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堂戎渡说到最后,低低吐出一句:“……这样的一心一意,这样的情意,孤还承受不起!”
这一连串威力如同爆炸般的真相从北堂戎渡的嘴里吐露出来,顿时就将牧倾萍震得呆了,连言语都已不能,牧倾萍如遭雷击一般,闻言大震,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她仿佛是不能立刻接受一般,就连双肩都微微颤动,嘴唇似乎翕合了几下,却恍恍惚惚地无法出声,北堂戎渡见状,有短暂的沉默,然后便淡淡说道:“……孤先前已经与他恩断义绝了,和他之间以后再没有什么瓜葛,只是对立的敌人,佳期也再不是他的女儿,既然如此,不要埋怨孤多心,毕竟你对他有情,所以佳期不能交给你抚养……孤不能再让佳期与他有任何关系,不想让孤的女儿再从其他人口中听到他的名字,听到关于他的任何事……是他对不起孤和佳期在先。”
窗外日色如醉,牧倾萍的手指却那样冷,就仿佛是在雪地里冻了很久一样,心中空洞得如同被什么蚕食了,半晌,她忽然慢慢抬起头,让自己镇定下来,声音干涩而哑然,喃喃道:“……他也许是逼不得已的,那毕竟是他父亲,不是吗?……我知道他一定不是真心要这么对你,他不可能会自愿害你,一定是的……我不是要为韩烟开脱,但是我知道他就算是这些年在骗你,在瞒着你,可他对你的心不是假的,我甚至敢说你在这段日子里肯定是由他护着的,他一定尽全力没有让谁伤害你,是不是?”牧倾萍的的声音极轻,有些嘶哑,然而每一个字都有着坚定之意,北堂戎渡一时间默然,但很快眼中就敛去了那一丝难言的复杂之色,变得冷毅起来,说道:“……即便如此,可是孤却不会再相信他,孤和他的缘分已经用尽了。”
“……那么我呢,为了以防万一,北堂,你要怎么对我呢,软禁?还是干脆休离?毕竟我心里有他,你做事一向都不留隐患,能放心的让我还继续留在东宫么?”牧倾萍此时已经完全平静下来,淡淡说道,北堂戎渡看了她一眼,摇头道:“不,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倾萍,你与孤不但是表亲,牧家也是孤的臂助,而且你哥哥……总而言之,孤不会休离你,也不会软禁你,你仍然是太子侧妃,虽然你对那个人有情,但是孤相信你不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北堂戎渡说到这里,忽然顿一顿,然后却微微握起了右拳:“……况且,就像你说的那样,他对孤终究是……孤知道他不会借由你做出对孤不利之事,即使孤已经与他不再存有恩义。”
牧倾萍默然,良久,忽然却翕动了一下嘴唇,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北堂戎渡见状,却提前一步道:“……孤知道你想说什么,倾萍,你是想说让你离开,去找他是么?”牧倾萍紧抿着朱唇,面露苦笑,却是一言不发,北堂戎渡忽然抚摩了一下自己脖子上的伤痕,淡淡道:“倾萍,你自己要想清楚,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你的家人,家族……你是太子侧妃,是记录在册的,若是孤让你离开,那就只有两个方式,一是将你休弃,退回家中,可是如此一来的话,你成为废妃被遣离,你的整个家族还有什么面目见人?第二个方法就是谎称你暴毙,但只怕你父母接到这个消息不知会如何悲痛欲绝,而若是你私下向他们讲明了原因,那你认为你父母会让你做出这种事来?为一个叛党弃宫诈死?……总而言之,你自己好好想清楚罢。”
北堂戎渡每说一句,牧倾萍的拳头便攥紧了一分,待到最后,牧倾萍面色苍白,微微摇头,眼泪却已经掉了下来,顺着面颊缓缓流下,最终坠落于地,碎成点点细小的水花,牧倾萍低声哽咽道:“……我知道的,我知道自己的想法很荒唐,我只是一时忍不住……况且天下之大,我又能够去哪里找他呢,即便是当真找到了,可是他也还是对我并无男女之情……”牧倾萍说着,以手绢用力拭了一下眼泪,凄然一笑:“……我喜欢的人喜欢别人,我没有办法。”
