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儿,还好本宫和阎王那老小子比较熟。睚眦在一边听着,听到提到了自己的老朋友,一下子来了精神。
只可惜这两位在阎王这个问题上并没有多作停留。韩湛远淡淡一句:“我做的东西还怀疑甚么?”便将周其佩一句话噎死在嗓子里。
之后俩人相互望了一眼,点点头,便转身开始各自的任务。
韩湛远带着睚眦悄身靠近冷兵器一边,在心中根据武器的品种和数量,暗自估算瓦剌兵的数量。边关本就寒冷,武器库更是阴寒有加。睚眦向来是喜暖恶寒,本能地一个劲儿地往韩湛远衣服里头钻。
“别闹,我这有正事儿。”韩湛远这回毫不客气的一把将埋了半个脑袋在自己胸前的睚眦拎了出来,想了想,还是将它笼在了自己的袖子中。
忽然军火库中灯火忽亮,脚步大作。间或还有铠甲铿锵碰撞声,长刀齐刷刷地半出鞘声。
灯火映得韩湛远双眼一阵不适。心中却暗自懊恼一声,韩湛远还来不及看清面前形式,便两足一点广袖一挥,手腕一翻顺势从旁边抽出一把长刀,迅速向军火库大开的正门冲去。
甩了个刀花,韩湛远单手一格一劈,便将前面一人撂倒。之后如法炮制这两招,竟也逼得一干士兵连连后退。
睚眦一眼便认出韩湛远的刀法正是自己当年所教,心中不由的一阵成就感顿生。
恩,不错,就是这样。
哎呀,刚才那一劈要是能更下一些,一定可以一击致命。
好!就是这样,刚才那反手一刀用得好!
睚眦挂在韩湛远身上,对自己的这个小徒弟是越来越喜欢了。
韩湛远不负师望地冲出了一干士兵的包围,就向门外掠去。睚眦心中欢喜,一激动便忍不住拍了拍小爪子。
这不拍不要紧,可睚眦高兴之下,忘记了自己现下可是靠这两只小爪子才挂在小徒弟身上,一拍爪子,整个儿便掉了下去。
韩湛远还未察觉,待睚眦回过神来,已经一路远远离开。
忽然军火库的另一端也传来兵刃相接的金石之声,而后又是一阵厮杀惨叫,紧接着是慌乱脚步。
睚眦便知,周其佩也已经成功突围。
“来人,把这只小畜生给我抓起来!”一张气急败坏的面孔出现在睚眦跟前,晃眼得很。睚眦一下认出,这满脸虬须的汉子正是昨天白日那几个都尉之一。
“是!”身边一队士兵听令,将睚眦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睚眦觉得好笑,一干人警戒森严,就是为了抓一只小犬儿似的东西?正想好好戏弄一番面前这群人再逃之夭夭去会自己的小徒儿,忽听得那虬须汉子又是一声:“抓住以后,将这小畜生剥了皮,给兄弟们红烧着吃!”
