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想不到,却是身负血海深仇。”湖月转过头来对姚琛龙,“那害绽雪全家抄斩之人,可是皇家?”
姚琛龙面露惊色,“你如何知这些事?”
“难道你们刺杀赵公子,不是为了这事?”
“倒是他小心谨慎,却连身份都与你说了,果真情种。”
“呦~”湖月肩膀撞了姚琛龙一下,“我听这话中滋味,如何生出醋酸?”
姚琛龙自知方才说话颇有不妥,面上一红,“哪有?”
“自不是他本人告与我知,我也是无意之间知晓的。”湖月蜷了蜷身子,“事已至此,你便还是打算以那‘不消与你细说’打发我么?”
“这些事情,你知道多了未必是何好事。”
“那好,”湖月站起身来,在姚琛龙面前站好,“这位客官,今且听小的为诸位说上一段,”湖月作一揖,“绽雪本姓为何?”
“杨。”
湖月又站好,“且说十数年前,京城大官杨家得罪了当朝王爷,王爷以那莫须有之罪灭杨家九族。朗朗天日,法场之上赫然有那三岁孩童,围众均为之惋惜不已,自当刽子手挥刀之时,围众闭目不忍相看小童血溅三尺白绫,然而,自当再睁开眼,却瞧那刽子手被瑶光细剑洞穿喉咙,那刀下小童,便于众目睽睽之下,被一长衫皓首长者携走,势如破竹无人可挡左右。”
姚琛龙托腮微笑,听得入味。
“且说十年过去,那法场上九死一生小童更名改姓隐没于世,于老剑侠习得一身轻灵剑技缥缈步法,更是与那同门师兄,生出不一般之情愫……”见姚琛龙长眼圆瞪几欲发作,湖月纤手一指,“那位客官问了,那小童原是女儿身?非也,便是那男儿之身,双阳相对,也有那断袖一说。”湖月右臂一抬,指向那天上朗日,“这十年时光飞逝,小童出落得俊秀清丽,若是姑娘家,恐怕那师兄早已将之娶过进门,”而后又恢复颜色,正色道,“岂料这天有变数,当年陷害杨家那王爷之子微服出访将至洛阳,小童得到消息,便以那清理秀雅之姿混入青楼南馆,扮作沦落风尘愁苦公子,实意则是暗访情资,以待那机会来寻,连同师兄情夫,合谋刺杀王爷之子,以报当年九族之仇。”
“然后呢?”姚琛龙笑问,倒要看看湖月如何说下去。
湖月轻笑,转变哀婉神色,“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便在那刺杀王爷之时,师兄为保那小童安危,被王爷侍卫一剑刺穿胸口,当场一命呜呼。”
“说了这许多,当中怎的没你?”
湖月瞪姚琛龙一眼,“且道那小童见师兄被人杀害,欲与王爷同归于尽,却被侍卫抓住,面罩除下,王爷一眼便爱上那清秀小童。经年累月,王爷终于感化小童,小童便也放下家仇情恨,与那王爷钟爱相守到白头。”湖月微笑,“完。”
“你这些后话莫叫绽雪听去,免得他一剑刺你胸口,使你当场一命呜呼。”
湖月坐回姚琛龙身边,“我这些,说的可对?”
“对,对,全对。”姚琛龙无语相驳。
“你与绽雪,当真是那样关系?”
“我却与你怎么说才好,他是我师弟,我是他师兄,如此而已。”姚琛龙不悦,“便是我如何解释,黑的你也能描成白的。”
“那你倒是说与我听,我方才那些话,哪里说的不对了?”湖月眨眨眼睛,满脸挑衅。
姚琛龙气结,“你听好。”姚琛龙伸出三根手指,“一,绽雪家不是被王爷陷害的,而是太皇上,当年查处叛国一案,查出是国舅家所为,杨家顶的罪过。”姚琛龙扳下一指,“二,我与绽雪清清白白,没那断袖关系。”姚琛龙又扳下一指,“今日刺杀的赵相胤不是王爷之子,而是当今王爷,皇上亲弟。而且刺杀他不为了绽雪家恨,当年情形皇上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加之是杨丞相亲自顶罪,绽雪是杨丞相交自家师,为的,便是保住杨家香火。”
“那一代忠臣杨丞相泉下有知,得知自己儿子为了刺杀王爷而去南馆卧底,自当气到吐血。”湖月撇嘴,为绽雪不值。
姚琛龙摆摆手,“你却不知,若杨丞相在世,也必支持绽雪。”
“为何?”
