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夜谈——施惋离

说完，韦涵便站起身扬长而去，留下唐理嘉一个人坐在吧台前生闷气。

气到一半，唐理嘉突然发现雷泰戈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人影，就算是去洗手间好了，这个时间也长了点吧？——再一想，以前自己也曾经带着中意的客人在洗手间里玩过，这下唐理嘉坐不住了，也不管吧台没人照顾，“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就往洗手间奔，看上去简直好像闹肚子。

“雷泰戈你敢带人到洗手间玩……”大骂着推开洗手间的门，唐理嘉的声音嘎然而止。

他看见一个又高又瘦的男孩子正抱着马桶大吐特吐，吐的间隙一边还发出好像哭声般的干嚎，看来是醉得十足十了。而雷泰戈一脸担忧的站在那男孩身边，看到唐理嘉进来，赶忙对他说道：“理嘉，这个小鬼好像不行了，要不要打电话叫人来接他？”

“他有手机吗？”唐理嘉走上前去，心里难免抱怨，——这个小鬼进店的时候他就看到了，好像也没喝多少嘛，怎么就醉成这个样子！

“好像在裤子口袋里。”雷泰戈拧了条毛巾，想帮那个男孩擦擦脸。

“我来啦！”唐理嘉劈手接过毛巾，再伸手从他鼓囊囊的屁兜里掏出手机扔给雷泰戈，“你去打电话。”

雷泰戈依言打开手机，在最近通话中寻找，自语道：“嗯，有他哥哥的电话！”

没想到那男孩听到“哥哥”两字却突然跳了起来，发出一声有些凄厉的尖叫：“不要！不要给哥哥打电话！……我，我没有脸见哥哥了……我……”

话还没说完，男孩却好像耗尽了力气般，软软的摊到在瓷砖地面上。

第十一章：肯德基和推土机（1）

“聪聪，小斌以后就是你的哥哥了！两个人要好好相处噢！”

哈？穆宇聪觉得好冤，就因为老妈的一句话，——当然更重要的是因为老妈的再婚，自己从今往后就要叫这个黑炭头哥哥了？

他低着头心里泛着嘀咕，眼睛却又忍不住向上翻着偷看眼前比自己高出好多的男生，脸上不自觉的就流露出不屑的表情。——虽然老妈找到第二春是不错啦，新老爸看上去也是个跟以前那个花心死鬼老爹截然不同的老实巴交型的好男人，可是有没有必要连他儿子都长成这种又实诚又土气的大叔脸啊？17岁？才17岁哦！你这种的脸走出去说27岁都会有人觉得太老好不好！

而且光是大叔脸也就算了，还黑皮肤，囚犯头……虽然穆宇聪他们的家乡只是个偏僻的小县城，可是现在每家每户也都是独生子女了，一个个娃娃也都宝贝得要死，养得白白净净的一点都不比城里差了好不好！还有街上也早就是金毛长刘海的非主流发型王道了好不好！

穆宇聪虽然只有10岁，可是也早就想着上初中以后就去整一个看上去很酷的金色泡面头了，想不到囚犯头这种土气的发型还真的有人会一点都不害羞的顶着到处走啊！

初次见面就留下了这么糟糕的印象，本来以为最差也不过如此了，可是相处下来穆宇聪却对这个叫作梁小斌的新哥哥的各个方面都越来越看不惯！

首先最讨人厌的就是他那副穷酸样。虽然穆宇聪他们家算不上多富裕，可总不至于紧巴到袜子破了那么大一个洞还要补补再拿来穿的地步吧？又不是没给他买新袜子！更可恨的是，这么死心眼的行为还老被自家亲娘拿出来说给穆宇聪当榜样，明着按着的讽刺穆宇聪败家。哼！要不是穆宇聪年纪小，穿不了他那大袜子，早就把那些给他买的新袜子直接拿来穿了，让他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不浪费！

