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厚厚的棉袄已经脱了单,只能仰躺着的软绵绵的身体现在也可以满床的爬爬了。乘着房间内没有人,我一骨碌翻
个身趴在床上,缓缓的撑起手脚,四蹄着地练习手脚腕部的力量与灵活度,争取早日解放做人类。
“砰砰!开门!开门!”没命的砸门声惊动了一屋子正在洗漱的家人。
“谁?!一大清早叫魂!”葛援朝穿着短裤汗衫,揉着睡眼惺忪,骂骂咧咧的去开门。刚拿下门闩“砰”的一声,门
被大力撞开,冲进来七八个带着红袖章的年轻人,为首的是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穿着藏青中山装带着解放帽的中年人。
“钱梁明?!你什么意思!”原本迷糊的葛援朝这下子睡意全醒了,一下子窜到中年男人跟前就想抡拳头。
“援朝退下!”爷爷低喝一声。葛援朝忿忿的甩手,梗着脖子蹲在大枣树下生气了闷气,不时拿喷火的眼睛狠狠的剐
一下中年男子。
“钱组长大清早的来可是有什么急事?”葛宝金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一下中山装的领口和胸口的一枚伟人头像的徽章。
“有人举报你家私藏人民财产,搞资本主义私有!根据伟大领袖正确的路线指示:一切站在资本主义立场的都是无产
阶级的敌人!”钱梁明薄薄的嘴唇每一蹦出一个字,葛宝金的脸色就铁青一分。而在屋内的阿英和葛和平已然乱成一
堆乱麻,急得团团转,却是束手无策。
“我葛宝金十八岁入党,成为一名光荣的无产阶级党员。今年我四十八岁,整整三十年!你说我搞资本主义?!”葛
宝金憋的铁青的脸上一派肃穆之色,到是镇住了在场的几个年轻人。
“呜呜~~~”葛建国东跨院里响起女孩的哭声。
“也许情报有假,但是我想葛同志应该不介意我们搜查一番吧。”钱梁明凉凉的说道。
“哼!”葛宝金冷哼一声,侧身让出道。钱梁明带着手底下的几个红袖章气势汹汹的直往西跨屋后的废弃的小院里闯
。阿英惊骇得脸上毫无血色,一屁股软倒在地上。
“我去——”葛和平站起身就想开门。被地上的阿英一把抱住双腿,“阿和!你疯了!你这样出去会没命的!”
“事到如今只有我一个人抗下来,家里才会安全!”葛和平惨白的脸上露出坚定的神色。
“要去也是我去!所有的事是都是我做的,跟你没有关系!”阿英站起身拦在葛和平的身前。尽管她单薄的身体一直
在发抖,但是挡住身后的那扇斑驳的小门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你疯了——你知道这是什么罪——”葛和平压低嗓门,咬紧牙关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
“我知道!横竖是个死!”阿英瞪着眼睛看着眼前的男人。
“我绝不容许你有任何闪失!这是我当年娶你的承诺。”葛和平一把搂过阿英,紧紧的,像是要把眼前的女人揉进自
己的骨血。
“那么就让我们一家人一起面对!”阿英灼灼的看着眼前的男人,这一刻我没有从这个我一向认为温柔善良近乎软弱
的女人身上看出半点的迟疑与恐惧。
“恩!”葛和平拥着阿英的肩膀,而阿英手里抱着我向小院子走去。温暖的阳光照射进小院最阴暗的墙角根下,枯萎
的小草孢出新的翠绿色的嫩芽儿。
钱梁明怒气冲冲的从后院走出来,带着手底下七八个红袖章扬长而去。葛和平和阿英原是出来受死的,结果酝酿了半
天悲壮的气氛却是虚惊一场。
“把门关上!”葛宝金低喝,蹙着的眉头上青筋跳动,极力压抑胸中的怒火让他浑身颤抖。葛援朝不敢违逆,急忙把
