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之后（下）—— 小厉

顾叶不想辜负了钱维的一片苦心，所以照样每天送阳阳去幼儿园之后，就来钱夫人这里陪着，陪着坐着，自己泡上杯热茶，带上前几天没看完的小说，坐在房间里朝阳的地方，一边晒太阳一边看起书来，不再试图跟钱夫人搭话，谁的自尊都是有个底线的。

被冷落的钱夫人看着悠然自得的顾叶，心里愈发不爽，钱夫人躺在床上不能动，顾叶理她的时候，对付着顾叶还算是打发时间，现在顾叶不理她，时间就变得难熬起来。

于是就出现了这样的情景：

“喂，给我倒杯水。”

“削个苹果，切成小块，插好牙签。”

“这是怎么削的啊，是给人吃的吗？”

“水太热了，给我凉凉。”

“水凉了，换热的。”

“去把窗帘拉上一半。”

“腿有点疼，去把医生叫来。”

“把空调打开。”

“去买份白粥过来。”

……

如此如此循环往复，顾叶一咬牙，闷着声，钱夫人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就这么折腾到阳阳快放学的时间，顾叶叫来钱家的阿姨照顾钱夫人，自己拔腿就跑出去，然后靠着墙上大口喘着粗气，真是难伺候。

钱夫人看着落荒而逃地顾叶，心里稍稍有些感慨，怪不得自己儿子找个男人过日子，这男人比唧唧歪歪的女人可是好太多，钱夫人情不自禁地将苏家小姐苏帆置换到这个场景中，若是自己这么支使苏帆，那丫头早就甩蹄子走了吧，钱夫人喝着顾叶买回来的粥，顾叶还还细心了配了好几款开胃的小咸菜，配上一小袋红糖，一小袋白糖。

自己儿子已经拿他这辈子的幸福威胁自己了，钱夫人将粥都喝完，心下感慨。

顾叶打车去接阳阳，在出租上车越想越憋屈，直接给齐晖拨过去电话，太多年养成的习惯，不是一天两天就改掉的，顾叶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又不方便跟钱维商量，还是第一时间想到了跟齐晖诉苦。

齐晖照样是很快接起电话，顾叶不等齐晖开口，就急急道：

“哎，齐晖我遭罪了，钱维妈妈住院，让我在跟前照顾着呢，怎么那么难伺候啊，净给我脸色，简直疯了，钱维也疯了吧，干嘛非得让我跟他妈照面啊，他妈看我得多堵停啊，这不是相互找堵吗？”

齐晖也是刚刚回家，一进家门鞋子还没有换呢就接着顾叶电话了，听他这么没头没脑地一顿抱怨，齐晖心里一下子堵上了，小雨听见门声迎了上来，接过齐晖脱下来的外套，给他摆好拖鞋。

齐晖接着电话哪里有空跟小雨打招呼，小雨一听那语气就知道齐晖是在跟顾叶打电话呢，不吱声，将齐晖地衣服挂好。

顾叶抱怨完了，齐晖假装笑道：

“别一口他妈，他妈的，跟骂人似的，那他让你去你就去啊，还不是你自找的，不想去就别去呗，干嘛非得贴人冷屁股啊。”

“人家毕竟是钱维的妈妈嘛，我不想给钱维找不痛快，他家里已经闹腾得够难堪的了，我这里不想给他出状况。”

“那你还抱怨什么，要么继续看人脸色，要么就拍拍屁股走人，有什么好为难的。”

顾叶那边沉默了几秒钟，道：

“是啊，何必在乎呢，我看人脸色看的还少嘛，没别的事，你忙吧。”

齐晖一听见顾叶这么低落，心疼起来，道：

“要不你把阳阳带过去，小孩子在老人面前吃的开，说不定会好些。”

“可她上次把阳阳磕伤了，我可不放心让阳阳过去，再说小孩子去医院里待着，怪忌讳的。”

“顾叶，实在心情不好就别去了，由着她去吧。”

“嗯，知道了，看看再说吧，到幼儿园了，我接阳阳了。”

“嗯，有空带阳阳来玩吧。”

齐晖收了线，解开领带扔到沙发上，小雨给他端来一杯温水，齐晖喝了，道：“钱维这是折腾顾叶呢。”

