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之后（下）—— 小厉

“不想笑就别笑，这里没人逼你。”

温江听了，不想笑了，想哭。

过了很久很久之后，那人还是会很严肃地对温江说：

“你别笑。”

温江仍旧会问：“为什么？”

那人还是会伴着一张脸正儿八经的道：

“不准对别人笑，只准笑给我看。”

有人为伴的日子过得飞快，温江对对床这个沉默寡言的家伙愈发好奇，他从来不说多余的话，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关进来。这人天生就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其他人见着这家伙都绕开三米走道，不过这个叫季辉的男人倒是不反感温江，换句话说，几乎是温江去哪里季辉就跟到哪里，事实是这样，但大家看来，温江倒是做小弟的那个似的。

温江听到后在心里怒骂，季辉才是小弟好不好，刚才自己还把顾叶带来的巧克力分给季辉了，那家伙连个推辞都不会，嘎巴几口全给吃了。

温江问他是做什么的，怎么进来的，那哥们沉默了好长时间，温江以为他在整理答案，谁知道那哥们给了明晃晃的五字答案:

“我不是坏人。”

温江就放弃了继续追问，心里暗道：我还不是坏人呢！进这里的都说自己不是坏人！

温江那里有不少书籍，季辉也会拿来看，跟季辉的阅读速度相比，自己就跟有阅读障碍似的，而且看完之后问他细节，这哥们竟然能记住九成五。

温江确定，季辉不是正常行业的正常人。一直以为自己很是变态的温江，终于碰到比自己更表态的人物了。

某一天夜里，季辉脱光了上衣准备钻被窝的时候，温江站在他身后，看着季辉肌理分明有力，后背线条那叫一个完美，于是温江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摸了一把，摸了第一把就想再摸第二把，捏着季辉的三角肌赞叹着：

“怎么练出来的啊？”

季辉身子一僵，他从来都反感跟人有身体接触，不过温江的触摸，倒是不反感，就是感觉……他说不出来的感觉。

季辉淡淡道：“练出来的。”

“我怎么就没有。”

季辉也伸手捏捏温江的胳膊，确实软软的，有些纤细感。

然后，季辉突然脸红了，温江尴尬的笑笑，收回手，躺进被窝里。

熄灯之后，温江开口道：

“我是gay，那个叫什么辉的，是我以前的男朋友。”

暗黑中，只传来季辉闷闷的一声：“嗯。”

再无下文。

慢慢来吧，他们还有太多的时间可以消磨在一起。

第八十六章

苏宁要跟她的男朋友出国，走之前来看看耗子跟大熊。

经历过的事情没有什么后悔不后悔之说，坦坦荡荡，走过了便是走过了，生下耗子和大熊后，苏宁得到了她想要的好处，顺利让姐姐苏帆吃瘪，不过眼睁睁看见还皱皱巴巴的两个小孩被抱走，心里空落落的要命，怀胎十月掉下来的肉，能不疼吗。

她一直伪装成无所谓的样子，好像伪装久了就会真的不在乎了一样。

还好顾叶将两个孩子照顾得不错，耗子跟大熊成长得很快乐，这样她还多少好过一些。

顾叶见着苏宁来了长长舒了一口气，今天周末，三个小孩在家里可没有把他闹腾死，耗子和大熊一会抢玩具，一会抢阳阳，一会要吃冰激凌，一会要去玩滑梯，顾叶保姆跟阳阳小保姆忙得团团转，倒是人家钱维淡定地坐在凉亭里看报纸喝茶，小家伙们偶尔跑过去往钱维桌子上放个玻璃球，或是放在钱维腿上个糖果。