牧倾萍一边说着话,似乎想要让自己完全镇定下来,用力攥着手绢去擦拭眼睛,北堂戎渡看着她,缓缓说道:“倾萍,当初你想过没有,你如果嫁给孤,那么以后就再也没有重新嫁其他人的自由……即便他日后悔,想要离开东宫,可是孤哪怕是休了你,遣你回家,那也绝对没有人敢娶一个做过太子侧妃的女人,你一生都只能是独自一人……倾萍,你后悔了吗?或者说,你觉得当初你为了那个人嫁进东宫,把自己一生都给赔进去了,你觉得这样值得么。”
“……我不知道值得不值得,我只明白我并没有后悔,将来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是至少以前没有后悔过,现在也没有。”牧倾萍忽然强行止了泪,她静静望着北堂戎渡,面色复杂:“北堂,若是日后他落在你手中,你……”北堂戎渡知道对方想说什么,一时间神情淡淡的,却终究恻然,道:“孤不会杀他,即便他对不起孤,但至少十几年的……孤下不了手,不会伤他性命。”牧倾萍听了这话,好象并不出意料,略低一低头道:“我想也会是这样……”她清丽的面庞上依稀还有干透的泪痕,忽然转过了话头,语气寂寥道:“若是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想回去了。”北堂戎渡轻声说道:“你去休息罢。”牧倾萍微微一屈膝:“……妾身告退。”
牧倾萍离开之后,殿中再次陷入了寂静,北堂戎渡歪在枕上,一时间身酸脑乏,便重新慢慢躺下,待到再醒来时,却见床前翠屏正坐在脚踏上安安静静地做着针线,发现北堂戎渡睁开眼,便忙将手里的绣品放到一边,轻声道:“……爷醒了?”一时起身去取了一只小小的精致纯银圆盒,说道:“午膳时辰早已过了,爷也该再抹一遍药了,这脸上的伤总不能让它落下疤来。”北堂戎渡微微皱眉,道:“孤没什么胃口……药先放床头上罢,等一会儿孤自己抹。”翠萍答应着,忽然好象又想起了什么一样,便道:“牧大人前时已经来过一趟了,想要探望爷,只是当时爷已经睡下,因此奴婢们没敢让牧大人进来,眼下牧大人还在偏殿等着呢。”
北堂戎渡听了,微微一顿,既而缓慢坐起了身子,说道:“如此……你去请他过来罢。”翠屏答应一声,转身出去,未几,牧倾寒进到殿中,见北堂戎渡半倚床头,脸色尚好,脚下不觉便加快了几步,走到床前,目光在北堂戎渡身上仔仔细细地端详了片刻,这才伸手握住了北堂戎渡搁在床沿的一只手,神情复杂,却没说话,半晌,才沉声道:“……北堂,你还好?”
第三百三十四章:透过我,他究竟在看着谁
北堂戎渡听翠屏说牧倾寒已在偏殿等了很久,于是略迟疑了一下,便吩咐翠屏去请牧倾寒进来,不过一阵的工夫,外面便有熟悉的脚步声一路行来,那人武艺高深,若是没有什么特殊情况的话,走起路来一向是不会发出声音的,然而此时北堂戎渡在身无内力的情况下却仍然可以清楚地听见对方的脚步声,唯一的解释就是此人关心则乱,一时心怀急切之下,已是忘记了平日里习惯性的敛声收息,北堂戎渡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觉得脊背有些不由自主地微微挺直了,他稍微挪动了一下,半倚床头,坐姿却变得不是十分自然,仿佛有些僵直起来。
一时间牧倾寒进到殿中,连句言语都来不及,就已快步走到北堂戎渡身畔,牧倾寒伸手握住了北堂戎渡搁在床沿的一只手,神情复杂,却没说话,半晌,才沉声道:“……北堂,你还好?”北堂戎渡还来不及说话,牧倾寒已在床头侧身坐下,细瞧了一下北堂戎渡的面色,微微点头道:“……气色仿佛尚好。”一面说着,一面伸右臂十分自然地半环住北堂戎渡的肩,看这姿势,明显是欲以前额碰触北堂戎渡的额头,看一下对方体温,北堂戎渡微微一顿,却已感觉到男子温热的额头轻轻触在了自己的前额上,牧倾寒静了静,既而道:“似乎没有什么大碍……”忽然间手臂收紧,拥住了北堂戎渡,低声说道:“……还好,你到底平安无事。”