小雨不问怎么回事，也不吱声，将齐晖乱扔的领带收起来，又回厨房做饭了。

其实齐晖更介意的是，顾叶都见钱维的妈妈了，万一钱维妈妈真的承认了顾叶，那岂不是更加覆水难收了，所以齐晖心里更期盼钱夫人继续不待见顾叶，可是想到顾叶要看人脸色，受人气，心里就更加纠得慌。

小雨在厨房里熬着八宝粥，一边搅合着一边发呆，齐晖心疼顾叶，自己确实心疼齐晖，替他不值，太不值了。

小雨觉得，自己干脆就做坏人做到底好了，人的感情是有限度的，齐晖的都要被那个叫顾叶的耗干净了，耗尽了，却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收获，太他妈不值了。

等齐晖耗尽熬干了，自己跟齐晖，谁都没戏了不是嘛，别人倒是照样该怎么腻歪怎么腻歪，谁在乎你是心神俱疲地爱了十分钟还是十年，小雨气愤得一勺子捅进锅里，溅出来几滴粥。

阳阳看见顾叶，背着小书包颠儿颠儿地奔过来，阳阳比别的孩子都还要小半岁，所以在一群孩子里面都显小，顾叶一眼就看着了小孩，不过今儿阳阳是和一个小男孩牵着手跑过来地，顾叶心里想八成就是传说中地那个虎子吧。

顾叶看着比阳阳高出一头的虎子，心里立马别扭起来，阳阳扑到顾叶腿上，喊着：“爸爸！”

顾叶将阳阳抱起来，阳阳对虎子道：

“我爸爸！”

虎子站直，礼貌道：

“叔叔好！”

“爸爸，虎子爸爸还没有来接他，我们可不可以陪他等一会？”

顾叶摸摸小孩鼻梁，道：“好吧，我们去滑梯那里等吧。”

阳阳从顾叶身上窜下去，牵着虎子的手就跑出去了，顾叶跟在后面，想着，果然小孩子是宝贝，说上两句话心情就变好了。

顾叶坐在一旁守着两个小孩玩，想着齐晖的提议，要不带着阳阳去钱维妈妈那里，阳阳这么讨人喜欢，说不定还真的会有些效果，真是没办法的办法，回去再跟钱维商议下，不知道钱维在忙什么。

这时候钱维真是没有闲着，他正坐在自己父亲对面，百感交集地看着自己这位父亲。

是钱父约钱维出来的，钱父开门见山的对钱维道：

“我不配做你父亲，我也没有办法跟你妈相处下去了，当年的婚姻就是个错误。”

钱维不耐地打断道：

“错误？谁的错？我妈死心塌地对你，她错了？你都把她逼疯了，你知道她已经抑郁到多次想自杀吗？你呢？你一直在哪里，爸，别在我这里装可怜，我不吃这一套，说吧，这次想怎么折腾？再回去扶持钱辉？能不能换点别的，我看着都厌。”

钱维不是多话的人，更不是刻薄话连篇的人，只是现在，他感到太失望太心灰意冷，除了医学上的DNA或者血型，自己真的完全觉察不出跟面前这个男人还有别的什么联系。

钱父叹口气，道：

“错都在我，当年是贪恋你妈妈家的财力地位，毁了她一辈子，所以我已经签好文件了，将钱家的一切都给你们，我以后不回来了，你做得很出色，我一直很为你骄傲。还有，我没有资格说你什么，要是你真的觉得那个男人合适你，要就跟他好好过日子吧，我也年轻过，你别犯跟我一样的错。我晚上就走了，你妈妈我不过去看了。”

钱父站起来，拍怕钱维的肩膀，离开。

钱维没有站起来，心里涩涩地，自己的父亲，终于在离开之前跟自己讲了几句像样的话。

顾叶陪着两个小孩等了足足一个钟头，天都渐渐黑下来，虎子爸爸还不来，钱维都打来电话问询了，顾叶说说情况，总不能把孩子带走吧，所以准备继续再等半个小时。

这时候，虎子爸爸终于风风火火冲进了幼儿园，虎子看见爸爸，大叫道：

“爸！又抓小偷去了！这么晚！”

