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们讨论这个诡异的问题的时候,唐主编忽然插话了。我感谢他插话,感谢他全家,因为谢以安的问题有往更奇怪的方向发展的趋势。
“你是……白老板?”唐主编问,他的声音比我想象的冷静,慢慢地扶着沙发站起来。
谢以安瞪了我一眼,然后转过身,冷冷地看着唐主编:“有事吗?”
“你就是,云来客栈的老板?”他不死心地又确认了一遍。
谢以安忽然在沙发上坐下来,我估计他就是一懒骨头,能坐着就绝不站着,只不过他的声音很冷:“我就是。”
唐主编说:“白老板……能不能让我和爷爷说说话?我爷爷姓沈。”他看起来很诚恳,而且听起来是恳求。其实我也不是不想帮他,毕竟人家是主编嘛,只不过我和老谢关系再好,他老谢还是云来客栈的老板,他说了才算的。
谢以安看到唐主编求他,看了一眼——为毛要看我……
“不行,”谢以安看着我轻轻的说。我很少看到谢以安这幅样子,他很少生气,一直是笑嘻嘻的,以至于他现在不笑着看着我,我就背后发凉。
“白老板……真的不行吗?”唐主编的声音充满了恳求,几乎要跪到地上去了。我明白人类都是欺软怕硬的,可是我看起来有那么柔弱吗,他对谢以安的态度就完全不同。
谢以安只是看着我,没有开口说话,唐主编看了我一眼继续说:“还是说,白老板这边有什么规则要遵守,还是需要谁的批准……”
“没什么规则。”谢以安打断他的话。
“那么……”
“我不同意。”谢以安依然看着我说,让我有摔门出去的冲动。我这会儿还窝在沙发上,觉得这个姿势实在不好看,往前面蹭了蹭,小心翼翼地端坐好。这样虽然不用对着谢以安的脸,但是觉得背上针扎般的感觉。
我相信唐主编一直是一个在各种人际关系中游刃有余的人,只不过现在有求于人,只好好言哀求:“白老板,我真的只想见爷爷一面,问些问题……请您帮帮忙……”
谢以安站起来,看着他说:“云来客栈我说了算,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我看他站起来,立刻也狗腿地站起来。
忽然唐主编过来拉住我的手腕:“深月!深月,你帮我说说……”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手不知道怎么的,已经被谢以安抽出来:“你想见你爷爷?”
唐主编愣在那里,不明白怎么刚才拉着我的手,现在却两手空空,只是呆呆看着谢以安。
“过了三天,你就能见到你爷爷了,”谢以安看着他柔声说,“我想你应该清楚,你爷爷头七未过,你还来得及……”
说着拉着我走出主编的办公室,我匆忙间看了唐主编一眼,他站在那里,眼睛瞪得很大,连带着本来斯文俊秀的脸也变得有些扭曲。他维持刚才的姿势,呆呆得看着自己已经空了手。
“老谢……”我拉了一把走着的谢以安。
谢以安头也没回,只是淡淡回了我句:“跟我回去。”
经过编辑办公室的时候,编辑看到我了便追出来。谢以安也没有停下脚步,直接就拉着我往外走,我连忙向编辑尴尬得朝编辑点点头。编辑也有些搞不清状况,刚张了张嘴,已经看到谢以安拉着我走出去老远。
谢以安,老子面子给你丢完了……我只能在心里骂骂而已。
这时候迎面走来一位老妇人。她穿着灰色的长袍,花白的头发随意地扎着,脸上的皱纹堆垒起来,起码也有八十多了。她抬头朝我们看了一眼,轻轻的点点头。
我正奇怪这幢大楼里怎么有这么一位衣着简陋的老妇人,没想到谢以安也朝她点了点头,然后拉着我往电梯那里走去。
我回头一看,那位老妇人正慢腾腾地弯着腰往前走,与旁边的环境毫不相容。
我正觉得奇怪,就被谢以安推进了电梯,但是等电梯门打开的时候,竟然已经到了云来客栈的玄关处。玄珠正在总台后面,听到声音抬头看了看我们,继续低头看小说。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谢以安便拉着我往里面走,一直到了后院。
第三十三章:洗衣妇(三)
“喂喂,老谢……”我努力抢回主动权,但是……力量渺小的我,怎么跟白无常去抢主动权。幸好,黑鹫不在后院,估计又晃荡出去了。
虽然刚才经过玄关的时候,玄珠那种理所当然的表情让我很不舒服,但是幸好小桃没有看见……
进了谢以安的房间,我使劲把手从他爪子里抽出来。谁知他这会儿却不用力了,而我用力过猛,一下子往后摔去。
幸好是摔在他床上,要不然撞在他屏风啊、衣架啊那些古董上,我可赔不起……
