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死了?霜儿,没有关系。杀死你的那两个狗东西,我叫人关押了起来,用尽酷刑,让他们生不得生,死不得死。你面冷心善,却也别替他俩求情,这两个狗东西死一百次也抵不了的。霜儿,霜儿……”
“杀死我娘的那两个人……”苏云衣慢慢重复着,然后一股仇怒涌过心头,蹿过身去,钳住那人的肩膀,用力摇着,喊着,“他们是谁?他们是谁?我要杀了他们!”
“霜儿,怎么?你要杀他们?好,好,你跟我回去,我这就叫人把他们分了尸!”
“云衣,别冲动!这人到底是谁,你还没有分清呢?”知道苏云衣想要一口答应了,我忙警告他,说道。
“是啊是啊!你是谁?你是谁?”苏云衣用力继续摇晃着他的身子,吼道。
那人对霍雯霜的用情让我动容,让我心痛,让我怀念起一个名字。一个也让我几乎疯狂了的名字。
“我是谁?我是谁?”那人听到这个问题,双眼一阵疑惑,然后霍地仰天长啸:“我是谁?我是谁?”叫声里夹杂着强劲的内功,直震得树木摇动,鸟兽蹿走,直震得苏云衣心血翻腾,呼吸紧蹙。
这人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得了,却还偏偏还记得霍雯霜的名字。刚刚他有说起“离合宫”,我等苏云衣气血平静了一些,便叫他试探道:“离,离,离合宫是什么?”
“寻寻觅觅梦魂中,春水秋波洗月容。红衣穿透冰玉骨,金钗巧戴发玲珑。柳叶弯弯斩星河,枫叶转转削云空。松木凋寒将枯死,素手飞刀又一冬。伊人楚楚望天际,天无际来地无穷。无穷风月轻似梦,有时离合重如宫。”他痴痴地又念起这首诗来。
“看来他疯的不轻,问也是白问。”
“离合宫建起来了,我的武功也强过了你爹,可你偏偏又嫁给了另一个男人,你成心不叫我活了,是也不是?”他恨恨地望着苏云衣,问。
“可是你终究还是活着。而我呢,十年前,便已经死了,死了,你明白吗?再也看不到我爱的人,再也看不到爱我的人。”我叫苏云衣这般说着。
“我终究还是活着,我终究还是活着!好,你说你再也看我不到,好,我这就随了你去,叫你时时看到我!”他呆呆地说罢,忽然猛的一个转身,如一只发疯的野兽一般,把头撞向了霍雯霜的墓碑。
“不要——”苏云衣慌忙伸手,却远远地拦他不到。
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石碑没有动静,迟了许久,才骤然断裂,七块八块,坍落在地。
苏云衣愣住了,迟了许久,才失声喊道:“娘——”
第6章:酒葫芦
疯子瘫倒坟上,头上的血很快流了一地,人倒在血泊中也没了半点声响。苏云衣跪在霍雯霜的坟前,哭了起来,越哭越是难过。
不知如何劝他,我静静陪他哭够了,才道:“他是疯了,你也别怪他,好生葬了他吧?”
“嗯。”苏云衣擦擦脸上的眼泪,起身去扶那人。
那人突然开口说道:“将,将我和霜儿,合葬,我将,武林至,至宝‘九,九,九,转魔心咒‘赠——与你。”声音已是微如蝉翼了。
苏云衣吃了一惊,想不到他还没有断气,再听到他的肯求,却又不知如何是好。那人右手微微抬起,颤颤地送入衣衫之中,摸索了一会,终于取出了一个葫芦,便是他在来路上饮酒时用的,想递给苏云衣,在半空中举了举,便垂了下去,这才没了气息。
“挖一个墓穴,将他葬在你娘的旁边也就是了。”
“他撞坏了我娘的墓碑,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明个你爹爹来了,就会刻一块新的。”
“可是……”
“别在可是了,将他葬了吧。”
“嗯。”
苏云衣起身,在霍雯霜的坟旁用石片挖着墓穴。看着他趴在地上,奋力挖着,我想,笨终究也有笨的可爱,起码不会把问题想得太深太复杂。
苏云衣满头是汗,浑身是泥,却还在不知倦地挖着。也不知挖了多久,才挖出一个足够大的墓穴。回过身时,已是一个泥人,拉起疯子的尸身,将他拖进了墓穴之中。
“他手上的酒葫芦,你取了过来吧!”
“酒葫芦?要它做什么?”
“取过来便是了。”
“哦。”
苏云衣从他的手上取过酒葫芦,将人埋了,我叫苏云衣又搁了些杂草枯枝在上面,将泥土踏实了,这才启程回了山庄。回到房间已是三更天了,苏云衣梳洗一番便睡了过去。
他们曾经会是怎样一段故事呢?到后来,死的死,疯的疯。相形之下,自己对于航的爱似乎聪明了许多,至少到死,我还能够这样细细地思量。
“这个葫芦真的是武林至宝吗?我一点也看不出来呢。”苏云衣趴在桌上,上下左右把玩着那人的遗物。葫芦表面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绘得图案是一片池水开遍绿荷,一枝莲花绽得饱满,一叶小舟泛水而行,一位少女从小舟上探出身子,一双素手欲采莲子。不用多言,便已知晓,这画中之境是为何故。
“既然是武林至宝,当然不会那么简单的。”
“哦。”
“九转魔心咒,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门功夫?”
