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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大家处理公务,研究如何了结古固山的麻烦。
整体来说,宣明旭与尹昭云看到容云没事是很高兴的,但是,暗火也是有的,尤其是,看着某个笨蛋经历生死之后,似乎没有丝毫长进。烈亲王那里,连过年都没有留他,亏这个笨蛋居然还是笑得一脸满足。
这两天容云的心情非常好,容云陛下心情好,笑容就愈发地迷人。这在议事时,让一帮东征中被自家主君的血腥暴力刚刚荼毒过的大小将领,一阵阵愣神。不过,相信不久之后他们就会发现了,愣神绝对是轻的。
就这样,七日后的凌晨,东霆的营门官浑身僵硬地,直接放两个人进入了大营。他们之所以会有如此表现,是因为这两的人,准确的说,是其中一个人的身份太特殊了。
营门官心中多少有些纠结,就算他们不是敌人,但还是对手吧,可是陛下亲下旨意,如果万一,这一位要入营的话,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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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放行的两个人,是容熙与何远。
容熙见自己丝毫没有被阻拦,心中不禁又感慨了一下,随即想着,他是不是来得太早了,云儿起了吗?
西弘烈亲王走在东霆大营中,自然引起了不小的注意。认识容熙的人还是有的,不认识的打听一下或者看看容熙的穿戴也能明白。有人按职责向容云报告去了,还有不少没有当值的东霆将士,忍不住悄悄跟在了容熙这位曾经的敌国元帅身后。
容云已经起了,或者说他压根就没有睡,处理了一夜公务。不光是军务,如今天下渐渐趋于平静,百废待兴,他要学习与处理的各方面事情都很多。他很高兴看到他的子民能从此生活安定幸福,他愿意不断努力,让大家生活越来越好。
察觉到营盘中的异动,容云拿着朱笔的手顿了一下,然后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父亲?父亲来了?
对于自己受到的关注与议论,容熙没有在意,他只在意那个正在迎面向他走来的身影,他家的笨儿子。
凌晨晕白的天光中,容云的身影起初有些模糊,然后越来越清晰,容熙认真地看着他的孩子。容云一身黑色简单的私服,不是典礼用的那种正装,但是从襟摆的独特纹饰上,不难看出那一国君王的身份。鬓发轻束于头顶,唇边是让人舒服的笑意,温和威严,风度天成。
容云在离父亲三步远时,端正地双膝跪下,低首道:“见过父亲。”这是对多日未见的长辈的恭敬礼仪。
主君的礼仪,在场的东霆将士看在眼中,不少人都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虽然一次两次他们早就已经知道了主君与西弘烈亲王的关系,但这样直接的感觉到两人是父子的机会还是第一次,感觉很不真实。而且……陛下啊,请您考虑考虑臣下们的感受吧!
陛下,您最近每天笑得和蔼可亲也就算了,要是还这么呃……乖巧守礼,实在让人担心啊。要不是上面公务下放时那种排山倒海的势头,依旧凶残而熟悉,他们真要怀疑陛下是不是哪里还没有恢复了。
不过,现在的关键是,他们要不要跟着跪礼?
就在众将士思前想后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宣明旭从另一个方向走了过来,他也收到了消息。一走到当场,宣明旭就收到了无数下属“热切”地注目礼,说实话,这种体验对走到哪里都是一片退散的宣明旭来说,非常难得。看清眼前的一幕——
“……”宣明旭。
宣明旭无奈地对大家摆了摆手,同时以身作则地表明了意思:不用跟着陛下跪,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另一边,容熙看着一国君王身份的容云,看着容云还是不变的温驯乖巧、见到他时还是那种熟悉的开心的微笑,容熙瞬间感觉自己的胸膛被一种温热的感情涨得满满的。容云依旧这么自然而然地跪在他面前,即使不知道能不能得到回应,依旧温和守礼地称他父亲……不,事实上,如果他的孩子在乎能不能得到回应就好了,可惜,他的孩子“不会在乎”。
容云没有变过,然而,明明是他熟悉的样子,一切却似乎完全不同了。
容熙这么想着,没有再避开容云的礼,他伸出手,把容云扶了起来:“云儿,快起来。”
容云随着父亲的力道起身,表情有点愣愣地。刚刚,父亲对他的称呼似乎不太对劲……
看到容云在发呆,容熙心疼又有些无奈,对旁边的宣明旭点了点头。
对于烈亲王居然对好友兼主君叫出“云儿”,宣明旭也愣了一下,但他不是容云,他瞬间便明白了“云儿”这个称呼背后的意义——烈亲王接受那个笨蛋了,而且,非常喜欢。
看了一眼愣愣发呆地某笨蛋,宣明旭暗叹了一声,随即释然而祝福地笑了——宣明旭笑起来俊美不凡,只是依然是死神在笑。
宣明旭走到容熙面前,躬身,很规矩地行了一个晚辈礼。
容熙对于宣明旭的暗黑其实很习惯了。宣明旭是宣老头的孙子,算是他的二代宿敌,虽然宣明旭承袭严国公封号后,他与宣家打交道不多,但是或许就如熟话所说,最熟悉的敌人与朋友,不过一步之遥。
宣明旭没有跪烈亲王,他觉得自家爷爷知道了他主动跪,可能会抽他。
大概是心境不同了,容熙看着宣明旭,想着宣老头,然后,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地面。
“……”宣明旭。
宣明旭又不像容云那么迟钝,他马上明白了容熙的意思。
容熙的意思:你要不要也跪一下表示表示。
宣明旭感觉很微妙,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西弘烈亲王会像个长辈一样跟他开玩笑。……从他认识了容云,承认了容云,一切的发展似乎就变化了。
为了容云的关系,宣明旭其实到也不太在乎被自家爷爷抽,想到这里,他索性分衣摆低身——
容熙在宣明旭开始动作时,拖住了宣明旭的手臂。这个年轻人,说实话,立场改变后,反而给他一种熟悉的晚辈的感觉,比司徒枫、尹昭云都要熟悉,尤其想着顽固的宣老头,容熙跟宣明旭开了个玩笑。但宣明旭又不是容云,也不需要他认可,还是不要跪了。
宣明旭很爽快,见烈亲王扶他,便重新站直了身体道:“烈亲王前来,是商议军情吗?”
