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小子,居然敢偷偷接斗兽场的战书,不要命了!”
“死老头,你睁大眼睛看清楚点!我命不是还在么!”
“还敢回嘴,老子砸死你!”
“一把年纪了还这么粗鲁——啊!妈,爸砸我!”
……
苏九天扶了一下眼镜,无奈的看着客厅里一边跑一边跳脚的苏獠,和追在后面,单手拎着一条长椅,一路健步如飞一路叫骂的苏红水,叹了口气。
苏九天游刃的穿过两个追逐打闹,全无形象可言的黑道头子,径直走到坐在沙发上观战,一手还捧着一盏茶的苏丹青身边,俯身叫了一声。
“妈。”
“你来了。”
苏丹青抿一口茶,把璃璃抱进怀里,伸出纤纤一根手指逗了逗还没睡醒的璃璃。
苏九天回头细细的看着苏獠和苏红水。
苏红水眉眼间依稀可见当年的俊朗,身形颀长,顶了个锃亮的光头,穿了一身黑色的唐装,一排精致的盘扣,六十多岁了却仍然行如风,一条长椅在手里耍的虎虎生威。
苏獠跑的踉跄,惨白的脸上鼻青脸肿,左脚还一跛一跛的。
“出什么事了?”
苏九天下颌抬了抬,示意苏獠的跛脚,轻声问道。
“新来的一个帮派,通过斗兽场发了一封战书,点名了要小獠应战,你爸看过那个人的战绩,百场胜,两场平,暂无败绩,拳路诡异,你爸说事出蹊跷,就退了那战书,但是小獠私下里又接了,昨晚就被人打的鼻青脸肿的只剩了半条命,今天刚恢复了点元气,你爸就吼上了。”
苏丹青细细的解释着,手里还在轻轻的点着璃璃的小脸,精致的脸上古井无波,似乎全无慌张,更无余悸。
苏九天扶了一下眼镜。
苏丹青说话从来不屑于夸张,苏丹青说‘只剩了半条命’,那昨晚,苏獠回来的时候绝对是惨不忍睹的。
到底是什么人,新来N市,就敢和地头蛇叫板,竟让小獠不仅丢脸,还险些丢命。
苏丹青像是看出了苏九天的心思,又续言。
“是之前惹事的帮派,那个H市的,原本主营高利贷的团伙,自称‘斩青龙’。”
苏丹青轻轻叹了口气。
“从暗中挑唆,偷袭小獠,到明里下战书挑衅,这个斩青龙,是越来越大胆了。”
“嗯。”
“九天,他们对苏家的兴趣,还不小呢,似乎是仔细调查过苏家十几年来的资料,连你的过去都被挖了小半出来,斗兽场小獠输了后,他们当着小獠的面又下了一封战书,是给苏家大少爷的。”
“……”
苏九天沉默,到了这一步,小獠已经败了,苏家的颜面尽失,这第二封战书,无论有没有蹊跷,妈和爸都想接了吧。
妈这么说,应该是有意想让他再回来,接下战书,上斗兽场帮着小獠出口恶气,帮着苏家争回颜面,帮着爸杀杀斩青龙的傲气,在N市未起风云前,就未雨绸缪,稳稳局势。
但苏九天没兴趣。
教授,董事长,生意和教书育人,饭局和科研,这么多年了都干的好好儿的,苏九天早就懒散的不愿绷紧了神经,回来刀口上舔血了。
“唉,你这个孩子,就是冷情,连家人都不上心。”
苏丹青见苏九天虽然动容,却一言不发,就知道苏九天不想接战书了,长长的叹了口气,苏丹青抱紧了璃璃。
这时,苏獠在客厅里‘嗷’了一声,显然是跛脚不得劲儿,被苏红水给撵上了。
苏红水毫不客气的一长椅砸在苏獠的背上,结实的梨木长椅脚儿‘啪’的一声砸中苏獠的脊梁骨,脚儿脆生生的断成了两半,苏红水接着把惨嚎不止的苏獠整个儿拎了起来,摔在了苏丹青和苏九天的面前。
“死小子,还敢和你老爹叫板!”