睚眦磨牙霍霍,业火顿生。凡人愚钝,果真是不堪相言!心中冷笑一声便要拈诀化出人形,给面前这帮凡人好好晓以颜色。旁边却有一个幕僚模样的人狗腿地凑到那都尉面前,如此如此的嘀咕了一般,那都尉立即连连点头,脸上笑颜逐开。
睚眦听力不是盖的,听明白那幕僚说的是将自己留下来,做个诱饵。兴许方才两人还会回来。
其实对于这种看法,睚眦觉得很是可笑。换做是自己,大抵也不会为了一只小东西而冒了生命危险前来吧。但心底又忍不住妄自猜测,自己在那小徒弟心中到底有多重要。
于是堂堂的龙二太子殿下,头一次甘心被人抓了起来,脖子上套了铁圈。像模像样的关在牢房里。
睚眦躺在潮湿的稻草上,打着哆嗦想自己这是何苦来哉。
“咦,二哥,你怎么会被人关在了牢里?”睚眦正在稻草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忽然一个魔音窜入耳朵。
心中低骂一声,睚眦拈了一个隐身诀化成人形。这样外人看来牢中依然是一只小狗,但实际上自己已经脱离铁链化成人形,站在眉开眼笑的嘲风面前。
“三弟,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睚眦皮笑肉不笑地望着面前自己的同胞弟弟,双手拢了拢袖子。
“没事,我正去找大哥呢,就想起二哥你来了。结果借了大哥的轮回镜一看,就看见二哥被关了起来。弟弟我这不是担心二哥么。”嘲风笑嘻嘻地拍了拍睚眦的肩膀:“不过现下看来,二哥过得还不错,弟弟我也就放心了。”
睚眦冷哼道:“大哥呢?”和嘲风互相看对方的笑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相比之下,睚眦倒更是挂念自己那个沉默寡言的大哥。
“大哥他……”嘲风的语气迅速低落下去:“大哥他……很不好。天魔上次出现以后又藏了起来,大哥现在连轮回镜也不关心了,只是日日望着那一管竹笛发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睚眦叹了一口气,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跟大哥说让他不必自责。既然有了上古神族的血脉,就有自己的责任。他当年也是为了天宫,怨不得他。”
嘲风难得的赞同地点了点头:“大哥心里也明白,可是……唉,这两个人负气了几千年,只是都看不破罢。倒是我们旁观者清。”
睚眦心思又不得转到了自己的小徒弟身上,再往后,嘲风说了的话也有些听不进去。
“二哥,我看你的事情也抓紧办办吧。我就先走了。”嘲风抬眼望了一眼窗外,正是月色中天,夜凉如水。一贯的玩世不恭的笑容竟然难得露出一丝正经的意味。
“恩,哦。”睚眦有些听不明白——“你的事情”?自己有什么事情好办的。倒是最后嘲风的表情,倒是反反复复在睚眦心里咂摸了个遍。
自己的这个弟弟,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的。睚眦思量了一个晚上,终于得出了这个结论。
一天,两天,三天,四天。
睚眦百无聊赖的在墙上画着正字。
莫不成自己的小徒儿果真抛下自己,和那周姓小子私奔了?不不不,要也是那个该死的周姓小子勾引自家徒儿。
睚眦左想右想,越想越心烦意乱,只盼自个儿的那个傻徒儿不要被周小子的花言巧语骗了去才好。
恩,自己的小徒弟那么聪明,肯定不会上那周小子的贼船。
不过也不一定,人家那可是竹马竹马,朝夕相处,说不准早就有感情了。
那周小子论相貌、论能力、论武功,哪一点比得上自己了?
有句话叫功夫下得深,铁杵磨成绣花针。周小子那么执着,没准韩湛远就心一软……
睚眦脑海中蹦出俩个小人,你来我往唇枪舌战。
别扭到最后,睚眦只觉得脑袋里嗡嗡嗡一片,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壁,开始挠墙。
忽然牢里传来一阵喧哗,牢中突然多了一个人。
“小牙,我们走!”韩湛远一身竹青长衫负手而立,长刀刷刷砍断睚眦颈上铁链,蹲身一把将睚眦抱入怀中,一手提剑飞身离开。
行至半途,忽然两面有大量弓箭手列阵以待。
韩湛远低呼一声不好,长身一掠,便要突围而出。与此同时,流矢齐发,之见箭雨之中一团白光翻飞,青色衣角忽隐忽现,刀法舞得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惊艳四座。
只是双拳难敌四手,韩湛远只抵挡了一阵,便肩胛处中了一箭。
身上力气流失得厉害,韩湛远咬牙勉力退到山沿,不得已带着睚眦退入了山林中。
韩湛远抱着睚眦躲在一处隐秘山洞中,透过山洞的一点缝隙,隐约可见四周都是搜索的士兵。
韩湛远的半边衣服都被鲜血浸透,唇色也变得苍白。睚眦是见惯死伤的人,对此倒是无甚意外,只是这伤口需得及时处理。否则一旦失血过多,怕是危险。
所幸山中苦寒,伤口的血液很快便凝结了。只是韩湛远身上衣料正单,加之身上中了几箭,不一会儿,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天赐良机!
