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一夜很快过去,第二天一大早,两个人就打好了装备(?),在医生休息用的办公室整装待发。
又检查了一遍常用的药物,傅书维把包甩在背上:「我去取车,你在医院门口等我。」
「才两条街开什么车,」从小夏撇撇嘴,「两步就走过去了。」
「不行,」在这件事情上傅书维却十分坚持,「开车过去。」
「走路过去。」从小夏也毫不让步。
「你强壮到能跑马拉松了?」
「你柔弱到需要人抬过去吗?」
「哈,我是怕有人走不了两步就要人抬哦。」
「你!」
眼见两人又要掐起来,鲁光元终于忍不住打断,「行了行了,两条街你上哪儿停车去,」说着甩了一串钥匙给傅书维,「用这个吧。」
AM 09:00 医院停车场
「……」
「……」
「是挺,挺方便的,」从小夏干笑着看着眼前的小绵羊,「就是两个男人坐有点挤……」
「得了,别扭什么,上来上来,」傅书维揶揄着从小夏,却是口不对心,只觉得身上每个细胞都在别扭,「只是我们两个压在上边,确定不会被交警拦下来吗……」
「你是司机你负责。」
「没事儿,我没小绵羊的驾照,不怕被吊销。」
「……」
正是一天工作开始的时候,路上除了少数因为迟到在路上奔跑的行人以外,几乎可以说是空旷的。
低头看看围在腰上的手,想到刚才那人别扭的样子,傅书维忍不住还有些好笑。
「干什么我一定要抱着你!」从小夏抄着双手,拒绝了傅书维的提议,「我又不是坐不稳。」
「这还用问?」傅书维看了一眼那个穿着看起来很单薄的人,「因为风刮在身上会很冷。」让他加上外套还不肯,说什么不想热出一身汗。
「我才不冷。」果然,从小夏立刻撇撇嘴反驳道。
傅书维轻笑了一声,叹了口气扭曲着眉毛可怜兮兮的道:「可是我冷啊,从小夏同学能不能帮帮忙给我点温暖?」
「……」从小夏眼角跳了两跳,一脸被雷劈到的样子,「我,我抱……求你别这表情……」也忒有杀伤力了……
「这才对嘛,」走过去帮从小夏把外套的帽子拉上来系好,傅书维笑眯眯的道,「走吧。」
风从两人的耳边刮过,带出一阵阵凉意。其实傅书维骑的也不算快了,只是初春的早晨,还隐隐参杂着些纠缠着不肯远去的冬日的味道。
感觉腰间的手紧了紧,傅书维用余光瞟了眼那颗白色的脑袋,又将速度放慢了一点。
还说不怕冷呢,嘛……不过这样也不错。
傅书维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微微弯起了嘴角。身旁缓慢掠过的街景以及背后温暖的身体,都让他觉得无比的满足。以前总是习惯开车带人,现在才发现原来小绵羊也是个很不错的选择呢,鲁光元学长不愧是前辈,果然想的比较多。
「阿嚏!」窝在办公室的鲁光元打了个寒颤,连忙给自己倒了杯热水,然后揉揉鼻子继续缩在椅子上研究病例。
也不知道那两个人,会不会顺利……
尽管傅书维希望这个旅程能够再长一点,可惜书店到医院的距离也只有短短的两条街而已。
「果然,还是不在的啊。」从小夏无意识的拨着门上挂着的锁链,「老板到底去哪儿了。」
不忍看到他这样落寞的样子,傅书维安慰道:「我们找周围的店家问问,兴许他们会知道也说不定……」
「啧,」从小夏撇了他一眼道,「这还用你说,我早就问过了,根本……」
「你们找季老板吗?」两人的谈话突然被打断,一个握着钥匙的老人家站在书店的台阶下方,好奇的打量着他们。
「森叔?」从小夏惊讶的看着眼前的老人,「您怎么会在这里?之前听老板说您回乡下去了……」
「哟,是夏小子啊,好久没见到了,最近怎么样,」森叔热情的走上来拍了拍从小夏的肩膀,「我上来亲戚家办点事,顺便帮季华带点东西过去。」
「老板?」从小夏连忙追问道,「森叔知道老板去了哪里?」
「怎么?季华没有告诉你吗?」森叔也有些惊讶,「这小子,怎么都不跟你说清楚就跑了,他早几天就回老家去了。」
「老板的……老家?」从小夏迷茫道,「以前没有听老板说过。」
「嘿,」森叔道,「不就是我那乡下的破地方吗。」
一直到坐在通往季华老家的大巴上的时候,从小夏都没法控制住自己扬起的嘴角。
座旁的傅书维本来也是十分高兴的,但是看从小夏这么兴奋的样子,不知为何心里却有些不舒服了。
「你就这么高兴啊。」带着微微怨气的话语终于还是溢出嘴角。
听到傅书维的嘀咕,从小夏疑惑的转过头看着他:「当然了,你不高兴?」
「我高兴啊,可是你高兴过头了吧。」
「可是能再见到老板了啊……」从小夏看看窗外这样说着,又突然像是恍然大悟了似的,回过头去捏傅书维的脸颊,意味深长的道,「你啊~真是小孩子啊~」
「……也不知道是谁,才像是等着拿糖的小孩子一样。」傅书维含糊不清的表达着不满,话到一半却突然被人抱了个满怀。
「谢谢你。」
「谢,谢我什么……」
傅书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结结巴巴的说着,手也不知道该放哪里好。
这种时候自己应该有风度一些吗?还是说也一样回抱过去?对,这也算是增进友谊的一种方式嘛,终于下定决心,傅书维刚抬起手,从小夏却又退了回去。
「总之,谢谢啦。」拍拍傅书维的肩膀,从小夏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又坐回了位置上。
……
傅书维愣愣的盯了半晌自己的手,然后捏紧拳头,在心底狠狠的骂了一句‘我操!’。
这种时候装什么君子啊!
