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灵问:“唐家于你,大概是最重要不过的了吧。”
唐子佩点头,说:“我死,唐家也不能倒。”
白灵笑,说:“你还记得那年的三月三吗?”
唐子佩皱眉,问:“哪年?”
白灵摇头,说:“没事了,你去吧,照顾好自己。”
唐子佩点头,推门离开。
白灵起身,往瑞田镇的方向飞去。
瑞田镇还是很宁静,仿佛没受到任何的影响,毕竟这只是个小镇,人烟也不多。
白灵看到那些小商贩还是如同他离开时一样,叫喊着招揽生意。有几个眼熟的摊位换了摊主,也许是老一辈累了,就换了自己的孩子来,也许是原来的摊主嫌生意不好,去了别地。
白灵一一逛过来,最后到了唐子佩曾经住的院子。
院里的桃花,还似昨日。白灵伸手,想要折下一根枝条。
“你是谁,怎么在这里,还要折别人家院子里的桃花。”一个老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白灵转身过去,看见一个老人拿着扫把,对着他,满脸的戒备。他衣着朴素,长相慈善,此刻硬想绷起一张脸来吓唬人。
白灵鞠躬道:“晚辈失礼了。”
老人家看他不像是什么坏人,又道了歉,就说:“你从大门出去吧,爬墙不小心摔倒了,总是不好的。”
老人早年丧子,只有一个孙儿,人又心善,看到白灵,想他大概是哪个读书人,进来看看桃花罢了。
白灵道:“老人家,你一直在这里吗?”
老人家听到他问话,放下扫把,说:“是啊,好几年了,这里的主人喜欢桃树,每年都要来住上几日,去年没来,今年不知道还会不会来了。”
白灵笑,说:“大概很忙吧,没空来。”他说:“老人家,这些桃树,多亏了你照顾呢,要是没有人看护着,不知何时就枯了。”
老人笑道,说:“这桃树也没那么金贵,我看着,也就是长的好些,不看着,它还能不长了吗。”
白灵说:“下次这里的主人回来了,您能帮我告诉他一句话吗?”
老人问:“你和我们主人家认识?”
白灵说:“萍水相逢罢了。”
老人说:“是什么话,能记住,我就记住,记不住,你拿笔写下来,到时我拿给主子看。”
白灵说:“很短的一句话罢了。您帮我告诉他,白灵愿他一世安好。”
老人说:“记得了。只是若是问起你在哪,我又如何说?”
白灵说:“就说,埋骨之地,绿水青山,不望君忆。”
老人看向他,说:“公子你年纪轻轻,说的什么混话。”
白灵说:“世事无常罢了,若是未曾问起,您就不要告诉他了。”
大概是存了点私心,想着那人愧疚,忍不住便说了这样的话。
不望君忆,这种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
老人问:“公子可还回来?”
白灵笑,“归期不知,勿问归期。”
君问归期未有期,不问归期,便没了期许。
白灵再鞠一躬,起身,便没了踪影。
这日,青山上空聚集了大片的乌云,有人说是有妖怪在兴风作浪了,也有人说,是那不远处的水灾,惊动了天上的神仙。没有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但都知道,这时候,上不得青山。
唐子佩还在灾区安抚民心,只是忽然听到天边雷声阵阵,又有闪电打下来,他忍不住往那个乌云密布的地方看去。
随从说:“大人,那边这个样子,持续了好几个时辰了,别是水灾更严重了。”
唐子佩心里不安,又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说:“乌鸦嘴。”
安抚完人群,唐子佩说:“你给洛京唐家传个口信,就说我说的,捐款救灾,唐家一马当先。”话音刚落,远处有人大叫:“大水去了,大水去了,神仙显灵了!”
唐子佩立刻往水灾地赶去。
水真的退了,田地都露了出来,还有些新芽在上面,一点都不像是刚经过大水的模样。
唐子佩几日未笑的脸上总算露出了笑容,他说:“快去看看有没有疫病在人群中传染,有的话,速度隔离了,没有的,观察几日确定没问题了,就去重建房屋。”
随从听了他的话,立刻要去传达。唐子佩又叫住他,说:“刚才要你告诉唐家的消息,再缓几日吧。洛京的大富之家那么多,唐家还是不要做这出头鸟的好。”
随从点头,表示明白。
唐子佩的心安了,往华冠楼走去,他急着把这个消息告诉白灵。
到了华冠楼,唐子佩推开房门,白灵不在,他兴致勃勃地想第一个告诉白灵,这时却找不到人,心里难免带了点埋怨,他说:“这时候不在房里,去了哪了。”
他有点烦躁地在房里来回走了几次,看人还不回来,忍不住想出去找。
才打算往外走去,白华撞了进来,他语气不稳地说:“公子……公子呢?”
