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光影——贤少

文案：

月色朗白，该是会有个好天气的明天。

主角：顾中泽，朗白，韩讼年

第1章

三月暮的上海，天气一如往常地阴冷，蒋介石与冯玉祥、阎锡山在津浦线上大战，上海的经济

难免受到影响，但还不至于萧索，到底是乱世，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

朗白下了火车，一眼见到应该已经等了多时的佟叔。虽然只在天津顾家本宅见过一面，朗白倒是对这个微微发福的中年人影响深刻，先是跟在老爷子身边十几年现在又跟在大少爷身边七八年，顾家人如此看重他，倒是个不简单的角色。

佟叔一见到朗白立刻把停在边上的福特车门打开，弓腰给他接过行李，“朗少爷。”

朗白立刻笑着回道，“佟叔，您喊我阿白就好。”

“那哪行，朗少爷快上车吧，坐了那么久的火车该是累了。”

朗白上了车，看了眼四周，“听说杜先生要在蒲桥建祠堂，到时候又是一件盛事。”

佟叔笑笑，看了眼朗白，“可不是，在上海滩，多少人仰仗着杜先生吃饭。”

朗白也笑了笑，问佟叔，“听顾伯伯说大少爷在德国留学很多年，不知道他有没有什么习惯我需要注意一下。”

“不会的，大少爷在德国洪堡大学念书是五年前的事了，他很随和的。”

佟叔笑笑，吩咐司机开快点。

“以前来过上海么？”

“不是第一次来，”朗白看了眼窗外，淡淡的笑笑。

佟叔也看了看窗外，“这么繁华的大上海，将来都是你们年轻人的。”

车子开进静安寺一座独栋大宅里，花园式洋房，车子一开进去就可以看见有园丁在打理花木，一派西式作风的安安静静的精致漂亮，大概能判断出这家主人的品味和性格，朗白应该不会在一个绅士手底下太难做。

下了车就有仆人把他的行李接了去，他随佟叔进了客厅，一个穿着月白色旗袍的秀静女人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佟叔喊了声夫人，朗白也跟着和她鞠了个躬，称“顾夫人。”这顾夫人叫做文玉，祖上是前清的一个大户人家多多少少还和李鸿章有些关系，后来世道乱了他们家也变了天，但到底是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她父亲不像其他的遗老遗少只知道唉声叹气的怀念昨日繁华，他脑子灵，后来进国民政府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官。上面的大人物换了几茬他倒是一直把自己的官安安稳稳的做了下去，勉强还算一个有头有脸的人家。顾夫人笑容可掬的招呼他坐下，“朗少爷来了我们家就当作自己家一样的，老爷子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和中泽照顾好你，你可不要拘束才好。”

“夫人客气了，不过，怎么没有看见顾先生？”

“他去给万先生看病了，估计也快回来了，瞧，可不回来了。”

正说着就听到仆人喊先生，朗白侧过头，直直的撞上顾中泽的目光。对方穿着的大衣还没脱下，金丝边的眼镜，黑色西装和皮鞋，从上到下都一丝不苟，不愧是做医生的人。只是没有预想到他三十几岁了竟还是个好看的男人，脸上微微挂着笑意，给人一种可信赖的感觉。

“顾先生。”朗白站了起来，脸上竟有些微尴尬的神色。

“朗白是吧？”顾中泽除下大衣走过来，笑着看了朗白几眼，“现在的年轻人是越长越好了。”

“我可寻思着呢，比那水灵灵的女孩子还标致几分，不知道是怎么养大的。”顾夫人笑着接过话茬，对自己的丈夫说，“看着样子你们天津还真是出美人。”

“不要拘束，坐下说。文玉，去看看给阿白的房间收拾得怎么样。”

“早弄好了，我去催崔厨房开饭。”

顾中泽替朗白的杯子续了水，朗白忙伸出手要自己来被他推开手，只好说了声“谢谢顾先生。”