门关上,阻隔了外面探寻的目光。
“畜生!”葛宝金在援朝一把门关上就暴跳如雷的冲到葛和平跟前,“啪”的一声脆响,葛和平被盛怒之下的老爷子
一个巴掌抽的踉跄了三步,差点摔倒在地。
“对不起!爹!”葛和平跪倒在地,坚毅的脸颊上浮现出红肿的五指山,嘴角亦挂着淡淡的血丝。气得不轻的葛宝金
抄起石臼旁的扁担就往葛和平的肩膀上抽去,而葛和平却低着头一动不动。
“他爹!你这样打孩子会要了他的命的!”一旁的奶奶实在是心疼自己的儿子,冲上去一把抓住抡起的扁担。身后的
大伯和伯母是有心相劝,却是无从着手。
“他做事情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这个家!这样的逆子要来何用!”葛宝金想推开缠着自己的老伴,奈何老伴是死活不肯
撒手。就在两个人扭成一团的时候,阿英抱着我“噗通”一声直直的跪倒在葛宝金的脚跟前。
“一切都是媳妇的主意,爹要打要骂,媳妇没有怨言。”阿英仰着头看着眼前的长辈,苍白的脸上露出的笑容很淡也
很无奈。葛宝金抡着手中的扁担却是再难打下去,一时间气氛非常的凝重。
“爷——”我心中着急,隐隐的有些内疚。事情的起因就在我身上,为了我一个人做到这地步,足够了!心中一着急
,脱口而出的话居然非常的清晰,于是在场的人全愣住了。
“爹!您乖孙喊你呐!”伯母抢上前一把接过阿英手中的我,递到老爷子手中。老爷子讷讷的瞧瞧手里的我,又瞧瞧
跪在地上的儿子跟儿媳,眼神疑惑加不可置信。
“苦根!再叫声爷爷,爷——爷——”大伯母在我眼前夸张的做着嘴型。我自己被自己脱口而出的人话也吓得半死,
这才五六个月能说话会不会被当成妖兽给毙掉?心中没底,但是眼前众目睽睽下抵赖是肯定不行的了。
“呀——”脱口而出说的话依然变音的厉害,心中松了口气,暗笑自己小题大做。
“爹!听到了吧,您孙子向您求情了。”大伯母开玩笑的说道,缓和现场有些压抑的气氛。葛宝金心中高涨的怒火在
两声爷爷的叫喊下渐渐的熄得没影,甚至还有点感谢那只母羊:天赐灵童!五个多月便能言语,书上写得都没这神奇
。
“现在那只羊失去了踪影,看看是谁帮了我们老葛家!哼!”说完抱着我进了朝南正屋。
“还愣着干嘛,快起来找啊!”大伯母和援朝将跪在地上的两个人拉了起来。
“来!苦根再叫声爷爷!”葛宝金严肃着脸,语气有些软,但是依然改不了他一贯命令的口气。这个中年爷爷年纪不
大,脾气倔得很。我故意憋着嘴,眼睛乌溜溜的看着眼前绷得有些僵硬的爷爷。
“苦根,乖!叫爷爷。”我浑身一个激灵,从来没见过爷爷这么和颜悦色过,有点受宠若惊。适当的示威效果才会显
着,适当的甜头会更加刺激积极性,这是我当年对付那些高傲得人五人六的学生一贯使得招数,那是百试不爽。
“呀!”糯糯的叫了一声,爷爷兴奋得眼睛眯成了一道缝。
“乖!苦根真是聪明,再叫一声!”爷爷的语气越发的温柔了,躲在门后偷听的葛援朝肚子都笑抽了。这样连续叫了
三次,爷爷是越叫越稀罕。但是我是谁?!二十一世纪的人类,懂得什么叫有市无价,什么叫物以稀为贵,所以我关
了金口,再不肯多说一个字。
在葛老爷爷越发温柔的语气中我就这样睡了过去。
半夜,房间内昏暗的洋油灯依然亮着。阿英坐在我身旁打着毛线衣,手中竹针挑得飞快,眼神却定定的看着墙角阴暗
处,思绪却不知道飘到哪里。
葛和平静静的坐在桌旁,桌子上堆着粗细不一的竹筒。手中握着的刻刀像是有生命一般飞快的转动,寒光一闪处,竹
屑纷飞。慢慢的一只惟妙惟肖的小老鼠在他一双灵巧的手下诞生,我的一双眼睛金光闪闪的看着葛和平手中翻飞的刻
刀,心中赞叹:伟大的民间艺术家!