唐子佩说:“他不在,不知道去了哪。”
白华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公子……公子在哪?公子在哪!”
唐子佩皱眉,说:“我不知道,我也在寻他。”
白华的声音带了点颤抖,说:“桃巧儿,枯了。”
唐子佩一愣,推开白华,往他的房间走去。
桌上的桃巧儿,昨日里还被白华抱在怀里,花朵开得格外显眼,一片的粉色,如今,却全成了黑色。”
唐子佩说:“没枯,还没枯。”
他不知道为何,就想起了瑞田镇,想起了初遇白灵时的场景,想起了那夜华灯初上,美人如玉,怎就遇了这良人,负了这情思。
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
一别如斯。
唐子佩往那个小院赶去。
第三十二章:许君一世(大结局)
两年未来这里,除了看护院子的老人更老了,别的一切都还如昨兮。
唐子佩才进府,老人就高兴地朝他喊道:“您来了啊,都没提前招呼下,都没做什么准备。”
唐子佩没有应答,直往后院走去。
那满目的桃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迷了人眼。
唐子佩没有看到白灵的身影,他缓缓走到一棵桃树下,摸着树干,说:“今年的桃花又开了,说带你来,却只来了我一人。”
老人说:“今年的桃花开的比去年的好啊。说来也巧,刚才有个书生不知怎么就进了院子,估计也是看到了这桃花,就进来了。那书生长的,可真好啊。”
唐子佩听到老人的话,抓住他的袖子,问:“刚刚有人来了?”
老人稳住身子,说:“走了也好一会儿了,对了,差点忘了,他还说要是您来了,记得帮他带句话给您。”
唐子佩问:“什么话?”
老人想了想,还没说,唐子佩忍不住摇了他两下。老人家按住他的手,说:“不要急,容我想想,好像是什么,白灵,是了,那个书生就是叫这个名字,他说,愿你一世安好。”
唐子佩忙问:“他现在在哪?”
老人摇头,说:“他只说了什么埋骨之地,我也记不清了。”
唐子佩愣了下,说:“埋骨之地……他明明活了上千年了,怎么会埋骨异乡。”
老人也不懂他们读书人是怎么回事,只能说:“怎么也会回去吧,哪有客死他乡的。”
唐子佩想起白灵说过,他来自草原,而后长居青山,青山上有个小弟,陪了他三百多年,青山早已是他另一个故乡,而那草原,在时光的流逝中,或许才是他乡。
唐子佩转身就往门口走去,老人叫道:“哎,不留下来住几天吗?”
唐子佩说:“等我把人找回来了,就住在这,年年守着这院子。”
老人说:“那就快去吧,别让人走了。”
唐子佩点头,忙往青山赶去。
青山上的乌云不知何时已经散去了。唐子佩还记得这路,一直往上走,就会有一棵很大的树,直入云霄。而白灵,就住在那棵树上,他曾经,就是在那里救起了受伤的鸟儿。
他被捕兽夹夹住,血流了一地,看见人来也不害怕,反而露出嫌弃的表情。在看到他的时候,却是看直了眼,那么愣愣的,安静的模样。
他把他带回去,看见他翅膀上染了血的黄丝带,想起三月三时碰到的那个书生,他的手上也系了那么根带子,就大胆地猜测他是那个人。
他从没见过那般好看的人,当时就想,大概是哪个迷了路的仙人吧。
他说:“三月三,偶遇一人,日月失色。他言,家住青山之上,名白灵。”
他说:“你认还是不认?小鸟儿。”
这只鸟太傻,白活了千年。他说:“我就一只飞禽,做不来聪明人的事。”
他从不知道,真有千年的妖精,傻到这般境界的。
他问:”留下来吗?”他便说好。
他说:“我要做那状元。”他就给他状元做。
他说:“唐家于我,生死相系。”他就把千年的道行换他唐家安宁,换他仕途安稳。
可这鸟儿,要死了。
他一日为官,唐家便不得安宁。这鸟儿要死了,再不能护他,也再不用为他的唐家忧心,再不用为他的一句话做尽傻事。
唐子佩想,上辈子他肯定欠了我,这辈子,就把一切都拿来偿还这恩情。
他受不起这样的情意,白灵欠的从来不是他。
从第一眼看见这妖精,就想,再遇不见如斯美眷。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你可要做我的娘子?再美的女子,也比不上你的浅笑低语。
白灵坐在树上,唐子佩一眼就看见了他。
白灵却没有看见他,而是望着远方。他唱着来自草原的歌,辽阔而自由,仿佛从没入了那山洞,遇了那人,许了那诺。
许君一世,君可记否。
白灵停下歌唱,他说:“我没了灵力了,再不能帮你。”
唐子佩说:“没关系。”
白灵说:“我的弟弟用五百年的道行,换我不到百年的寿命。唐子佩,百年之后,我也就是一抔黄土了。”
他红了眼眶,低低地说:“柳寄甫,早就死了啊。柳寄甫,白灵等不了你了。”
你曾遇见一个如诗如画的人,他不会说笑,不会调情,只爱那黎民百姓,爱那万里河山。但他说:“若有来生,卿可嫁我?”