睚眦望着自己的小徒弟,试探性的叫了几声。又用小爪子蹭了蹭韩湛远的脸,确定韩湛远熟睡后,便拈了一个诀,化作了人形。
变成人形后再看自己的小徒弟,又和小兽模样时看有不同感觉。
少年长长的睫毛覆在苍白几近透明的脸上,眉尖轻蹙,薄唇微抿,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子倔强清冷。右颊的酒窝隐隐浮现,下巴尖削,整个人玉琢一般,清秀出尘。
化成小兽时只觉得少年的怀抱温暖,让人忍不住想用头在对方的怀里拱来拱去。现在看来,却觉得少年依然还是当初初见时的那个倔强的小孩儿,一睁开眼,那双墨中点碧的眸子就会清清亮亮地看着自己。带了几分惊喜,几分别扭,还有几分不服输和隐忍。
至于那个天宫里的湛远天君……睚眦笑笑,如果这小孩儿长大以后回到了天宫,不知道还会不会记得自己。还是又要摇身变成那个不食烟火清刚自律的湛远天君,老死不相往来。
这么想着,指尖就不觉在韩湛远眉目上细细描摹。
等睚眦意识到自己的动作的时候,不由得吓了一跳,烫手般急急缩回了手。
先,先处理伤口罢。睚眦被自己下意识的动作弄得有些心虚,看了看确定韩湛远方才没醒,才定住心神开始为自个儿的小徒弟处理伤口。
箭头没入肉中,睚眦手法熟稔地握住箭头七寸,凝神静气一拔,便听得韩湛远闷哼一声。长眉敛得更紧,发白的唇抿成了一条线。
睚眦变出一块碧玉,在伤口上轻轻摩挲几下,那伤口的血液就止住。又用手在斑驳的衣衫上画了个圈,口中喃喃几声,青衫便化作暖和的狐裘裹在身上。
做完这些,睚眦才满意的收手,换了个姿势和韩湛远并排而坐。
林中此时正好纷纷扬扬地下起了雪。燕山雪花大如席,古人诚不我欺。鹅毛一般的雪花落下,一地莹白。
士兵纷纷走远,去往别处搜索。顿时偌大的地方一片寂静,只听得见雪落在枝头,树枝发出轻微的“咔嚓”脆响。
天宫里终年温暖如春,哪里有过这般景色。睚眦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挟带了暗香涌入鼻中,比百花仙子酿的香露不知好闻多少倍。
睚眦忽然来了兴致,跃身出了山洞,掌中化出一把湛然墨色的长剑。
黑芒涌现遮天蔽日,白衣翻飞如蝶。雪花落满肩头,发丝随身势飞扬缠绕。红睛之中精光闪现,犹如阳光之下的红宝石,夺目耀人。
一剑舞罢,反手回剑折身,却看见洞内那人目光灼灼,墨中点碧的眸子犹如暗夜中的星辰,清亮闪烁。
“醒了?”睚眦微微一怔,随即收了剑负手向山洞走去,一边打着腹稿。
“恩。师父。”韩湛远点点头,瞬也不瞬地望着睚眦。
“我……咳咳,为师路过此地,恰巧见你昏倒在这里,于是就留下来照看照看。”睚眦怎么说,都觉得有一股子此地无银的滋味儿在里头。
“谢谢师父。”韩湛远扯了扯嘴角算是微笑,目光却望向洞外纷扬的大雪。
“为师这几年一直被公事耽搁了,现下见你这般,甚是欣慰。”睚眦字斟句酌地说着,只觉得一番话绕得差点没把自己的舌头给咬了。
不过,自己的小徒弟似乎也太冷淡了一些吧……睚眦闷闷地想,该不会是一门儿心思都扑在小兽模样的自己身上了,现下是有了小牙忘了师父吧。
“师父过奖了,不过是自生自灭而已。”韩湛远淡淡一句,眉宇间挂了一丝疏离。
原来如此。睚眦捏了一把冷汗,半晌才道:“你现下受伤不轻。我虽然帮你用药石止住了血,但是还需得回去好生包扎。你现下感觉如何?若是能走了,我便先带你回城里。”
韩湛远一双灼人目光顺着睚眦打量了好几个来回,冷声问道:“师父怎么知道湛远要回城里?”