“不要这么拘束，今年二十了吧？倒还像小孩子。’’

朗白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呐呐的接了水杯，抬起头的时候又看见顾中泽在看着自己笑，不禁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是有什么没洗干净吗？”

“没有，我爸爸身体还好吗？”

“嗯，顾伯伯的身体还好，小筑也好。”小筑是顾中泽的儿子，一直留在天津老家由父母照看，朗白住在顾家的时候小家伙特别黏他。

“我爸爸那个人向来看友人重，你又是他收了拜师帖的小徒弟，我当然也当你是我弟弟看。你以后遇到什么事就和我说，不要委屈了自己。”

“嗯，”朗白抿抿嘴角，冲顾中泽笑笑，“顾先生的话我记着，您喊我阿白就好。”

“阿白，好啊，就是阿白。”

顾中泽自己喝了一会茶之后，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朗白，“阿白喜欢吃什么菜？”

“我不挑的。”

“那也分喜欢和不喜欢，喜欢西餐的话明天我们去礼查吃一餐饭，还有福州路的粤菜馆子，今天就在家里吃一点。”

“真的不用的。”

“也不单单是吃饭，有几个帮里的人物还是要介绍你认识，我能帮你的不多，你自己要好好把握，不管怎么样，上海是个适合有志青年的地方。现在局势不稳，想做事情，还得学会如何在世道上与人相处。”

“顾先生，朗白会记着的。”

“嗯。”

从始至终顾中泽都是和颜悦色的，态度温和，说话的语气也温润，到底是一个打拼了多年的人，完全没有顾老爷子形容的桀骜不逊的样子。来之前他想过顾中泽是什么样子的人，青帮悟子辈里的人出色的不少，像顾中泽这样的人却不多见，态度随和中又带着些强势，只能毫无道理的想他应该是个好人。他想他是辨不清这个人的，只是笼统的觉得他的好，从外及里的好。

没过一会顾夫人过来喊吃饭，顾中泽先起身，朗白也跟着他往饭厅走，文玉在前头和顾中泽说了几句话，他点了下头，停下步子等朗白，朗白快走几步和他并肩，他笑笑没有说话。文玉却笑了起来，“阿白，今天晚上和我说说小筑，我都三年没见过他了。佟叔说他可喜欢你了。”

“小筑也很讨人喜欢。”

吃完饭之后顾中泽让下人带朗白去看看房间，见朗白上了楼梯后才吩咐佟叔和他一起进了书房。

“你说，是爸爸主动提出来让他来上海做事情的？”

“应该如此，老爷也想大少爷一个人在这边做事情不容易，底下没有可靠又能干的人，所以才让他过来的。”

“爸爸做事情一向谨慎，这件事情倒有些仓卒，他去年才在顾家做事，这么快就让爸爸放下心，你以后多留意。”

“佟贵明白。”

佟叔出去以后，顾中泽一个人抽了根大卫杜夫，他烟瘾不厉害，一开始在国外念书的时候烟瘾大的吓人，这几年人越来越沉稳，连烟都少抽。吸完最后一口烟他打了个电话给高公馆，平心而论他的确是挺喜欢这个孩子的。

不经意看了眼窗外，月亮倒是明亮，月色朗白。朗白，真是个好名字呐。

第2章

朗白起床的时候天还很早，换好衣服洗漱完毕也才天亮而已，有仆人听到动静过来替他整理房间，他就一个人下楼到外面花园里转。原来顾中泽比他起的还要早。

他正拿着个水壶给一株打了苞的兰花浇水，听见后面有动静就会过身子来看，看见是朗白便招呼他过来看自己的花花草草。

“怎么起的这么早？”

“习惯了，顾先生呢？”

“昨天睡的早，昨晚睡的还好么？

“很好，夫人实在是太费心了。”

“你住的习惯就好，今天我还有事，你自己出去转转，工作的事情先不着急。”