苏红水横挑眉毛竖瞪眼,毕竟年纪大了,经过一番激烈的追逐,苏红水说话时气息稍稍有些不稳。
苏丹青轻笑了一声,见苏獠在地上大呼小叫,就走过去,把苏獠扶了起来。
苏獠见苏丹青关心,得了便宜想卖乖,顺着杆子就往上爬,一把攀住苏丹青柔若无骨的手,苏獠扭曲着青肿的脸,腥红的嘴大张。
“妈,爸砸我。”
“都退了那战书了,你还硬要去,这事儿是你错,你爸砸你是应该的。”
“……”
苏獠向来敬重苏丹青,眼下苏丹青都这么说,苏獠就蔫儿了,倒是苏红水得意非凡,乐颠颠的在边儿上翘起二郎腿,烟斗往嘴里一送,眉梢高挑,像是在说‘你看,你妈都这么说,当然是你错’。
苏獠恶狠狠的瞪了苏红水一眼,口型一比,‘死老头’。
苏獠比完口型,又转头看着苏九天。
“哥,给你的战书上没定日子,说让你好好准备准备,日子由你挑,奶奶的太看不起人了,索性你今儿就去揍死他们,把他们青龙揍成青虫!”
苏九天还没开口,苏丹青就淡淡的回了一句。
“小獠,别胡闹,你哥不想接。”
苏獠一听这话就跳了起来,哇哇的大叫。
“哥!不会吧,一个新来的帮派都踩到苏家的头上来了,这回的战书死老头和妈都同意,可以接了!你别让他们为所欲为啊!”
“是谁让那帮派踩到苏家头上来的?”
苏九天扶了一下眼镜,冷峻的看着苏獠。
苏獠支吾了一下,自知理亏,惨白的脸上难得的一红,旋即却又挺了挺胸膛。
“是我!我输了是我孬,所以才要哥你替我出气啊!”
“……”
苏九天有些惊讶。
要让骨头比铁硬,连死都要站着的苏獠说出‘是我孬’,‘替我出气’这样的服软的话,简直比登天还难,可见斗兽场的那一败,让苏獠蒙了多大的耻辱。
苏九天有些好奇当日的战况,更好奇苏獠的对手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好奇归好奇,闲散日子过惯了,又冷又懒的出虫的苏九天还是摇了摇头,不想接。
苏丹青无奈的叹气,苏红水摸了摸光头,复杂的看了苏九天一眼,身为父亲,苏红水本可以恳求或是说服苏九天接了战书,但苏红水不想勉强苏九天。
让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就流离失所,四处逃亡。
让一个才学步的孩子,就开始见习各种腥风血雨,机关暗算,强迫他学刀,学枪,学近身肉战的八极拳,稚嫩的骨肉天天和粗壮的树干对撞,强健筋骨,练贴山靠,练的血肉模糊。
让一个前途光明的精英,违法犯罪,远程操控敌对势力的数据库,窃听他人的私密,一次一次的像是没有止境。
身为一个父亲,他让苏九天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累,苏红水不想再勉强苏九天。
苏獠见爸妈都没劝,狠狠的咬了咬牙,也不再纠缠,只是从兜里捞出一张镏金的红色帖子,甩在了苏九天的面前,瓮声瓮气的说了一句。
“哥,当时我以为你一定会接,所以这战书我就替你收了,我是没脸再退了,所以要拒绝,麻烦哥自己去一趟斩青龙。”
说着,苏獠一瘸一拐的走出了客厅。
看着苏獠的背影,苏九天的眼神黯了黯,苏獠被打的这么惨,苏家不能一退再退,苏九天何尝想退了战书。
但是这一战,无论输赢,都代表着他苏家的大少爷又重回了黑道,他的平静生活又要毁于一旦,道儿上流行株连,流行暗杀,更流行报复,他一出事,他身边的人都可能受害。
而他身边的人,他的璃璃,还有正会儿正在他家床上窝着的白小忍,经不起株连。