“不,我就是来看看云儿。”容熙道。没好意思说的是,他特意一大早赶过来,想要跟容云一起吃个饭。
“既然如此,晚辈就不打扰了。”宣明旭说完,偏头看容云。
“陛下……”宣明旭。
容云似乎还在发呆,脸上漂亮的笑容有点傻傻的。
“云呆。”宣明旭直接拍了拍容云的肩膀,“那微臣告辞了。”
“好。”其实容云没有发呆太久。他也很快反应过来,父亲对他改了称呼。不过作为一个没有亲情常识的人,他的认知跟宣明旭很不同。
父亲从母亲那里知道了他是母亲的孩子,所以叫他云儿。父亲不为军情,那应该是找他问话吧。——这是容云的判断。
不过,不管怎样,听到父亲叫自己“云儿”,容云感觉很高兴,不由笑得“傻”了些。
宣明旭离开,容云态度几乎没有什么改变,问父亲:“父亲,请您去云儿的大帐,可以吗?”
容熙观察着容云的态度,他发现自己似乎开始能理解容云在想什么了,容熙让自己露出一个微笑,点了点头“嗯”。
容云为父亲对自己的笑容,“傻笑”又深了深,为父亲带路。
容熙跟在容云身后,看着他的孩子,用手按了按心。
还是,疼啊……
因为他的一个笑容,他的孩子就开心了。
曾经,投壶……容熙想起了跟容云见面第三天,他带叶欣儿游玩让容云随侍,他在给叶欣儿投壶后,看了容云一眼,现在想起来,云儿因为他的注视而开心是吗?云儿在给雪翁的信上说,“父亲对云儿很好”。
他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他的傻孩子,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说,但是,感觉还是有的,每一次,当自己露出善意的时候,容云就会马上回报坦率的开心,让他光看着,就觉得很幸福。
第一百九十六章:爹爹、娘亲和云呆(上)
古固山下·东霆大营——
御帐之外,一个副将打扮的人,用托盘托着换洗的衣物站在门口。看到主君回来,副将跪道:“末将参见陛下。”副将名为孟洪,负责给容云打理内务。
“孟将军辛苦了。”容云道,边说边为父亲打开御帐的门,请父亲与何远入内。
“云儿还没有洗漱吗?”容熙很家常地关心了一句,虽然他觉得容云不太可能一早起来,没有洗漱就来见自己。
啊……云儿……?云、云、云儿!?旁边副将孟洪反应过来西弘烈亲王叫自己主君的那个称呼,顿时感到头皮有些发麻,还有些愤懑。
“回父亲,谈不上洗漱,云儿冲一冲换件衣服就好。”容云道。
“……”孟洪。呃……陛下……
容熙正一脚迈入御帐,听了容云的回答意识到什么,侧头看身边给他撑门的容云:“云儿,昨夜……休息得好吗?”容熙问得还是比较含蓄的。
容云一如既往地坦率:“云儿昨夜没有休息。”
“……处理公务吗?”容熙只觉得一种熟悉的无奈的感觉油然而生。
“是。”
容熙瞥了自己傻儿子一眼,没说什么,进了御帐。
容云被父亲看得莫名,他有些茫然地跟了进去。
容熙坐在了主客的位置上,何远站在他的身后。说实话,此情此景,何远还真的有些拘束。居然就这么进了东霆君主的御帐啊,虽说明知道景烈就是容云,是小王爷,但是,这样的经历,真的是让人感觉像做梦。
容云没有坐,他对父亲示意了一下,去旁边亲手泡了一壶茶放到了父亲手边,然后退后几步等父亲问话。
容熙坐在位置上,看着眼前自己优秀可爱的儿子,感觉自己作为父亲的满足感成就感喜爱感,当然还有愧疚感,似乎又深了一成。容熙感觉自己有点丢人,明明没什么资格也没有为孩子做过什么,却还是不由在心里傻乐。刚刚他看到容云离他那么近,那么乖巧地俯身给他放好茶水,他有种想抱抱他的孩子,使劲揉揉孩子的头的冲动。当然,最后他克制住了,容云已经长大了,又是一国之君,他需要尊重容云。
容熙这么想着,刚想要容云坐,看到打理内务的副将也走了进来,便道:“云儿,你先忙自己的,为父坐一会儿。”
父亲的话,容云很少有异议:“那么云儿失礼了,请父亲稍等。”容云说完,出了御帐。
容熙点点头,表示不要紧,然后,看着容云的背影……怎么看也看不够啊,这是他的孩子,这么优秀的男子汉,这是他跟自己最心爱的女子的孩子……
“老何,坐吧。”容熙对老部下兼老朋友道,“私下里。”