“阿和!你说谁会帮我们?”阿英停下手中的活计,一脸疑惑的看着眼前认真雕刻的男人。
“不知道。”年亲的父亲仰着头思索了片刻后很中肯的摇头。
“这人事先一定是知道钱梁明要来我家搜查才会早早的挖了个洞,将羊羔子偷偷运了出去。等到了晚上又偷偷给咱家
送了过来,到底是什么人能提前知道钱梁明的举动呢?”年轻母亲敲着太阳穴喃喃自语。
“不要想那么多,既然帮我们的人不想透露他的身份自然有他的理由,你不要再费神想了。”年轻父亲将手中雕刻的
活灵活现的老鼠放到我的脑袋旁,还不忘轻轻摸了摸我肉呼呼的脸颊。转身悉悉索索开始脱衣服上床休息,一夜无话
。
天还没亮,葛和平就偷偷将母羊送到了外婆家,并由外婆转手带到了县城,之后这只算是我半个奶娘的母羊命运如何
,也就不得而知了。
日子又恢复到日出而耕,日落而息的规律生活。眼见着田里的棉花开出花苞儿,玉米长出长长的须须儿,上级指示:
天气多变,抓紧收产!
于是家家户户能出得动的壮劳力齐上阵,胸前挂着一个大大的口袋,口袋的底部紧紧固定在腰间。方便将已经长开了
的棉花苞采摘下来,随手丢进胸口的口袋中。
村东头的小河小学在队上生产任务急的时候就放假了,于是田间道埂上到处是这些流窜的野猴子,围坝掏沟渠,挖洞
撬螃蟹,翻着祖祖辈辈居住的黄土地找野食打牙祭。
太过幼龄的我只能坐在田埂旁边的一个大木桶里,身旁放着几件父亲雕刻的栩栩如生的小动物。路过的大叔大婶无不
喜欢在我粉嫩的脸颊上掐上一把,然后扬长而去。三十度的温度不算热但是架不住顶着日头晒,所以我感觉自己的脸
颊烫的更厉害了。
第八章:病来如山倒
“这不是葛村长的小孙子吗?果然比队上的那口猪崽还肥。”从田间窜出来一个十三四岁,满脸大汗只穿着一条短裤
的小子。我丢开手中竹制的小老鼠,怒目而视这个没家教的野小子。
“猛哥!他翻你白眼叻!”短裤小子身后冒出一个浑身赤裸的野猴子。黝黑精瘦的皮肤上到处蹭的泥巴和烂枯草,俨
然刚从沼泽地里爬出来的。
“猛哥!我娘说他一出生就有八——斤重!”野猴子语气夸张的着重强调八斤重,满是泥巴的手指比划了一个大大的
八字,神情震惊的俨然我是一只八斤重的仓鼠,让我瞬间黑了脸。
“我弟弟出生才五斤一两,难怪他这么肥嘟嘟。”野猴子说完还“咕咚”猛吞了口口水,黝黑的眼睛里闪过无限的遐
想,“队上的那口瘦猪什么时候能长出他这身膘,那该多好~~~”
死野猴子!咱俩的梁子算是结上了!
