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见我?她会怎样对我?你的话我怎么越听越害怕?”
萨虎摇头道:“你不用害怕了。你只要知道一点,母后不会要你的命,这就够了吧?”
能保证这一点倒也不错。大大的不错。
“那么,太后娘娘会放了戎浩吧?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戎浩?”本来这一趟进宫,我是为了戎浩,才明知道有天大的危险,还坚持要来的,最终的目的当然是想救他出来,是想见到他。
“六王兄的安危,你不必挂心。言将军想必是个比想象中更可靠的人,我信任他,你也放心吧。倒是你自己,你能应付得了母后吗?”他按着我的双肩,用鼓励的眼神注视着我。
我惴惴道:“我哪应付得了。只不过是伸头一刀,锁头也是一刀,没得选择罢了。”
“很好!就是要这么强势!”萨虎用哄小孩的笑容对我笑着,“那么,去见母后吧。记住,不管母后说什么,你只管顺着就是,可别忤逆哟。”
说着,他拨转我的身体,将我推出门外。
我扶着门框,心不甘情不愿地抬腿跨进门槛。
太后端坐在一张条桌旁,翘着兰花指,悠然地朝冒着热气的茶盅吹了几吹,在啜饮了一小口。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走近点,太后轻轻放下杯子,不冷不热地开了腔:“可不算是哀家做了对不住浩儿的事。”
来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我可没法懂。但她说不算就不算。
于是等了几秒,我应了一句“是”。
“要说对不住,也是你这孩子对不住浩儿。”一阵寂静之后,她冷不丁又来了这么一句。
我耐心等待下文,几秒钟后,我不得不又应了一句“是”。
太后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大概是我的态度比较端正吧。
“不过哀家也不是不懂情爱之人。”太后换了一副理解万岁的体恤神情,“若不趁年轻的时候多多做那招蜂惹蝶之事,日后又何来美好回忆打发那枯燥无趣的老年时光?”
有一瞬间,我以为是看见了后花园的那一幕,所以上级领导安排她来给我做心理疏导。
我又应了一个“是”,心里其实迷茫万分。
太后静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沉底,随后,摇着头,幽幽地叹息了一声。我看着她,一颗心七上八下。
“来人啊。”
突然,太后轻唤了一声,立即有七八位太监鱼贯而入,每个人手上都捧着一个盖着红绸缎的托盘。
太后站起身来,跺到我的面前,又叹息了一声,道:“仁王殿下本就身份尊贵,虽说不是哀家亲生,确是哀家当亲儿子一般养大。仁王殿下宁死也要得到你,哀家也拿他没办法。好在,你二人也算两情相悦。只是,苦了我那浩儿……唉,不提也罢,哀家便由你随仁王去吧。哀家也不是不讲情分的人,怎么说你和浩儿也是一场。”
我没有吭声,已经不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了,根本就是一头雾水嘛。不过她所谓的两情相悦,应该是对方才后花园那一幕深信不疑吧。
“这些黄金……”为了加强效果,太后停顿了一下,然后转身一下一下地将太监们托盘上的红绸缎掀开,“这些黄金,算是哀家给你准备的嫁妆,你就体体面面地随仁王殿下去吧。不过……”
她又停顿了一下,神情陡然变得肃穆:“可不许忘了你跟仁王答应我的约定。”
“啊?”非关我的意愿,在意识到之前,我的嘴巴里已经发出了不和谐的声音。
太后面色一沉,厉声道:“怎么?很难做到么?难道你宁愿选死路,也不愿意走活路吗?你要知道,若非仁王殿下百般恳求,哀家又岂容你就此走脱?”
“请太后娘娘指点活路。”我张开十指,死死按在双腿两侧,生怕自己发起抖来。
“哼!”太后傲然哼了一声,“你只要在有生之年都牢牢记住跟哀家的约定,一,只要活着,就不准踏进我大昭国京城;二,只要活着,就不许出现在浩儿面前。只要守着这两点,尽管随你快活去。如果不然,哀家定叫你生不如死。”
这是百分百的泄愤。我在宁王身边也没碍着任何人的事。就算没有我,宁王身边也会有别的无数哥儿姐儿。
太后果真把在别处受的窝囊气全撒在我头上。这两点要求,在此刻的我听来,根本就没真实感。
不过,如果把这两个要求逆向推敲一下的话……如果我就是赖在京城不走……如果我就要赖在戎浩身边厮守……那么,也就是说,太后现在就会杀了我……真实感好强烈。
哈姆雷特好像也说过吧,事关生死,要认真选择。
我别无选择:“谢娘娘慈悲,小人一定牢记娘娘的话,死也不敢忘。”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我的心也感到疼痛,仿佛是我自己狠狠的背叛了爱我的那个人。
“嗯。”太后赞许点头,手一挥,那些托着黄金的太监们便站到我的身侧。“这些黄金便送到你们的马车上吧,赶在天黑之前,你们就出城吧。”
那些金砖垒得高高的,光看着就好重。我施礼道:“谢娘娘恩典,不过这些黄金小人不能要。”
“哦?”太后当即面现惊诧之色,眉眼间颇有赞赏之意,“不愧是我浩儿中意的孩子,倒真是有几分脱俗之气。”
我垂首道:“小人即将随仁王殿下远离京城,黄白之物向来过于沉重,随身带着必然延误脚程,不如请娘娘赏赐小人各色宝石,也方便携带。”
太后的面色顿时阴晴不定。
既然我都要被流放了,反而没有了什么顾忌。我叹息一声,低声道:“说到宝石,小人的心头又想起了宁王殿下。宁王殿下总是将各色宝石挑最好的赏赐给小人,细细想来,倒也有些不舍宁王殿下。”
太后的脸色难看了起来,眼看就要发作。
我又叹息一声:“唉,话虽如此,小人自己也辨不明了,到底是留念着宁王殿下呢,还是念想着再也得不到宁王殿下的恩典了呢?”