“……”睚眦恨声暗骂了一句自己,面上不动声色地笑笑:“为师可是神仙,什么都能算的神仙。知道这个也没什么稀奇的。”
“哦。”韩湛远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那我们便走罢。”睚眦整了整衣服,率先走在前边。
“小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熟悉语气,平淡中夹着几分温暖。
睚眦下意识脱口而出:“汪!”
第二十三章
雪地上两行足印一路延伸开去,如同印在雪中的炊烟。
“咳咳,为师是受了天帝秘令,要隐遁身形到凡间密访一件事,这才……”睚眦跟在韩湛远身后一米,四下顾盼绞尽脑汁寻着说辞。
“于是师父也正好借机探查探查徒儿是否用功练功?”韩湛远脚步突然停下,一双润润的墨色眸子回转过来,望向睚眦。
“呵呵呵呵,为师正有此意……”,睚眦干笑两声,瞥见韩湛远眸中好笑意味,不由得讷讷收回了话,有些心虚的掸了掸衣服,摆起一副为人师者的模样正色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咳咳,依为师看来,眼下还是找到周公子要紧。”
韩湛远眼角擦过睚眦的衣摆,白净的绸衣不沾半分雪水,出尘飘逸。再想想将小牙拾回的情形,那只浑身脏兮兮的小犬怎样也难和面前的仙人扯上半分关系。想着竟然有些恍惚,便也没有再去深究睚眦的尴尬,只是“恩”了一身,停下等睚眦走近,并肩同他一道向林外走去。
“你怎么走回去了?”睚眦望着远处好似白纸上一个墨点儿似的军火库,手差点儿搁在了韩湛远的脑门儿上——这小徒儿不会是受了凉发烧了吧。
韩湛远眯眼望着嵌在雪里的军火库,语气十分笃定:“其佩的性子我再了解不过,他见我救你久久不还,肯定会独自过来将它引炸以制造混乱,我不能让他为我去送死。”
“那……”睚眦瞅见身边小徒儿坚定的眼神,生生将后半句“那你现在去估计也晚了。”咽进了肚里。
自己这个小徒弟什么都好,偏偏生了一副和那不讨人喜欢的湛远天君一模一样的死心眼。
“我们快些过去,或许还可以赶在他的前头。”说罢韩湛远脚下生风,将开小差的睚眦拉出半里远。
嘿,以前倒是没注意,这小子功夫长进倒是了得。睚眦看着在白茫茫一片中显眼的那角竹青,悄悄拈了个决,腾了片低云掠去。在擦过韩湛远时,俯身递手过去:“上来。”
韩湛远抬眼看了一眼立在云头的睚眦,唇角一勾,抓住睚眦的手一跃便上了云头。
地面的景色迅速向后闪躲,军火库近在眼前。
睚眦望着已经和自己个头差不多高的小徒儿,心下十分感慨。
当初自己受天帝之命前往昆仑,离开时这小子个头只到自己的半腰。现在一晃不过五六年,按照天庭里的算法,也不过是一瞬而已,怎么自己竟然有了几分沧海桑田的感觉。
睚眦觉得,自己这个师父当得真是操劳。倒是浑然忘记了几天前是赖在谁的怀里蹭着脑袋。
寻思间军火库已在脚下。
韩湛远率先跳了下去,看准时机,一个就地滚,顺势上了屋檐一处死角。
睚眦好整以暇的落了下来,看着韩湛远小心揭瓦寻找周其佩,充分发挥了当师父的责任感,目光在四周转了一圈心中便有数。
“从那边下去,姓周的那小子如果要炸军火库,肯定也是先从那里下手。”睚眦指了指西北一角。
“……?”
小徒弟投来疑惑的目光,无疑增加了睚眦的表现欲:“你看,那边巡视的兵力最为集中,想必主要弹药都在里头。姓周的小子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恩。”原本徒弟应当投来的崇敬的目光,到了韩湛远这里就变成了一个淡淡的陈述语气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