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谭峥说,“身份证带了吗?旁边有个移动营业厅,可以顺便给你办张卡。”
“哦,好……政府投入的事儿搞定了吗?”
“废话,”谭峥说,“2000万先白给,以后根据情况再陆续提供资金或者其他方面的支持。”
“真好……”于丁一羡慕地说,“公司才刚刚创立,就得到了这样的重视,以后肯定不得了……”
谭峥脚下一顿,问了一句以前也问过的话:“你要不要也来?”
“先不要了……”于丁一还是那句话,“马上就可以申请绿卡了……”
谭峥和上次的反应一样,看了看于丁一,没再说什么。
然后,于丁一就拎着一大包烧鸡进到营业厅,迅速办好了一张卡。
在车上,于丁一忍不住先给张述行发了一条短信,告诉他这是自己在国内的手机号码。
张述行很快就回了短信,说:“做给自己一个人吃的菜实在没什么味道。”
看到这句话,于丁一心里怦怦直蹦。他觉得张述行这句话是在暗示以及试探些什么,可是却不敢深入地去想,只怕自己是可笑的自作多情。
斟酌了半天,于丁一很小心地回了一条:“两周以后我就去回去,那时就不是一个人了。”
过了不到两秒钟,张述行回了一条:“那我等着。”
于丁一看见这短信,椅子都坐不住了,呼哧呼哧直喘气,激动得脸上红扑扑的,指尖都有点抖,反反复复地看那几条短信,揣摩张述行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谭峥斜眼看了于丁一一眼:“在干什么?”
于丁一本能地说:“没什么……”
“嗯。”
因为谭峥没再说话,所以于丁一就以为谭峥对这件事并不关心。
因此,当谭峥把车靠在路边,突然伸手过来抢走了于丁一手机的时候,于丁一简直吓得呆了。
“喂……”于丁一觉得特别不好意思,赶紧去抢,“不要看不要看!还给我还给我!”
谭峥一把就将于丁一推到了一边去,打开收件箱,沉默地翻着。
于丁一突然感觉车内的气压很低。
他茫然地扯着谭峥:“怎么了啊……”
谭峥没说话,却突然动手将刚才收发的那些短信全部删除,甚至还将张述行的电话号码也给删了!
“你……”于丁一看得简直傻眼了,“你在干什么啊!”
谭峥将手机扔回来:“不是告诉过你了,别理他,只是一时被他迷昏了头,浪费时间。”
“我……”于丁一看着手机,小声说,“我觉得我是真喜欢他……”
谭峥没再接话,可是于丁一却觉得,谭峥现在的心情非常不好。
下午谭峥并没有再去别的地方。
他在开了一个关于下季度的运营预算、生产计划、市场战略等方面的会议,留下于丁一一个人在他办公室里吃烧鸡,弄得满室都是烧鸡味儿。
谭峥回来之后也没针对烧鸡的事儿说什么,就领着于丁一在公司里面转悠,介绍于丁一给员工们认识,同时也让于丁一了解一下他的公司。其实于丁一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但是谭峥却坚持这样。
在一个拐角处,于丁一看到一个小洋鬼子在和美女实习生们打情骂俏。这小洋鬼子一看就没上过什么学,也不知道是从地球上的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的,仗着英语是母语硬是在北京横行无阻,受雇于某个英语培训机构,专门去公司里面做英语方面的长期培训,同时调戏一个又一个天真的姑娘。
“气死啦……”于丁一愤怒地说,“都是出国混,待遇怎么就这么不同!”
谭峥站住了,看了看那个小洋鬼子,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What are you doing?”
那个小洋鬼子赶紧道歉,吓得大气也不敢出。这个场景把于丁一看得心里直痒痒。他突然觉得,回国,其实也可以很威风。
下班之后,公司举办了兵乓球比赛。
谭峥本来没想参加,可是于丁一记得谭峥会打,而且打得很好,硬是要求谭峥也上去比试比试。
结果,谭峥轻轻松松地拿了个冠军。
听着公司里的女性员工们尖叫着谭总谭总,于丁一只得抬起头,看着那些从二楼往下看的可爱女孩儿们,90度角仰天明媚忧伤地在心里落泪。
于丁一工作的那家世界500强企业设施比这个要拉风得多,自带篮球场。可是悲剧的是,于丁一虽然经常手痒,可是在和那些受过半专业化训练的黑人们一起站在球场上的时候,不论是做对手还是做队友,于丁一都捞不到半个球。他经常觉得自己像一只小猴子,跳来跳去,却怎么也碰不到香蕉。在体育方面,于丁一最大的愿望就是和这些黑人比试一下乒乓球,将他们杀得片甲不留。可是于丁一自己也明白,这辈子也不会有那种机会。
现在,看着谭峥居然有机会向同事们展示自己运动方面的天赋,于丁一感到非常羡慕。
颁奖时,于丁一再次听见了铺天盖地的“谭总谭总”,心里愈发地酸楚,忍不住动摇了一下,琢磨着拿了绿卡以后也可以回来,也体验一下这种拉风的感觉。
可同时,于丁一又想到了张述行,当真纠结了好一会儿。张述行在美国,那自己到底还回不回来呢……?不过很快于丁一就暗骂自己真是个神经病,不管是回北京还是张述行,都八字还没一撇。
正在心里想着,于丁一就看见谭峥向自己走了过来。
“下午我们敲定了与一家美国公司的合作计划,”谭峥说,“近期我还要过去一趟。”
15.上海一游
星期六和星期日,于丁一扯着谭峥去上海看世博。
上午7点30,在入口处,两个人就看见一群热情洋溢的人在激情四射地奔跑,跑得浩浩荡荡,跑得尘土飞扬。
“呀……”于丁一说,“果然是……生命在于运动!”
