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之后（下）—— 小厉

“我就不走！就不走！”

男儿膝下有黄金，龙二一下子跪倒章柳面前，吓得章柳退后一步，怔了。龙二抱着章柳的腿，男人身上微微的颤抖穿到章柳身上，章柳不知道，这个跪倒他面前颤抖着身躯求他离开的男人，在过去几天里经历了什么样的炼狱，他也有他的脆弱，升腾翻滚着的绝望，一直煎熬着男人。

章柳不知道，龙二怒火冲天地给章柳去报仇正好着了对方的道，形单影只地被十几个手持砍刀铁棍的狂徒堵在了死胡同，龙二的父亲，那位严词呵斥他们，却还是放他们离开的老人，亲自带着人马赶去解救龙二，却在那场混乱中被重伤成了植物人，至今躺在重症监护室里，不知今昔。

他为自己的年轻冲动付出了代价，痛恨自己的轻浮与考虑不周，却不后悔为了爱人刀山火海的决心。

龙二愧对父亲，也愧对章柳，现在龙家混乱得不成样子，牛鬼神蛇都蠢蠢欲动，龙二现在实在是没有那个本事和信心保住章柳一直平安，即使是现在这几日短暂的安宁，也是得益于钱维的庇护。

连爱人都保护不了，连父亲都彻彻底底辜负了，男人一直以来钢铸般的自尊心，几近倾覆。所以求他先离开吧，等自己能够堂堂正正掌握乾坤的时候再把他接回来吧。

这一切，龙二一辈子都不会告诉章柳的，他只要自己的男孩，远远离开这里，继续干净平安的生活。

章柳摸摸龙二的头顶，却是笑道：

“龙土鳖，你还真是让我失望，我不就残废了吗，就这么嫌弃我不待见我？行啊，走进走呗，说起来咱俩不也就几个月嘛，才几个月我就废了条胳膊，你就破了相，再这么折腾下去咱俩不是得把命都搭进去，我可还想好好活几年呢，行啊，你让我走，我就走呗，对了，要是我在外面遇到更好的人我就不会来了，你说对吧，土鳖，给我站起来！看着恶心，草！”

章柳一脚踹开龙二，气呼呼地坐到沙发上，龙二被小章鱼刀子似的小嘴刺痛到了，尤其是这小子没心没肺地说什么遇到更好的人，龙二心里又添了条裂缝，是啊，自己凭什么想把人送走了还妄想章鱼能一直心心念念记住自己，再有，自己干黑道的，真说不好哪天就交代了，跟自己老爹似的，万一小章鱼在外边爱上别人怎么办？即使不是这样，以后，小章鱼能背负起对老爷子的愧疚吗？背负着长辈的一条命，怎么还能坦然地跟自己在一起？

章柳说得对，他们毕竟才几个月，几个？两个还是三个，这么短时间的相识，你凭什么想拴着他一辈子？

龙二轻叹，道：“你在外面快活点生活就好，至于别的……章鱼，要是你哪天想回来，我都等你。”

章柳坐在那里不再说话，已经失去歇斯底里争吵的气力了，被抽干了一半，泄了气。

龙二只待了很短的时间就离开了，下楼的时候正好碰见回家的钱维，钱维看见龙二脸上的伤疤，不多说什么，只是问道：“都安排好了？”

龙二点点头，嗓音还没有从刚才的情绪波动中恢复过来，有些沙哑，道：

“是，谢谢钱大哥，章柳他……就麻烦您了，我不一定能去送他。”

钱维见过很多道上混的汉子，说实话，他真是没有料到龙二会为章柳做到这个地步，便道：“龙二，你确定章柳会理解你？”

龙二摇头，道：“钱大哥，您什么也别跟章柳说，他……他还小，再说，我这样子……他继续呆在这里真的不安全。”

钱维拍拍龙二肩膀，道：“嗯，我心里有数，有空去我那里坐坐，该帮你的我尽全力。”

龙二感激的点点头，侧身微微弯腰鞠躬，然后快步上车离开。

钱维打开家门，章柳还是刚才龙二离开时候的那个姿势，钱维走到他面前，章柳抬头，问道：

“钱哥哥，我知道他是为我好，可是心里就是难受。”