顾叶看着虎子爸爸，一愣，穿着警服的高大男人，敢情还是个警察，真是有什么爹就有什么儿子，看着都憨憨的，就是身子壮。

阳阳显然是见过虎子爸爸的，大大方方招呼道：

“叔叔，这是我爸爸。”

顾叶讪笑着跟那男人打招呼，那男人跟顾叶握握手道：

“谢谢了，今天突然有案子，耽误了，虎子过来谢谢叔叔。”

顾叶还想寒暄几句，钱维又打来电话，顾叶接起来，钱维说已经在幼儿园门口了，顾叶跟虎子爸爸一起往外走，在门口分开，钻进钱维车里，钱维皱着眉头问道：

“那男人是谁？”

顾叶一看钱维阴沉模样，知道八成是醋了，拍了一下阳阳，道：

“来，阳阳告诉你爸爸，那叔叔是谁！”

阳阳亮着嗓子道：“虎子爸爸！”

想了想，阳阳又补上一句：“虎子跟我一样，也没有妈妈！”

钱维又狠狠剜了顾叶一眼。顾叶嘿嘿干笑了两声，道：

“怎么听风就是雨啊，想什么呢？对了，明天我带阳阳去陪伯母怎么样？”

顾叶想起来齐晖说他老是“你妈他妈的”太难听，所以终于改口叫伯母了，钱维听了，知道顾叶肯定心里受了不少委屈，便道：

“你觉得合适就行，还有，要是在面对不了，就别勉强了。”

“没，挺好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嘛。”

第八十一章

晚上顾叶回家查看邮箱的时候，发现章柳传来好多照片，看看日期，是三天前就发过来了，这小子照旧笑得一脸没心没肺，只是每张中无力下垂着的右臂看得顾叶心里发酸，不知道他右臂肌肉会不会萎缩地厉害。章柳的照片里有几张跟别人的合影，有个高个子金毛男子亲密地揽着章柳，笑得倒是还挺阳光的。

不知道这人是不是章鱼所提到的那个开画廊的朋友，顾叶不准备将这些照片给龙二看了，免得刺痛他。顾叶老是觉得龙二是比章鱼坚强的人，这章鱼就算是多长了那么几条软了吧唧的爪子，到底是软体动物，怎么能跟腾云驾雾地龙王相比呢，所以，顾叶想只要章柳觉得自己过得快乐就好，而且龙二的父亲至今还是意识不清地躺在医院里，说不好会怎样。不负如来不负卿，从来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顾叶立马给章柳打了个电话，跟章鱼絮絮叨叨提起来家里的情况，说到本来计划着要去他那里办婚礼来着，因为钱夫人的事情给耽误了，听得章柳一阵唏嘘，催着顾叶抓紧过来，该办办了，自己可是准备好红包了，顾叶正犹豫着是不是该问点关于龙二的话题，章柳却已经开口了，章鱼道：

“哥，昨天龙土鳖过来了。”

顾叶一滞，等着章柳继续说些什么，两人就这么在电话里僵持着，章柳没有再讲话，顾叶听见那边轻轻的叹气声，接着，电话就断了，只传来忙音，不知道是章柳自己挂断的还是因为手机没有电了，再拨过去，已经无法接通。

顾叶突然觉得，其实章柳其实都明白，全都明白。

顾叶晚上跟钱维商量着章柳跟龙二的事情，钱维也不过就宽慰顾叶两句，顾叶也就不好意思再折腾着问，毕竟自己这里还有一大堆子事情，明天是已经决定带着阳阳去看钱夫人的了，钱维也赞成，毕竟没有几个老人家能够对孩子狠下心去得，就当是减轻顾叶的精神负担了。

吃过早饭，顾叶抱着阳阳上车，阳阳知道自己今天不能去幼儿园跟虎子一起玩，有点小别扭，顾叶给阳阳背上小书包，阳阳嘟着嘴爬到车后座上，想了想，道：

“爸爸，我想给虎子打电话。”

顾叶一愣，问道：“为什么啊？你知道虎子的电话？”

阳阳认真点头，道：“知道叔叔的，爸爸，我要给虎子打电话。”