“没有。要不,我问问爹爹去?”
“不可,你爹爹会怀疑的。”
“哦。”
“既然外面看不出来,你索性瞧瞧里头。”
“里头?”苏云衣应着,拔开葫芦塞,一股酒气顿时扑鼻而来。苏云衣闭了左眼,用右眼对准葫芦口,使劲瞧着,最后说道:“黑漆漆,看不到什么的。”
“拿过剑来,一剑劈开。”
“哦。”
苏云衣起身,取过挂在墙上的佩剑,拔出,举起,劈落。酒葫芦从中间裂了开来,倒在桌上晃了几晃。苏云衣挂好佩剑,再瞧向葫芦时,不禁有些惊讶了。
两半葫芦,在内壁下端竟然雕刻着图案:九个人形依次环绕排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九个人形下方各雕有一行小字。
“这些是什么啊?”苏云衣拿起其中一半葫芦,饶有兴趣地看着。“百脉真气绕心走,翻江倒海不复流。什么意思?血出灵台五分力,血入玉枕十道气。什么意思?”
“大概是口诀吧。你且循着葫芦上的图案做出姿态来试一试。”
“哦。”
苏云衣盘膝坐到床上,双手在头顶对掌,问:“是这样不是?”
“嗯。现在把你各个经脉上的真气凝聚到心头。”
“哦。”苏云衣说罢,便暗运内力,将体内分散的真气逼到心田,然后便痛苦地道,“不行,这样好难受,好像要爆炸一样。”
“难受也要坚持。翻江倒海不复流。”
“三少爷,三少爷,老爷在大厅等你呢!”苏云衣坚持了一会,忽然听到门口有位婢女禀告道。
“知道了,我马上就去。”苏云衣长出了一口气,起身将葫芦塞到床头,便去了大厅。
“爹爹。”
大厅里,苏远亭,苏云缠,苏云墨,端木兄妹都在。“嗯。云衣,收拾妥当了么?”苏远亭道。
“是,爹爹。”
“走吧,先去拜祭你的娘亲。”苏远亭说着,站了起来,众人也起身随他出了大厅,苏云衣跟在了苏云墨的身后。
到了前院,悬剑山庄的首席弟子,约莫三四十人正列队等候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向山顶行去。
“怎么办,爹爹如果见到娘的墓碑被毁,一定会非常生气的。”苏云衣低头走着,担忧地想。
“随他吧。”
“不知道爹爹会不会发现昨晚的事?”
“也许吧。”
到了山顶,苏云衣惊奇地发现,昨晚的一切似乎只是一个梦,霍雯霜的墓碑明明还完好无损地伫在坟前,而那疯人葬身的地方也没有半点泥土翻新的痕迹。
“怎么会这样?”苏云衣愣在原地,呆呆地想着。
“也只有一个解释了。那人的鬼魂做的。”
“啊?”苏云衣闻言,大叫出口,叫罢了,便忙用手捂住了嘴巴,低了头。但是众人还是闻声望了过来。
“怎么了,衣儿?”苏远亭问道。
“没,没什么。”苏云衣忙道,然而心中却嘀咕着,“真的有鬼魂吗?”
料想是有的,要不,于航死后,为什么每晚都会见到他呢?要不,我死后,附身于玉箫之上的又是什么呢?
端木剑震深邃的目光依旧在苏云衣的身上辗转不去。
摆好祭品,苏远亭率众跪了下去,良久无语,我不知道这个平日里总是凉着脸的苏庄主,对于死去的霍雯霜是怎样一番情意,比之疯癫之人,是多一分,还是少一分?他将三杯水酒洒在坟前,长长地一声叹息之后,扬起衣袖轻拂眼角的两滴泪珠,站了起来。
苏云缠,苏云墨,苏云衣和端木剑惜均磕了八个头,然后站到了一侧;端木剑震只是鞠了三鞠;其他弟子磕了三个头后,分成两队,也站到了左右两侧。
“缠儿,让你娘瞧一瞧这一年来的长劲。”苏远亭把目光投向苏云缠,说道。
“是!”苏云缠话落人起,停滞半空,一把长剑舞得如风如电,周身之内全被剑气笼罩,突然,他右手一松,长剑直直地飞了出去,食指一弯,长剑又直直地飞了回来,身子一摆,长剑便在他的头顶上旋转起来,越转越快,最后竟如龙卷风一般将苏云缠牢牢地包裹了起来。
端木剑惜欣喜地瞧着,苏远亭满意地点点头,苏云衣看得有些痴呆了。
苏云缠又舞弄了十几招才收了剑,站到坟前,说:“娘,孩儿献丑了!”