“唔……痛死了……”我虽然摔在床上,但是谢以安睡的是硬板床,所以屁屁也觉得痛,手腕被他一直捏着,这边也痛。
我还没来得及爬起来,谢以安忽然俯下身把我按在床上。
我瞪着他:“我警告你啊,你别压下来……你的重量我可吃不消……”
谢以安虽然看上去比较瘦削,但是有次看到他脱下衣服,身体还是……嗯,蛮强壮的……所以他采取体重攻击,我会叫痛的……
好在谢以安没有压下来,我松了一口气。
只是,那双黑色的眼睛这样直直地看着我,让我觉得很心虚,虽然说不出为什么心虚。
“咳……你当拎菜篮子呐,人有这么拎的吗,”我马上开口,我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所以尽量缓和,“来来,起来老谢……”
说着,我拿手去推他,手指触到谢以安的胸膛,我能从指尖上感觉到他的心跳。我知道谢以安是白无常转投人胎,但是在我潜意识里,我一直觉得他是没有心跳的,现在摸到他的心跳,我觉得很……惊讶。
透过薄薄的衣料,我能感觉到心脏的跳动,以及他皮肤的温度。
那种感觉让我的心产生一种悸动,仿佛有些什么东西在我心里一下子明朗起来一样。
这种感觉很奇怪,而且要说什么感觉明朗起来,我竟然也不知道是什么……
我有些心虚地抬头看他,从我躺在床上,从我的角度看过去,谢以安的睫毛很长。
他原本整齐的黑色头发有些凌乱,皮肤是一如既往的白皙,睫毛下的眼睛格外的黑,透不出一丝反光……
然后我做了一件令我自己事后都想呕死的事情。
我竟然一下子翻了个身,把脸埋到被子里,把背脊朝向了谢以安。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囧,但是我小时候遇到什么害怕的或者不想面对的事情的时候,都会这样。我以为自己早就把这个习惯改掉了,但是……它又活生生地再次出现了。
翻过身以后,我大骂自己,苏深月是白痴,是傻瓜……但是竟然没有胆量让自己再翻过来,只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古老的落地钟发出轻微的摇摆生,我几乎听不见谢以安的呼吸,但是我能感到自己的心跳的很厉害。
我是心虚还是害怕,心就是不由控制地跳的很快。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知道谢以安依然是原来这个姿势——我们到底在干什么= =
可是我发现我没办法像原来一样把谢以安推开……我果然太害怕鬼神了吗?
“深月……”谢以安的声音有些沙哑,听起来像在压抑什么一样。
我没动,身体格外的僵硬。
我感觉他的手指落在我的背脊上,轻轻划过我的脊柱……有些痒,我不由地动了动。
他的唇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落到我的耳边,他的气息吐在我的耳边:“你刚才和那个男人在做什么……?”
我想让他让开点,身体不由自主地扭动,他忽然按住我的肩膀,另一只手抚上我的腰侧,指尖划过腰侧的皮肤,身体不由地轻轻颤栗。
……谁能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情况囧
我想开口,但是声音好像卡在喉咙里,竟然没法发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唰”的一个声音。这个声音并不响,但是我的耳朵还是捕捉到了。
随即是重物倒地的声音,我身上的重量消失,我也连忙爬起来。
原来不是谢以安倒地,而是谢以安房间的门倒地了……
门口站着黑鹫,手里拿着他那把漂亮又锋利的黑刃,眼神平静地看着我们,地上是……被砍成四半的门……
“噢,抱歉,”站在门口的黑衣男人毫无歉意地说,“我有些事情要和你说,以安。”
谢以安的脸色很不好,当然我的脸色也不好,估计是尴尬的。谢以安的话,好像还是郁闷多一点。
我咳嗽一声,站起来平静得往外走,我觉得谢以安在看我,背上感觉刺刺的。
我走到门口的时候,黑鹫微微地侧开身体,我第一次大着胆子靠他这么近的地方走过去囧。
我一直没有回头,我只是怕他们看到我脸上尴尬的神色,直到走回房间,关上门。我的脸一下子红起来……
我靠在门板上,脑子里想着,如果黑鹫不出现,那接下去会是什么情况……谁来告诉我现在是怎么回事?
我好像没有什么地方惹到谢以安吧,怎么他忽然冲进主编的办公室,一把拉着我就回来了……可是……他到底在发什么脾气啊?