两人靠得这么近,牧倾寒身上传来一股若隐若现的味道侵入鼻端,那是一种仿佛青草一般的干爽男子气息,是素日里时常闻惯了的,北堂戎渡心头忽然突地微微一跳,垂目不语,如此思绪一乱,神情自然就不太好看,他生平向来行事无悔,可是此刻却只觉悔愧难当,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在后悔些什么,牧倾寒却拥他在怀,眼角眉梢尽是不自觉的淡淡温存之色,眉头却不由紧皱,沉声道:“……自你出事之后我一直心中难安,好在你如今平安回来,倒也罢了。”北堂戎渡听了这话,只微怔了片刻,很快眼神便重新清明了起来,此时他身上还略有些酸疼不爽,却兀自忍住,缓缓推开牧倾寒,道:“孤此次虽然落入叛党之手,却也并不曾吃什么苦头,何必担心。”他对牧倾寒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当下便将沈韩烟与北堂陨之事说了,牧倾寒微微点头:“我已经知道了。”说到这里,神色已端严起来,道:“北堂陨一部既然还不曾覆灭,留着便是隐患。”北堂戎渡的目光顿时狠戾了几分,嘿然道:“……这自然是首要之事,朝廷即将发布海捕文书,在全国范围内追捕北堂陨一部人马,天下通缉。”
北堂戎渡说着,眼中狠色渐褪,然后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伸手从床头取过方才翠屏留下的那只小小的精致纯银圆盒,将其打开,顿时一股淡淡的花香扑鼻而出,里面装的是半透明的膏体,北堂戎渡抬手轻轻摸索了一下自己脸上的伤痕,刚想沾一点药膏去抹伤口,牧倾寒已经从他手中拿过盛药的圆盒,依旧缓声道:“……你自己动手不方便,还是我来罢。”说着,先起身去洗净了手,然后才回来重新拿起药盒,用食指沾了沾里面的膏体,这才一手轻托着北堂戎渡的下巴,一手则沾着药膏朝北堂戎渡脸上的伤口涂去,牧倾寒上药的动作十分细心,将药膏认真抹匀,片刻之后,又解开北堂戎渡脖子上的包扎,将颈间的伤处也细细涂了一遍。
一时间上过了药,牧倾寒自去洗手,北堂戎渡看着他的身影,心中有些乱,须臾,牧倾寒重新回到床前坐定,略一迟疑之后,才温言试探道:“……那日见你似乎不能施展武艺,想必是被北堂陨一方做了手脚,却不知……”北堂戎渡摇一摇头,道:“无妨,孤只是每三日就要服北堂陨给的药,用来封住内力,并不会伤身,药效也只是会持续三日而已,没有什么大事。”牧倾寒闻言,心中这才放下了一桩心事,他先前还担心北堂戎渡是被人给废了武功,虽然说以北堂戎渡如今的身份地位,最重要的乃是权力,已经根本不再多么需要江湖中人最为依仗的修为,但是以北堂戎渡一向高傲的性子,若是当真被废了武功,定然会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因此牧倾寒才会有此一问,眼下既然得知北堂戎渡并没有什么事,也就心安起来。
然而北堂戎渡却是有心事堵在胸中,他沉默了片刻,忽然抬头看着牧倾寒,道:“……倾寒,孤眼下有一事要与你说。”牧倾寒听了,一时间看到北堂戎渡的神情有些异样,似乎是拿定了什么主意,心中忽然不知道为什么微微一沉,似乎本能地预感到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他略停一停,定下心来,依旧诚挚温言道:“……若是有什么事,你说就是,我自然会听着。”他言语之间是十分亲切柔和的味道,牧倾寒一向性子有些冷淡,平素也只会对一个人如此用心,然而此刻这样的温柔却令北堂戎渡有些心乱难安,只觉得太阳穴位置忽松忽紧,可是当想到北堂尊越的时候,想到对方付与自己的深深情意,一时间心里又逐渐硬了起来,北堂戎渡深吸一口气,以两指用力捏挤了一下自己额头正中,这才略定了神,一时肃着脸孔道:“……倾寒,孤现在只有一件事情要与你当面说个清楚,此事……不知你可愿意听明白,做明白?”