顾叶将信将疑地把手机解了锁递给阳阳，阳阳大人模样似的看了好半天键盘，然后撅着小嘴又将手机还给顾叶，道：

“我说号码，爸爸给我按。”

钱维已经发动起了汽车，顾叶忍着笑给阳阳按下号码，听见接通了赶紧将电话给阳阳，阳阳听见那边虎子爸浑厚地一声“喂”，立马紧紧抿起嘴巴，将电话推给顾叶，顾叶笑着接过电话，道：

“您好，我是阳阳爸爸，阳阳今天有事不去幼儿园了，他让我转达虎子一声。”

那头虎子爸一愣，大笑两声，道：“好，我跟虎子说去。”

寒暄两句挂断电话，钱维阴着脸问道：

“那么乐？昨天那个？”

顾叶哼着小曲给阳阳整理书包里的东西，没搭理钱维。

钱夫人见这三个人一起进屋，着实吃了一惊，总有那么点来示威的感觉。阳阳看见上次让他撞到额头的奶奶，扒到顾叶腿上，小手还捂着自己的脑门，小声道：“爸爸，我不要，不要嘛……”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在安静的病房里清晰回响，钱夫人冷哼一声，道：

“不想来就别来，我还不想见呢。”

钱维笑着摸摸阳阳脑袋，道：“阳阳陪下奶奶，爸爸给你买玩具好不好？”

阳阳拍开钱维的手，都带着哭腔道：“不！爸爸就知道买玩具！我不要，我要找虎子玩，我不要在这里！”然后拽着顾叶衣服昂着小脸，干嚎道：

“爸爸我不要在这里，她是坏人，我不要嘛……”

顾叶心里说不出啥滋味了，看着阳阳心里叹了口气，蹲下身子抱起阳阳走出去，顾叶在走廊上对阳阳说：

“阳阳，那个奶奶现在很可怜，她腿受伤了，不能走路了，所以不会欺负你了。而且啊，那个奶奶是你钱维爸爸的妈妈，就是很亲很亲的人，像你跟我一样亲，奶奶现在只有一个人，阳阳陪陪她好不好，别害怕，爸爸也在这里呢。”

阳阳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摸摸眼角可怜兮兮问道：

“不会打我吗？”

顾叶亲亲阳阳脸蛋，道：“不会，爸爸在，谁也不敢打阳阳，阳阳，一会进去叫他奶奶，好不好？”

阳阳委屈地点头答应，顾叶才将他又抱回去，进门的时候，阳阳握着自己小手，小声道：

“奶奶。”

钱夫人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应答，刚开始看到小孩子对自己一脸厌弃，钱夫人其实心里也难受，所有人都不待见她，连个孩子见了自己也跟见鬼似的，她本以为顾叶干脆将小孩带走了，没想到小孩不仅回来了，还开口叫自己奶奶，钱夫人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接话，钱维轻轻到一声：妈。

钱夫人惊醒，哽着嗓子道：

“嗯，阳阳吧。”

钱维跟顾叶齐齐松了口气，顾叶赶紧将阳阳送到钱夫人床沿上，阳阳还是惧惧的样子，眨巴着眼睛瞅着钱夫人，钱夫人也是试探着摸摸阳阳的小手，然后握住。

钱维跟顾叶悄悄退出房间，顾叶攥着钱维胳膊笑道：

“终于有那么点成效了，哎呀，不枉费我一片苦心啊。”

钱维没有说话，直接捞过顾叶后劲，扎扎实实亲上去。

不用多说什么了，亲一口就都表示了，顾叶挣扎着推开，旁边一个过路的小护士捂着嘴小步跑过去，小声道：继续继续。

顾叶红了脸，钱维满意地上班去了。

阳阳安静地画画，每画好一副就给钱夫人看看，然后指着画里两个圆圈四根线条的小人道：

“奶奶，看，这是爸爸，这是爸爸，这是我。”

然后小孩歪着脑袋想了想，道：

“奶奶是爸爸的妈妈，我把奶奶也画上吧。”

又折腾了一会，阳阳捧着纸给钱夫人看，道：

“这是奶奶，长头发的。”

钱夫人看着画里自己那几根支楞着的头发，忍不住笑道：

“我哪有那么难看，奶奶教你怎么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