第060章:哥俩好
斗兽场,在N市是和雕栏玉砌齐名的醉生梦死之所,因其特殊性,虽然在台面儿上,不如雕栏玉砌受大众的青睐,但在地下,斗兽场声名遐迩,不仅有‘兽’斗,还有‘人’斗,可使用兴奋剂,可重伤人至残,若签下生死状,还可致人于死地,法律条文在斗兽场是禁止入内的。
苏九天定定的看着苏獠甩给他的战书。
赤红色,边缘镏金,左上角血淋淋的标了三个封顶无上的S,权限是公开。
这意味着,双方经斗兽场鉴定,都为百场胜,无败绩,也无侥幸的练家子,而且这场龙争虎斗,对外开放,欢迎观战。
“九天,别急着退了,考虑一下,好么。”
苏丹青温声细语,扬了扬手,给苏九天倒了一盏茶,左手腕上的艳丽红绳飘渺,漾开了一圈宁和的涟漪。
苏丹青人称‘活菩萨’,但历经生死劫难,从水袖倾城的戏子落为流离失所的丧家之犬,苏丹青哪里有面上看来的那么祥和,那么悲天悯人,眼下小儿子受伤,苏家受辱,苏丹青虽然处之泰然,但绝不肯放过斩青龙。
“丹青,我的意思,是别接。”
倒是顶着锃亮光头的苏红水放下烟斗,瓮声瓮气的持了反对意见。
“一来,九天也不愿接,不好强迫,二来,我这么说,九天别介意,过了这么多年,九天的功夫生疏了,而斩青龙的人天天练功不辍,一安逸一劳苦的相差太多,我怕九天会输。”
苏红水说完,在桌案上敲了敲烟斗。
苏丹青斜睨了苏红水一眼。
“怕九天会输?哪有不信自己儿子的老子?”
“……”
苏红水自知所言有理有据,但对上苏丹青的眼,苏红水还是觉的理亏,连忙低了头。
苏九天却无所谓的摆了摆手。
“爸说的对,我身手早就懒了,而且小獠都输的那么惨,对手一定不差。”
苏九天把战书放进内侧口袋,扶了一下眼镜。
“战书还是退了,我去劝劝小獠,他嘴上不说,心里该在记恨我这个大哥不替他出头。”
苏九天上了楼,推开苏獠的房门。
苏獠站在窗台子上,点了根烟,如丝如缕的抽着,青肿的嘴角抿的死死的,听到开门的动静,苏獠没回头,冷冷的继续站着。
苏九天轻轻的走过去,把苏獠嘴里的烟拿了下来。
“少抽点,嘴角都豁了。”
苏九天说着,手指轻轻的蹭了蹭苏獠的嘴角,苏獠猩红的嘴唇破了皮,嘴角处,衬着惨白的皮肤,触目惊心的一片肿。
苏獠硬着脸,锋锐的眼瞪着苏九天,还生着闷气。
“心里不服?不服,别闷着,发泄一下,我给你当沙袋。”
苏九天把烟在烟灰缸里掐灭,一手扬起,摸了摸苏獠的脑袋,嘴角的笑意温和又宽容。
苏獠锋锐的眼忽然就红了。
“哥——”
苏獠哑着嗓子叫了一声,苏九天这话,听着耳熟,很多年前苏獠听过,刻骨铭心。
那会儿苏獠十七八,还是个愣头青,苏红水刚在N市打下了一片江山,‘红水帮’三个字,在街头巷尾也刚有小混混儿口耳相传,两眼闪闪,苏獠就在西郊边儿的街巷里振臂一呼,大旗一挑建了个红毛党,还把老爹是苏红水的名号打了出去。
立马的,蜂拥的就上百号人挤破头了要加入,鞍前马后,溜须吹马,把正在上高三的苏獠拍的飘飘然。
帮派的开销颇大,一大帮子乌合之众,无业游民嗷嗷待哺,但红毛党还小,势力不大,赌不成,毒没路,剩下的一条看场子的钱路,也都被早先的帮派霸占着,于是红毛党开始挨家挨户的收取保护费。
但红毛党还没立威,收保护费时,大多的老板都白眼一翻,爱答不理,甚至遇上彪悍的,吹一声呼哨就有膘肥体壮的几个保安杀将出来,收保护费的成了缴保护费的,好不窝囊。
于是红毛党就有人动了歪脑筋,上门收保护费,再也不称是红毛党的了,改称红水帮的,装腔作势作了七分像,财路慢慢的才拓宽了开。