这么小就知道欺软怕硬，看着钱维当家就讨好钱爸爸，然后来欺负顾叶爸爸，什么世道啊，世风日下啊。

苏宁看他们玩成一团，笑着换下高跟鞋，换上她的家居服，挽起袖子去给小孩收拾房间，顺便洗洗小衣服，钱家是一直为她留着特殊的位置的，随时来，随时是家人。

钱夫人派来钱家老宅的仆人和厨师帮着他们收拾，钱夫人中午的时候也过来了，为苏宁做了丰盛的午餐，毕竟是为自己生下两个孙子的人，算是钱家的恩人，亏待不得。

吃饭的时候苏宁坐在两个孩子的身旁，给他们夹菜喂饭，一丝不苟，钱夫人看见苏宁眼里的那份温柔，替苏宁也叹息了一把，自己是做母亲过来的人，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不过钱夫人倒也是希望苏宁快点离开，免得将来出什么纷争。

饭后钱夫人拉着苏宁的手道：

“孩子啊，钱家就是你的家，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回来。”

苏宁见着这位叱咤风云的夫人都有这么语重心长的一面，回想起当年钱夫人跟自己姐姐难为顾叶的那一幕，还有自己为顾叶逞能出头的时候被钱夫人的呵斥，苏宁在心里暗笑，真他妈有点沧海桑田世事难料的滋味。

不过钱夫人随后又加上一句话：

“这两个孩子是钱家的骨肉，不过，我们钱家容不了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发生了，现在这个样子就好，你出去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别老想着这边，说句不好听的话，若说到底，这两个孩子跟你是没有什么关系的了。”

苏宁一怔，随即明了，勉强笑着点头，回答道：

“我知道分寸的。”

玩累的两个孩子趴在苏宁身旁睡着了，在他们稀薄的记忆中，很喜欢亲近这个漂亮阿姨，漂亮阿姨做得饭菜也好吃，买的衣服也可爱，买的玩具也好玩，这大概就是苏宁对于他们的意义。

等苏宁出了国，几年或者一辈子不回来看望他们，他们会将这个阿姨忘得一干二净的。

苏宁亲吻着小孩子的额头，把他们一一抱回小床上，然后悄悄带走几件小孩穿过的衣服。

她能带走的也就只有这么多。

顾叶跟钱维送走苏宁，钱夫人又去看了一眼熟睡的三个孩子，临走的时候吩咐顾叶把小孩玩具间收拾一下，太乱了，顾叶答应下，回头就跟钱维嘀咕上了，说是怎么还真是有点婆婆吩咐媳妇的味道啊，钱维摸摸顾叶耳垂道：

“那还不快点领命去收拾。”

顾叶伸伸懒腰，道：

“刚忙活完，先睡个午觉吧，晚上再收拾。”

孩子们已经睡着，钱维大方方地把顾叶打横抱起来，道：

“嗯，睡你去。”

顾叶瞬时间觉得自己就是劳碌命。

晚上打发几个孩子睡觉之后，顾叶开始着手打扫起玩具室来，这几年给孩子们买的玩具太多，他们那帮叔叔们也经常送来些，实在太多，干脆换新房子的时候特意留出一间专门放玩具，顾叶可真羡慕现在的小孩子，自己小时候那会，也就是用红砖头在地上画个格子，一群小孩玩跳格子，再高级点的就是玩个纸牌啊弹珠啊什么的，看看自己儿子们，不是电子积木就是高达，毛绒玩具都是低档次了。

顾叶撸起袖子分类收拾着，把他们经常玩的放在一起，已经玩厌的放进大柜子里，顾叶打开柜子的那么一瞬间，心里咯噔一下沉寂了。

他打开柜子门，放下手里的东西，坐在地板上，跟柜子里的那只大熊毛绒玩具对眼相望。

灯光照不进柜子里，大熊坐在暗影里，黑漆的塑料眼睛仍旧亮晶晶的看向顾叶，顾叶伸手摸摸大熊的爪子，憋着涩涩的眼睛，勉强笑着问道：

“你过得还好吗？”

大熊怎么可能回答他的话，顾叶却继续固执的问：

“我过得很好，你呢？”

依旧沉默。

“问你话呢，真是。”