“猛哥!捏一下呗?”野猴子一脸兴奋的看向身旁叫猛哥的短裤小子。两个人贼兮兮的左右张望了一下,见四下无人
,“嘿嘿”笑着就张牙舞爪的向我扑过来。
我左闪右避,奈何身体太过幼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四只乌漆麻黑的手掌在我肉呼呼白嫩嫩的手臂和胸脯上一阵揉捏
。耳边还要忍受这两个小兔崽子不堪入目的感叹。
“好肥的手臂,软软的,跟藕一样。”
“他的胸口好滑啊,比我弟弟摸起来还舒服。”
眼看着野猴子那双乌黑的手掌直向我腹部下三寸摸去,我浑身打了个冷战。就在我准备用牙床扞卫自己领土清白的时
候,大神从天而降,邪恶的因子从我脑海中一闪而过。
“爷——哇~~~”敢怒不敢言的小脸上憋着无限的委屈,在瞧见亲人时一个没绷住于是痛哭失声,想想真是一颗被地
主阶级压迫的小白菜一样可怜的娃。果然凄厉的哭声,几度厥过去的哽噎唬得刚从田里忙上来的爷爷和一众乡亲父老
一阵云里雾里外加同情心泛滥。
玩得不亦乐乎的两只感觉身后的压迫感,一转头就看到葛村长铁青着脸和身后一群义愤填膺的乡亲父老。野猴子和短
裤小子脸色仓惶的收起毛爪子,低垂着脑袋,一副做错事的样子,乖乖站到田边上。
“爷——,柒!”被爷爷抱在怀里,我可怜兮兮的指着旁边垂首装乖的两个小兔崽子。被压迫的穷苦大众的脸上大颗
大颗的眼泪不要钱的掉。身后的阿英母亲和和平爸爸紧张兮兮的将我全身打量了个遍,瞧向一旁两个半大小子的眼色
非常的难看。
“大柱!你个臭小子一天到晚给我惹麻烦!”人群中钻出来一位矮胖的妇女,逮着野猴子的耳朵就是一阵提溜。
“娘我没做什么!不信你问大猛哥!”被拽着耳朵的野猴子吃痛,连忙解释。
“张大娘我们真的没做什么,就是看他胖,摸了几把。”旁边的小子有些畏缩的挪了挪身体,看着野猴子涨红的耳根
,耳朵上的肉一阵阵抽着疼。
“爷,柒——”看着周围善良的百姓有些信服的眼神,我急了:不会这么容易就放过这两个野小子吧!尚未干涸的眼
泪带着淡淡的咸涩让我有些晒伤的脸蛋一阵火辣辣的疼,我委屈的指着自己炙人的脸颊,控诉两人的暴行。
“娘!我没打他的脸。”野猴子急了。
我心中奸笑:此地无银三百两!
“臭小子你还敢撒谎!你看人家苦根的脸都红肿了!”张大娘瞧了瞧我的脸颊,气愤得陡然涨红了脸,操起一旁的扁
担就向野猴子抽去。野猴子眼见着这顿板子抽下来真的要伤筋动骨了,吓得撒腿就跑,身后的张大娘拿着扁担紧追不
舍。
“算啦!小孩子之间闹着玩的。”爷爷严肃的嘴角直抽抽。身后的阿英心疼的轻轻摸了摸我被眼泪水浸泡得有些红肿
的脸颊。
“没事,过两天就好了。大伙都散了吧,明天还要上工。”爷爷一把抱着我,当先一步回家了。
“张铁柱这皮猴子真是下手没个轻重,瞧把孩子的脸弄的,怎么红肿成这样。”奶奶一边用湿毛巾轻轻擦着我的脸颊
,一边心疼的眼眶都红了。我心中也纳闷,怎么火辣辣的疼呢?小孩子身体娇弱还真是不禁折腾。
“娘我来吧。”阿英从奶奶手中接过我后,端起身旁的小碗喂食。红枣煮的稀粥,味道还可以,我吧唧着嘴巴发出“
吧吧”声,一旁的奶奶笑得很欣慰。
“慢点。”奶奶小心的将我嘴角挂出来的汤水擦拭干净。
肚子有食,脑子就开始晕乎乎的想睡觉了。迷迷糊糊间听到房间内低声细语的说了一会儿话,之后门“吱吱”的发出
响声,再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一觉睡得很昏沉,感觉想醒过来却总是醒不过来。肚子鼓胀得难受,浑身乏力。模模糊糊间听到外面的抽泣声,我
费劲吃奶的力气睁开眼睛就看到床边上哭成泪人的阿英。
“醒了!醒了!”耳边传来惊呼,“小家伙还真是会磨人,这一觉就睡了一天一夜,把你娘和奶奶吓得不轻。”奶奶
有些红肿的眼睛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看着我。
“宝贝!不要吓妈妈~~~”年轻的母亲紧紧得搂着我的身体,眼泪是开了闸门的洪水,哗啦啦的流。我有心安慰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