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有点小尴尬地重复了一遍:“兄台,可以让个位子给我吗?”
唐妄四处望了一下,不知何时四周已经坐地密密麻麻麻了。唐妄点点头,从椅子上放下腿,让出左边的位子,也有点不好意思:“可以可以,我也就是临时躺一下,你请坐。”
少年抿着唇笑了一下,青涩无比,简直就像是初生杨柳上最浅的那一抹嫩绿。唐妄那一瞬间兄长爱满腔,要是唐弋啊,也能这么青涩少年一把就好了……
少年坐在唐妄身边,侧头,礼貌地对唐妄笑了一下,仍然很拘谨,问:“我叫展清流,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唐妄很自来熟地搭上少年肩膀,笑道:“我叫——”一只柔若无骨的玉臂忽然搭在唐妄肩头,然后靠过来一具温软女体坐在唐妄右边空出来的位子上。
一个黑衣女子举止亲昵地靠着唐妄,娇声道:“你问这个负心郎?他叫唐妄!”
四面瞬间有许多目光看了过来,不外乎就是好奇、怨恨、鄙夷之类。唐妄隐隐听见有人声低声交谈,口气十分轻蔑不屑。
唐妄眯着眼无声地笑了笑。
展清流怔怔地看着唐妄,又看了看黑衣女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一下子红了,结结巴巴地道:“你们,是,是……”
唐妄嫌恶地推开黑衣女子,对少年正色道:“我们之间也不是。”言毕,扭脸看黑衣女子,半无奈半不耐:“我说赵寡妇,你是铁了心要毁我名声,让我讨不到老婆吧!”
赵寡妇本不姓赵,但她嫁的第一个夫君姓赵,而她又总是换了一个夫君又换一个夫君,经常做寡妇。大家忘了她的本名,干脆就叫她赵寡妇了。
赵寡妇容貌姣美、身材火辣,年纪应在二十五以上,她腰间佩着一把黑色的剑,委委屈屈地道:“你个负心郎啊,好狠的心!枉费奴家对你一片痴情,吹干了旧夫的坟头想要嫁给你!”
唐妄嘴角抽搐:“吹干坟头?你旧夫是不是说他坟头土脉未干之前你不许改嫁”
赵寡妇“吃吃”笑道,对唐妄怨道:“奴家就是爱你这玉人貌和你这玲珑心,可惜你又看不上奴家,可惜了奴家吹坟头吹的口干舌燥!”言毕,赵寡妇隔着唐妄看着展清流,抛了个媚眼,说:“这个小哥也不错,生得好俊!要不要来做奴家的入赘夫君,奴家可是有殷实身家,而且对夫君百依百顺呢!”
青涩少年展清流哪里经得起赵寡妇这般调戏,从脸红到了脖子根儿,一个劲儿摆手道:“不,不,我,我那个……”似乎想拒绝却又怕伤了赵寡妇的面子。
赵寡妇见展清流这幅样子,笑地花枝乱颤,却不再逗弄他。
唐妄拍了拍展清流的肩膀,道:“她逗你呢!而且,就算她是认真的,你也一定要果断拒绝,如果你娶了她,那你一年之内必死。”
展清流愣愣地:“为什么?”
唐妄看着展清流这样,顿觉无处发泄的兄弟爱终于找到对象了,语重心长地说:“赵寡妇的外号是黑寡妇,一种交配之后吃掉公蜘蛛的母蜘蛛!你知道她的夫君换了多少吗?没有三十也有二十!你知道她的佩剑叫什么吗?叫克夫剑!”
展清流看着赵寡妇,一副又吃惊又敬畏的样子。
赵寡妇推了唐妄一把,娇声道:“讨厌,就会揭奴家的老底~你如果肯从了奴家,奴家也不至于换夫君这么勤了啊~”
唐妄淡定道:“你对你每个夫君都这么说过吧!不要闹了,试剑会要开始了!”