“不着急的。”

朗白这一次离顾中泽很近，忽然生出一种愉悦的感觉，就是这样看着对方就让他莫名的心情好，不知道是不是他作为医生的魅力。

顾中泽和朗白闲聊了几句花草，又说了一些天津那边的事情，朗白也没有昨晚那么拘束，他甚至和顾中泽笑了好几次。顾中泽似乎就有这样的本事，不动声色的轻而易举的获得别人的好感，这种人不去做政客都是可惜了。

吃完早餐之后顾中泽就和佟叔一道出了门，朗白收拾了一下带过来的书籍之类的，过了一会顾夫人过来看他，问他还习惯不，又吩咐下人拿了水果上来.闲谈了几句，有丫鬟过来说王夫人找夫人去凑个缺，她便和朗白客气了几句就出门了。

呆在屋子里看了会书，慢慢的有些心不在焉起来，下楼的时候看见佟叔，便客客气气的问了好。佟叔也客客气气的应了，说“朗少爷早。”

“顾先生去医院了？”

“是，大少爷让我回来看看朗少爷要不要出去，好准备车子。”

“不用了，我一个人随便转转就好。”

朗白在花园里转了转，看见顾中泽早上修了枝的黄梅花树，切断的口子还很新鲜，忍不住伸出手抚了上去，一时之间有些慌神。

从小到大，似乎还没有这么留意过谁的举动，这一次竟然像撞邪一样的一遍遍的回想起一个人的笑来。真是这段时间别人的脸色看多了，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进步。

顾中泽回来的时候顾夫人还没有回来，他脱了外套下人伺候着洗了手，便问，“朗少爷呢？”

“楼上屋子里。”

“他一上午都呆在屋子里？”

“还在花园里呆了会。”

“好了，去准备吃饭。”

他敲了敲朗白的门，见门没关实就推门进来了，朗白似乎躺在床上睡着了。蜷着长长的腿侧躺在床上，双手握成拳放在胸口，脊背有点弓着，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哈士奇。顾中泽一时定在门口，若有所思的看着床上的人，也不进来也不出去，过了一会他放轻步子走过去替他盖上了一床毛毯。

顾中泽拖了个椅子坐在书桌边上，不远不近的看着朗白，瘦长苍白的手指支着下巴，一时不想动。

朗白的睫毛又密又长，脸色是近乎透明的白，仔细看可以清楚的看见青色的血管，越发衬的眉毛黑的漂亮。是个漂亮的孩子，昨天下午的时候就觉得朗白长得好，只是没有太过惊艳的感觉，今天这样细细的看，就慢慢的觉得与众不同。

“大少爷，”佟叔过来喊饭，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顾中泽比了个噤声的动作，边退到门外，静静的立在了边上。

顾中泽揉了揉眉心，站起身轻轻的退出来，替朗白关上门。

“别喊他，让他休息一会，呆会让厨房给他重做。”

“是，大少爷。”

顾中泽走了几步，问佟叔，“天津那边查的怎么样？”

“刘强还得过几天才能回来。”

“嗯。”

朗白在顾公馆闲呆了几天，每天也就三餐能见到顾中泽和文玉，其他的时间就随便看看书在花园里看看花弄弄草，也不觉得烦燥或者无聊。只是没有想到过自己这张脸对顾中泽没有一点的欺骗力。他可以用那样温柔的眼神看自己替自己盖被子，私下里还是要派人给自己查的一清二楚。这个人，朗白忽然有种隐隐的被扯到心脏的感觉。

中午吃午饭的时候顾中泽第一次问他想做什么工作，他笑笑说，什么样的活他都能干，他不挑的。说来也是，刘强回来说朗白一开始是在店里做学徒，干了大半年很能吃苦，倒不想他看起来那样娇贵。顾中泽也对他笑笑，说今晚陪我去和丽都的高老板吃饭，你自己准备一下。朗白点点头，心里面到底有些失望。看来他还是不打算让我替他做事，这让朗白很有些挫败，这挫败的感觉来的有些不一样，好像还有那么点伤心的意思。

