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村东头陡然拔高的一嗓子,硬生生的将我的声音压下,“凭什么?!凭什么批斗我!”
“这不是我说的。”要不是这一嗓子来得蹊跷,还饱含羞愤,我真怀疑村东头正气势汹汹走过来的人是有意鹦鹉学舌
,想羞辱于我。
“我知道。”李熙卿安抚似地朝我略微点了一下头,随后一个侧身将我挡在了身后,冷峭的面容冷冷的望向村头气势
汹汹的来人。
“建军~你等等我!”气喘吁吁的女声带着嗔怪,成功的让前面发疯的蛮牛慢下了脚步。透过村东头稀疏的竹叶林,
我隐隐的看到一个魁硕的男子身后紧紧追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千锤百炼的八卦触觉,让我在刹那间捕捉到这其中
的“猫腻”,我颇为趣味的朝身旁的李熙卿瞟了眼:有戏!
“呼呼~,至于吗?多大的事,就把你气成这样。”女人责备的语气里充溢着一个女人对着心爱的男人时特有的“母
性”。渐渐挨近的两个人之间慢慢荡漾开一种甜腻的暧昧,魁硕男子的身影微微不自然的后退了几步,而娇小的女人
却像拿到蜜糖的小女孩般将酥软的身体一步步逼近男人。
好猛的女人!咱们小河村什么时候出现过如此胆大开放的女性?我眯起绿幽幽的眼睛询问一旁静观其变,随时准备打
酱油的李熙卿。而李熙卿冷峻的神情变得和缓,似乎洞察了某件相当有趣的“先机”,抱着双臂,兴趣盎然的看着竹
林中的一对彼此倾慕的男女。
“他们凭什么批斗我?我不服!”堂堂七尺壮汉,委屈执拗的粗梗着脖子。蒲扇大的手掌被女子纤细的手掌轻轻握住
。男人紧张的四下张望,刚毅的下巴红得似乎要滴出血来。男人青涩又害羞的表现惹得女人咯咯娇笑,于是男人越发
得不知所措了。
“我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值当这么较真?”女人强忍着笑意,嗔怪的瞪了一眼呆呆傻傻的男人。看着倾慕的男子因为
自己的笑容像失了魂一样傻乐,女人笑得越发的风情万种。难怪书上讲女为悦己者容,欣赏者与被欣赏者同样令人赏
心悦目。
“我看你是没弄懂杨导的指导思想!”女人踮起脚,不顾男人微弱的反抗,用袖摆擦拭男人脸颊上的汗水。听出女人
语气中对这个“杨导”的钦佩尊崇,男人醋味十足的冷哼一声,“什么指导思想!”然后颇为不屑的扭头不理,表示
轻蔑。
“角色没有主次之分,只有多寡之别。群众演员那也是演员,红花的光鲜咱们可以羡慕,但是绿叶的重要性咱们也必
须认真对待不是!”女人的声音铿锵有力,听在耳朵里却让倾述者感觉莫名的舒坦,这是一位非常坦诚而又率真的新
时代女性。在小河村给我这种印象的只有年轻妈妈唯一的闺房密友,朱朱“阿姨”,可这位朱朱“阿姨”一门心思的
想成为“城里人”,传闻十几年前她与知青杨鹏关系匪浅。
“绿叶想开花,有违自然之道。”女人最后总结陈词的一句话,让我感觉相当的耳熟,似乎曾经有人在我耳边不止一
次提到过“绿叶开花”的荒诞理论。我用手肘轻轻撞了撞身旁的李熙卿,一抬头却看到李熙卿憋到内伤的表情。我狐
疑得摩挲着毛茸茸的下巴,百思不得其解,咱有过“绿叶开花”的想法?
