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琴的历史有很长,自然在其中间产生了很多种不同的样式。”唐卿之带着周逸清在一旁用来招待客人的藤椅上坐下,从茶壶中倒出了两杯有些凉了的茶,将其中的一杯递给了周逸清:“其中,我们现在看到的最多的是伏羲式和仲尼式的古琴。看,就是挂着最前面的那两把。仲尼式古琴肩颈比较平直,伏羲式肩部有波浪曲线,而且仲尼式是古琴中长度最长的一种,大约是1.2米的样子。周逸清,作为初学者,我个人比较建议你买这两种的其中之一,这两种琴的样式,最合人体,很适合初学者去学琴。”
周逸清点了点头,他会好好考虑唐卿之给他提的意见的:“那,古琴还有什么不同的样式?虽然不买,但是我能够了解一下吗?”
“当然可以。”唐卿之看了挂在墙上的古琴一眼,虽然五百块以下的种类不全,但是其他价位的琴也是可以给周逸清看的:“周逸清,你知道琴的组成吗?最基本的头颈肩腰足?”
周逸清点点头,徐教授上课的时候介绍过。
“那就好,”唐卿之对着周逸清笑了笑,似乎带着一些歉意:“颈部和腰部有密集波浪的是连珠式;全身都是小波浪,向外的一面比向内的一面弧度尖锐的是落霞式;全身也是波浪,但是波浪大而舒展的是蕉叶式;样式是与仲尼式相仿,但是头部同颈部过度的时候没有弧度的是皇帝式;头部、颈部、腰部有类似落霞式的波浪,但是琴身比较窄的是焦尾式;只有颈部有类似落霞式的波浪的是子期式;头颈同宽的是虞舜式;颈部有类似落霞式的波浪,但是腰部却是类似蕉叶式波浪的是霹雷式;头颈极窄的是神龙式;肩部有一个突出的大弧是师旷式;颈部和腰部都有类似落霞式的波浪的是凤式;只有头颈部有弧线,肩部和腰部同宽的是绿绮式。”唐卿之一边说着,一边将墙上挂着的琴指给周逸清看。
“我感觉,好像这些古琴的样式,都是以人名或者著名的古琴名来命名的。”认真的听着唐卿之说完,周逸清提出了他自己的疑问。
唐卿之定定的看了周逸清一眼,带着温和的笑意:“难怪你要来买古琴了,你有很好的敏锐度,你的确很适合学古琴。”唐卿之放下茶盏,推到一旁:“一般人都不会注意到这一点,但是,这的确是事实。每一种样式的古琴都有着属于它们自己的故事,所以才会说古琴的文化底蕴极深,涵盖的范围也极广。古琴的每一点地方,都是一个故事。”
周逸清点点头,似乎在唐卿之面前,他能够做到只有听唐卿之说话,然后努力的吸收唐卿之对他说的话。
焉得,唐卿之站了起来,对着周逸清露出了一个饱含歉意的笑容:“周逸清,抱歉,下面来客人了,你先在上面看看,我等会儿在过来陪你。”
周逸清也放下了茶盏,站起来点了点头。唐卿之看着周逸清点头了才放心的离开了房间。
9、赌气下的争斗
看着唐卿之离开,周逸清便沿着墙看了起来,不拘价位。
虽然五百元以下的古琴有近十把,但是实际上,每一种款式的只有一把,刚刚听到唐卿之讲的话之后,周逸清就已经决定了他想要的是一把仲尼式的古琴,虽然仲尼式的古琴比较长,但是看上去更加合手一些。
周逸清顺着看过去,发现了一件很奇异的情况,虽然不是所有的琴都挂在墙上,但是明显看上去时间比较长的古琴都挂着在,而只有新琴才会放到地上,而且价格越高的地方,古琴也就越旧,一下看上去有了裂纹的琴,甚至价格会比没有的翻上一翻。
这样的琴还能够弹吗?周逸清看着一个基本上整个琴身都被裂纹所覆盖的古琴,不自由主的用手摸了摸,虽然是裂纹,但是摸上去并没有很难受的感觉。
“那是断纹,是琴表面上因长年风化和弹奏时的震动所形成的各种断痕。一般来说,琴不过百年不出断纹,而随年代久远程度不同,断纹也不尽相同,所以断纹也是鉴藏古琴的主要依据之一。”这个时候唐卿之已经上来了,看到了周逸清的动作,唐卿之一面带着后面的客人进来,一面对着周逸清笑了笑。