“该我了!”苏云墨不待苏云缠退下,便拔剑刺出,一口气挽出十八个剑花,最后一个剑花罢了,长剑骤然脱手,飞向高空,苏云墨迅速举起双手,掌心朝天,飞起的长剑猛地停住了,苏云墨大吼一声,一个发力,长剑立时旋转起来,苏云墨淡淡一笑,收了双掌,长剑坠落,却稳稳地落入了苏云墨的手中,苏云墨长剑下劈,剑气四溅,苏云衣不由地退了两步,大地扬尘,欲裂未裂。苏云墨舞了三十多招才罢了。
苏远亭冷漠的脸上划过一抹笑意,然后看向苏云衣,不禁摇了摇头,略略,说道:“衣儿,就算了吧!”
“哦。”苏云衣有些难过地点点头。
“你娘还在等着你呢。”
“我娘?”
“嗯,我想,你娘一定在期待着你,哪怕是失败的,她也不想看到你放弃,否则她会伤心,她会难过。”
“我知道了。”苏云衣在心中坚定了一下,然后上前道,“爹爹,我娘看不到我练剑,会难过的。”
苏远亭一愣,显然是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然后点点头,说:“去吧,衣儿!”
苏云衣笑笑,走到坟前,拔出腰间的玉箫,舞起玉灵剑法。从“玉树临风”到“玉箫拾音”,一招一式,一削一斩,一收一放,从没有舞得如此熟练而巧妙。收了玉箫,苏云衣回头看向苏远亭,苏远亭正在对他微笑,确是没有想到他竟在两天之内练会了几个月都没有练会的剑法。就连苏云缠和苏云墨都有些惊讶于他的进步。
苏云衣舞罢了,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坟前,对霍雯霜道:“娘,衣儿好想你,衣儿好想娘。娘,衣儿会练好武功的,衣儿会很努力练好武功的,衣儿求你,叫爹爹别送我走,娘,衣儿不要走,娘——”说道后来,自是泣难成声。
第7章:采云庄
苏云衣在霍雯霜坟前的哭诉并没有改变苏远亭的决定。晚饭都是苏云衣平日里最爱吃的饭菜,但是苏云衣已经食不知味了,吃了几口便回了房,在房中又坐不住,信步来到后院的凉亭,夏风款款,送来一池的莲香。
“来,衣儿,咱们兄弟说好今晚要好好畅饮的。”没待多久,苏云缠,苏云墨和端木剑震便到了,苏云缠说着,将手上的酒壶往石桌上一摆,便坐了下来。
“大哥,二哥,端木大哥。”
“来,咱们兄弟先干了这一杯!”苏云缠将四人面前的酒杯满上,举杯说道。
“对,干了!”苏云墨举杯附和。
苏云衣无声地拿过酒杯,碰向他三人的杯,然后一饮而尽。
撂下酒杯,苏云缠便道:“正所谓,江湖险恶,外面不比家中,衣儿,你处处要留些心。”
“甚是。我在外面游走多日,见惯了世上之人的贪诈狡恶。云衣心地纯善,却是大大的不适于江湖啊!”端木剑震叹道。
“大哥也别过于担心,三弟也不是个孩子了。再者说,孟叔叔在江湖中也是有些身份的。”苏云墨道。
“大哥是舍你不得的啊!”苏云缠说着,便又饮了一杯。
“大哥,我也舍不得你。”
“好了好了,咱们不说这不开心的。记得娘教咱们识字的时候说过,侠者腰间三尺剑,谋士腹内五车书,有勇有谋才是江湖。今个咱们就附庸一回风雅,吟两句诗下酒如何?”苏云墨说道。
“这个……”苏云缠犹豫着,道,“衣儿意下如何?”
“哦。”苏云衣明明是不会作诗的,却又不想扰了三人的兴致。
“这题目吗……”苏云墨思考着。
“简单一些就好了。”端木剑震忙道。
“好,就以酒为题,随便吟上两句便可,吟不上来的就罚酒一杯。我先来。”苏云墨说着,便顿了片刻,然后吟道,“江湖不过门前水,泛舟而来酒一杯。”
“好诗!”苏云缠说罢,便思索了起来,片刻,吟道,“明月幽幽何处去?美人载酒下西楼。”
“大哥这诗莫不是写给端木姐姐的?”苏云墨戏虐道。
“没有此事!”苏云缠赶忙解释。
“该我了。”端木剑震又瞥了苏云衣一眼,这才款款吟道,“酒入我肠吐相思,思君念君君不知。”
“却不知端木大哥诗中的‘君‘所指何人呢?”苏云墨笑道。
“随便吟来,并无所指。”
怕是所指之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吧!
“谁又知道呢?好了,该三弟了!”
“这……”苏云衣苦思冥想却是没一句好词,无奈,我只好为他剽窃古人,苏云衣吟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
“好一个‘举杯销愁愁更愁‘!来,干一杯!”苏云缠不由地赞道。
苏云墨举杯,却是惊奇于苏云衣能吐出如此绝句。
“听者不谙歌者苦,独饮空杯问江湖。”
“相思阁内相思绸,寂寞轩中寂寞酒。”
“杯酒映红颜,红颜多怅然。”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如此反复,一壶酒尽,倒是端木剑震多喝几杯,苏云缠次之,苏云墨和苏云衣只待众人齐举之时饮了几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