唉……”
唐空低声道:“母后,术法是禁止的。”
“禁止的?不过是从明面转到了暗里罢了。你看看这几年,你父皇的妃嫔,一个接一个倒下了。重病缠身,意外身亡。哪里来的那么多巧合?”
“母后!”唐空全身一紧。那么,母后她这次……
苏后不点头也不摇头,却是沉默了。
她自己的身子哪里会不清楚,然而到底是不是术法作怪,她也不很确定。她自己怎样倒是无所谓,便是就这般死了,也没觉得不甘心。
唯独眷念的,只是想要看着她的儿子登上九龙大座。
“有时候,我是当真在想,这个华国皇室,是不是被什么诅咒了。”苏眉眼神望着顶上的帐子,近乎自言自语,“那个人,到底为什么出现,又要做些什么。谁晓得,谁晓得啊……”
第96章:过。
即便是死了唐礼这么一位王爷,没有任何人的脚步为此停留。春光更是如此。
又是一年春祭。此时,距离唐礼身亡不过半月。
用缅怀唐礼这样的旗号,今年的春祭免不了素雅了些,然而宫中仍是照常的热闹。
春祭还没到,整个华国皇宫就沸腾起来,忙里忙外快翻了天。
“东华殿那边的装饰呢?”
“备好了,正给送过去呢。”
“您看,这几样能摆上吗?”
“太华丽了!撤了撤了!换些低调点的来。四王爷才死,你就摆这么华丽的东西出来,不是给人理由治你罪嘛!”
“是,这就换。”
“那边的,快点!”
……
景怡木然的待在玄湖边,身后的人皆是禁口不言。
虽说殿下生前同王妃娘娘关系不算密切,可毕竟殿下府里只有这么一位女眷,说殿下对王妃没些感情谁都不信。
就只喜乐,这些时日脚不沾地的处理着府内各项事宜,好不容易抽得空找到了景怡。
殿下再信任他,他毕竟也是个做奴才的,唐礼死了,他的主子就成了景怡。有些事情必须经过景怡的过目才算。这是必要的面子功夫。
“王妃。”喜乐低眉垂目,轻声的唤着景怡,“王妃,账目我都做好了,您看是送到您那边呢,还是放到殿下的书房,你抽个空瞧瞧?”
景怡没理他,眼皮子也没动一下,还是那副没有生气的模样,盯着玄湖粼粼的水面。也不知是在发呆,还是在凝神细望。
“王妃。”喜乐加重了语调。
景怡转个眼珠子过来,盯住了喜乐,突然开了口,“喜乐啊,你说,你主子都死了,你还跟我在这说些什么呢?”
“王妃?”喜乐轻声道。
“你主子都入了土,你这样忠心耿耿的人,为什么还留在这里呢?”
忠心耿耿?这个词,他喜乐可不敢当。
喜乐弓腰,“王妃,殿下虽然去了,可我还得留下来替殿下好生好看您呢。这个府邸好歹也得让它运行下去,才算是对得起殿下不是吗?”
景怡木然的脸上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自打她听闻府中无故起火,殿下不幸身亡之后,她就一直做不出任何生动的表情了。
“喜乐,你就不觉得惭愧,觉得心冷吗?”
喜乐敛去眼底精芒,“没能救出殿下,奴才的确是……”
“行了,我不想听这些。”景怡打断喜乐的话,目光重新移到了玄湖,“下去吧,这些杂事不要拿来烦我。”
“……是。王妃。”
等到喜乐走远了,景怡能够感觉到,停留在她身上的视线并没有因此减少。从前唐礼怎么监视防备她的,如今还是怎么着。
哼。
——
“姐,你真的不难过么?”
唐霖小心的问着唐希。而唐希回了他一个冷笑,“我为什么要难过?无能的人,是不值得我为之难过的。”
唐霖的话哽在了喉里。
唐希有多重视唐礼,他是晓得的,也不止一次为这件事情暗地里大发脾气,甚是不爽快。这次唐礼出事,她却看也不派人去看一眼,漠然得可以。
而一旦同她说起唐礼,便是这副冷笑不语的样子。
在你眼里,能力,价值,当真就如此重要?
唐霖只觉得口舌苦涩,众多话语绕在舌头上,却是怎样也说不出口。
你当年唤住我,将我引入了你的世界,却又是看中了我的什么能力呢?
唐希挑眼过来,“不提这档子事,你如今也不小了,立冠也快了。我也不逼你,自己想想中意的人吧。”
她自己当年是有着那样一个温柔的父皇,加上阿孟家世的确不错,才由得她嫁了。至于唐霖能不能真的随着他自己的意愿,倒还得看他自己能够走到什么地步。
提到了立冠,唐霖默然无声,由着唐希起身离去。
——
久舒王府。
唐重与行小满对桌而坐。
唐重埋首一堆卷宗之中,问:“都准备好了?”
听着唐重的声音从纸张底下透出来,行小满浅笑,“都好了,爷。另外……”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直说无妨。”
行小满想了想,还是开了口,“我觉得,你还是多去看看母妃吧,毕竟是病着呢。她心里一定惦记着你,你也还是……”
唐重放下卷宗,望着行小满,“我不会去的。”
心里早知晓会是这个结果的行小满还是忍不住叹气,“我说……”
“别觉得她可怜,”唐重道,“她现在这样也算是咎由自取。”
当年嫣妃在宫里头做的那些事,加诸在那些妃嫔们身上的苦楚,远比她如今自己在承受的还要痛苦千倍万倍。
如今,不过是偿罪而已。
行小满也不好说什么,虽然对嫣妃有些许的同情可怜,可那个女人盯着她的目光足以消磨掉她对嫣妃所有的可怜——那是想要吞掉她的,渴求与贪婪的目光。
“这次春祭来的人,倒是挺全的。”行小满捏起一张纸,仔仔细细看了看上面的名字,皆是同意了春祭进宫的人名。
接下去,两人再无交谈。
只这一条,便能叫他们好好思索,布下一局棋。
——
此时此刻,阿离身在远方。
他同千狐说笑着,笑容温柔,眼神明亮。他还不晓得皇城内发生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