(二十二)
颠簸了三个钟头之后,两人终于跟着森叔来到了季华现在居住的地方。
那是一栋单层的小屋,小屋的两侧都是田地,一边是郁郁葱葱的竹林,青翠茂密,一边则是平坦的耕地,看起来似乎刚刚才开垦过,泥土很新。
「季华,季华~」森叔在门口叫了两声,可隔了好一会儿门里也没有回应。
「大概又去山上老何家了吧,」森叔道,「最近他倒是经常上去跟老何家的大儿子下棋呢,你们在我家休息休息等等他好了。」
「不用了森叔,」从小夏道,「您帮我们指个路,我们自己上去找他好了。」
「有点远呢,」森叔犹豫道,「你身体爬山没关系吗?」
「没……」
「有关系,」傅书维抢着说道,「我一个人上去就可以了,反正一会儿还是要把季老板带下来的。」说着拍拍从小夏笑道,「你也不用急这么一时不是?」
从小夏本还想再说什么,可是也知道傅书维这个人,一旦决定了什么便是怎么都劝不动的类型,只好点点头同意了。
掏出本子记好了路线,傅书维刚要启程,却看见从小夏像是傻了似的盯着一个方向,嘴里喃喃着:「老板……」
季华?傅书维顺着从小夏的眼神看过去,不远处的山坡上果然走下来一个臂上带着黑纱的人。
「小夏?」走近的季华看见眼前的人也很是惊讶,显然没想到从小夏竟然会来找他,「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说完才看见一旁站着的森叔,随即笑道,「是森叔带你来的吧。」
「老板,」从小夏急急道,「怎么突然就走了,也没有告诉我。」
「对不起啦,」季华摸了摸从小夏的脑袋,「当时没有想那么多,后来想要通知你的,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老板……」从小夏眼圈发红,立刻把曾经还有的一丝责备丢到了九霄云外。
傅书维见从小夏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他们来的目的,只好自己上阵,上前给季华打了个招呼。
「季老板,您好,」傅书维朝季华伸出右手,「我是X大附属医院的实习医生傅书维。」
「医生……」忽视掉傅书维的手,季华转身打开了门,然后回头对从小夏笑道,「先进来吧,啊,那位医生就算了,请在门外等一下吧。」
屋子似乎不久之前才被彻底的打理过,东西摆放的很整齐,也很干净。
从小夏有些局促的坐在沙发上,心里有无数的问题哽在喉咙口,却始终说不出来。
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不辞而别。
这样的问题有问的必要吗?
……没有的吧,答案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自己明明是知道的,明明,比任何人都要懂。
「先喝点水吧。」清脆的玻璃撞击声,一只小巧的茶杯出现在从小夏面前。
纹着简单青色环纹的瓷杯,泡着几根细针一般长长的叶子,在乳白色杯壁的映衬下,青翠欲滴。
见从小夏好奇,季华笑着解释道:「是竹子的芯,这个对身体挺好。」
从小夏凑过去闻了闻,也跟着笑道:「好香。」
「找我有什么事吗?」季华在从小夏对面坐下,却没有看他,眼神飘飘忽忽的游离在其他地方。
「是……这样的,老板。」虽然知道再跟季华谈Alc手术的事情,无异于再一次揭开他的伤疤,可是从小夏也明白,这是自己不得不去面对,或者说一定要去做的事情。
「简医生,为我安排了一个新的手术……」
简要的跟季华讲了一下现在的情况,从小夏望着季华的方向,眼神的含着丝丝希冀的光芒:「老板,那个药,您还有留着吗……」
没有回答立刻从小夏的问题,季华沉思了一下说:「刚才在外边见到的,那个跟你一起来的实习医生,就是准备研究那个药的家伙?」
「啊,是,」从小夏心里扑通扑通的,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季华是在问傅书维,连忙答道,「傅书维,傅医生。」
「叫他进来。」
「啊?」从小夏没想到季华会突然这么说,不明白季华怎么突然又提到这里,但还是走到门口把傅书维叫了进来,两个人笔直的站在季华面前。
傅书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又得到了豁免权,他只是在恍惚间愣是生出了一种自己在见对方家长,正等待着判决的感觉。
「小夏,你先出去帮森叔整理一下东西。」
「……好。」虽然有些不放心,不过从小夏一向对季华的话是言听计从的,悄悄捏了一把傅书维示意他不要乱说话,就老实的走了出去。
视线在傅书维的上上下下都扫了一遍,季华才道:「傅医生,听说你想要制止这场手术?」
「是,」傅书维虽然不太明白季华叫他进来的意图,但念在季华总还是小夏的这一派的,便照实答道,「这种药物的不稳定性太强,我希望能够在药物完售之后再在人体上使用。」
