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正奇并没注意到对方表情的变化,他还在想着刚才那一幕。
因为离得近,在看到卫虎之后,桃姐那眼中流露出的慌张和瞬间的了然他看得一清二楚。而之后,她仅仅随便敷衍了两句就很快找个借口告辞了,整个过程都一直紧紧攥着孩子的手,好像生怕失去似的,与之前对自己的态度截然不同。
“刚才那人,你认识?”
“不认识。”卫虎面无表情,回答的很是干脆。
皱了下眉,刘正奇觉得还是自己想多了。天南海北远隔千里的两个人,一直都生活在不同的城市,不应该有产生交集的机会才对。更何况,两个人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那么,桃姐刚才的反应应该仅仅是出于一种防卫本能,一种动物面对天敌时自然而然产生出的危机恐惧感。像桃姐这种原先也不安分的主儿,打心里就会对卫虎这种人身上所散发出的正义气场有所抗拒。
想到这儿,他自己都被自己给逗乐了,正义气场?这是给自己爷们儿脸上贴金么?
看了看低头专心给自己系围脖的卫虎,刘正奇一把扳过了他的脸,左晃晃右晃晃,眯眼看着不明所以地瞪着他的人,嬉笑道:“来,给爷笑一个,让爷看看你够不够正……呃——”
突然觉得脖子上一紧,他被勒得只剩下翻白眼的力气了。
“明天去看看阿姨吧?”擦着头发,卫虎突然问道。
眯眼斜了他一眼,刘正奇翘着嘴角反问:“去哪儿看?”
怔了一下,卫虎狐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转念思索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自己查了那么久,不论是监控还是别人提供的信息里都只涉及到刘正奇一个人。
“她……没跟你回来?”
摊了摊手,刘正奇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没有啊,只是转到了朋友介绍的一个更好的疗养院去了而已。”
“那,你原本没打算留这儿?”
“我就是回来把事情都处理处理。我男人又不在这儿,留这儿干吗?”刘正奇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张了张嘴,卫虎低声骂了一句,翻手就要把人扔到床上“摔摔筋骨”,解解气。
其实,两个人都知道,一个真正想要遗忘的人,不会去选择一个充满回忆的城市。所以刘正奇在这里等了近两个月,所以卫虎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他们都害怕,如果晚了,就真的错过了。
“哎,哎,去滑雪吧?”连扑带咬地躲着卫虎挠自己痒痒肉,刘正奇挣扎着探出乱蓬蓬的脑袋,突然指着电视里“XX滑雪场下周一开放,首日免收门票”的新闻嚷道。虽说看冰灯遥遥无期,但滑雪也不错,顺便还能露一手展示展示“东北虎”的雄威。
抬眼看了看日期,卫虎也停下了打闹,沉默了一下。
“我等不到那天,就得回去了。”
刚刚还玩儿在兴头上的刘正奇像是被泼了盆冷水,蔫了下来。
两个人都只顾沉浸在这来之不易的幸福中了,全然忘了这种日子终究是有限的,他们终归要回到正常的工作中。
卫虎马上就要重新回到Q市工作,而刘正奇却不得不要等到这里的事情都处理完。单单是那个火灾房子的重装和出售,就需要些时日,再加上现在这个房子和他日后的安排……
虽然之前一个人的日子相当难熬,但是这种明明得到了,却又不得不分开的日子更加难熬。就像“由俭入奢”和“由奢入简”一样。
“行,那赶明儿先去买火车票吧,免得回不去了。”
“恩。”
“剩这两天就在市里逛逛好了,顺便买点儿特产什么的你带回去?”
“好,”卫虎抬眼看了看歪在沙发上明明整个人都萎了,还非要摆出一副“爷很淡定”的样子的人,不觉好笑,大手在他脑袋上用力胡噜了一把,“快点弄完过来,我等你。”
不论“爱情可以抵御寒冷”这一说法是否仅仅是人们自我意识的一种产物,但对于此时这两个顶着大冷风在红旗大街排红肠的人来说,还不如再来两件棉大衣有用。
“换一家不行么?”
“这家地道,”刘正奇上牙打下牙,在原地跳着脚,话都说不利索了,“给你们同事的就算了,路边拽两根糊弄一下就行了。可是要寄回家里的,当然要挑最好的了。要不多丢人?怎么说那也是我岳……”瞟了一下前后的人,差点说漏嘴的话又被他咽了回去。
“地道不地道还能吃出个花来?”卫虎搓着手,苦着脸想起了前两天刘正奇给他弄的俄罗斯特产来——一大坨圆滚实诚、硬的跟砖头似的名为“列巴”的面包,还有那种冒着小泡、看着像是啤酒一样的黄色饮料(格瓦斯)——也是排了很久的队,结果他吃了半天,愣是觉得这面包跟饮料除了固液形态不一样外根本就是一个味儿,害得他那晚上再嚼什么都觉得一股子发酵面包味儿。
“那个不是老毛子的东西么?咱这个不一样。”尴尬地挠了挠头发,刘正奇也开始后悔。早知道就跟他显摆点儿别的了,弄得自己在这人面前跟个味觉白痴似的。
“老毛子?”卫虎愣了一下,觉得这称号挺怪的。
“就是俄罗斯人啊。”
“为什么这么叫?”