唐妄言罢,便见宋绪慢慢走至试剑台正中,却不见楚为峥。不过想想,楚城主是压轴人物,平时不出来很正常。
宋绪对众人拱了拱拳,用上了内力,朗声道:“各位,闲言不多说,想必各位也不爱听,不过规矩必须再向大家道清,虽说刀剑无眼,可大家还是最好点到为止,若有不死不休者,还请在比武前把话讲明,问问对方的意思,若是一拍即合,试剑城便为死者敛尸,莫再有怨言!但若对方不愿,也不可强求!好,第一场开始!下午的顺序已经发给了各位,请二位上试剑台!十年一剑,今日试来!还有一句题外话,赌坊中赌局已开,大家觉得谁有胜算,不妨去试试手气!”
此言一出,人群中一片起哄。宋绪手握断命扇,笑而不语,退出场中。
华山派那一席中,一年轻少侠自座上飞上试剑台正中,轻功如燕。
展清流叹道:“好俊的轻功啊!”
唐妄“嗤笑”一声,道:“华山山险,华山派弟子的轻功都是爬山练出来地!花架子而已,华而不实地很!”话还没说完,却见身边的赵寡妇自座位上起身,足尖一点,便从倒数第一排掠至试剑台正中!好似一只风筝被线牵进,依风而行。
座中轻声赞叹一片。
展清流忽然低头,从怀中摸出一个信封,从信封中取出一张纸,看了又看,有些苦恼地道:“我就是第二场,忽然有点紧张了。”
唐妄兄弟爱又泛滥了,拍了拍展清流的肩,鼓励道:“放心,试剑会刚开始,难度不高,你行地!”
展清流看着唐妄,有些感动地红着脸说:“唐兄你真是好人,你也参加试剑会吧?唐兄你长的这么好看,人又这么好,一定能行地!”
你、也、参、加、试、剑、会、吧!
这句话如同一根尖刺一下子刺到了唐妄的痛楚,唐妄黑着脸,慢慢道:“我,不参加,看比武吧……”
展清流见唐妄表情不对,自觉失言,不再追问,专心看比武。
试剑台正中,二人都先对试剑碑鞠了一躬,又互相鞠了一躬。
那位华山派少侠道:“华山派孙锦,所佩剑紫电。”
赵寡妇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孙锦一番,掩唇轻笑,道:“奴家赵寡妇,所佩剑克夫,哥儿你长的不够俊俏,奴家,可是不会手下留情哦!”
孙锦脸色一变,这是挑衅啊!
华山派中有人不满地高声闹了几句,被掌门教训了下去。孙锦压下火气,道:“在下不需夫人手下留情,也不会对夫人留情。”
赵寡妇眼波流转,媚眼如丝,摸着腰间克夫剑,娇声道:“既然这样,那就不死不休,如何?你敢是不敢?”
第十七章
孙锦当然得敢,就算他不要面子,华山派也还要面子。
唐妄毫无诚意的叹息:“从此江湖上又少了一位正道少侠啊!”
展清流“咦”了一声,问:“孙少侠难道输定了吗?”唐妄反复摩挲腰间千军剑,垂着头,看不到表情,口中道:“输定了,赵寡妇的那把克夫剑走的是快路子,认真论起来,和江南第一快剑涂九篍可以拼一下。”
展清流疑惑:“涂九篍?那个死了的人?他很厉害?”
唐妄一愣,反问:“你不知?那你可知我是什么人?”
展清流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嗯,我对江湖中的事情不太了解,我之前一直和师父住在山里,这次参加试剑会是第一次下山,不过我相信唐兄你一定是很有名气很有实力的剑客!”
唐妄心中了然,怪不得这少年对自己全无芥蒂……唐妄眯着眼笑了笑,说:“对,我可是非常有名,而且是恶名远扬、臭名昭着!”
展清流想了想,认真地说:“那一定是世人误会唐兄你了!”
唐妄抿唇忍笑,也一脸认真地地说:“对,只有你一个人慧眼如炬!”
展清流听自己被夸,颇为不好意思,客气道:“哪里哪里,其实还是我师父教地好,他告诉我世人大多都是睁眼瞎,而且最喜欢颠倒黑白、混淆是非!”
唐妄诚心赞叹:“你有一个好师父!”
