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天,黄建明突然叫过手下,说:“严青荃呢?”
手下吓了一跳,说:“严青荃他不是?”他看着黄建明的脸色,赶紧分辨说:“那天不是黄主任您要……”
黄建明打断了他的话,说:“是啊。我想起来了。”他看着桌子上的文件,出神了一会儿,然后发现旁边的手下还不敢走,就像想起什么,问:“那你们把他埋在哪儿了?”
手下擦了擦汗,说:“还不是平常丢人的那块地儿,黄主任您要去看看?”
黄建明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他见那个手下要走,突然又叫住了手下。但是叫住之后又不说话,只是盯着桌子,好一会儿才说:“我不去了,你们帮我拍一张照片,再拿给我看。”
手下一脸怀疑自己听错了的样子,说:“您要的是严青荃的?”
黄建明懒得回答,只是有些烦躁地挥了挥手,那个手下不敢做声,就赶紧退下了。
第二天手下把照片送过来。照片装在一个袋子里,黄建明盯着袋子,手微微有些颤,半天都不敢打开。过了好一会儿,他深吸一口气,才将照片从袋子中倒出。
因为天气还没有回温,所以照片上的人倒没什么太大变化,闭着眼睛的样子像是睡着了——但那一定也是个噩梦。因为被挖出来的原因,所以身上都是泥土,连嘴边都沾染着泥。但是黄建明觉得有些安心了,他一直担心严青荃那一颗掉了的牙齿,掉了一颗牙齿,以后吃东西该怎么办呢。现在有泥土填充了那一个空缺的地方。
1941年珍珠港事变,之后苏联对日本宣战。差不多大家都知道日本战败是定局了。上海城内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1945年,上海光复。黄建明蓄了胡子,找人做好了伪造的证件,将值钱的东西收拾了下,就准备离开上海。在登记处排队的时候,他又回过头,看了眼上海。他在上海这些年,最后也不过是身边这个皮箱。但他按了下自己贴身口袋,感觉到那颗小小的牙齿抵着自己的胸口,这才安心下来。
这时登记的人员敲了敲桌子,将黄建明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原来是轮到他了。那个人看了眼黄建明,也没在意,就问:“姓名。”
黄建明赔笑着说:“李呈盛。”说着把伪造的证件递过去。
那个人看了下,没什么大问题,就点了点头,在上面盖了个章。他看着黄建明,又例行公事地问了句:“是做什么的?”
黄建明赶紧笑着说:“做橡胶生意的,回马来西亚。”
那个人觉得没什么问题,就挥手示意黄建明过去。黄建明提起皮箱,朝前走了几步,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大声喊了声:“黄建明。”他本能地回头,马上就知道不对劲,于是撒腿就跑。这时那个人在后面嘶哑着喊着:“拦住他,他是汉奸黄建明。”黄建明刚看到几个人影冲过来,然后就发现自己被那几个人按倒在地。
这时那个人跑了过来,黄建明挣扎着抬起头,正好对上那一双恨意的眼睛。那个人见黄建明看着他,就狠狠地说:“黄建明,你还记得严青荃吗?”
黄建明就明白过来了。他那个时候突然有些想笑,因为严青荃长相艳丽的缘故,他一直觉得,那个严青荃到死也不肯说的接头人,应该也是一个相貌不平凡的人。他没想到面前这个相貌普通的人,就是严青荃传递消息的那个人。黄建明觉得他有些眼熟——也许是在袁文会的宅子上见过?也许是某个饭店的门卫,也许是给某个有钱人开车的司机。黄建明也许在哪儿见过他,但是见着没见着也没什么关系,转眼就会忘掉。
那个人一字一顿说:“青荃一失踪,我就知道他肯定是被害了。有的同志还怀疑他是害怕,临阵脱逃,偷偷跑回马来西亚,可是我知道,青荃肯定是被你害了。日本投降,我知道你肯定要逃,所以我这这段时间天天守在这儿,盯着每个想走的人,就是要给青荃报仇。老天有眼,让我逮着你了。”
这时黄建明突然觉得头炸裂似的疼,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那个人对着他的头狠踢了一脚。血顺着额头流下来,黄建明的耳朵也嗡嗡作响,外面世界的声音时大时小,好像自己沉在了河底。他隐约听到那个人说:“……你抵赖不了的……给青荃偿命……”
黄建明这个时候就真的笑了起来。有什么抵赖的,他贴身口袋里的那颗牙齿一看就是人的牙齿。若是这不够的话,另一个口袋藏着的那张严青荃的照片也说明了一切。他有什么好抵赖的。
黄建明闭上眼睛,当初他和严青荃之间,到底是谁给了谁那口气已经不重要了。不管是谁给的谁,其实在呼出去的时候,早就交缠混杂在一起。他拿走了严青荃的那口气,其实也就拿掉了自己的。他苟延残喘这些日子,一直挨到今天,现在这口气终于到头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