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蛊——繁先

作者:繁先  录入:11-06

“果真是笑话!赫连家的人早就死绝了,赫连峥早在当年随着亲母亲父一同去了。”袭罗说出他身份让他又回想起当年的事情。被袭罗揭了伤疤,赫莲真并不好过,语气自然也不善。

袭罗却只是笑:“我偶然得知血玉之事,听闻当年的丞相赫连大人得过血玉便想问个清楚,只可惜赫连覆灭,仅留公子一人,只好寻你来问个清楚。”

赫莲真听到血玉之后又是一颤,他默不作声,缓缓抬起头来看着袭罗,道:“你怎知道血玉之事……你!”这话一出口他也暗道不好,只好接着说:“你别再问,当年我不过是个稚儿,怎会知道那些事。”

“他可是醒了?如何?”

袭罗刚出了赫莲真的房门没多久,沈清秋便追着他问了。

“还能如何?他虽是醒了却他死活不肯说,你还能严刑逼供不成?”

沈清秋听了袭罗的话,轻声嘀咕说:“若他真的知道,严刑逼供也未尝不可,他不过是个贱籍,真的死了也没人管得着。”

他天性为人凉薄,若是对着喜欢的人还好说。当年他迷恋赫莲真,就是对方对他打骂也能甘之如饴,可一旦喜欢的感觉淡了,腻了之后可就大不相同了。那人是贱籍,对他来说好比猫狗,只要不经他手,就算是剖心剜肉的事情也激不起他心中半分波澜。

“哼,你倒心狠。好歹相识一场,何必伤了和气?”袭罗皱眉,他仅在四年多之前见过赫莲真一面说了几句话,那人并不是大恶之人也算良善,他自然不愿动他。

“我不管,我这阵子闲得很,他若是不说怎么解得了血玉的秘密?”沈清秋说着又想到了点什么,亲昵的把袭罗抱在怀里,“不如你陪我,到时我心里想的只有你便也不觉得闲了。”

袭罗不让他在外面这么拉拉扯扯的,稍微使力就挣开了,他看着沈清秋讪讪收回的手道:“你不如去帮着你侄子打理生意,何必去想血玉的事情。莫不成你真信了血玉藏宝一说。”

“洛阳的产业全是成乐和四哥在操办,我能帮得上什么忙?何况,那血玉若真的藏了宝便去寻上一寻,有何不可?”沈清秋倒是十分认真,“人生在世短短数十载,我此生为何就只能守着祖业,如果没有宝物,就当是历练也好。”

“血玉一块在你这儿,另一块在罗简身上。罗简要报仇,你若是闲的没事不如去找他的仇人,反正你们都觊觎血玉,说不定能在罗简那里找到别的线索。”

罗家十三口人被杀,沈清秋这个沈家人也是凭着两家的交情照顾罗简。但真要说起来的话,他的目的并不单纯,如果罗简没有血玉,他对罗

简可不会像现在这么上心。

袭罗说的不无道理,顺着罗简的这条线也能摸出血玉背后的事情来。可嘴上说要帮罗简报仇是一回事,真的要做就是另一回事了。沈清秋可以养罗简一世,但帮他报仇却是从没想做过的。

“你当真相信我会帮他报仇?我不过是说的漂亮话,报仇这事还是要看他的能耐如何,若是他不小心受了伤,能回来找我我便救他,若是回不来我是不会特意去救人的。”

“你这人……”袭罗停下对着沈清秋的额头弹了一下,“原形毕露了。”

沈清秋不甚在意,反倒抓着袭罗弹他额头的手道:“那又如何,反正我现在喜欢你喜欢的紧,你对我也要一样,可不能嫌弃我。”

袭罗任他抓着,也没有反抗。他看着沈清秋的脸,不由想着,若是哪一天他腻了,对他是不是也会一样绝情。这样想着,他眼神变得有些哀伤,沈清秋却未曾发现,见袭罗不反抗开心的抱着他搂住,接着又亲了一番,这下被他得了手,沈清秋笑的像只偷吃的猫儿一样。

二二

沈清秋不甚在意,反倒抓着袭罗弹他额头的手道:“那又如何,反正我现在喜欢你喜欢的紧,你对我也要一样,可不能嫌弃我。”

袭罗心道他怎会嫌他,到时眼前这人,虽是对自己身份略知一二,但不知见到他“那时候”的样子又会如何?