还有一点让穆宇聪烦得要死的，就是他老爱装熟。穆宇聪已经想尽办法没事绕着他走了，他还总爱跟在穆宇聪后面假惺惺的问这问那，——拜托我们根本没那么熟好不好！记得穆宇聪小五那年夏天有天放学突然下起了大雨，穆宇聪没带伞，和几个死党乐呵呵的一路淋着雨打打闹闹的回家，没想到这家伙非要从家里拿了伞过来接。虽然穆宇聪最后还是把他给赶回去了，可是那几个死党已经在一边笑他娇贵笑了好一阵子，让他非常没有面子！

好在没多久那家伙就高中毕业上外地打工去了。要说这事也是穆宇聪心里的一根刺。因为他才说不上大学，家里就轰轰烈烈的闹开了，他亲爹出手把他脑袋打了个大口子，穆宇聪的老娘在边上一边哭一边劝。要知道自家老娘自从跟那个死鬼爹离婚以后，这么久了穆宇聪都没见她这样哭过。这一轮闹下来，让他更把这个混球哥哥恨得牙痒痒的。

不过闹到后来，全家人都杠不过他一个，他还是背着小包袱进城当农民工去了。他这一走穆宇聪松了口气，觉得这辈子大概跟他也没多少交集了吧，没想到轮到自己考大学那会老娘又哭着喊着非要他考到梁小斌当农民工的城市，说是兄弟俩在一起有个照应。

照应个P！——穆宇聪心里骂了好多句，可架不住老子娘一波波的眼泪汪汪，一咬牙硬是把早都想好了的志愿表给改了。

本想着就算是到一个城市也可以没交集，可没想到报道那天穆宇聪刚下了火车，就看见站台上一个熟悉的囚犯头在人群里往前耸。要说这家伙在大城市也打拼了那么多年，老爸老妈都说他已经不混工地了，正跟着个远方亲戚学做点倒建材之类的小生意，可都生意人了他怎么还这个品位这个造型啊？

不过托他当了几年建筑工人的福，什么都没学成腱子肉倒是练出来一身，那形状比那些每个月花好多钱上健身房的还漂亮。还有就是他那张脸，17岁的时候看着像27，现在25岁了，看上去倒还是像30左右，让穆宇聪觉得有点神奇。

他正神奇的当口那老哥已经挤过层层人流钻到他面前，拉着手使劲问他挤不挤，饿不饿，渴不渴，累不累……穆宇聪苦着脸说大哥我好累啊你让我早点报道好了早点休息成不，一通抱怨下来那老哥竟然脸红了，黑红黑红的，小声道了个歉，拎起穆宇聪那两个大箱子就往出站口走。

要说这老哥，不愧是从工地上出来的人啊！

虽然穆宇聪这八年下来早就长得比他还高，腿也比他长了，可他拎着两个大箱子走起路来倒比穆宇聪还要快。穆宇聪甩着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在他身后跟得气喘吁吁，好不容易到了等车的地方，一边拿手抹着满头的汗，一边凉凉的说了句：“大哥，那箱子是能拖的……”

梁小斌的脸那叫一个黑里透红的，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羞的，看得穆宇聪心里一阵报复过后的暗爽。可梁小斌根本没那么多小心思，脸红完了一抬头看穆宇聪正拿手擦汗，又开始满世界找起餐巾纸来。等他把餐巾纸找出来了，穆宇聪汗都给吹干了，正站在树荫下眯着眼睛看天，梁小斌拿着餐巾纸的手就那么尴尬的在那悬着，见穆宇聪张嘴打了个哈欠，手始终就那么在口袋里揣着，只好悻悻的又把餐巾纸收自己兜里了。

可见这人多蠢，自己汗出得跟牛似的，就不知道拿张纸巾自己擦擦吗？把纸巾收了又站那拿手抹汗，脑子不好使是怎么的？

穆宇聪对梁小斌的负面评价，马上又多加了这么一条。

到学校好不容易安顿好了，分了寝室卸了行李还铺好了床，忙乎了半天这位老哥还不嫌累，还死活要拉着穆宇聪去“吃点好的”。可你知道这“吃点好的”是吃什么吗？他竟然说是肯德基！肯德基！——虽然他们家乡的县城不大，早几年也开了家肯德基，穆宇聪高一谈第一个女朋友的时候还总拉着那姑娘的小手上那约会去呢！可他竟然这会说要带他去肯德基“吃点好的”？！