“什么绿叶红花的,我是大老粗,不懂这些鬼鬼道道的!”男人气恼的一把拉扯下女人的袖子,粗红着脖子就打算继
续往前冲,却被女人一把揪住。世界上没有怕老婆的男人,只有爱老婆的男人,对此我笃信不疑。瞧着这么粗壮的一
汉子,被眼前娇小的女人轻轻一拽,便像是上了紧箍咒的孙猴子般变得服服帖帖的了。
“人家就知道你只会养殖青蟹,其他的什么都不懂。”女人撅着淡红色的嘴唇,幽怨的瞄了眼身前男子。而自知缺乏
浪漫细胞的男人羞愧的低下头。由于两人身高悬殊,以至于男人看不到女人的表情。以为女人正在默默抽泣,于是男
人几次想伸出粗硬的手指为其擦拭,最终都在犹豫不决中生生放弃了。
皇帝不急,太监急,估计就是形容我此时此刻的心情。瞧着眼前男人僵硬的板着胸膛,张开双臂,任由娇小的女人慢
慢靠向他的胸膛。如此郎情妾意,男人还在顾忌迟疑着,真是浪费了他那身健壮的肌肉。
“抱她!”现在不抱,更待何时!我鬼鬼祟祟的隐在一株比较粗壮的木竹后,借着竹叶的遮挡,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前
方。看着男人的怯懦,我恨恨的揪起一把竹叶,发泄似地拽着。
“淡定!”李熙卿抓住我发泄的手指,毫不在意我手指间竹叶的绿色汁液。感觉手背上的暖意,我挣脱五指的束缚,
在脱离温暖的那一刻,我好像看到李熙卿如标枪一般的身量在快速冰封。
“不能因为害怕而放弃,失去了就永远失去了。”我的眼睛始终盯着竹林间隐现的一对恋人,手却紧紧的与身旁之人
五指相扣。细细体会对方修长有力的手骨从冰冷僵硬再到温暖放松的转变,这一刻,似乎连对方的呼吸都带着暖暖的
熟悉的幽香。
“可是我偏偏喜欢青蟹的肥美新鲜,尽管它的样子张牙舞爪的,可是一旦抓住了它的两只大铁钳,纵是再怎么挣扎,
样子再怎么强悍,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女人仰起脖子,灼灼的望着男人的眼睛。从我这里只能看到女人乳白的脖
颈和挣得潮红的脸颊,一双纤细柔胰做狰狞状恶狠狠的揪住男人肌肉虬扎的双臂。
“你——,你喜欢吃多少,就有多少。就是吃多了,皮肤会过敏。”男人似乎没明白女人将他暗指为青蟹,但是他懂
这个女人是一门心思想跟着他过日子,不管他是干什么的,曾经有过何种经历。这就足够了!
“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女人软软得靠上男人的胸膛,微微颤动的睫毛下流下一滴幸福的泪水。男人没有再迟疑
,像是拥住了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一点点,紧紧的搂住,像是要将她整个的揉进他的血肉,他的骨髓。
第一百零九章:竹林间的巧遇
“咦!宝宝你回来了。”就在我看得如痴如醉的当口,身后陡然冒出一女声,惊得我“嗖”的扭过头。被拽住的竹子
“嚯”的弹回,惊动了对面隐没在竹叶间的一对恋人。
“什么人在那里?!”男人像是一只被激怒的公牛,撩开稀疏的竹叶,气势汹汹的就往我这边冲过来。感觉脖颈处一
阵发凉,我逃也似地拽住李熙卿的手就往竹林外的广场上逃去。
“尤叔!我找得你好辛苦,你怎么跑这里来了。”说话的女人,用“女孩儿”称呼她更为合适。两只黝黑的麻花辫柔
柔的垂直胸前,由于奔跑,让她小巧玲珑的胸脯剧烈的喘息着。姣好的脸蛋上一双乌溜溜的杏核眼充满慧黠,红扑扑
的脸颊上湿漉漉的沾满汗水,这位花季中的女孩没能让我赏心悦目,反而让我有种有多远滚多远的冲动。因为来人不
是别人,正是我家那个刁蛮公主一样的存在,“葛小福”姐姐。
“朱朱阿姨也在。”从小福身后挪出来的女孩儿有着跟小福一摸一样的面容,只是更矜持,也更容易害羞。一双美丽
的杏核眼里总是充满着雾气朦胧的水汽,让看着她的人莫名生出无限的怜惜。如果说小福是我们家古灵精怪的刁蛮公
主的话,那么小安绝对是深宅大院里走出来的大家闺秀。