我小声嘟囔着。
太后高声插嘴道:“跟浩儿也就罢了。今后,你跟着仁王殿下,可要真心以待,他拿你当伴侣一般,你若只图着男人的兴头上的赏赐,岂不是贬了自己身份,伤了他的心?”
“是!承蒙娘娘教诲,小人必当铭记在心。”我毕恭毕敬道。
“唉!也罢。你且随我来。”太后手掌一扬,那些太监们又鱼贯退了出去,“我就随你挑几样宝石珠翠去吧。太后皇后什么的,我也做了几十年,首饰多得戴也戴不完,少几样也不至于心疼。”
我忙安慰道:“多谢娘娘厚爱,不过小人怎敢挑拣娘娘御用的首饰?只管赏赐一些不曾镶嵌的宝石,小人就知足了。”
“不曾镶嵌的啊?那种的库房里多的是,都是各国进贡的上品,也有许多是打仗的时候,从战败国宫殿里直接搬来的,这么多年,真是积了许多呢。”
太后边走便絮叨,变得越来越亲切。
当她在库房里将太监宫女们指使得团团转,当她兴致勃勃地吩咐宫女们打开一个又一个箱子,并亲自向我讲解各种贵重宝石的来历以及推荐极品给我的时候,我觉得她俨然把我当成了闺蜜。
从太后宫出来的时候,我和萨虎的身后多了一对人马跟随。是太后安排的人马,不是为了保护我们,而是为了确保我在今晚之前离开京城。
离开之前,我回了一趟宁王府。这是经过太后恩准的。
没有戎浩的宁王府,感觉像是空荡荡的。
原本,我就一直在京城里住的不踏实,潜意识里总是做好了随时会离开的准备,所以,我总是将喜欢的东西打包好。但是,那时我以为是会回到戎浩的封地。
想到自己这样被逼着和戎浩分离,不由得内心愤恨郁闷不已。可是,又没有可以责怪的人。我又厌烦去诅咒命运。思来想去,我竟有些恨恨然地责怪起戎浩。
隐隐然觉得,都是因为他不好,才让我落得如此地步。
凭着这股恨意,我将宁王府贵重的东西都打了包带走。所谓贵重不贵重,当然是以我的标准而言。可惜戎浩不在王府里,不然我绝对把他也打包。
萨虎一直陪着我。离开宁王府,我们又去了萨虎的仁王府。
看着他打包东西的方式,虽然他搬运了大量的黄金,但除此之外竟然也是将既小巧又贵重的东西一卷而空,我不禁问道:“要带这么多东西?你不打算回来了吗?”
他抿紧双唇,摇了摇头,说道:“除非六王兄登基称帝,否则,我恐怕是回不来了。”
我的心里一阵难过,这都是因为我。
“那么,你准备回双恒国?”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双恒国啊?”他深深的呼了一口气,笑道,“我在大昭国的皇宫之内,顶多是个外人。若是回到我皇兄的宫中,只怕我就是个仇人了。”
他虽然在笑着,但我却差点眼泪掉了下来。
我的心,感到了无比的辛酸。
“咦?这个眼泪,是为我掉落的吗?”萨虎的笑容蓦地敛去,双掌轻触我的脸颊,认真地盯着我。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砂眼。”我微微侧转身子,避开他的手掌和视线,说道,“都是因为我,害得你无处容身。”
“从来,大昭国就不是我的家,我是个自幼就被自己的家人舍弃的人。我想,这是命中注定的吧,命中注定我就该和雅克在一起。”他那性感的声音又变的轻快,带着笑意说道,“这是天意,守在雅克的身边,就是我今生的归宿。”
说我一点没被打动,那是假的。
尤其是在这场共度的生死劫难之中。他为我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一切。
然而……
“不要妄下断言。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机会也多的是,会有更好的人等着你的。”
我却只能像古板的老学究一样,说着这种古板而空洞的无情无义的话。
63.高飞
夕阳就要逝去的时候,我随着萨虎告别了京城。
在短短的一天之内,发生了这么大的逆转。
尽管还比不上一年前,刚来到这个世界时,所感受到得震撼与恐惧,但这一回,我的心里留下的,只有近似于绝望的迷茫,和隐隐的痛苦。这痛苦,似乎还在萌芽期,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没想到,竟会变成锥心之痛。
出城门时,意外地见到了言耒。
没有任何通报,他径自上了我乘坐的马车。
连问候都没有一句,只是静静地坐在我的对面,神情严肃地沉默着。
我想到今天能最终安然从太后手中脱身,也是在很大程度上仰赖他的大力斡旋,思量着说几句感谢的话出来。
可是,此刻正经受着真正的心灰意冷的我,反而觉得车厢里的这片静寂更符合自己的心境。
其实,我以为他会挽留我。
至少,我有这样的期待。所以,这样的沉默,更令人失落。
天色已将晚,车厢里的光线格外暗淡。
我调整了一下坐姿,打算振作一点,和他道个别。
“我不会让你成为牺牲的。”在我决定开口之际,他抢先出声了,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低声说道,“雅克,我发誓,绝不会让你成为牺牲。”
牺牲?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雅克,请再多忍耐一下,我,我一定会让你回来的。我一定会让你回到宁王殿下身边。”他突地伸出双手握着我的手,声音变得高亢。
宁王!