你要说个我们那没有的必胜客我都不会这么鄙视你！

穆宇聪在刚铺好的床上翻了个身，说了句：“我累了不想动。”就闭上眼睛装睡去了。梁小斌被他晾在一边，手足无措的在床前站了一会，终于一边喃喃的说着“那你好好休息”一边不声不响的退了出去。门外他的脚步声还没消失，穆宇聪就从床上蹦起来，转头上隔壁寝室找和他一样早来的同学一起上学校各大食堂巡礼去了。

等他巡礼完所有的食堂和学校门口的小吃摊，捧着肚子跟混熟了的哥们回寝室的时候，一拐过楼梯就看见个不高但挺壮实的人影站在自己寝室门口，手里还拎着个肯德基的塑料袋。

他他他，他竟然给我外带！他还当着今天刚认识的哥们的面说“怕你累着”！天晓得穆宇聪背了那么多年的“娇贵”的臭名声哦！——穆宇聪气得差点在墙上砸个窟窿。

鉴于以他的体力，用拳头砸墙肯定不是墙疼，穆宇聪只好把脾气全撒梁小斌身上。梁小斌给他骂得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脸上的表情不是委屈而是茫然。直到最后梁小斌给他说得露出了一脸胃疼的表情，穆宇聪这才停了口，把他给赶回去了。

其实梁小斌是真胃疼，本来想买来跟自家弟弟其乐融融一起吃的全家桶现在都还没进嘴里呢，饿得是胃也疼头也昏的。可他又怕弟弟生气，走出宿舍好远才敢拿起个油腻腻的冷鸡块往嘴里塞。塞了两个鸡块下去，虽然胃里也没舒服多少，可总算是有点东西了，梁小斌也终于有劲蹲在大学操场边上郁闷开了，——要说自己到底是哪儿不好，为什么这个弟弟从小就不肯跟他亲呢？

一边这么想着，梁小斌突然觉得，也许从今往后该多跟这个弟弟亲近亲近……

第十二章：肯德基和推土机（2）

“你又来？！”穆宇聪一手叉着腰站在寝室楼门口，姿势有点娘。

对面被他没好气的说着的男人倒是长着一张纯爷们的脸，只是此时有些灰头土脸，露出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的无辜表情：“聪聪……那什么，因为你上周说没钱……而且我那时候身上也没带多少钱……”

“上周是上周，”穆宇聪的手指差点伸到男人鼻子前，再一想这个动作实在是既娘又不雅观，只好继续叉着腰道，“这周又是新的一个月，爸妈早就把钱汇过来了好不好！”

这话要说到，穆宇聪上大学以来，父母为了让他养成有计划的花钱的习惯，跟他做了个每个月月初把当月的生活费转到他帐上的约定。穆宇聪还在家那会儿自信满满，说“哪儿那么麻烦啊我看上去像是那么不靠谱的人嘛”，结果第一个月平安度过还小有结余，小小的自满了一下之后，第二个月的第三个星期金库就告罄了。

在吃馒头咸菜吃到月底，还是去找那个死鬼梁小斌求援之间挣扎犹豫了三天，某个死鬼在那个周六的傍晚又准时出现在了穆宇聪的楼下，——因为他现在的工作是每周上六天班，所以他其实是一下班就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

金诚所至金石为开，穆宇聪冷了他一个月零三天之后，终于不再拿一张死人脸对着他了，而且还很爽快的答应跟他去吃饭，梁小斌心里简直乐开了花，就算让他吃盐巴配干饭都是香的。

可就算他想吃盐巴配干饭穆宇聪还不想呢，人领着他直奔三站地外的烤肉自助，领到门口终于记起来问句“你带了多少钱”，听他报了个数之后穆宇聪乐了，连说了两个“好”字，拉着他的手就往里头领。这下梁小斌更是感动得，——要不是怕穆宇聪嫌他埋汰，吃饭前都不想洗手了！