对面仍旧沉默，顾叶受不了，站起来合上柜子门，再没有心情收拾，没有惊动钱维，顾叶悄声开门，想出去透透气。

三年前，齐晖送来的大熊，原来一直在柜子里。

他从来都是有心的，自己从来都是没心的。

有心的遇到没心的，就悲剧了。

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那个叫郑宇的孩子还陪在他身边吗？齐晖有新的爱人了吗？他还在这个城市吗？

真的，很想念。

好多次，顾叶都想脱口而出，如果有下辈子，让我们早早表白心迹在一起吧。不过只是想这样说罢了，顾叶知道，齐晖只是个过去的人而已，他爱的，或许只是那段花样年华吧。

顾叶掏出手机，即使知道没有结果，他还是将电话薄从头翻到尾，想看见齐晖的名字，拨过去，想听听他的声音，知道齐晖过得好不好，哪怕是他敷衍着欺骗着说声“好”，自己都会安心一些。

地球离了谁都转，人离了谁都能活，顾叶想，但愿是自己自作多情想多了，其实人家齐晖正过得欢畅着呢，但愿。

他想他幸福，他也想他能幸福。

顾叶很想联系上齐晖，却不知道要从哪里联系齐晖，失去一个人原是这么容易地事情。

突然在在电话薄地末尾看见“房东小刘”的电话，顾叶一愣，马上拨了过去，就算钱维很介意自己跟齐晖联系，就这一次，碰碰运气。

真的，不为别的，就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就想，图个安心。

电话竟然接通了，顾叶咽了口唾沫，才问道：

“请问是小刘吗？”

“啊？是啊？您哪位？”

“你认识齐晖吗？”

“啊，齐总啊，我是他助理啊，您是？”

顾叶握着手机笑了，是啦，竟然真是，顾叶抽抽鼻子，却不知道要继续问什么，就这么踟蹰着沉默下来，只是道：

“我是他朋友……我想打听下……”

小刘却着急打断道：“啊，我开车呢，让齐总接电话吧。”

毫无防备的，电话转到了齐晖手里，顾叶就听见电话那头遥远而熟悉的声音道：“喂？”

顾叶抿着嘴不说话，齐晖又“喂”了一声。

顾叶紧紧咬着牙齿，顾叶突然合上了电话，他真的不知道说什么，也许钱维说的对，不联系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顾叶将手机揣进兜里，准备回家，这么晚了还在外面忙碌，齐晖过得大概很充实吧，应该不错吧。

没走几步，顾叶的手机响了，一个陌生号码，顾叶接起来，却是齐晖的声音，齐晖直接道：

“你把我号码删了是吧，拉进黑名单了是吧，怎么，想打电话找人结果忘了号码了是吧，顾叶你怎么还这么点出息。”

齐晖一上来就一通批评，顾叶窘了，半天才支吾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齐晖有点无语，道：“你的号码我什么时候记不住过。憋了三年不联系你也够狠的，怎么有什么事要找我哭诉啊？我可是很忙，要提前预约啊。”

顾叶听见，心里开朗起来，笑道：

“我就是收拾的时候看见你送的那只大笨熊了，就想起来了。齐晖你现在在哪里呢？还在这里吗？”

“顾叶你还真是少根筋，你家钱少爷能让我继续留在那里吗？我现在在T市。”

顾叶讪笑两声道：“那你过得怎么样？”

齐晖放下车窗，在夜风中微不可闻的叹口气，只是不让顾叶听见罢了，齐晖说：“我过得很好，生意做得更大了，钱赚得也更多。”

顾叶想问的不是这个，齐晖没有正面回答，顾叶狠狠心又问：

“有伴没？”

“顾叶你干嘛想知道这个？你过好你自己的日子也就算对得起我了。”

“可是……”

“我下周回去办点事，你要是还有良心就接待我一下，对了，听说你家又添了两口子，我去参观参观啊。还真想阳阳了。”

“行，我等你来。”

打完电话，顾叶攥着手机往家走，听见齐晖的调侃，突然发现，其实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凄凄苦苦，男人的感情，没有那么脆弱，毕竟生命里重要的事情还有太多。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看见正出门的钱维，顾叶跑过去，问道：“怎么出来了？”