“……?”
“谭峥,”于丁一又继续道,“野猪能活50年,而家猪只能活5年;野狗能活20年,而家狗却只能活8年!”
谭峥看了于丁一一眼,不咸不淡地说了句:“王八能活一千年。”
“……”
“哎,”于丁一说,“下一世,我希望做一只王八,每天在水里游啊游,在岸上爬啊爬,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干,看着别的动物一个一个都蹬腿了,就我还挺着,一定非常开心。”
“你可真有出息。”
“哈哈,”于丁一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嘿嘿傻笑着说,“谭峥,乌龟和蜗牛的笑话你听过吗?这个笑话是这样说的:有一天早上,蜗牛在家门前散步,散着散着,突然有一只乌龟从后面过去,将它碾成重伤。蜗牛很悲剧地被送去了动物医院,全身都插着管子。后来,动物警察来调查当时的情况,希望蜗牛能够详细描述凶手的样子!结果蜗牛哭着说,哎呀呀呀,我不知道,凶手速度太快了,我根本就看不清!”
“……”,谭峥看了看于丁一,突然说:“我还记得你那时候说过,上小学的时候你妈嫌生肖太难,于是在你的毛衣上织了一只蜗牛,当天你的班主任就问你为什么要把自己放在毛衣上。”
“哈哈,”于丁一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你还记得啊?”
“怎么会不记得,”谭峥说,“走的那一天,我们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其实,这一段时间,谭峥经常会回忆起那一天的情景,还有当时那种夹杂着疼和压抑的心境。有时是故意去想,想最后和那个傻瓜住在一起的早晨,有时却是在不经意间突然就冒出了零碎的片段,大多是在晚上闭上眼之后,每到那时都会觉得胸口有点发闷。经过了这一段时间,谭峥觉得那天的对话自己恐怕到老都忘不了。
“哦……”
于丁一不知道谭峥的想法,看着对方,觉得他舍不得的是国外那种和国内完全不一样的生活。因为这个,才会连带着记得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有一个理论说的就是这种现象:如果那一天发生了非常重大的变故,那么当事人就会将那一天的每一件事情都记得一清二楚。
进了门里,于丁一和谭峥才意识到了看世博这件事的恐怖。
在沙特馆前,于丁一和谭峥体会着各种各样的挤功。
在等候队伍里,有依仗着自己强悍的身体优势,强行挤掉前面的人的实力派,有依仗着瘦小体形、柔软韧性、敏锐观察以及绝佳反应见缝插针的灵巧派,还有眼神犀利审时度势从栏杆外面突然插进队伍的地利派,还有借助着神一般的走位瞬间消失的无影派,高手层出不穷,于丁一万分佩服。
这时,于丁一听见后面传来一声响亮的呼喊:“大家不要挤!乱挤会出事!”
于丁一回过头去,却看见那人一边喊着不要挤,一边却趁大家注意力被他分散的时候拼命往里钻,再一次感慨这里果然卧虎藏龙。
谭峥前面的一个女孩子一直想与谭峥聊天,过了一会儿,看谭峥始终不冷不热,不失礼也不热情,对话一直停留话题表面,不禁有些着急。
在这种情形下,那个女孩儿想出一个招儿,甩了甩包,说:“我的胳膊好酸,拎这个包包觉得好累哦!”
“哈哈,”于丁一站在旁边挺有兴趣地听着,听到这话,突然一个嘴贱,四个带着评书味儿的字脱口而出,“马失前蹄!”
“你……”那个女孩儿本来想骂于丁一,说了一个字却突然硬生生地转移了谈话的对象,委委屈屈地对谭峥说,“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说……”
“……开个玩笑,”谭峥说,“他没恶意。”
说着,就看了看前面稍微移动了一下的队伍,对于丁一说:“别傻站着,走了。”
“哦!”于丁一答应着,摇摇晃晃地给谭峥开路。他知道谭峥讨厌这种非常拥挤的场合,所以主动做了他的麾下大将。
于丁一这个人,虽然非常呆,总是需要别人救他,但是他同时也很大方,乐意帮别人,完全不会计较乱七八糟的事。也正是因为他这种性格,才使他有了很多真诚的朋友。跟一些看见笨人就欺负的人完全不同,于丁一的朋友们都挺关心他。
挤着挤着,于丁一又想起了在海那一边的张述行,心里想着,不知道像他那么干干净净的人,遇到了这种场合还会不会想要进去。
虽然说是要来看各国展示的高科技,但实际上,于丁一却完全被大家的情绪所感染,抢着收集各个国家的印章。看着印章一点一点多起来,心里美滋滋的。
谭峥问:“你不是要看高科技么?”