追个女朋友都没他这么累！可梁小斌从来没追过女朋友啊，他只知道，自己是哥哥，聪聪是弟弟，哥哥对弟弟再怎么好都是应该的嘛……

吃完了饭，听着穆宇聪吞吞吐吐的跟他说了点最近的窘迫，——这可是这个弟弟长这么大第一次求自己啊！——梁小斌把钱包里剩下的钱全掏了出来，要不是穆宇聪提醒他留十块钱车钱，他连这个都忘了呢！

可见这个弟弟多贴心！

梁小斌偷偷抬眼看看现在叉着手站在眼前的少年，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才一个星期不见，怎么就这样了呢？按穆宇聪的要求，他平时也不敢随便给他打电话，所以这一个星期梁小斌敢肯定自己没在哪得罪了他，要不是穆宇聪看上去样子太凶，他几乎就要上前去伸手摸摸他的脑门子，看看他有没有发烧了。

长得那么爷们的一个大男人，给竹秆子样的自己凶的一点脾气也没有，窝窝囊囊的站着，连头都不敢抬，——穆宇聪毕竟不是坏到骨子里的那种小孩，何况自己的确是欠了对方一个人情，发了阵脾气口气也就软下来，屈尊问道：“干嘛啊？又来请我吃饭啊？”

梁小斌如蒙大赦的抬起头，说：“聪聪，那啥，我想请你吃烤肉自助……”

“喂……你有没有诚意啊！上周吃烤肉这周又是烤肉？”

“那肯德基……？”梁小斌真的不懂这些，他平时都几乎只吃公司或者工地旁边的小饭馆。之前听穆宇聪说那些小饭馆用的都是地沟油，可地沟油是啥他也闹不清楚，更讲究不了那么多。

穆宇聪拿手掌拍了一下自己脑门，大大的叹了口气。

“那聪聪你想吃什么？”梁小斌连忙问，笑起来都带上了些讨好的味道。

请人吃饭做到这个地步，连穆宇聪都看不下去了，翻了个白眼：“我想去海鲜吧。”

“好！”梁小斌点头如捣蒜，“那就去海鲜吧！”

“那还不快走！”听他答应得利索，却还立在原地，穆宇聪又不耐烦了。

梁小斌无奈，向前挪了两步，这才怯生生的再次开了口：“聪聪，海鲜吧是啥？”

“靠！”忍了好久的手指头终于伸到对方鼻尖，穆宇聪觉得他手都在抖，“梁小斌，你真的在这个城市待了七年？你这七年不会是待在牢里吧！”——当然，“海鲜吧”这玩意是最近一两年才流行开的，这也是穆宇聪小朋友那个时候还不知道的事呢！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梁小斌连连摆手，一脸正色，“我……我每个月都给家里寄钱！牢里……赚不来那些钱……”

“行了行了……”穆宇聪使劲忍，牙咬得咯咯响，“我带你去……我带你去……你可得好好跟着……我啊……”穆宇聪本来想说“好好跟着哥哥我”，话到嘴边，想起人家才是哥哥，还比自己大七岁，硬是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哎！”梁小斌乐呵呵的应了一声，屁颠屁颠的跟在他身后走了。

这次下来可不得了，过了这周之后，梁小斌往穆宇聪这儿跑得更勤快了。

一开始穆宇聪还嫌他烦，后来吧，发现跟着梁小斌有肉吃，——而且不仅是有肉吃，基本上只要不是太离谱的，他想吃啥吃啥，有时候吃完还硬要塞给他点零用钱，这样每个月下来，生活费能省下来一大笔呢！再加上梁小斌虽然罗嗦点，总是嘘寒问暖个不停，可还算拎得清，穆宇聪使个眼色皱个眉他就不吱声了。穆宇聪是个实惠的孩子，心里小算盘这么一打，也就高高兴兴得让他做好哥哥去了。

那天外面下着雨，穆宇聪正躺在床上想着要不今天就在寝室里吃个泡面得了，突然手机响了，一看，是梁小斌打来的。

梁小斌打来的，不是吃饭还能是什么呢？不过反正自己撒个娇他就不会抱怨了，——几个月下来算是摸透了梁小斌的好脾气，穆宇聪拒绝得很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