我等你三百年,等来了不是你的你。
你还是爱喂我吃糕点,你还是会吟诵那些诗句,你还是爱种上满园的桃树,只是你不记得曾说过的话,曾养过的鸟。
你不再为那只鸟担心,不会为他放弃一亩方塘。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白灵说:“回去吧,回洛京去吧。”
唐子佩说:“你和我一起回去。”
白灵摇头,说:“我要留在青山上。”
唐子佩说:“跟我回去,我们年年一起赏花,一起品茶。你没了法力更好,就不能像个傻瓜一样,自不量力地想要帮我做事。唐家又不是出不起那钱,你果真是缺根筋的笨鸟吗?”
白灵说:“也许是我欠你的。唐子佩,这算是,衔环来报你的救命之恩了吗?”
唐子佩说:“不算。”
白灵愣了下,说:“我没什么能给你的了。”
有些人,总是单纯地以为,对他好,就是一直给予。
唐子佩说:“我什么都不要。你在这等我,等我半个月,等我半个月。”
白灵说:“我就在这,不是等你。”
唐子佩点头,说:“等我半个月。”说完,他往山下走去。
白灵的心,忽然痛了一下,有种被背叛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按住胸口,想,果真最无情是读书人吗。又觉得自己可笑,往树上一靠,就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几日,树下忽然传来婴儿的哭声。
白灵往下看去。
唐子佩手足无措地抱着一个婴儿,不管怎么哄他,那孩子还是哭,哭声响亮,生怕别人不知道他难受。
唐子佩说:“别哭了,别哭了。”他穿着一身再朴素不过的衣服,背着一个大大的行李。
唐子佩抬头看向树上,发现白灵正在看着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迷失山野间,公子可愿收留我一世。”
白灵的眼泪掉了下来,他说:“君若不弃,尚有空房一间。”
明知此非良人,奈何情根深种。
昨日几期许,今日方知人不归。怨其不归,又道:“归矣。”泪湿满襟。
——正文完——
番外:误入百花深处
近日来天气热了,唐白连哭闹个不停。
唐子佩抱着他哄,可是小家伙还是哭,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白灵看不下去了,拿来块布,把唐白连的脸擦干净,把他从唐子佩怀里接过来,说:“你抱得太紧了,他难受。”
唐白连到了白灵怀里,还真就不哭了,吸了吸鼻子,把头埋在白灵胸前撒娇。
白灵摸了摸他的头,抱着他,哼着小调。
唐子佩说: “他到了你手里,就乖的不行。”
白灵说:“小孩子知道谁好。”
唐子佩笑,说:“好,你自然比我好。我去山下买点东西,你要带什么吗?”
白灵摇头,说:“我在这山上都住了多少年了,还要你带什么东西上来。”
唐子佩伸手逗弄了下唐白连,唐白连伸出小手,不高兴地打开唐子佩的手。唐子佩捏了下他的脸蛋,说:“白眼狼。”
自从前几个月净身出户,来了这山里,除了平时在山间种点小菜,捉些野味,唐子佩经常会下山,给山下人写几个对联或是几封家书,来赚点钱补贴家用。
有了钱,唐子佩就去买桃树,青山深处慢慢地就种满了桃树,到了春季,花开满径。
住在树上到底不是什么好事,又带着个孩子。唐子佩就砍了树,在白灵住的那棵大树下建了个木屋,算是有了个家。
白灵抱着唐白连,教他说话。唐白连这么小,哪里会说话,就“咿呀咿呀”得叫着。
白灵正教得起劲,忽然听到有人敲门,想着唐子佩才刚下山,怎么现在就回来了,莫不是忘带了什么。
他去开门,说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门外站着的,不是唐子佩。
唐母看到白灵,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问道:“子佩不在吗?”
白灵看到是他们,也愣了下,说:“进来坐坐吧,他去山下买东西了,晚饭大概会回来。”唐父和唐母别扭地进了这个简陋的小屋。
唐母看到唐白连在床上,忍不住过去抱起他,说:“这模样,和子佩小时候一模一样。”
唐父也握了握唐白连的小手,说:“是啊,子佩当时也就这么大,现在都有儿子了。”
唐白连也不认生,睁着眼睛看着唐父唐母,不哭不闹的。
唐母看了看他们住的房子,眼泪就掉下来了,说:“这种房子,可怎么住人啊。”白灵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唐子佩从小锦衣玉食的,如今这种日子,确实算是受苦了。
唐父说:“这种屋子怎么了,一个男的,还吃不了这点苦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