虽然常识缺乏,但是唐卿之对于周逸清的认真还是很好感的。
周逸清看着唐卿之的笑,内心倒是有些羞愧,一心想要弹奏古琴的他应该再多了解一些有关古琴的知识了,要不然就不会这样不停的麻烦唐卿之了。
“老板,我要你这里最好的古筝。”唐卿之带上来的那几个人中,一个看上去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对着房间里面的古筝皱了皱眉头。
对于那个男人的话,唐卿之倒也不恼,还是一派君子如玉的温文淡雅:“店里面所有的古筝,除了楼下的那几把,其他的就都在这个地方了。新制的有,传下来的也有,希望客人能够满意。”
说完了话,唐卿之也就任这些人去看那些古筝去了,他一个人走到周逸清的身边,继续给周逸清补习有关古琴的知识:“各个时期,古琴的各种断纹都是不一样,不可同一而论。传世唐琴的断纹以蛇腹断为多,也有冰纹断、流水断等,琴的边长也皆在120至125厘米之间。而宋代的古琴发生变化,全长128厘米,肩宽 25厘米,琴身扁而长,尺寸要大于传世唐琴,断纹也多为蛇腹断、冰纹断、流水断等,鲜见有牛毛断。”
周逸清听着唐卿之的话,很有些糊涂。虽然他不是女生,可能就没有那么细腻的观察能力,但是他确实是看不懂这些断纹:“唐卿之,这些断纹是怎么看的?我感觉它们看起来都差不多。”不懂就问,周逸清在面对他信任的人的时候,一向有着这种良好的品德。
唐卿之看着周逸清疑惑的眼神,对于周逸清的满意度越来越高,他笑着看向周逸清,带着一些显而易见的歉意:“具体的样子只能够在看到实物的时候自己摸索,店里面还有客人,我没有办法让你一个一个看。但是《潜确类书》曾有记载:‘古琴以断纹为证,不历数百年不断。有梅花断,其纹如梅花,此为最古;有牛毛断,其纹如发千百条者;有蛇腹断,其纹横截琴面,或一寸,或半寸许;有龙纹断,其纹圆大;有龟纹,冰裂纹。’这些断纹也就差不多是这个样子。”
周逸清点了点头,这些东西可能是只能够意会不能够言传的,想要知道真正的情况,恐怕只有自己真的去看过了,才能够知道具体的情况。不过,即使是这样,周逸清也非常的感谢唐卿之,对着基本上什么都不知道的他这么认真的解说着。
那边正在看着古筝的人大概也被唐卿之的话给惊动了,看着唐卿之这么认真的给一个中学生解答问题而不来照顾他们这些大顾客,大概心里有些不满:“古琴算什么,早八百年前就是没有用的东西了。更何况,老板,这小孩子一看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学生娃,你去跟一个不可能买东西的学生讲话,这不是浪费时间嘛。”
其实后面的话,无论是对于周逸清还是唐卿之来说,都是无所谓的,但是这人的第一句话却是同时犯了这两个人的忌讳,从来喜爱古琴的纯粹弹奏者就无法允许有人说古琴的坏话的,在他们的心中,古琴高于他们自己。
“请问先生是那里人?做什么的?”社会经验较少的周逸清还是一个比较青涩的年轻人,自然也就有一点愤青的特点。
那男人看了周逸清一眼,似乎是觉得周逸清一个普通学生有些让他看不上眼:“家里是都城的,我做点小生意。”
“怨不得古人总是士农工商的这么排,虽然说商人也有不少好的,但是坏了一锅粥的老鼠也是不少。”所谓中文系的研究生,周逸清也算是很会说话的了:“我从来只知道古琴乃是礼乐之器,中国礼仪文化的载体,还没有听到有人说,古琴是早就没有用的东西了。”虽然对于古琴知道的不多,但是周朝的事情在大学的到时候周逸清还是摸得门儿清的。
唐卿之在一旁听着周逸清的话,面上笑容仿佛更大了些,在心里却微微有些叹息,还真是一个不识愁滋味的孩子啊:“这孩子是店里面传统乐器授课班的学生,主攻的就是古琴,作为老师,我自然要在他旁边多多提点。毕竟,这年代还是要仔细点上面说的文化传承的好,不是吗?”