“呃,”这可把刘正奇问住了,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道,“可能是因为他们毛多?”
卫虎古怪地皱眉看了他一眼,“这种事儿你都知道?”
抽了抽鼻子,刘正奇突然觉得自己闻着了点儿酸不溜丢的味儿。你不是这种飞醋都吃吧?靠,他们毛多那不是地理书上写的么!正哼哼着,忽觉身上一沉,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从后面揽住了。
“还冷?”
“操,注意点儿行不,周围有人!”听到周围一小阵窃窃私语,刘正奇压低着声音提醒道。冷?老子一会儿燥热了你负责?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暖暖的:有这么个人,愿意忍受周围的非议,给他一个拥抱。
“没事儿,这边没我认识的人。”
“尼玛,我有啊!”
闷笑了一声,卫虎斜眼扫了一圈,才提醒他:“你不戴口罩呢么。”
晚上,刘正奇蹲屋里吭哧吭哧地帮卫虎打包。人来的时候就拎了个不大的旅行包,等回去的时候,被他塞得,一个加大的拉杆箱都没装下。
看着他塞进去的那两个大列巴,卫虎就犯愁。
“那个就算了吧,太占地方。”
“你知道什么,”刘正奇振振有词地反驳道,“万一道上碰到啥看不顺眼的,你手里又没家伙事儿,直接在上面插俩肠,就能当锤耍!”
卫虎想说了,就我还用得着锤?!看着对方为了把东西塞进去,在那儿又是用脚踹,又是用屁股坐,本来还想帮把手的他直接把脸捂上了,开始替自己单位那些同事们默哀。
翻腾来翻腾去,刘正奇从卫虎的旅行包里摸出了一张小纸片,瞥眼一看是他来时的火车票,就随手甩进了垃圾桶。刚要转回身,又突然定住了,重新把车票捡了出来,疑惑地看着上面的日期。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卫虎过来的那天是11月11日,但是车票的日期却是11月3日,就算除去路上的时间,从人到这里再到两人见面,这将近一个星期的时间,他干什么去了?
只是略微疑惑了一下,刘正奇就又重新把车票扔掉了,什么话都没问,没那必要。说不定就是突发便秘,在厕所蹲了一个星期呢!这不只是种相信,也是种尊重。
人都已经抛弃了世俗追了过来,从此以后就陪在身边,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要是连对方袖子上沾了几层灰,肠子里有几个褶都要捣鼓个一清二楚,那就不叫谈恋爱、过日子了,还不如直接回归老本行呢!
一旦两个人已经缺乏安全感到了那个程度,你就个影子黏在后面,人家也能找个无影灯把你甩了。
其实较之于这件事儿,刘正奇反倒对另一件事儿更感兴趣。自从第一次做到底后,两个人后来每次都仅限于“手动档”了。
刘正奇是因为第一次把人整伤着了,不敢再随便折腾,这个无可厚非。但是卫虎竟然也没有想要要求他的意思,即便他已经表示了自己不会介意。
你要说是卫虎被上有快感,这事儿连刘正奇都不信。就当时那情况,他要再折腾折腾,这人就没气儿了。要说卫虎真没欲望,也不对。
第一次他要不是突然收手,被办的就是刘正奇了。毕竟客观优势在那儿摆着呢,人家再二也得了个格斗第二名啊!
刘正奇闲得没事儿就琢磨这个:男人嘛,怎么可能不想,长得那东西又不是葱,用来甩去还能甩出首歌!可惜,每次还没等他理出个头绪就跑偏了——尼玛,又硬了!
卫虎刚走那阵儿,刘正奇心里小骚动了一下,心里打起了小算盘。信息时代么,吃不着猪肉咱可以看猪跑啊!
文字挑逗、电话play、激情视频啥的,那都是时下流行元素,只要管住自己手机电脑,别没事儿找人修,说不定意外的刺激呢。可他忘了,人家上帝还单着呢,能先让他爽了?
正赶年底,这帮子警察本来事儿就多的,这回更是忙得不可开交。谁家孩子锁屋里了,哪个失恋小年轻又想不开了,全市第XX次严打行动,甚至还有套救生圈玩冬泳掉海里的……
总之,从下火车开始,卫虎几乎就没着家,天天连轴转,忙得跟鱿鱼圈似的,都不知道前脚掌打在谁的后脑勺上了。
最初的几天,就算再忙两个人仍旧保持着一天一通电话,有两次还不知道卫虎是躲哪儿打来的,说话声跟偷地雷的似的。
没过几天,刘正奇先不忍心了:咱不差这几天了,有这功夫你快打个盹补补觉吧,别还没等我回去,你先被圈动物园里当国宝供上了。
正值精力充沛的热恋期,隔好几天才能抽空说上几分钟的话,把刘正奇难受的,都快憋成酒心儿巧克力了。
最后,他想了个招,把每次通话录下来,放播放器里循环播放。一句“出门多穿点儿”愣是让他撸了三天。
心里越是着急事情还越是麻烦。因为房子发生过火灾,所以又是安全鉴定,又是加固整修,再加上听说房子出过事儿,买主就开始挑三捡四,各种要求都端出来了。房价快赶上楼下堆得过冬白菜了,还不满意。要不是刘正奇现在等着钱用,这房子他宁可甩手捐出去:爷我不伺候了!