钱维皱眉道：“你说呢，大半夜找不到人，电话也一直占线，去哪了你？”

顾叶咧着嘴笑道：“我给齐晖打电话了，他说下周过来看阳阳耗子和大熊。”

钱维捏着顾叶腮帮子，道：“又故意找茬是不？看来中午还教训得不够啊。”

“钱维我说真的呢，齐晖下周真的过来。”

“嗯，过来就过来吧。”

“你不介意？”

“我介意你心里一直有疙瘩，现在见个面也差不多了，不过我可不会回避。”

“你回避吧，我们两人好好叙叙旧什么什么的。”

“想家暴是不是？”

“不敢了，好困，睡觉去。”

他们都知道，已经时过境迁，计较的不计较的，都过眼烟云了。

齐晖时隔三年再次光明正大的登门拜访，再次面对，反而真的豁达许多。阳阳黏在齐晖身上一直不下来，顾叶也知道了他想知道的。

齐晖过得还行。

当年齐晖一个巴掌把小雨扇走了，自己没过几天大病了一场，小雨回来取落下的证件时，正好又照顾上了齐晖，这一照顾又凑合着过上了，再之后，齐晖被钱维“奉劝”着去了T市，小雨也放弃学业跟了过去，就这么过了一年。

直到有一天，小雨又看见齐晖翻看顾叶的照片，小雨放弃了，他跟齐晖说，他要去做些自己的事情，先离开一段时间，哪天齐晖真的想要一个叫郑宇的爱人时，自己再回来。

小雨说，太爱了，已经无法满足于替身的身份了，这样继续，还不如什么都不得到。

小雨彻底走了之后，齐晖仍旧是过他的日子。

过了一天，过了两天，过了一个月，过了半年，齐晖知道了什么是郑宇，什么是顾叶。

经历过挚爱后沉淀下来的心，纵然已是千疮百口，却还是想念温暖，甚至与爱无关，只剩怜惜。

齐晖找到了郑宇，对他说：“回家吧。”

郑宇哭着问道：“你爱我吗？”

齐晖真诚的摇头道：“我不知道。”

郑宇哭得更凶，齐晖继续道：“别的不知道，我就想跟你一起过日子。”

郑宇抹着鼻涕点头，道：“好，你回去把顾叶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动扔了。”

齐晖笑着揽过小孩道：

“已经处理了。”

顾叶啊，我不会忘记你，我只是偶尔，想起你一下，就一下。

你呢，你也别忘了我，也偶尔想那么一小下吧。

我们都有权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不是吗？

第八十七章

在之后的那些岁月里，孩子们渐次长大，阳阳都已经上中学了，干净齐整的少年站到他们面前时，顾叶常想，是真的老了吧，而钱维依旧是那个王国的帝王。

温江刑满出狱的时候，来接他的人有三队人马，顾叶，季辉和钱辉。

温江却是笑着走向钱辉，年轻人的眼角细看的话还是有了纹理，他是长大了，长得稳重成熟了，看他开来的车，应该也混得有些身价了，温江笑着对他说道：

“再见了。”

然后潇洒的转身，置若罔闻身后钱辉的呼唤，已经太淡了，那些岁月那些感情。

温江跟季辉离开了，走之前给顾叶一个结实的拥抱，附在他耳边说着：“谢谢。”

自那年之后，顾叶再未见温江。

阳阳从小就喜欢章柳，章柳回来之后，阳阳也跟着章柳学起了画画，算起来也有些年头了，阳阳学得认真，天赋上不能和章柳比，但他心里的那份单纯柔软却是难得，章柳很喜欢教导阳阳。

这天，阳阳又是哭丧着脸回来，已经长到跟顾叶齐肩的半大小子，一回到家就扑到顾叶身上埋着头抽泣起来，顾叶拍拍小孩后背，问着是不是你章鱼叔叔又欺负你了？

阳阳摇头，抽着鼻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