钱维不是顾叶，没有那么多细腻的话讲给章柳听，他习惯于强者的世界，龙二搞成现在这个样子，钱维除了那么点怜悯，其实还有鄙视。

是啊，既然没有能耐和决心坚持到最后，何必开始呢？伤人伤己。

钱维还是坐到章柳身边，想了一会，道：

“离开也好，出去走走，你还小，等见到世界真正是什么样子，说不定一些想法就会改变，我跟你哥都在，想什么时候回来就回来。”

“钱哥哥，我真羡慕你跟我哥。”

钱维笑而不语，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钱维站起身来，过去拉开阳台上的窗帘，屋子里立马鲜亮起来，钱维道：

“行了，别跟离开男人活不了似的，章柳，要是你真把龙二当回事，那就挺起腰板活出点样子，让他放心。要是你不想把龙二当回事，那更得快快乐乐的，无视掉他。”

章柳看着站在阳台上的钱维，这个一直那么自信的男人。

钱维过来摸两把章柳脑袋，他把话说到这里已经够多了，剩下的就看个人领悟的劲儿了，谁也代替不了，自己得把自己的路走下去。

钱维看看手表，问道：“你哥跟阳阳呢？”

“阳阳？谁是阳阳啊？”

“嗯，给小洛洛改名了，章柳去给你哥打个电话，让他回来吧。”

“好。”

第五十四章

送章柳离开的那天阳光很灿烂，这个城市难得的湛蓝天空下，章柳遥遥张望，忐忑不甘中还是没有等来想要见到的人。

龙二想尽快送章柳离开，顾叶跟钱维商议着，见章柳也同意了，就抓紧给章柳安排了行程，早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说不定也是一种解脱。

阳阳虽然跟章柳只认识了短短几天，两个人却是特别投机，阳阳知道章柳要走了，一路上撅着小嘴跟鸡屁股似的，一直追问着小叔叔你什么时候回来，小叔叔你快点回来，我们的画还没有画好呢，小叔叔……

章柳笑着捏捏小孩嫩嫩的小脸，笑道：

“嗯，叔叔很快就回来，阳阳在家里好好听爸爸的话，乖，叔叔给你带玩具回来。”

顾叶心头埂着很多话，却觉得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也苦着一张脸，广播里已经提示乘客登机了，顾叶把上前抱住章柳，只道：

“好好照顾自己，不习惯就回来，学习什么的别耽误了，画画也别耽误了，我弟弟准能行的。”

章柳笑了，道：

“哥，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这两天也想明白一些事，哥，你跟钱哥哥好好过，你们可是我的楷模呢，要是你们坚持不下去，我的信仰可是会破灭的。”

顾叶拍拍章柳肩膀，给他背上背包，章柳俯下身子亲了两口阳阳，说：

“哥，再见。”

顾叶怔怔地看着章柳一步两步离开的背影，这个年轻的男孩，右手臂不自然的下垂着，但是脚步却轻盈，竟然有几分说不出的潇洒。

顾叶害怕这样注视着亲人的背影，好像被抛弃了一样，或者说，好像越行越远的那个人，将以前的生活抛弃了一般。

呆呆站了半晌，阳阳突然拉扯着顾叶裤腿，小孩眼睛盯着顾叶身后，害怕似的往顾叶身上靠，顾叶顺着阳阳的目光看过去，竟然见到了龙二。

那种悲戚的神色，掺杂在凶悍的相貌上，更加可怖了，怪不得阳阳吓坏了，龙二朝着顾叶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又望向章柳离开的那个方向，颓然转身离开了。

章柳离开的太突然，顾叶回到家里，怎么都觉得空荡荡的，恍如隔世是不是就是描述这种感觉的？好像章柳现在还好好地呆在学校，好好地跟龙二生活在一起，偶尔去谢老板酒吧闹腾闹腾，满嘴俏皮地叫着哥哥哥哥，好像他根本就没有受过伤，好像他还在画室里拿着画笔端着调色盘认真地作画。