抿了口茶,季华又道:「那么对于解析药物这件事,你有信心吗?」
「信心……」傅书维答道,「我只知道这件事情是必须要成功的。」
「要是失败了呢?」
「不会失败的,」傅书维道,「万一要是失败了,我就带他逃走,不管怎么样,不能够让小夏接受这个手术。」
「逃走?」季华放下茶杯,「他这样的身体,能跟你逃到哪里去?」
「我会照顾好他的。」
「你凭什么?」季华哼笑了一声,「就凭你一个小小的实习医生?能够给出什么保证?」
(二十三)
「我……」傅书维想要反驳,却找不到可以站稳立场的话语,「我会尽全力……」
「都是空话,」季华摆摆手打断了傅书维的话,「说的好听,说的轻巧,到时候真出了事,你拍拍手可以一走了之,小夏怎么样根本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影响。」
是什么声音在耳边回响,不想去听,可是却躲避不了……
【放心吧,有了这个药,您太太的病一定可以治好,今后她完全可以跟正常人一样生活。】
【可能是身体习惯药物了吧,只要加量就好了。】
【只是起了一些小小排斥反应,很快就可以改善的。】
【药物的效果越来越不明显了,其余内脏也开始衰弱了……】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心底有什么在呐喊着,有什么想要冲破束缚爆发出来,不想去回忆的,甚至连曾经美好的一切都不愿再想起。
那个温柔的声音不会再响起,曾经紧握在一起的双手已经化为了灰烬,阳光一般璀璨的笑容呢?去哪里了……
「你们这些医生,不就是把病人当做研究更进一步的跳板吗?」怒到极致的声音反而像是被挤压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当中,暗哑的,饱含了无尽的怨气,「不过就是道具而已,不是吗?用完了丢掉就好了啊,最后沉痛的说一句‘对不起,我们尽力了’,就可以再选择下一个道具了是不是?」
不知道是笑声还是哭声,跟压抑的话语混杂在一起带出小小的颤抖。
「你不也是吗?还在实习的傅医生,」季华抬起头,看着傅书维的眼神里满是讽刺的意味,「你不就是想利用小夏的病理研究跨入正式医生的行列吗。」
「不是的,」傅书维摇摇头,「我这样做,只是因为我喜欢他而已。」
「什,什么?」季华呲笑道,「说什么喜欢……」
「我喜欢他,所以我会保护他,」语气很平静,傅书维仿佛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所以我会尽全力去解析这个药物,尽全力去阻止这场手术,只是因为我不想他受到伤害。」
「笑话,」季华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
「老板相不相信我不重要,但是老板也不希望小夏接受那个不靠谱的手术吧?」傅书维有些焦急起来,「我只想求老板看在你跟小夏相处了这么久的情分上,帮帮我们。」
「……」这个男人,是真的可以信赖吗?眼睛里的紧张与哀求,是真实的吧。
「对不起,我失态了,」叹了口气,季华缓和了语调,「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真的想救他,就不要给自己留下任何一条退路,你懂吗?就算是一点点的放弃,对于他来说,就是死。」
「是。」死……是吗?手指划过杯沿,傅书维眯了眯眼,「我一定会成功的。」
不会有这样一天。
「希望是这样,老实说,我并不相信你,但是你说的对,我更不希望小夏也……」季华转过身子,从沙发边的柜中拿出了一个小盒子递给傅书维,「我本来,是想将它和妻子一起埋葬的,却不知道怎么的又把它收了起来。」
季华低低的笑了一声,「大概是为了你们才留下来的吧。」
傅书维将盒子抱在怀里,深深的给季华鞠了一个躬:「谢谢您。」
「好吧,祝你成功,」季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回去吧。」
「老板到底跟你说了什么?怎么就把药给你了?」两个人走在乡间泥泞的路上,从小夏拉着傅书维问道,「怎么就给你了啊?」
「不告诉你。」把头扭到一边,傅书维撇撇嘴坚决不招供。
「说不说?」拉着衣领把傅书维扯了回来,从小夏气势汹汹的威胁道。
「还真就不说。」傅书维得意的一个人走在前面,「我知道你嫉妒了,可人家就是给我了没给你。」
「你……」从小夏咬着牙,啧了一声道,「不说算了,我自己问老板去。」说完转身就朝季华家去。
「还真去啊你。」看着从小夏远去的背影,傅书维喊了一声,笑着呆在了原地,让他们俩说说话也好,免得从小夏老是念叨着老板老板的,整天都不知道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