“是。”何远素来话少,但也是爽快的。虽然他心里对于东霆御帐成为“私下里”这回事,还是颇有些哭笑不得的。
何远坐下后,想了想决定还是提醒老上司兼老朋友,道:“王爷,小王爷昨夜没睡,恐怕对身体不太好啊。”
容熙看着何远笑道:“你是不是还想说,我昨夜也没睡,对身体也不好。”
何远被一语戳破心思,有些尴尬:“是吧。”
“习武之人,不睡到也没什么,看气色就知道了,不能一概而论。”容熙说完想到什么,不由笑容更大了些,“我早就听过,说景烈是暴君的那些传闻里,就有景烈压榨群臣。估计……是真的,不过,看东霆大臣们的态度,他们好像也不是很在乎,云儿御下还是很有一手的。”
这算是容熙对容云的褒奖与肯定吧,不过,这个肯定的内容听得何远一阵郁闷。隐约的,何远有一种哪里不妙的感觉。
——其实何远应该庆幸,容熙没有容云那么凶残,若干时间后,各位大臣被操劳得实在郁闷时,找容熙诉诉苦,容熙比容云能体谅,给容云写个纸条,比直接跟容云陛下讨价还价风险小多了。虽说为那样的君主效力大家是“痛并快乐着”,不过痛能少一些,大家还是何乐而不为的。
总体来说,何远觉得这时老上司兼老朋友很有趣。或许王爷自己没有发现吧,王爷在小王爷面前严肃了些,背地里却好像回到了年轻时,怎么说呢……就好像是个刚刚有了儿子的年轻父亲啊。何远想到这里,看着一直孤单一人,却还要背负兄弟生死国家兴亡老朋友,喉咙有些哽咽。
就在这时,容熙听到御帐外淋水的声音,道:“对了,这里是军营,不是府院,云儿出去了,不会是……”容熙说着,起身挑起帐门。
何远笑了,说实话,他真是头一次看到王爷这样……都堪称坐立不安了。
容熙一出大帐,笑容就有些僵硬。
容云站在行军临时打的水井旁,上身赤|裸,黑发披散,“哗——”一桶井水被他自己举过头顶,淋到身上。
“你,就让你们陛下这样?”容熙让自己保持心平气和,问站在门口拿着衣物的副将。
孟洪对容熙礼了一下,口气似乎有些无奈道:“陛下说,行军在外,起居同众将。”
这时何远也来了,看到眼前似曾相识的情景,不由道:“小王爷又这样了啊……”
这句话容熙听得清楚,他很自然地问:“你看过容云这样?”
“王爷……”何远发现自己可能失言了,不过想了想,事情老上司应该知道,“回王爷,小王爷在府中都是这样打理自己的,包括……他一身鞭伤的时候。有一次,难得有机会给小王爷上药,结果,老何太愚钝,不明白怎么把雪津上到伤口上,结果小王爷自己动手淋的。”
“是么……”容熙又感觉到那种难以抑制的心疼。他的傻孩子,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在容熙看来,不睡是有公务,但是这么冲凉,这叫什么习惯?即使上药包扎吃饭冥想都能安排得井井有条,但云儿其实是不会照顾自己啊,他早一点意识到就好了。或许,他早一点明白的话,就不会那么轻易的相信,他的孩子会为了自身而背叛他。
孟洪看着容熙的表情,脑中灵光一闪。这位西弘烈亲王是陛下的父亲啊,是这世上有立场同时管教并且关心陛下的人啊。他跟包括宣元帅在内的诸位将军,对于陛下的一些私人习惯,一直是郁闷却又觉得没什么琉璃厂说。毕竟,陛下是个强大的男人,而他们……又不是陛下的家长……
容云发现父亲出来了,他到没有多想,对父亲笑了笑,内功运行,身上头发的水汽便悄然化去。
见状,孟洪正打算上前为主君送上新的衣物,没想到,身边那位烈亲王却比他更快地走了出去。
容云见父亲向自己走来,对孟洪比了个“等一下”的手势,他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过来,不过他还是很规矩地站好。
容熙正感慨着容云这不懂得照顾自己的傻儿子,看着容云温和乖巧的微笑,看着容云饱含强势力量的完美身体,又看到容云胸口的枪伤,他的荒神的枪伤……容熙感觉自己毫无预兆地有些情绪失控。等他回神,容熙发现自己已经在儿子面前了,而且他走得似乎进了些,离儿子只有两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