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听到这个尊贵的称号,我再也绷不住那副故作端庄的冷淡表情了。
“言耒,言将军!请你帮我转告你的宁王殿下,我可没有背叛他!”我的声音意外地亢奋,“是他!是你的宁王!是他背叛我在先!”
一定是肾上腺素分泌失控了吧,我完全控制不住自己想嘶吼的冲动。
“是他背叛了我!他明知道我离开他没法活下去,他明知道自己对我意味着什么,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可是,他竟然让自己失去自由,将自己至于险境之中。他让自己无法保护我,就是对我最大的背叛!”
长长的车队行走在浓浓的暮色中。我不敢再回头去看身后的城门楼。这一次离开,恐怕是诀别了吧。我预感再也不会回来了。
萨虎骑着马,与我的马车并行。
我倚在车厢的角落,放任自己流了一会眼泪。
对言耒说得那番话,太任性也太自私了。其实我想告诉戎浩,遇到他,对于我来说,是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
在我今生的最糟的际遇中、在我最悲惨的命运降临之际,是他,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力,淡化了我对这个异域世界的恐惧。是他,一路卫护着我,让我有在这个世界活下去的力量。也是他,给了我无尽的关怀和爱,让我体验到了十九年的人生中从未有过的爱情的滋味,让我对未来的日子,充满了无限绮丽的憧憬。
如果,一切就这样结束,未来的我,又会怎样?
从京城往西去的官道,这是走第二趟了。
上一趟是随戎浩出兵,一路马不停蹄的赶路。这一趟的远行,萨虎说,就当成是在外游历好了,不用刻意赶路。
太后派了一队近百人的人马,跟随我们同行。美其名曰是至少护送我们八百里,其实是押送,确保我离京城远远的。
太后派遣的百人护卫,加上萨虎率领的二百人的近卫,一路走去,倒也浩浩荡荡。
行走了六七日,果然在远离京城八百里之处,太后的人马完成押运任务,返回京城。
我以为萨虎会带着我继续一直向西去。
没想,一摆脱监视,他就有了动作。
他安排众人在远离官道的一座城镇留宿了两日。
从京城带出来的十几辆马车,除了我乘坐的那辆,其他的马车全部用于装运萨虎的财物。他的财物全部用包铜的雕花木箱装着,没有足够的马车和人力,根本无法运送。
我从宁王府带出的宝贝,全部都是用我自己设计并请皮匠制作的登山包装着,萨虎对这些用皮革做的轻巧容量却大的包赞不绝口。于是,在两日内,他向城内的每一位皮匠都下了订单,定做了一批结实的皮质登山包。
两日后,当我们再次出发时,萨虎将手下的近卫分成了不对称的两只队伍。
二百近卫中的绝大部分人,带着车队,继续西去,做出萨虎和我仍在队伍之中,目的地是双恒国的样子。另一只队伍,则是只有萨虎和我,以及几位死士。
萨虎将自己的财物取出一部分,重新用轻便的登山包打包。其余的财物,则悉数分发给二百近卫。并吩咐这些人回国后用这些钱财安家立业。
我默默地看着萨虎做出所有这一切的安排。
当大队人马踏上西去的官道,我和萨虎的身后,除了一辆马车,几位死士,便只有在当地雇佣的几位脚夫,以及几辆骡车。
不知何时,萨虎已舍弃了那总是华丽又考究的服饰,变身为一个简朴的商贩。所有的皮制登山包之外,都包裹上了厚厚的麻袋,伪装成贩卖的货物,堆放在骡车之内。
萨虎,似乎真的打算舍弃他的王子的身份了。可是,我什么也说不出口。
骡车车队离开官道,上了便道,往南进发。
每走一段行程,萨虎就会更换脚夫,还会有意避开热闹的市镇,专挑僻静的地方投宿。渐渐地,连我都看出来他在有意隐瞒行踪。
“我们要去哪里啊?”我已经不止一次这么问。
“就这么一直往前走吧,如果遇到雅克特别喜欢的地方,我们就长住下来也无妨。”他总是这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