朗白晚上的时候和顾中泽一起坐车去的礼查，在楼上的一个包间里等了一会就有一个人在几个随从的簇拥下进了房间.顾中泽和朗白都站起来，顾中泽客客气气的和对方问好说，“高老板。”

“顾老弟，快坐，我们还要客气嘛。”高鑫宝看了看顾中泽边上的朗白，笑呵呵的问，“你的小表弟？”

“是，朗白，这位是高老板。”

高鑫宝是个彻彻底底的商人，脸上挂着似是而非的笑，打量人的目光像审视一件东西，一笑起来脸上就出现一道道的褶子。

“高老板。”朗白向对方鞠了个躬，语气平和的问了个好。

“好，什么时候来的上海？你这个做哥哥的也不带带他出来玩玩，让我们见识见识。”

“才来，大少爷也没时间。”朗白随着顾中泽坐下。

“顾老弟要管着一家医院，这人命关天的生意，总是要比我们忙一些。”高鑫宝想了想又问顾中泽，“万先生的病好些了没？”

“原不是大病，这几日就要好了。”顾中泽吩咐下面的人上菜，不动声色的说了句，“阿白在医院里不适合，正想问问高老板有没有方便的工作，省的要去拜托杜先生，实在是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阿白，你要不要来丽都做事情？就当帮我。”

“高老板看的起我，阿白哪里有资格推辞。”

晚上就这样吃了一个多小时的饭，高鑫宝原要大家一起去他的丽都玩玩，但顾中泽说什么也不肯。高鑫宝笑他妻管严的厉害，他也就笑笑，带着朗白回来了。

坐在车子上朗白一句话也没，顾中泽看他的时候，他就笑笑。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脸有些红，眼神也不清明。两个人对视了一会，顾中泽先开了口。

“喝多了？”

“没。”

“你不高兴。”

“没。”

“怪我？”

“什么？”

“没什么，你累的话先躺一会，到家的时候我喊你。”

“我不累，顾先生，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不相信你什么？”

“你知道的。”朗白有些固执的看着顾中泽，像要看穿他黑眼睛里的所有想法一样。

“我不知道。你喝多了，明天就得去上班了，多歇一会。”

朗白有些泄气的垂了眼睑，脸上没什么表情，脸颊还是红红的，一时间彼此都没了声音。又过了一会，朗白支持不住的头侧倒在顾中泽的肩膀上，慢慢的睡过去了。顾中泽有些想笑，抚了抚他软软的发，让他就这样一路睡了回去。

第3章

朗白是极会做事的人，他脑子从小就极聪明在学堂念书总是得第一，在外面做了那么几年底下的活也学会做低伏小的看人脸色，因此在丽都也是做的很让高老板满意。见到顾中泽就和他说，顾老弟真是好人，这么好的个人让给自己用。顾中泽也就是那样笑笑，淡淡的说，阿白是个好孩子，高老板多看顾些也算是看的起我。心里却是有些不愉快的，但无论如何他是不愿意让朗白去碰他那些不想见了光的生意。军火和毒品交易这种买卖在乱世做的大有人在，顾中泽也是接了他父亲的班，但他一直不愿意把生意做到自己的台面上来，摆在台面上的只能是恩慈医院院长这个身份。

朗白回到顾公馆的时候是晚上十二点一刻，他喊了门房看了门，看见一楼客厅的灯还亮着，胡乱扇了扇外套，希望散了点酒气。顾中泽爱洁，自己现在没有洗澡，心里面有些不妥当的感觉。他在丽都工作了三个月了，经常忙得晚了就在那凑乎着睡，看见顾中泽的机会也只有中午的午饭时间，还不一定能见着。今天他特地的打了电话到丽都来让他晚上回来一次，也不知道是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