“卖国求荣之人,自当杀之而后快。”姚琛龙说的咬牙切齿,“你且瞧见今日那长须老者,他是辽国护国法师,当今王爷与敌国法师暗中勾结,这等残滓,才引得我大宋日趋衰败。”
湖月听得心惊,赶忙为姚琛龙拍背顺气,“好了好了不说了,这等国家大事我便也不想听了。”后又想起姚琛龙先前话语,一只手勾向姚琛龙下巴,“倒是你小心谨慎,却连所有事情都与我说了,果真情种。”
姚琛龙一惊,不知不觉间,竟真的把所有事情说了出来。
湖月轻巧摘下头上玉簪抵在姚琛龙颈部,“姚大侠,话已至此,我便与你说了实话,好让你在泉下做个明白鬼。”湖月冲姚琛龙妩媚一笑,“同绽雪身份相同,不过,我是赵王爷派下来的。”
八
湖月看着姚琛龙脸色骤变,不禁笑出声来,最后看着姚琛龙一脸不知所以然之呆样,索性不顾甚么仪态,抛了簪子在草地打滚,“呆子~你却真信了,我逗你玩的~”
姚琛龙听到此,才恍然大悟过来,气极,伸手便抓湖月,湖月眼尖,翻身躲过姚琛龙铁钳大手,却不料衣裳被姚琛龙抓住,姚琛龙右臂虽伤,却凭左臂一手便把湖月拽到身前,“你这鬼人儿,当是耍我上瘾了?”
湖月被逗得“咯咯”直笑,挣着要跑,被姚琛龙大力一带,湖月脚下一绊,跌坐在姚琛龙怀中。这一来,湖月倒也不跑了,乖乖偎在姚琛龙怀里,“呆子,你哪天若真死了,也是死在美人手上。”
姚琛龙兴是鬼迷心窍,也没推开湖月,任凭湖月这么靠着,“胡言乱语。”
“那你便说,若方才我那一簪子刺下去,你焉有命在?”
“你这话是变着法子夸自己是美人?”姚琛龙笑,“哪有男人以美人自称?”
“我便是男人,也是美人,洛阳城凡进了南馆,哪个不如此说?”湖月见姚琛龙刚要开口,便一根手指抵在姚琛龙颈部,“哪个不要命的敢说个不字,我便先一扇子刺瞎他的眼睛,再一簪子从这捅下去。”
姚琛龙拧眉微笑,“好生厉害,我可怕了。”
“知道怕了便好。”湖月又往姚琛龙怀中挤了挤,“还是两人挤作一团暖和些。”
姚琛龙才想起湖月不懂丝毫武功,亦无内功护体,在这阴冷林子中不免生寒,低头瞧见湖月缩作一团,不免怜心大起,手臂在湖月身上拢了拢,“还冷么?”
“冷。”
“哪里冷?”