“那是,一个孩子罢了,我又不是什么不能够容人的,没的必要去找一个孩子的麻烦。”那个男人拍拍肚子,一个本来正在看着不远处的一把古琴、长的颇为清秀的少女走到了男人的身边:“这是我的侄女,主要在外面学的呢就是古筝,既然这位少年学的是古琴,不如就让他们两个人在这里表演一下,也让我这个大老粗长长见识。”
看来这个男人是故意找他的茬来了。唐卿之看着这个男人,没有任何的动作,只是差不多知道周逸清的能力的他,在底下轻轻翻转着一个仿佛是带着血迹的玉扳指,跟他这一副古代君子的样子也算得上是相得益彰了。
看着唐卿之半天不说话,周逸清以为唐卿之也没有什么办法了。其实刚刚话一出口周逸清就已经后悔了,能够在都城做生意、还能够在这个地方说要买最好的古琴的人,一定不会是一个小人物。
“好的,一首曲子,贵侄女先来,就用店里面的乐器,可以吗?”周逸清鼓起了勇气,不让其他人看出他的怯场。
他不是一个真正的中学生,他是一个有着完全行为能力的成年人,他闯的货就应该自己担着。
虽然他还是很害怕,但是他会去收拾自己的错误。他不想要辜负唐卿之的对他的维护。
听到周逸清的话,唐卿之微微的皱了皱眉头,小孩子就是这样,总以为天老大地老二,自己排之后,要不是他先说了周逸清是他的学生,而这个男人他也确实看不惯,他现在真想一走了之。
那个男人倒是挺高兴的,只要周逸清同意了,那么他就有把握让他颜面扫地。这个少女是什么水平,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
只见那个少女坐在一把制作精良的苏州改良式二十一弦筝面前,绑上了从筝盒里面取出来的精美玳瑁指甲,看似随意的在弦上弹了起来。
从来没有听过古典乐曲的周逸清自然是听得云里雾里,站在周逸清旁边的唐卿之看到周逸清的样子,虽然有些不悦,还是上去给他做了讲解,总不能够让人就这么攻击这家店吧。
“这是著名的古曲《春江花月夜》,虽然古琴曲中也有这一出,但是过会儿我希望你不要弹这一曲。光从技艺上来说,这个女孩子已经是站在的顶端。”周逸清听着唐卿之的声音,虽然看到了唐卿之脸上的笑容,但是他还是感觉到了唐卿之对他的恼怒和对那个女孩子的不屑。
虽然唐卿之完全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周逸清就是有这一种感觉,完完全全的第六感。
10、失败的购买历程
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惹得刚刚心情还不错的唐卿之不高兴了的周逸清,很有自知之明的闭上了嘴巴,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反正他只要听唐卿之的意见就好,他会的曲子也就那一首而已。
“周逸清,能不能够告诉我,你会什么曲子?”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一直是唐卿之的信条,就算是再怎么困难的条件,唐卿之也会发动他所有的力量去得到最完备的资料。
现在,通过半首曲子,唐卿之已经完全掌握了那个女孩子的所有资料,如果周逸清能够有一些自知之明的话,唐卿之不介意帮一下忙,让局面转为对他们来说有绝对优势的方向。
周逸清看看唐卿之,他还是那样温和浅笑的样子,然后在心里拼命的祈求,在他说完话后,唐卿之千万不要变脸:“我……我只会顾梅羹先生的《欸乃》。”声音很小,带着心虚。
顾梅羹先生的?唐卿之听到周逸清的话,实在是不知道是要狠狠的敲敲他,还是大笑三声。《欸乃》怎么样也算得上是著名的古曲了,能够将打谱的人当做创作者,周逸清也算得上是一朵奇葩了。
“你尽量在弹奏的时候融入自己的感情吧。”唐卿之的面上仍旧的温文尔雅的浅笑,但是在心里已经放弃了周逸清。
