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高阳挑高了眉看他。
许百联也侧头看他笑,“后来出外留学也很是恨钢琴,母亲除去此外,就把我当她的生命,每桩事都会依我,但就弹琴这回事她从不退让一分,我完全不想离开她与家乡,但她硬还是送了我去维也纳,那时候真是恨不得全世界所有有关于钢琴的东西全部消失。”
苏高阳也轻轻扯开了嘴角,看了他一眼。
许百联耸耸肩说:“但可能对钢琴的理解确实是我与生俱来的天赋,到这几年我才知道我除了能完全掌握它之后,其它的我确实不在行……”
“嗯?”苏高阳示意着他继续说下去,他想听。
许百联略带自嘲地说,“我对厨艺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在留学时间差一点把自己饿死,做事也有依赖性,都这么大了,很多事情必须要先问过我的理财专家,指望着他能帮到我老死。我爸曾经说过我简直就是依附着父母而活的寄生虫,如果不是母亲在我小时就强行安排了我的职业道路,我恐怕就真得在家里当个混吃等死的小农民。”
他说得小农民三字时,笑容深了点。
苏高阳正好看见,顿了好几秒,才淡淡地说:“是吗?”
苏高阳点点头,笑意不减。
“以后呢?以后除了弹钢琴,还想干点什么?”前面是一个转弯,苏高阳利落地轻转了一下方向盘之后问。
“就这样吧,带着我的狗,跟家人朋友一起生活。”许百联手指在腿间微动了动,仔细聆听着自己的钢琴曲,觉得下次这里可以稍微做点改动,感情强度再加深点,曲子可能更完美……
当初怎么就没觉得这里必须再加点情绪进去呢?许百联思索着,连带的忽略了旁边看他的眼神。
如果他现在思索的表情有多专注,那么,旁边看他的人脸上的专注有过之而无不及……
许百联第二天起来打算去练琴时,发现客厅里来了不少人。
有几个他不认识的,有一两个从报纸上看到过的,有几个是以前见过的。
他们全在客厅喝茶聊天,一见到他,有人惊讶地叫了一声,“大纲琴家起床了?”
这时正在帮人添茶的苏高阳起了身,走到他面前,抚弄了下他的头发,低头看着他的脸问:“要吃点什么?”
许百联微笑着跟那些人一一点头打招呼,听到问话时微抬了点头与苏高阳的眼神对上,“咖啡,三明治?”
他并没有问苏高阳怎么今天还有空,不过看情况,他今天参加完活动之后势必回去练琴,他还有新的谱子要改。
“好。”苏高阳放下刚搭他腰间的手,转身去了厨房。
这时,一位眉目俊雅温和的男子开口,略带笑意地说:“快过来坐下吧,让我们仔细看看高阳让我们当嫂子的人……”
他说得温和,长得也挺好,说出这样的话来根本不会让人心生恶感。
许百联一般而言是个好脾气,这时更不会拒绝这等人的要求,于是笑着坐了过去,淡笑着回道,“我以为你们在报纸上已经了解我不少。”
他语带幽默,把前段时间在报纸上出尽风头的风花雪月一笔带过,引得在坐的几个人笑了起来……
“哪能这么说?要是真如那样的话,我们现在可能得在帮高阳抢亲的路上,哪还在你们家见到你……”说话之人是坐在另一端沙发角落的一个人。
许百联认识他,跟在夏时季身边的这一年,见过了不少有利害关系的人的面孔,这人就是其中之一,掌管通讯部的一个处副级,别看级别不大,每年出来的那些折腾人的管制规划就是出自他之手,听说商会里主管这方面的老总每天晚上都拿他的人头当耙子练飞刀,以期有天把他给消灭掉。
他话说得漂亮,把许百联当这个家的另一个主人。
尽管他话里没有恶意,但许百联还是笑笑未语。
他自出现到坐下显得从容自在,就算不说话也不显得被动,这种感觉引得人又多看了他几眼,有几个在空中还交汇了一下眼神。
苏高阳端来早餐时,场面一点也没有冷场,在场的人都是久经世面的人,就算各怀鬼胎,也能把场面弄得和乐融融,一点也没人削苏高阳的面子。
许百联喝到半杯咖啡接到前来接他的车子司机的电话后才告知他今天要去参加一个来这开画展的朋友的展览会。
他略带歉意与人告别,没让苏高阳送他出门。
他一走,一直坐在一个坐位没开口的司光辰皱了眉,开口说:“他不是驯服得了的人……”
前面开口说过话的钟广远扯出冷冷的笑,“高阳,你确定让他见到我们他不会多想?事情刚刚开了个头而已,敢情你以为就胜券在握了……”
他还要再说下去,却被一声咳嗽声打断,朱腾紧接着又哑咳了一声笑眯眯地说:“你们什么时候见高阳做过没把握的事了?别多想了,他才坐了几分钟?一个个都有迫害妄想症了,这才是一个不务正业的,要是让你们跟夏时季那条万年老狐狸正面接触下,不得全把你们气死……”
朱腾把许百联说起不务正业,自己的人被说成那样让苏高阳不禁哑然了一下,他自己在眼里的万般的好,可能还真的是自己动了心思的原因。
不管别人怎么认为都如何,他是自己的总归是错不了……
苏高阳暗中浅吸了口气,帮自己添了杯茶,淡淡地说,“既然口子就要开了,还是商量一下怎么动手的问题……”
说完,看了坐座的人一圈,淡问:“由谁出头动?”