沈清秋这人喜美色,这本就是人之天性也无可厚非,只是这人更加执着于此,那日见了袭罗的半张鬼脸便吓得逃走。纵使他对自己有情,也不过尔尔罢了。袭罗自然是清楚这一点,只不过这全是他自己忘不了那人,他对沈清秋千般宠溺万般忍让都是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情”字。

很多时候——袭罗回忆起十分久远事情的时候,他总会觉得现在的自己变得太多,全然不似当初那般。

袭罗最初并不像现在这么类人,他初生之时不过是徒有其表——虽是人的皮囊,但内里却是和人不同的。蛊能夺人性命,也能救人,但说到底也不过是没有思想只知道繁衍生存的虫子,自然及不上万物之灵的人。

戮欺的亲子夭折,但肉身并未毁,戮欺先是将各种毒蛊放入还是婴儿的身体中,又用至阴的尸油炼制,原本只是试验人鼎的法子,却不料他这孩子体质特殊,那些蛊虫入了体没有将蛊鼎蚕食殆尽,反倒在蛊鼎里安了家,最终竟让死人复活,还在短短几天之内让一个婴儿疯长,成了十八七岁的美少年。

但说是复活其实那身体还是个死人,只是原本还没死透,让蛊虫鸠占鹊巢罢了。虽然看上去肤色正常,也隐隐能感觉到微弱的呼吸和心跳,但这些人还活着的征兆不过是蛊虫不让肉身消亡而保持的最小限度的活力。

戮欺是个喜欢探索创新的人,他不愿因循守旧,又一心想做出点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好叫后人膜拜敬仰,这才离开蛊苗在万蛇窟底定居。那孩子肉身的变化叫他又惊又喜,他欣喜的开始研究这变化,又在自己身上做了不少的试验。此番花了五年的时间,戮欺初有成就,蛊人虽然反应迟钝,平日里木木的,却能开口说几句话,也会思考些简单的事。

戮欺本以为这已经是极限,却不料有一日那蛊人突然心痛倒地,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衰老,过了一阵才又从老者的样子迅速变回原本的少年样貌,醒来之后的蛊人比以前更加聪慧,若说以前的智能如痴呆,那醒来后的蛊人便和寻常孩子没什么两样。

凡事一旦有了好的开端,后面就容易的多了。蛊人每五年都会历经一次“新生”,此后能力越甚之前,最终竟与常人并无二致甚至比起多数人要来的聪慧。但与常人不同,他的身体非常适合做蛊鼎,却完全不用担心被蛊虫反噬,而他的骨和血却和体质相反,因为寄生着万蛊之王,成了驱蛊解毒的灵药。

戮欺称那孩子为“袭罗”,寓意为最好的作品。戮欺的方法可以做出袭罗如此完美的蛊和蛊鼎,他本人自然也乐得一试,妄图把自己变得和袭罗一样。但几年尝试终告以失败,袭罗的诞生集结了太多的偶然和必然,戮欺可以控制那些必然,却不知到到底有多少种偶然。也许是当初放进那婴儿身体中的蛊太多,也许是十年间又出过什么事,总之戮欺没把自己变得和袭罗一样保有意识同时鼎与蛊共存,反倒把身体弄得残破不堪,形如枯槁。

自袭罗诞生至今已有三百多年,这期间他经历了无数个五年,无数的衰老与新生。戮欺教他这世间万物万事,却从不与他提血缘亲情,他只当袭罗是他养的蛊而非亲儿子。

戮欺回到蛊苗之后的确做了很多事,苗民甚至为他在蚩尤神殿里立像,戮欺便这么做起了人人敬仰的“神明”,袭罗表面上的身份是戮欺之子,自然也被当作神的候补来景仰。

袭罗虽和当地的苗民十分亲近,但他们大多对袭罗的身份有所忌惮,多是当成神来崇拜,从没有过与他交心的人;外人来到蛊苗多半是为了窃蛊,自然也不会与他有过多的交集,也正因为如此袭罗几乎是虚度了百年光阴,以旁观者的目光看着蛊苗寨数百年来的新旧更替兴起没落。他活的虽久,却只是恍惚度日,对凡事不闻不问,三百年内心智如同初来蛊苗那般幼稚。