拖来拖去,愣是把刘正奇的归期从2011拖进了2012.握着手里崭新的车票,刘正奇激动得差点儿在大厅里裸奔,好在他保持了理智,知道还有治安拘留这么一说。
虽说发车时间在晚上,但大清早四点不到,刘正奇就再也睡不着了,心里砰砰直跳,就跟养了一窝土拨鼠似的。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寻思了一个多小时如果火车晚点他该怎么打发时间,一拍脑袋才意识到:尼玛,这是始发站!
翻身下床把所有行李又检查了四五遍,惹得拉链都抗议了:你当这是汽车雨刷么,摆来摆去的?差点跟他罢工。
又趴地上做了几十个俯卧撑,突然想起来自己忘买火车上的食物了,跳起来抓着钱包就往外跑。
下了楼,对着黑擦擦的天发了半天呆,终于想起来,这在才早上五点多,连垃圾桶都刚被环卫工人收拾净,抢猫食都没地儿,人推人,事儿赶事儿。
这老天爷一看就是个爱凑热闹的主儿,要不就统筹安排没学好。
就在刘正奇完全不顾旅馆与火车站只有半个小时的脚程,执意准备提前四个小时去候着的时候,他接到了桃姐的电话。
他不知道桃姐是怎么找到他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一再坚持要聊一聊。
其实,即便自己现在闲得撕纸片玩儿,刘正奇打心里也不想跟她有太多牵扯。再说了,要聊也得跟自家爷们聊啊,憋的一肚子话里根本没留别人的份儿。
无奈,对方还挺坚决,想到自己恐怕今后未必会再回来,刘正奇最终还是应了下来。
“桃姐来这么早,小家伙没跟你来?”就算是心里面一百个不乐意,该寒暄的还是要说两句。何况看着对方面前几乎见底的杯子,刘正奇猜她应该是等了很久了。
“恩,”女人淡淡的笑了一下,“他爸爸带他出去玩儿了。”
“爸爸?”刘正奇愣了一下,转瞬就明白了,也发自内心地回笑了一下,“遇到个好人家啊,那就好好过日子吧。”
上次见面是在傍晚,时间上又比较仓促,刘正奇并没怎么仔细看眼前的人。现在静坐下来打量一番,才发现对方与自己记忆中那个浓妆艳抹、乖张不驯的桃姐已相去甚远。现在面前的,只是一个沉稳温和的普通女人。
紧抿了一下嘴唇,女人点了点头,手指不自然地抠了抠杯子。
“你……现在还好吧?”
“挺好的。”放下了杯子,刘正奇看了一下手表随口应道,心早就不在这儿了。
“那就好,”桃姐低了低眉眼,犹犹豫豫地接着说,“你听说了么,扬哥离开这儿了,现在好像在部队。”
“那不挺好么,他老子也算如愿了。”
“恩,还有之前那些人……”
“桃姐!”刘正奇实在是忍不下去了,不客气地直接打断了对方的话。自己这都心急火燎的了,她那边还忆上往昔了,赶不上火车你让我跑回去啊!
“说实话,你们那帮子里,除了你和许扬,剩下的人我连个名都叫不出来。如果你要叙旧找别人行不?我真赶时间,你要没别的事儿我就先告辞了。”说着就要起身,却被对方急忙拦住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女人绞着手指,似乎在组织着语言,“我,就是想说,现在他们该走的都走了,只剩我一个在这儿……还有,当时那事儿,我真的是很抱歉……”
长出了一口气,刘正奇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去找我那会儿咱不就说明白了么,这事儿已经了了,谁都别提了。”他现在是真被这人弄糊涂了,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自己听得乱,说的人恐怕脑子比他还乱。
“你听我说,”桃姐抬起头看着他,眼尾有些发红,说话也很急切,“我好不容易找到个对我好的人,也好不容易把孩子养这么大,我现在就想好好过日子……”
刘正奇头更大了:我又没说不让你过日子,你能不能别弄得我在这儿跟个第三者似的?!咱现在是谁不让谁过日子啊!
“桃姐,你冷静点儿行不,到底怎么回事儿?”
女人深吸了几口气,似乎也平静了一些,按了按自己的脸颊,盯着刘正奇。
“上次跟你一起的那个男人——你们,是一对儿?”
瞳孔猛地一缩,刘正奇眯起了眼睛,警惕地打量着对方。半晌,才冷冷地说:“你想多了。”
“你刚才这表情很多年没见过了,”女人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然后苦笑着摇了摇头,“你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求你帮忙的。”
刘正奇没有说话,继续盯着她。
“他,是警察?”
灵光一闪,刘正奇好像突然明白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明白了对方为什么要旧事重提,为什么又突然跟自己道歉,又为什么会担心害怕。
“他,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