真的，好像一场梦。

现在，章柳却是坐在飞往大洋彼岸的飞机上，要在那里待几年，回来的时候会是什么景象，那时候的章柳还是章柳吗？那时候的龙二还是龙二吗？

顾叶躺在沙发上瞪着天花板发呆，阳阳坐在地上继续画着没有完成的作品，上面歪歪扭扭的几个小人，还有橙黄的太阳，一根一根的绿草，巨大的花朵，还有一间小小的房子，房子屋顶上竖着个烟筒。

顾叶坐直身子，摇摇脑袋希望清醒一点，还是有些混沌似的，他起身去卫生间用凉水泼了泼脸，去书房打开电脑，时间过得真快，其实本来上个月就应该开始给学生讲课了，因为章柳的事情，顾叶跟学校请了假，把课程调整到这个月了，算算，明天正好是第一堂课。

顾叶得抓紧时间做点别的事情，不然，满脑子都是章柳转身前那个有些惨淡的笑脸，还有一直躲在暗处的龙二，怎么就走到如今这么悲悲戚戚的地步呢？只是单纯的相爱就这么难吗？

顾叶最近这边太忙碌，钱维也抽出很多时间往这边跑，这几天更是天天住在这里，现在闲着了，顾叶翻看着手机上的未接来电记录，一条一条的删除，那个显示着钱夫人的号码，从顾叶手机上清空了。

真的没有心力跟你们折腾了，我想做的，能做的，就是安静地支持钱维。

钱维回家的时候，看见阳阳紧张地站在卧室门口，手里又紧紧攥着那只小黄鸡，这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只要紧张，必须抱着小黄鸡，阳阳看到钱维，奔跑过去，喊道：

“爸爸！”

说实话钱维还是不大适应被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孩叫爸爸，不过，感觉还真是不错，钱维摸摸小孩脑袋，问：“你小爸爸呢？”

阳阳指指卧室，道：“爸爸，小爸爸是睡着了吗？从刚才就一动不动。”

钱维赶紧进卧室，果然看见顾叶趴在书桌上，看似睡着的样子，钱维摇摇顾叶，顾叶支吾几声，没有睁眼，钱维摸摸他额头，竟然是发烧了。

这家伙，这段时间担惊受怕的忙坏了，身体看样子吃不消了。顾叶就有这个毛病，以前也是，只要事情很多很急，高强度的工作之后，肯定会病一场，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感冒发烧什么的。

钱维把人抱到床上，打电话叫来医生，又给阳阳做了晚饭，去卧室把顾叶叫醒，给他端过去饭菜，顾叶无精打采的，一点都不想吃，只把医生带来的药吃了，阳阳趴在顾叶身边，拿着小勺子舀起一口粥，还跟大人似的吹吹气，道：

“爸爸，吃一口吧，爸爸。”

顾叶勉强喝了几口，有些恶心反胃，实在不能下咽，钱维便哄着阳阳去睡觉，顾叶缩回被子，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发汗。

这天半夜的时候，顾叶贴在钱维身上，抽着鼻子闷闷道：

“我担心章柳，怎么办，心里老难受了，怎么办？”

钱维把人搂住，一下一下拍着顾叶的后背，哄到：

“他总得有长大的一天。”

“我今天陪着章柳一直在等龙二，等到最后也没见着，章柳肯定很失望，他走了之后我看见龙二了。钱维，我看着两个人心里难受，真难受。”

“顾叶，别想了，好好休息，乖。”

第二天一大早，顾叶硬是跟着钱维一起起床了，钱维让他休息，顾叶可真不好意思再跟学校请假了，再请假估计会被学校直接裁掉了。头重脚轻地难受着赶到了学校，第一堂课上得平淡无奇，身体很不舒服，顾叶基本上也是照本宣科了，那群大一的小孩听得都是云里雾里，不过还好老师长得比较养眼，听懂没听懂的反正都瞅着顾叶放电呢。

好歹上完早上了两节课，本来想抓紧时间回家好好休息，阳阳还自己在家里呢，谁想到，永远都是人不找事事找人。

刚走出教室的顾叶，见到了温江，温江还是那副温温和和的笑模样，挡住顾叶的道路，笑着邀请道：

“小师弟，师兄请你喝茶，有时间吗？”