当年乌灵玖和他的母亲被赶出蛊苗,袭罗其实是完全有能力阻止的,只是他几百年来总是不作为,苗寨也只把他当成吉祥物,重要的决策全交给神婆决定。袭罗至今还记得乌灵玖离开苗寨之前看向自己的目光,小孩子的眼睛满是泪水,包含着对他的期待。只要袭罗说一句话,乌灵玖就可以留在苗寨,但袭罗只是像个旁观者那样看着,一言不发。乌灵玖的目光从期待变成了绝望,甚至是恨,小孩子的恨十分纯粹,纯粹到让袭罗诧异。

因此袭罗破天荒的离开苗寨寻找被赶出去的乌灵玖,他叫他蛊术逗他开心,但那孩子是个死心眼认定了袭罗是个无情冷心的人,也没有好脸色对他。袭罗本性温和,但体内蛊虫暴动起来却会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乌灵玖和他相处久了,也知道他是个喜怒无常的人,但碍于他身份尊贵,对他又恨又怕,虽然他的蛊术是袭罗亲自教导,但他自己天分不足,只学到了些皮毛。

此后数十年,乌灵玖从孩子长大成人,最后成了大叔级人物,袭罗自认同他相处得很愉快,隔三差五就往他那里跑,只是乌灵玖从不当他是朋友,左一个大人又一个大人叫的袭罗难受。乌灵玖可谓是袭罗心目中自戮欺离开之后的第一人,也就是从那时候起袭罗才开始真正变得像个人。如果不是沈清秋的出现,袭罗可能还留在蛊苗隔三差五去骚扰住在生苗地的乌灵玖,他不会经历蛊苗被屠寨的惨案,不会一人来到中原漂泊五年,更不会接触到外界险恶,袭罗还是蛊苗那个清澈无垢的蛊人,不会懂的阴谋算计,甚至去夺人性命。

只是这一切,都是如果。沈清秋出现在蛊苗,恰好被袭罗所救,一个喜色,另一个也有那个资本,于是接下来的事事情仿佛理所应当。沈清秋招惹了袭罗,袭罗就这么喜欢上了对方——他从未接触过那种能够将人吞噬掉的灼热情感,即使沉入寒潭也不能使那种热度消褪半分。那是和乌灵玖在一起时完全不同的感觉,就是这种感觉叫袭罗对沈清秋全无恨意,叫他心甘情愿跟着那个人以身犯险。

只一个“情”字,就让袭罗变得如此矫情。

“在想什么呢?”沈清秋见怀中那人走神,出声提醒道,“就是因为走神才让我抱着你?”

袭罗立刻收了思绪,如往常一样挣开了对方的怀抱,笑着解释道:“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我在想如果那时候我没把你带回来会如何……不过,终究是我白日做梦,那件事情既已发生早就无法挽回。”

当年那件事情是扎在袭罗和沈清秋心头的一根刺。虽然沈清秋自认蛊苗惨案和自己并无瓜葛,但他当年将袭罗推下洞窟却是事实,也许正是因为袭罗不在,蛊苗才会被屠得这么干净。沈清秋也想过,如果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又会如何?

如果沈家像罗家那样被灭门,沈清秋绝对做不到袭罗那般淡然,也无法像罗简那样立誓报仇。沈清秋这人看重血缘亲情,对旁的事情都不在意,可能正是因为对于亲人的过分在意和依赖,一旦那些人全都离他而去,看似早就能独当一面的沈五公子会骤然垮掉。

沈清秋说不出话,原本那些腻歪的甜言蜜语都说不出口,他只能一次又一次的道歉,重复着毫无意义的话。

“你何必如此,我说过不怪你。”

袭罗那张脸真的好看到过分,沈清秋看着那张脸,像是被迷惑了那般。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二三

沈清秋早已坦言他不会插手罗简的恩怨,袭罗却心软,时常去看他练功——高翔早已倾囊相授,接下来全靠罗简自己领悟,因此到了洛阳之后他平日里都在出行在外,很少陪着罗简一起。