两人正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着,试剑台中忽然传来一声凄厉惨叫!两人立刻望向台中,便见孙锦双膝跪地,左手捂着右臂流血断口,表情痛苦!他握剑的右手被赵寡妇齐肘砍断!那只断手躺在地上,鲜血淋漓。
赵寡妇幽幽叹了口气,吟道:“奴家今有二十七,独守空闺寡黑衣。日不妆来夜难寐,何日寻得好夫君……奴家不杀你,断你一臂就算了,杀你,对不起我克夫剑的好名字!”
展清流一脸惊愕,又结巴了:“赵、赵夫人看起来,如此,如此娇柔貌美,手段竟然这般,阴、阴狠毒辣!”
唐妄拍了拍展清流的肩,道:“江湖中那些敢单身上路的貌美女子啊,千万不要惹,这赵寡妇就是个好例子!她与人比剑,多不会伤对手性命,而是砍掉对手握剑的右手!对剑客来说,没了右手,就差不多什么都没了!即便不是剑客,江湖中人没了使兵器的右手,后果也非常严重!”
展清流看着唐妄,忽然问:“那唐兄和赵夫人可比试过?”
唐妄叹了口气,一脸痛苦:“比过,但就是因为她没能砍掉我的右手,就一直想嫁给我,早知道会惹上这么一尊神仙,当初就不该和她比!悔地我肠子都青了!”
展清流一脸崇敬:“唐兄果然很厉害!”
唐妄被看地有些飘飘然,轻咳两声,口中道:“其实我也不算什么了,楚城主比我厉害地多!当然,他比我厉害也只是暂时地。”
展清流脸顿时一垮,愁眉不展地道:“我师父说我打不赢楚城主的话,就不要回去见他!”唐妄闻言,差点被口水呛到,看着展清流,安慰道:“你师父要求真高!不过这样也好,奋斗吧少年!”
此时,华山派弟子却是不依了,忍了又忍,虽知规矩,却是气愤难平,将孙锦扶下。
一年轻弟子愤然道:“你,你这妖女,真是歹毒!一副蛇蝎一般的心肠!”
赵寡妇轻掩檀口,半笑半嗔道:“小哥这话怎么说?本来说好不死不休,孙少侠也答应了,奴家最后却留了他的命,哪里歹毒了?”
年轻弟子气地浑身发颤,正欲说些什么,却被喝住:“闭嘴,还嫌丢人地不够?”
喝人的是一青年,身着一袭蓝袍,面容俊美,表情冷淡,一双眼好似寒星。年轻弟子不甘垂了头,道:“谢师叔教诲。”
赵寡妇一双眼登时黏在那青年身上,上下打量,粉面含春,笑了一笑,转身一跃凌空回了座位。唐妄扭脸看着赵寡妇,笑容揶揄,道:“哟,有新对象了?不打算纠缠我了?”
赵寡妇一脸追忆,道:“那华山派的小师叔,与我那第一任夫君赵郎,生得极像!”
唐妄一愣,然后眉眼弯弯一笑,真心道:“哟,真不错,缘分啊!”
赵寡妇面色却沉了沉,咬牙切齿笑道:“我一看见那华山派的小师叔,就顿时想起我那赵郎如何背着我在外面偷女人!”
唐妄和展清流对视了一眼,齐齐打了个哆嗦。女人,真可怕……
宋绪再度出场道:“第一场赵夫人胜,第二场,请!”
一坐在第一排似乎无门无派的老者捻须,信步走到试剑台正中,姿态悠然,气度不凡。
看台中顿时掀起了滔天巨狼!议论声喧哗声不绝于耳!
唐妄嘴角一抽,扭脸看着紧张都不行,正准备站起来的展清流,一把按住他,问:“我说,你是第二场?”
展清流已经紧张地浑身紧绷,点点头。
唐妄动了动嘴,最后,对展清流粲然一笑,严肃地说:“加油!”
展清流认真无比地点点头,然后站了起来。那一霎那,众人的目光都聚在了他身上,展清流紧张地抿抿唇,然后快步从高高的阶梯上向试剑台跑!