他这话一落,客厅全部静了下来……
半推半就的机会来了……那张密密麻麻的网总算在此时要露出一个小口了,只是,要从网里把那条肥虫拖出来灭了,不是光有勇气就可以解决的事……
全场人静默,苏高阳也没有再开口,眼睛看着许百联没喝完的那半杯咖啡,把深沉莫测的视线投掷到了那黑色的表面上一动不动。
41.
许百联去看完画展,没先回家,去了夏时季那。
他练完琴之后等了一会才看到夏时季他们回来,随后又去了隔壁李昱泊父母家吃了饭,到了十点左右才回他们家。
许百联把他在苏高阳那里见到的人说了一下,李昱泊还没开口,夏时季嘴角泛起轻微的冷笑,“不明摆着想让你看到……”
“好像也不是那样……”许百联犹豫着,但也觉得不好说。
他真不觉得自己智商哪方面有出错,怎么说也有不少人夸他是天才音乐家,连他那苛刻的老师心情好的时候也这样夸过他一两次,但要按照官场与商场那个标准来判断,他觉得自己离及格都有点遥远,所以也就没再多想,只是看着那两人。
李昱泊听完站了起来,摸了下夏时季的头发之后说:“我去打几个电话。”
夏时季“嗯”了一声,他走后坐到许百联身边,问自己缺心眼的好友,“你昨晚在他那过的夜?”
许百联笑。
“笑个屁。”夏时季一巴掌打在他头上,引得许百联摸着头皱着眉头喊“疼”,又引来夏时季的白眼。
“你估计他们是怎么回事?”许百联想想也觉得有些不对劲,按说见到苏高阳的朋友也没那么奇怪,只是,一次见那么多,还有一两个的身份完全还是在苏高阳位置之上的,另外有两个不认识的他也觉得挺不对劲的。
反正,都不是平常的人,而且一次就是见一堆,许百联觉得一下子看见这么多,他有点吃不消……
到底搞什么鬼?猜测不明白,真让人无奈……
夏时季一看许百联那苦恼的样,冷哼了一声,拿出手机跟人“聊天”去了。
夏时季不爱出面,但私底下的动作从来没少过。
这几年也没少拖苏系那派的人员下水,其中有几个就被他用各种手法革了职,在与苏派的周旋中,除了深厚的经济基础和一定的人脉背景,夏时季出其不断的手段往往也是让苏派伤脑筋的。
许百联早就见识过他这朋友真冷血起来的手段,只是听到夏时季跟人聊天时的谈笑风生还是觉得这人真是表里太不如一……
许百联听看着他笑着跟人说话,不由得拿手去捏他脸上的假笑,被夏时季警告地打了下手,这才没乱动。
夏时季的电话一断,李昱泊也走了回来。
“朱腾让你明天去跟他喝个茶,私底下的。”李昱泊说得颇不以为然。
“朱腾要见我?”夏时季没理会他家男人明显不让他去的语气,只是讶异朱腾要跟他见面。
“嗯。”李昱泊随口答了一声之后淡然地说:“我让他约时间,我去见他。”
“哈哈,他来见我?”夏时季笑了,这次是真笑,连眼睛都在发亮。
“朱腾?谁?”许百联听不太明白。
“纪委的,他是个副级,上次抖落出来的那两个人就是他办的,一个局长一个副局,包庇掩瞒一次事故的死亡人数,最后全都穿上漂亮的衣服进了里面去了……”夏时季耸耸肩,说得悠然。
“啊?”许百联觉得自己有点傻,“他是我们的人?”
“不是,他不得不办,证据确凿,他上头没人办,推给了他,他不得不办,两次都这样……”夏时季笑得嘴角翘得老高,“如果这世上有十大恨不得我死之人,他肯定位居首位……”
“乱说话。”他话没落音,李昱泊在那边训斥出了声。
“呵呵……”夏时季没理他,只是继续问:“找我什么事?他要动手了?”
李昱泊皱眉,把他拉过来作势要打他,结果只是把手放到杯子上把水塞给他,怒斥说:“闭嘴。”
说完,他转头对许百联说:“你今天住这里,明天和季季呆家里。”
“哦?”许百联晕了,“到底什么情况?他真要对时季怎么样?”