袭罗便像还在江都时那样坐在一旁看,他虽不会武,但比一般人都来得耳聪目明,也能挑出他的错处来。但他知道,高翔的那些招式无论罗简练得再好也不能助他报仇。高翔原本在长安是武馆的教头,他的功夫只为了强身健体,亦或是助人行走江湖能少些风险,用来杀人是完全不够的。

杀害罗简一家的人武艺高强,可能地位更加不凡,罗简要是真的想报仇恐怕还得另辟蹊径——所以袭罗像当初对待乌灵玖那样教他蛊术。

只不过他教乌灵玖是为了让他能在生苗立足自保,而教罗简则是为了让他方便杀人。纵然是如此,袭罗仍旧一点负担都没有,世间世俗礼法善恶对错,在他眼里都没有任何意义。

袭罗提醒道:“你学了这阴损的东西,切不可声张。”

中原不比苗疆,朝廷不准异术害人违者斩,况且朝廷不管这事大有一帮自称武林正派的人,罗简若真的用袭罗的方法杀了人,一定会被套上“魔教妖人”的高帽子。

“我定将手刃仇敌,这蛊自然不会去用的,你何必教我。”罗简嘴硬,却听袭罗说了句“你不想用又何必答应学,即是学了一定是要用的”之后闭了嘴,一张清秀的脸皱成一团,像是很难过的样子。

“我只教你这一种,用不用都在你。”袭罗揉了揉那罗简的头发,像极了爱护孩子的大哥,“只愿你早日找到凶手报了仇,好叫自己安心。”

袭罗说完这话,抬头就看见赫莲真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二人。

“赫连公子真是好兴致,也是来看小简练武的?”袭罗看着那人笑道,说话间已走到了他面前。赫莲真醒来之后对于血玉之事不吐一言,沈清秋顾念他背后的势力迟迟未动他,于是他就在这里住了下来,只是平日里都闷在房里,极难见到。

“在房里待得有些闷,出来走走罢了。”赫莲真早些年也是名倌,现在虽然年纪大了,身体也完全长开了,但看上去还是略显单薄缺少男子的阳刚之气,只是脸部的线条变挺,整个人看起来俊逸多过秀美,年少时的柔美几乎都要消失不见了。倒是袭罗这几年来一点没变,还是一张惹人犯罪的女人脸。

“的确,整日待在一个地方都是会闷的,即使出去走走也不会改变被囚禁的事实。赫连公子何不一一把知道的都说了,不再让枷锁缠身?”

“血玉害人不浅,我少说一点就少作些孽,你何必追问不休?”赫莲真说着,又露出些许颓然的神色来,道,“何况这天地之大,早就无我容身之处,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血玉的确是害人不浅,我们从江陵到洛阳也不太平,江都罗家也是因为这玉而灭门。只是你说或不说,依旧有人前仆后继的去找血玉的奥妙,我们早就身陷其中,谁也躲不掉。”袭罗言下之意是告诉对方他的几句话并不会改变什么,不如说出来叫大家都省心。

“我说过我会守口如瓶。”无奈赫莲真油盐不进,当真打算缄默不言。

到了晚间,沈清秋像往日那般又来缠着袭罗。他们这几日夜夜同床共枕,虽然未作出出格的事情,但沈清秋明着暗着的试探不少,只可惜袭罗是个不解风情的,对于那种事情根本没有多少兴趣。再加上他是蛊人体质,“那种方面”的感觉也不像一般男人那样好撩拨。因此试了几天他们晚上能做的真的只有睡觉的表面意思,纯洁到不能再纯洁。

沈清秋夜夜和他亲近,耳鬓厮磨却不能挑得对方情动,偶尔乱动乱摸的爪子也都给对方给揪了下来。这种情况只好感叹:袭罗果真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好商量的好好先生了。

“他若还是不说,你就准备像现在这样一直关着他?”情人间亲近的时候却说出这种煞风景的话,袭罗可能也是上天入地第一人。

沈清秋听了自然不高兴,但也只好顺着袭罗的话答道:“我几时关着他了,他若想走我也不拦着!只是他身无分文,出了这儿的门便无处可去,只好过回乞丐的生活。”

推书 20234-09-23 :七年之后(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