“嘴冷。”
“嘴……”姚琛龙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得怀中小人儿吃吃轻笑,遂得知自己又被愚弄,便在湖月腰身咯吱一把,惹得湖月大叫饶命,姚琛龙才满足住手。
趁着夜色,姚琛龙与湖月返城,自一处分手。湖月回到海棠楼,却瞧赵公子正坐在前堂与妈妈喝茶,想来是等着湖月归来。
湖月定定心神,走了过去,鸨妈瞧湖月平安回来,自是喜出望外,拽着湖月冰凉小手问这问那,湖月将先前备好说辞与妈妈说了,倒也合情合理,妈妈双手作揖感天谢地,赶忙吩咐小倌给湖月预备驱寒姜汤。
赵公子双眼含笑,“你没出事,便是最好不过了。”
“劳烦赵公子担忧了。”湖月坐下,倒上杯茶喝着。
“瞧你头发都散了,我与你弄好。”
“不敢。”湖月摆手,“湖月一身灰污,莫要脏了赵公子,我只歇息片刻,便回楼上梳洗。”
赵公子点点头,“也罢,今日你且好好休息,叫你平添惊扰,还真叫赵某过意不去。”
“赵公子言重了。”
赵公子站起身来,回手招过墨哑儿,“我先且回去,改日再来看你。”
湖月起身相迎,“赵公子慢走,恕湖月衣衫不整难以远送。”
瞧赵公子远去,湖月心中一块巨石安然落地,与妈妈道了安,便起身上楼回房。走到楼梯拐角,正巧绽雪出来,两人相视,湖月微一点头,绽雪心知无甚大事,倒也安了心神。
回到房里,湖月命小倌提来热水,准备梳洗过便睡下。拆了头髻,换下脏衣,湖月浸倒木盆里面,热水没过湖月冰冷身子,湖月才暖和过来。
湖月于水中贪暖,回味起姚琛龙怀抱,却想起姚琛龙乃定亲之人,这怀抱,终将一日属于他人,便是绽雪,湖月倒也有心争上一争,却是二八少女,湖月便是胜算全无。也算阅人无数,自难言,何苦对这男人如此上心。想来天上月老有心捉弄,思忖至此,不禁幽幽叹息。
“吱呀”一声细响,一股凉风钻入。
湖月身子正湿,有风吹来,真真打一哆嗦,听得有人推窗而入,细眉一立,“谁?”
一黑影闪到湖月这边来,湖月惊的大叫,待看清楚,原是姚大侠。姚琛龙见湖月正在沐浴,也是吃了一惊,一根手指比在唇上示意湖月莫要出声,却是为时已晚。
“月公子,怎么了?”一小倌推门而入。
湖月一把将姚琛龙拽至屏风之后,“无事,方才有一大耗子,我还以为有人,不当心吓了一跳。”
“哎?我怎么确实看到有人影?”小倌探着头走过来。
湖月心下一乱,慌忙将姚琛龙拽至木盆当中,一手将姚琛龙按在水下,当下水花四溢,哗啦声声。
“莫要过来!待我穿上衣服!”湖月于屏风后瞧那小倌身影步步逼近,便出声喝斥,这一喝,那小倌倒也停了。
“啊……月公子在沐浴么,小的这便出去。”
瞧小倌身影远去,门关,湖月才放下一颗心来,将姚琛龙从盆中提起来。
“你这是做甚么?”姚琛龙犹如落汤鸡,低声说道,“我直接走了便是,现下全身湿透,你叫我如何回去?”
湖月笑嘻嘻的便下手解姚琛龙腰带,“如此更好,今夜你便住下罢。”
“住……住手……”姚琛龙慌忙按下湖月那手,暗色中也可瞧见姚琛龙面上绯红一片。
湖月解腰带不成,又伸手扯姚琛龙衣衫,上下其手,姚琛龙防不胜防,最后姚琛龙钳住湖月两只手腕,才没落得被湖月扒了衣裳。
才松一口气,却瞥见湖月一双带笑眼睛,这才刚刚注意到湖月身上大片雪肤玉肌。姚琛龙不知当不当放开湖月,放开他,他却又要动手动脚,不放,这副样子确是颇为不雅,好在屋内只有他俩二人,若有别人,必当是他姚琛龙轻薄了湖月。
湖月慢慢靠到姚琛龙面前,姚琛龙后仰躲过,湖月侧过头,于姚琛龙耳畔轻吟一声,那热气和着湖月销魂魅惑之声,勾得姚琛龙浑身一颤。未待姚琛龙有所反抗,湖月一条腿于水下盘上姚琛龙双腿之间,却是发现,姚琛龙早就有了那种反应。
“你别这样。”姚琛龙放开湖月,一只手撑在湖月胸口,将两人隔开。
湖月眼神黯淡,“可是为你那未过门的妻子?”