“没,可能是谈事……”
“什么事?”这句是夏时季问出来的。
“不知道,见面了再说。”李昱泊懒得再说话,拉了他去了楼下。
剩下许百联在楼下有点坐立不安,不知道自己告诉夏时季他们这件事有没有做对,他总觉得有陷入圈套之感……
“可是,让我见到,不就是让我说吗?”许百联叹了口气,有些不太明白苏高阳到底想干什么。
不过按照直觉,他觉得苏高阳没什么恶意……这男人要做点招他讨厌的事太容易了,犯不着弄这么大动作。
钟广远得知朱腾的打算时,眼睛都瞪了出来,过了好半晌咬着牙说:“原来你们打的是这个主意……”
苏高阳没说话,倒是朱腾解释说:“也没有事前计划,只是打电话给高阳时听到他在这,突然想到的。”
钟广远“呸”了一声,又冷哼了一声,这才没有再发作。
司光辰开了口,紧皱的眉头还是没有松开,“与他们合作倒是可以,只是,他们愿意吗?而且你确定事后他们不会拿这个要胁我们?”
“谈好条件,应该可行,至于要胁,他们不会再想树立一个敌人的……”苏高阳笑了笑,原本他没打算参与朱腾这次捣鼓出来的事,只是,他们家逼得春夏商派太紧,而因苏蕾蕾之事出来堵场面的高官却是朱腾他们想扯下马的巨大驻虫,朱腾要他出手,而他也需要人的帮助转移现在的局势……
尽管,这次他一旦出手,也许可能会留下破绽让他爷爷那边知晓……到时候是福是祸,还真不好说。
只是事以至此,就算不是最好的时机,他也不得不动手了。
钟广远是他扶持出来的人,明白了朱腾的意思之后现在肚子里藏着一股子气,等到朱腾他们走了,他留在了最后一个才走,“你打的就是想让他通风报信的主意?”
苏高阳点头,钟广远抚额头疼地接着说:“兜了一个圈子又一个圈子,结果,你是想站出来了?”
苏高阳笑了笑。
“可不到时候……”钟广远在原地急走了几步,像只被火烧的蚂蚁,“这次你就不能出面,你们家老爷子知道了,非得抓你回去关禁闭,还有你舅舅,要知道你打的是脱离他们,自立门户的主意,不出三天,我告诉你,他准得找名目把你调到穷乡僻壤去!”
他说到最后作了一个大大的挥手的手势,好像俨然已看到了苏高阳的悲惨下场。
“你太悲观……”钟广远的愤然让苏高阳笑了起来,过了一两秒他敛了笑说:“所以要慎重,这次动作太大,不能让人知道我……”
“可你已经带着我们在你的小情人面前已经溜了一圈了,你这样还想慎重?”钟广远大声咆哮。
“他不会说出去。”苏高阳淡淡地笑了,“他巴不得我帮他,怎么会说?”
钟广远一听愣了一秒,尔后呆呆地说:“别告诉我,这次的事你想管是为了他?”
“谁说不是?”苏高阳自嘲地牵了牵嘴角,“这次不出手,帮着你们把人拉下马,怎么转移目标?到时候他们要是真动起手来,许大钢琴家怕是会他家的狗吃不下狗粮都会把那当成我的错……”
“他……”
“他,很会无理取闹……好像我喜欢他了,就得跟他同样的立场,不让他为难才是喜欢他……”苏高阳说到这,按捺不住地揉了揉额头,不要再问我为什么喜欢上这么个人,要是能知道,我也不会为此头疼。”
说完,接着挥手对朋友说:“办你的事去。”
钟广远摇着头走到了老房子最里面的走廊,然后走近了最里边的房子,推开了一面活动的墙,然后又用另一方向的推门方式,进了隔壁一栋的房子。
苏高阳的房子恢复了平静之后,另一栋房门在十分钟后走出了一个双手插着袋的长发青年,背上背着一把吉他,身上是皱皱巴巴的棉质衣服,十足的流浪文艺男青年的派头。
许百联陪夏时季在家呆了一天,他本来觉得自己需要着急一下,只是在跟夏时季讨论他最新定下来的谱稿时过于专注,以至于忘了关心别的。
等到李昱泊回来后,他还耳戴铅笔坐在琴凳上想着再改几个重音的事,直到一起吃饭时,他才问起谈得如何的问题。
“他们想让我们配合他们揪出一些问题……”李昱泊忙着在往夏时季嘴里塞蔬菜边淡淡地说。
而一边躲避的夏时季则扭头对许百联急急地说:“啊,苏高阳那人其实也不是什么好鸟,我还以为他只偶尔帮着他们家助纣为虐,哪想,他是帮着朱腾那边做事的,姓朱的到底是哪边的人我也没弄清,现在我是搞不清他到底是哪边的人了……联联,你非要觉得自己有点什么用的话,去帮我问问苏高阳到底是什么人……”
“直接问?”许百联拿了最大的那个虾子利落地剥了沾了点酱料往嘴里塞。
“直接……吻……”夏时季嘴里不幸被塞了蔬菜,吞了之后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才接着说:“就你这智商,不直接问还能怎么样?苏高阳狡猾得狐狸在他面前都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是条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