苏獠对此一无所知,大多时候还在学校里闷头睡觉,见底下的人上缴的钱越来越多,只道是红毛党日渐兴旺,殊不知是‘红毛党’三个字被偷了天换了日。
苏獠不知道,苏九天却知道了,西郊一片儿的小街巷,到处都风传着红水帮乱收保护费,苏九天稍一打听就明白了事情的缘由。
当时二十刚出头的苏九天,才大出苏獠四年,但间间歇歇的辍学上学,也大学毕业了,苏九天一直在苏红水门下做事儿,对红水帮不利的传言,苏九天觉的有必要清一下。
于是苏九天孤身入巷,在几个红毛党的人大大咧咧闯进一家小酒吧,刚报上‘红水帮’的名号后,苏九天当胸一记贴山靠,硬生生把三个一伙儿的人撞飞出三米,齐齐的吐了血,撑着墙扑腾半天都没能爬起来。
“这阵子在这儿乱收保护费的都是红毛党的小喽啰,和红水帮毫无瓜葛。”
苏九天当众宣布。
落败的三个人肝胆俱裂,狐假虎威,狐反被虎噬,倒了天大的霉了,三个人窝在地上一蹭一蹭的想开溜,苏九天就扶了一下眼镜,蹲下身,一脚踩上了一个人的胸口,居高临下的笑笑。
“回去告诉苏獠,没本事养活小喽啰,就别逞能立帮,丢脸。”
这句话苏九天说的倨傲,落败的红毛党的人转述给苏獠后,苏獠又羞又恼,羞的是手底下的人居然敢狐假虎威,恼的是哥哥居然一点都没给他面子,让他当众的丢了脸。
这口气憋在胸口,苏獠是铁青着脸去找苏九天的。
看到气势汹汹的苏獠,苏九天也笑的一如今日的温和又宽容,说了同样的一句话。
“心里不服?不服,别闷着,发泄一下,我给你当沙袋。”
苏獠当时一愣,然后抬脚就踢了过去,苏九天也真没躲没让,恪尽职守的当了回沙袋。
只是疾风骤雨的一阵拳打脚踢后,苏九天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苏獠倒是揉了揉红肿的拳头,憋屈的杵在原地,直勾勾的瞪着苏九天。
苏九天轻笑着摸了摸苏獠的脑袋。
“小獠,说你没本事,还真的没本事,连沙袋都没法儿打趴下。”
“……”
苏獠涨红了脸,却无言以对。
“小獠,这事儿你真的做错了,你底下的人瞒着你,狐假虎威了一阵,但源头还不是你,如果你当初立下红毛党的时候,没说你是红水帮帮主的儿子,现在谁会突发奇想的和红水帮扯上关系。”
“你也该想想,你当天打出了爸的名号,跟着你的人,是冲着你,还是冲着爸。”
苏九天细细的说着。
苏獠低着头,没吭声,但过不久,红毛党就销声匿迹了,又过了大半年,苏獠翘了高考,大夏天的穿了身白衬衫,破裤子,又在西郊立了红毛党。
从此苏獠身先士卒,一点点立了红毛党的威,疯子苏獠挑了几场火拼,掀了几个别的帮派看的场子,取而代之,再没借红水帮半点东风。
又过了几年,苏九天放心的由暗转明,在背后帮着苏红水忙东忙西,赶尽杀绝,心狠手辣的人,也变成了苏獠。
第061章:守空房
“哥,我没生气,真的。”
苏獠红着眼,微微抬头,定定的看着苏九天,略显狼狈的脸上满是真诚。
“哥做的事儿,永远都是对的,哥不接战书,一定有哥的道理,不是不愿为我出头。”
“呵。”
苏九天轻笑了一声,拍了拍苏獠的肩。
苏獠的骨架子比苏九天要小一些,一堆站的时候,苏獠比苏九天矮了半个头,清矍的身形,苍白的脸色,锋锐的眼眸,嘴角淡淡的厌世慵懒,偏生还配了一副宁死不弯的脊梁骨。
两兄弟,一狰狞一温润,一邋遢一庄重,寻常人眼里,天上地下的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