“你如此待我,可是视我如那寻常嫖客?”
湖月摇摇头,“如此,我又何苦留着你那贱价簪子,”湖月一双桃花直视姚琛龙,“我心思如何,你道是不清不楚,就枉为男人。”
姚琛龙那手渐渐撤下劲来,无力垂在身侧。湖月伸出手,环住姚琛龙腰身,姚琛龙也将湖月紧紧抱住。
如此便已足够,湖月闭上双眼,如此,便足够了。
翌日,待湖月醒来,已不见了姚琛龙身影,只留桌上那翠玉五色梅花簪,原来,姚琛龙昨日深夜来访,不过是为交还这一枚簪子。
轻轻浅浅,点点滴滴,绵绵缓缓片片,昨夜落花成涟漪,不留痕迹,确是踏月而来,御风而去。
九
湖月发了热,裹了层层棉被于床上歇息,接连两日头脑昏昏沉沉,进食也皆为米粥淡茶,这下来,整个人明显瘦上那一圈。湖月与鸨妈说是那日被刺客劫持,受了风寒,实因,却是烂在肠肚里,也不能叫外人知道。
这日,湖月感觉好转,披了棉衣于窗前晒太阳。下手按了按咽腮,还是疼,这几日病得厉害,说话都哑上三分,真真连曲都唱不了。
忽听敲门,湖月许了得进,见着来人是绽雪。
“还未好么?”
“好多了,这不也起来了?”湖月给绽雪倒上盏茶,示坐。
“你若有力气动动,便活动稍许,总这般歇着,却是不易好。”绽雪坐在桌旁,“我瞧今日太阳挺足,你若无事,与我下去踢踢毽子,兴许发了一身汗,有了食欲,好得也快些。”
湖月一听踢毽子,倒想起绽雪那日踢得花样百般,心里大痒,当即翻出那赵公子赠的毽子,推搡着绽雪赶快下楼。
绽雪瞧湖月这般性急,倒看不出病恹恹模样,不禁笑道,“你这人,倒是有病没病?”
真如绽雪所说,玩上些许时辰,身子倒也越发有力。湖月发了一身细汗,正当累,坐于凉亭歇息,才把棉衣脱了贪凉,又被绽雪教训。
“你若是不想好了,尽管晾着。”绽雪说罢,又将棉衣与湖月披上,“才发汗你却耍单,若再受风寒,我便遣人与妈妈说直接买口漆金棺材,将你装在里头。”
湖月不怒反笑,“我却不知晓,原来杨公子是这般善体人意。”
绽雪听得湖月叫出自身本姓,徒然身子一僵,“他与你说了?”
“只听得只言片语,”湖月如何聪明,何当说何不当说,自然分明,“我还知晓,你是他同门师弟,”湖月话锋一转,“他却不说,你为何落到南馆,道是我如何询问,他也不说。”瞧得绽雪面色转缓,湖月便问,“他不与我说,你却告诉我,你当初何故来这地方?我记着,你是去年六月才来。”
绽雪面色一沉,坐到湖月身边,“难启齿,”迟疑片刻,绽雪又道,“去年我铸下大错,被逐出师门,又借着三角猫功夫惹到仇家,这不,便隐姓埋名藏身于此,叫那些仇家想破脑袋,也寻不着我去处。”
“原是这般……”湖月心道,若非知道原委,绽雪这般说辞还真能叫人信服,“你们师兄弟间感情必定好上许多,我第一次见他,便是他来瞧你,”说到此,湖月却笑,“当初还以为,你俩人是那私会情人。”
绽雪面上一红,“若当真如此,便是好了。”
湖月听得此言犹如当头一棒,“你……莫非……”
“我思慕他三年,他却浑然不知,”绽雪对湖月苦笑,“悲哀至此,我都不知说甚才好。”
湖月心下流转千百般,犹如小鹿乱撞,“那……他将娶妻,你可知晓?”
“如何不知?”绽雪叹一口气,“他那未过门的妻子,便是门中小师妹。”绽雪眼神飘向远方,“那种女人,娶之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