嘘声一片……
赵寡妇叹了口气,怜悯道:“那位小哥真不走运,竟然一来就碰上了王鹤年!”唐妄皱眉,兄弟爱泛滥,不悦道:“有什么有运不走运,谁输谁赢,还没打,怎么知道?”
虽然,唐妄也觉得,纯良深山少年展清流对上王鹤年几乎没有胜算……但是万一展清流是深山高人的得意弟子呢!
王鹤年今年六十二岁,他自二十岁开始参加试剑会,三十岁那年取得入住试剑城的资格。但是,他仍然热衷于参加历届试剑会,并且自四十岁起到现在,每一届试剑会都力压群雄,获得了挑战城主的资格!但是,试剑城城主,从来都是不败的神话!
而王鹤年也被江湖中人半敬半戏地称为天下第二剑。
唐妄十六岁那年跑去挑战王鹤年,然后输了。结果,唐妄在王鹤年家赖了半年,天天抓住王鹤年比武,研究王鹤年的招数,再加上王鹤年也是个惜才不小气的老头儿,每回跟唐妄打完之后还会指点唐妄。唐妄本就天赋异禀,那段时间剑术大进,愣是在半年之后把王鹤年打败了。
但,唐妄和王鹤年都没说出去。
一是因为王鹤年觉得栽面,二是因为两人都觉得以后还要在试剑会上再比一次。
不过,世事不可能尽如人意!唐妄没资格参加这次的试剑会了。
展清流握着手中的剑,快步跑到试剑台正中,听着观席中人的嘘声,握剑的手心出了一层汗。
观席中不少人都离开,去附近的下注点下注了,肯定是王鹤年赢呗!不赌白不赌!赵寡妇也起身,笑眯眯地道:“奴家也去赌一把,唐妄,你要我帮你下一把吗?刚刚前面的人说王鹤年对展小哥,已经翻到一赔一百了呢!”
唐妄脾气上来了,从怀中掏出唐弋留给他的所有银票,给赵寡妇,冷笑道:“全压展清流!”赵寡妇掩唇轻笑,留下一半银票塞给唐妄,嗔道:“二少,你这个顾前不顾后的性子哟!”言毕,转身走了。
展清流与王鹤年齐齐对试剑碑鞠了一躬,又互相鞠了一躬。(其实每次写到这儿我都很想笑,感觉很像一拜天地什么什么,二拜高堂什么什么,夫妻对拜!【大雾】咳咳……)
展清流绷着一张脸,想着下山前师父的嘱咐:赢不了楚为峥就不许回来!展清流深吸一口气,如果在这里就输了,更莫论楚为峥!展清流呼出一口气,正色道:“在下展清流,所佩剑清流。”
王鹤年倒是笑地慈眉善目,道:“王鹤年,所佩剑白鹤。”
二人对视一眼,齐齐道:“请!”
第十八章
唐妄曾研究了半年王鹤年的武功路数,得出了一个结论:王鹤年的天赋并不太高,只是比普通人略好些。但是,王鹤年有一个很好的长处:稳!
稳扎稳打的基础,十分正统的路数、数十年的积累。
王鹤年有自知之明,他明白自己天赋不高,于是,就没有半点投机取巧!他寒来暑往、年复一年、规规矩矩、认认真真地磨练自己的技巧与经验,坚信勤能补拙!
王鹤年之所以能成为当世第一等的剑客,靠地就是那一个字:稳!
虽然这种剑术风格十分不讨唐妄这种野路子喜欢,但唐妄却也十分尊敬这一类剑客。
但展清流的剑,也很稳,并且,未必就比王鹤年逊色!
全场忽然就静如止水,只听得“铮铮”剑声让人们屏息!
王鹤年的剑势就像是高山,巍峨雄壮,似乎高不可攀!仿佛就是那位曾顶天立地的上古巨人躯干所化,居高临下,威仪赫赫!
但展清流的剑势却犹如大海,无边无际!高山再高也望得到尽头,但大海的尽头又在哪里?奔腾辽阔、浩浩荡荡,一剑无涯!
赵寡妇“嘶”地抽了口冷气,低声道:“奴家,竟是看走了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