我知道他在发脾气,可是为啥呀……为毛呀为毛……
难道刚才谢以安想……应该不会吧,我拍拍自己的脸,我只觉得他很生气,虽然不知道是为毛……
忽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我吓了一跳,后来才发现只是手机震动,而已。
第三十四章:洗衣妇(四)
我把手机从口袋里摸出来,上面是一组陌生的手机号码。
我的心还是跳的好厉害,离开门板过来坐到了椅子上,才接听电话。
“深月,我是唐主编。”
我一按接听键,手机里就传出来唐主编的声音,我连忙抬头看了看,房间里静悄悄的,我才放心继续接听。
为什么我现在的样子就像在外面偷情的人啊……
“唐主编……有事吗?”我明知是关于云来客栈的事情,但是我还是这么问了一句,一边想着如何拒绝他。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传来他低低的声音:“深月……白老板说我三天后会死,那是真的。”
我没想到他会说那么一句,这让我完全接不出下句。他用的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从他的口气上来说,他觉得谢以安说的话是真的——难道他知道自己会死?
电话那边和我一起沉默,最后他说了句:“今天晚上,我在X路的奇诺咖啡厅等你。”说着,他把电话挂了。
电话那头传来忙音,我愣了愣,放下手机,支着下巴发呆。
唔……我该不该去呢?
肚子有些饿,做饭去先,省得等下老谢又罗里罗嗦……
我今天胃口不佳,吃的不多,等谢以安和黑鹫吃完了以后,收拾桌子去洗碗。
其实我一直是低着头的,不敢看谢以安也不敢看黑鹫。本来吃饭的时候,他们就不爱说话,今天更加阴郁。
小桃在旁边帮我洗碗,自从黑鹫来了以后,小桃和玄珠都不会来这边吃饭。玄珠基本上不再来后院,小桃倒是有时候还过来帮帮忙。
谢以安一直说庭院周围有个结界,但是我感觉,这个结界也不太安全的样子,因为我第一次来的时候那件奇怪的事情我还记忆犹新。
我一直也没问谢以安那是为什么,反正谢以安说了我也不懂= =
谢以安的世界像是另一个世界(本来就是),我一直觉得我们是正常世界的人,其实我和他都不是。
我正想着,忽然有人在我身后打了个呵欠,我回头一看,看到黑鹫抱着剑坐在椅子上,低垂着眼帘好像很困的样子。
真是的,困了的话就去睡觉,为毛还坐在这里,洗碗的人表示鸭梨很大……
“小桃,出去。”黑鹫忽然开口说话。
小桃愣了愣,连忙擦了下手,向黑鹫欠了欠身,然后向我说了句:“我先离开下。”然后就走了。
我继续洗碗……
“喂,过来。”黑鹫冷冷的声音对着我的背脊。
黑鹫是属于那种以自我为中心,从来不理会他人的人。如果反对他的话,他的心情就会很不好,如果心情不好,我会很恐惧……
于是我慢慢地蹭过去:“黑鹫大人?是不是要咖啡……”尽量谦卑是不会有错的。
黑鹫看也没看我,指指旁边的椅子让我坐下。我战战兢兢地坐下。
黑鹫的依然低垂着眼帘,黑色的发丝落在白皙的皮肤上,衬着皮肤略微有些苍白。
黑鹫不属于那种强壮型,甚至我怀疑他不是人类——我的意思是,他没有像谢以安那样投胎肉身,因为坐公交车的时候,除了我之外,似乎没人能看到他。
就像所有传说中描述的那样,黑无常全身都是煞气,这一点没有改变过。
他忽然微微抬头看着我,那双眼睛比谢以安的更黑……为什么有那么黑的眼睛,是什么让他有着这样深不见底的,如此沉寂的黑色眼睛。那个传说中的地府,是不是也是一样黑的天空……?
那一瞬间,我被他的视线摄住,恐惧开始的时候,甚至没能想起逃跑。
他轻轻的开口:“你喜欢谢以安吗?”
我愣了愣,不明白黑鹫为什么开口问这个问题。
“喜欢?”
“喜欢吗?”他问。
我下意识地反问:“哪种喜欢?”
“情爱。”黑鹫的率直让我惊恐。
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好吧,吃饭以前我想过,但是被我扼杀在摇篮里了。
黑鹫就像一个专注的小孩,他凑近我,我几乎能感受到自己的毫毛都竖起来。在他身上飘过来一种杀气,锐利的如同地狱中淬炼的刀刃,随便靠近便会粉身碎骨。
“喜欢吗?”他又问。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甚至连回答的勇气都没有。请相信,如果你真的遇上这么一个人,连说话的能力都会丧失= =或者是因为我特别胆小……
他忽然抬起手,白皙修长的手指捏住我额前的头发,手指顺着头发下来,落在我的眉骨上,指尖冰凉。
“我……不知道……”我的声音很轻,甚至还有些颤抖。我觉得自己挺没用的,和黑鹫都住在一起了,还是那么怕他。
别人怎么样我不知道,反正我觉得他很适合当拷问的那种人,道具都不用。他总能激起人类原始的恐惧,直接而真实的恐惧。
我的呼吸有些急促,这个人让我感到呼吸困难……
黑鹫的手指顺着我脸部的曲线慢慢滑下来,落在我的唇上:“不知道?”
我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