第五十五章

顾叶鼻子堵塞着难受，眼睛里也涩涩的发干，看着眼前凭空变出来似的温江，脑袋更是胀大，连话都不想说，皱着眉头，鼻音浓重地问道：“温师兄什么事？”

温江见顾叶脸色不大好看，伸手摸上顾叶额头，顾叶偏头躲了过去，温江见顾叶这么抵触自己，还是笑着道：

“不是说了吗？想请小师弟喝茶。”

温江的微笑实在是太明媚了，顾叶想着，要是多被温江照耀会，自己的感冒会不会就好了，病毒什么的是不是就会被杀死了，真好，跟假的似的，晃眼睛晃得头晕！

顾叶当然要推辞掉，谁知道温江已经搀扶住了顾叶的手臂，道：

“小师弟，相信我一次吧，有话对你讲。”

顾叶一愣，脚步已经顺着温江往前走去了。

也许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顾叶本能地想了解更多，他已经知道的，不知道的，关于章柳的关于龙二的，还有，关于钱维的，想知道更多些。

上了温江的车，温江体贴地问着顾叶身体觉得怎么样，要不要打点滴，顾叶强撑着摇头，问温江到底什么事情，快点说完快点回家好好休息下就好了。

温江坐在顾叶身边，笑眯眯道：“到了就知道了，小师弟觉得不舒服就先睡会吧。”

“很远吗？随便找个近点的地方吧，在车里说不是也一样吗？”

“小师弟先睡会吧，好不容易见你一次怎么能随便呢？”

顾叶靠着椅背，脑子里一会想着要不要给钱维打个电话说一声，又怕他小题大做，又想到昨天机场里章柳转身的背影，又想到龙二那一脸萧瑟的表情，然后是刚才课堂上黑压压的人头，还有还有很多似曾相识的面孔，混沌了。

温江看着睡过去的顾叶，摘下自己的眼睛，揉揉眼睛，低不可闻地舒了一口气。

顾叶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还打着点滴，难道自己晕倒了，温江送自己来的医院，不过，顾叶环顾四周，这房间的装潢肯定不是医院的，顾叶自己举着吊瓶下床，拉开窗帘，外面已经天黑，看不见车水马龙地街道，顾叶不安起来，走到房门那里，却怎么都拧不开把手。

顾叶拍门，门外还是没有半点动静，又去检查窗户，全部被封死了。

难道，温江绑架了自己，为什么，没有什么理由的，难道，难道是想威胁钱维？顾叶将针头拔掉，几滴血花渗出，染红了手背，顾叶拍打着房门大叫温江的名字，怎么踢打房门都没有回应。

自己的手机早就被拿走了，几番试着拉开窗户，却是被从外面封死的。

就在顾叶跟窗户奋斗的时候，房门却打开了，温江带着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进来，看见被顾叶扔在地上的点滴，温和道：

“小师弟身体没事了吗？怎么自己拔下来了，还没有打完吧，让医生再给你输点生理盐水吧。”

顾叶冲过去攥住温江的衣领，怒道：

“你想做什么？”

温江却是依旧笑模样道：“小师弟生病了，师兄想照顾照顾，不行吗？”

“操，温江我告诉你，要是你想拿我威胁钱维！我现在就撞死在这里，你怎么这么卑鄙！像个男人做的事吗？”

温江任由顾叶抓着领子，道：

“吴医生您先出去等一下，我跟他有几句话要说。”

那位医生退了出去，温江掰开顾叶的手，道：

“小师弟，不是跟你说过嘛，相信我一次吧，我不会伤害你的，就是请你在这里住几天。”

“滚，鬼才信你！”

“小师弟，你弟弟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小师弟也好好想想自己的处境。”

“闭嘴！章柳的事，你算什么东西，卑鄙小人，你也配说我弟弟！”

温江不恼，踱步到窗前，道：

“小师弟，要是给钱维一个选择，让他选择你，或者选择他的家业，小师弟觉得钱维会选择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