牧倾寒听了这话,心中那股不安似是越发浓重,亦是越发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妥,原本面上温淡的笑意也渐渐消隐,只定定瞧着北堂戎渡,说道:“……你一直都是知道的,向来只要是你说出的话,我没有一句不听得清清楚楚,你吩咐的事情,我没有一件不尽力去做……只要是你喜欢,是你希望的。”北堂戎渡听着牧倾寒的话,一时默默无言,既而轻叹一声,歉然道:“是孤当初对不起你,故意害了你……如果当年孤不曾设计你,你如今想必早已是娇妻爱子在怀,一家和乐融融。”牧倾寒听了,手腕顿时微翻,倏然探手,已然抓住了北堂戎渡的腕子,他沉默片刻,方才低声道:“……北堂,事到如今,你又何出此言?这件事情我早已经说过,我牧倾寒从来就不曾后悔……北堂,若是你心中对我有何不快,只管说出来与我听,但凡牧倾寒所能,定当竭力改正。”北堂戎渡眼神复杂,静静看着面前的牧倾寒,却并不理会这一句,也没有回答,忽然间叹息一声,另一只手微微抬起,似乎是想要抚摩对方的脸庞,但那只手却在距离男子的面孔还有半寸左右之际就停了下来,终究没有摸上去,北堂戎渡凝目看着牧倾寒,自顾自地缓缓说道:“倾寒,你这么多年的心意情义,孤是很感激的,当年是孤年少气盛,任性妄为,所以才做下错事,又牵扯了你……只是如今你与孤都已不是当初,孤不再是做事不考虑后果的孩童,你也不是弱冠不久的年轻人,这些年如此纠缠下去,无非是白白耽误了你,你还是三思罢。”北堂戎渡顿一顿:“孤,不是合适你的那个人。”
牧倾寒神色一变,手上不自觉地一紧,北堂戎渡眼下没有内功护体,被他这么一捏,顿时手腕大痛,不由自主地微微闷哼了一声,牧倾寒见状,立刻轻轻放开了对方的腕子,转而却握紧了拳头,指关节直攥得发白,道:“……你说的这些话在从前就已经对我提过,只是,那又如何?纵然你我皆是男子,纵然不能像我当年想的那般三媒六聘,娶你为妻,但至少你我还能朝夕相见……北堂,你当年所赠的信物我一直仔细收着,多年之前我牧倾寒就已对你情意相许,如今又岂会放手!”漆黑的双目中复杂难言:“我,一直还是我……始终未曾改变!”
北堂戎渡精致得令人不敢与之对视的脸庞上带着些许说不出的落寞,他沉默着垂了目光,暂时不发一言,只是捻着手腕上的祖母绿万福珠串,甚至没有抬头再看牧倾寒一眼,仿佛在这个时候唯一能够聚起他注意力的就只有手上的那串温润珠子,珠玉相碰的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殿中格外分明,也不知过了多久,北堂戎渡终于转移了视线,他望向牧倾寒,忽然却闭一闭眼,淡淡道:“孤当初年幼无知,一心只是想要利用你得到丹药,用来突破瓶颈,却没有想到会让你一直牵挂……是孤对不起你在先。”牧倾寒忽然再次握住北堂戎渡的手腕,定定道:“……北堂,无论你怎么想,却是不该说这话!当年之事原是你情我愿,何曾有人来逼迫我牧倾寒不成?”话说到这里,语气之中的坚定之意已是昭然,牧倾寒微微捉住北堂戎渡修长的五指,放在唇前若有似无地一吻,道:“自从你我当年相遇那一日,牧倾寒便好似着了魔一般,情系’蓉蓉‘,只想着能与你共偕此生,这么些年来牧倾寒一直倾心恋慕,也敢说上一句始终如一了,只要能一直如此下去,已经是欢喜不尽,并不做其他更多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