周逸清点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说是要弹琴,但是其实他也只是在依靠自己得到的能力作弊而已,对于基础为零的他而言,他只有希望今天他的能力不会突然失效了。
等到那个女孩子弹完了一首曲子,周围的人都鼓起了掌,连唐卿之都不例外。虽然周逸清感觉的出来唐卿之其实一点也不欣赏那个女孩子的曲子,但是他同样能够感觉出,唐卿之对他也没有任何的期待。
坐在琴桌前,周逸清看着唐卿之从墙上给他取下来的一把有着很多断纹、很珍贵的古琴,突然感觉有些委屈。
虽然他懂的很少,总是在麻烦唐卿之,虽然他只是想要弥补自己的错误,作为一个成年人,他认为自己的错误应该自己承担,但是……他还是希望,有一个人可以对他有着期待,期待他会胜利,相信他会胜利。
唐卿之很敏锐的发现了周逸清的问题,眼睛看着周逸清,似乎带着鼓励,但是却在周逸清不注意的地方,眼神中没有任何的感情。
趁着将古琴放到周逸清面前的机会,伸出手在周逸清的头上揉了揉,唐卿之立即就发现了周逸清的精神在转好,看了看自己的手,唐卿之略有所思,却在同一时间看向那个中年男人,清浅的笑容带着仿佛是对一切的包容。
伸出手,还有些不自然的僵硬,周逸清将手放在了古琴上面,感受着古琴琴弦所带来的冰冷感和熟悉感。略微过了一会儿,才将右手摆作鹤鸣在阴的样子,在古琴上面划过,倏地,熟悉的感觉涌上,身体有了一种不受控制的快感。
如流水般的音节缓缓拂开,仿佛是款款的喟叹,越来越快的音节让周逸清有了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将所有的动作全部放开,交由思想去管理,只要想着被他深深植入骨髓的音乐,让音乐跟着他的节奏绽放在众人面前就好。
第一段,是清晨家中难得的安宁。还没有升起的太阳同家里的忙碌形成的鲜明的对比,带着宁静闲适的曲调中,是家里一日的满足。
随后的曲调仿佛就是揭开了一日的序幕。周逸清想着的是他内心对于欺骗家人的愧疚,是他对于古琴的期盼,是他对于这一日太久太久的隐忍和盼望。
不断加快的速度和每小节不断增多的音符,描述的是周逸清内心的矛盾和焦虑,急促却悠扬的曲调给本来就是忙碌的场景带上了一种刻不容缓的满足。
音符在慢慢的铺开,越发的清脆,也越发的急促,仿佛悠扬的长音慢慢消失在了时间的长河中,只剩下了焦灼的脚步。
周逸清想到了早上在古玩街上不断寻找着古琴时候的样子,一次又一次的希望,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在不长的路途中,他几乎快要绝望,再生不起任何的希望。
音乐已行至第六段,两声清脆的泛音仿佛给了一切一个转折。在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他看到了这样的一家中国传统乐器店,他进入,他得到惊喜,他看到了一个帮助他进入古琴世界的人。
他同这个人的交谈是如此的欢快,快速的两弦打过如同他们不断交谈的声音,食指挑抹并用,仿佛是他在凝听,无比的认真。
还略有些快的节奏中带着的情绪已经从原先深深的焦虑和失望变为了欢快,就如同是船桨打在水上,渔人欢快的歌唱,显得越发的舒缓自在,如行舟顺畅,迎风而立,款款如歌。
后来,仿佛一切再次改变,第九段大体上是几声快一声慢的节奏带出来的是对于世事易变、沧海桑田的无奈。人来人往的地方有的是别人的挑衅,是他错误的应对,是他对他真心的维护,也是后来他的不期望。
会难过、会失望、会委屈、会努力,他想要的是自己的承担自己的责任,他想要的是不辜负这个人的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