“我才不看呢,”于丁一高兴地说,“我要拿印章!”
“……”
在一扇玻璃后面,于丁一看着隔着玻璃看着拥挤的人群,扯了扯谭峥,小心翼翼地说:“看,这种动物叫做人类,很危险的……”
“……”
“千万不要开窗啊!”
“……”
正说着,于丁一就听见几个老头在后面在后面吹嘘各自的印章。
一个很老的老头得意洋洋地说:“我收集了22个!”
旁边一个更老的老头说:“我收集了33个!”
再然后,一个于丁一初步目测绝对有80岁以上的老头用蔑视的口气说道:“我收集了44个!”
听到这里,于丁一连忙低头,非常用力地去数。
数了半天,发现只有18。
“谭峥……”于丁一用哀怨的口气说道,“你扯我的后腿……”
谭峥眉毛一挑,没说话。
“因为你的战斗力太差,我才会输得这么惨。不然,凭我以前乘坐270路上学放学的挤功,一定可以在所有场馆都留下我的足迹。”
于丁一说的是实话。
以前,在上中学的时候,于丁一每天都乘坐的一路公交车叫做270。当时,于丁一给这路车取了个名字叫做“小乌龟”,一者言其慢,二者言其以柔弱的四肢托起重大的龟壳。
这个270,里面没有一个人是可以用两只脚站在地上的,所有人都必须抬起一只脚,才能保证大家都能站得下。一个人下车时要从别人的脚上踩过,可是大家都很理解,因为自己下车时也会是同样的情况。有一次,有一个娇气的家伙被踩的时候竟然大叫起来,并且还接连发出两声叫喊,全车人都非常鄙视她,因为她竟然有两只脚落在地上!
另外,这路车还有一项特殊的传统叫做“挂车”。所谓“挂车”,就是指在车门关不上的情况下,售票员还让乘客接着上车,不关车门,让乘客扒住门框,踩住车的边缘,身子整个悬在外面。当然,最外面那个负责保护大家的角色肯定是由售票员来承担。于丁一就经常需要挂车,在家乡零下20几度的冬天里让寒风刺过自己的胸膛,带着冰碴的头发帅气地飞舞着,早已冻僵的手指却蕴藏着无穷的力量,死死地抓着门框,玩儿命一般的上下学。
即使上了车,于丁一也常常都是最外圈的那个,因为太挤,中间的人全都不去扶任何东西,启车停车的时候就向别人身上一靠,反正肯定摔不了。可是作为外圈的人,于丁一就比较倒霉,因为外圈的人经常要负担全车人的重量。于丁一经常被挤得像一只大虾米一样,由于还有人在下边坐着,所以他只能将身子弓起来,上身尽量向窗户那边靠,缓解车内压力。有时实在弓得太累,他也会强行站直,残忍地挤压着后面的同学,每到这时都会听见身后传来一片凄惨的叫声。于丁一一直觉得,自己力气很大,一定与这段经历有关。当年在参加全市运动会时,学校鼓励于丁一试一试铅球这个项目。站在运动场上,大胖子们全都嘲笑他这个标准身材,可是于丁一却用一个第5名证明标准身材也可以有大力气。
另外,这270的另外一个神奇之处便是所有人都在同一个地方下车。在某一站之前,车内是人间地狱;在某一站后,车内空空如也。于丁一第一次坐这车的时候,听见售票员一路问这有没有下那有没有人下,却不问有没有人在工农广场下,于是,于丁一很主动地汇报说:“我在工农广场下。”当时售票员没理他。于是于丁一又重复了一遍,售票员还是没理他。当于丁一说第三遍的时候,后面一个大眼睛的小姑娘轻轻地说了一句:“工农广场全都下……”那一天,当于丁一下车之后回头望月的时候,惊讶地发现了一个惊悚的现象,那便是那个甲壳虫一样的小车厢竟然和宇宙是相连的,有永远也下不完的人!像山峦一样绵延不绝,像时间一样永不停息,一个又一个的人从那车里走下,放佛大变活人一般!
自从挤过了那三年之后,于丁一就特别能挤。在北京的时候,什么香山红叶节啦,清明节的动植物园啦,西单大促销啦,凡是别人连车都不大可能上得去的场合,于丁一总能抢到座位。
综上所述,于丁一一直对自己的挤功特别有自信,并且这项技能是他用鲜血换来的。可是,因为谭峥这个家伙缺乏一定要挤进去的决心,导致他也没有收集到太多印章,自然非常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