“小福,小安,你——们怎么来了。”被男人严密保护在身后的女人怏怏的走了出来,娇美的脸蛋上是尚未褪去的潮
红。朱朱飞速的扫过在场的众人,目光在与我和李熙卿相交的那一刻,谅朱朱是如何的开朗豪爽,也不禁羞涩得有些
无地自容。
“这是小河村竹林海的入口,你和尤叔来得,我们来不得?”小福挪揄的插到朱朱和男人中间,两只大大的杏眼一眨
不眨的盯着羞涩中的朱朱,那促狭的表情让男人不自然的紧绷浑身的肌肉。
“都是二十岁的大姑娘了,说话还是没个正形。”朱朱“阿姨”提溜着小福的一只小辫子,只稍稍用力,小福便苦哈
哈的撅起嘴,一副可怜巴巴讨饶的样子。“这是小河村的竹林海,我和建军来得,宝宝和熙卿也同样来得,说不定比
我们来得都要早呢!”朱朱眯着眼睛,像只狡猾的狐狸,意有所指的盯着我。
“其——其实,我们也是刚到。”强壮又执拗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年轻爸爸的拜把兄弟尤建军,也是尤胆的父亲。
从竹林海里出来的那一刻,尤叔叔如刀子一般的眼神就没离开过我和李熙卿。我真担心他会不顾兄弟情义,对兄弟的
独子手起刀落,杀人灭口。可是我的辩解却让小福跃跃欲试,大有“借一步”说话的冲动。
“真的,尤叔!我和熙卿刚刚准备回家,路过而已。”不知道是不是我人品问题,还是天生就生了一副鬼鬼祟祟的脸
,总之我越想证明仅仅只是路过,越是让朱朱的脸变得殷红,尤建军的脸色也越发的铁青了。不安分的小福叫嚣着“
告诉我,快告诉我”。
“今天早上八点二十分下的火车,搭乘孙继海的顺风车回来的。”李熙卿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在场羞愤的朱朱,和欲将
行凶的尤建军悄然释疑。小福遗憾的大摇其头,小安望望这个,望望那个,笑得含蓄优雅。我郁闷的仰天翻了个白眼
:什么世道,同样是骗人的话,为什么我说就没一个人信。李熙卿实话实说,还严重偏离主题却让人深信不疑呢,难
道李熙卿天生长着一张憨厚老实的脸?
“宝宝,我实在是同情你,孙叔叔的宝贝车你也敢坐!”小福一蹦三跳的晃到我面前,背着手,故作严肃的绕着我走
了三圈,一边点头,一边眨巴着嘴唇说道,“果然是男大十八变,几年前还是肥嘟嘟的土豆一枚,现如今也发芽了,
长叶子了,估计离开花结果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扑哧!小福,你别逗弄宝宝了,杨导还等着咱们‘财主’的儿子刘福贵接受人民的审判呢。”小安将狗皮膏药一样
黏上来的小福拉开,随后如沐春风的望着我,“弟弟先回家,家里来客人了。爷爷和叔叔这几天,天天念叨着你哩。
”
“好啦!好啦!有的是时间叙旧,还害怕这小子跟某人跑了不成!”小福看我和小安和和睦睦套家常,便上前粗鲁的
打断。一手抓住小安,一手揪住尤建军的袖子往村里头跑,临走还不忘凶神恶煞的瞪了一眼李熙卿。李熙卿大人大量
不跟小丫头片子一般计较,只是摩挲着鼻翼一侧的手指几不可查的轻颤了一下。站在一旁的我无奈的叹息,小福跟李
熙卿可谓积怨极深,谁叫这家伙从小就占去了小福和我这个唯一弟弟玩耍的时间呢。
“我看还是算了,我这个季度的生产任务实在是太重,要是青蟹产量和质量跟不上去,我没法跟和平交代。”尤建军
无奈的看着左手边上的朱朱,右手边上的小福,还有身后笑靥如花的小安。身陷粉红骷髅仗的尤建军纵然浑身是胆,
力拔山河也不敢稍有反抗,只得苦哈哈着刚毅的脸讨饶。
“不行!”“不行!”“不可以的!”三个女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反对尤建军苍白无力的“借口”,于是三个女人压
着一个壮汉浩浩荡荡的走了。原本热热闹闹的竹林海,一下子变得清净无声,只有林间鸟儿唧唧咋咋,起早找食吃。
“哎~”我沉沉的一声长叹,“人走茶凉,世态炎凉啊~”我才离开小河村多久,大伙儿已经无视我到如斯地步,想
当年我是众人眼中的乖宝宝、开心果儿,长大以后那是众望所归的文曲星下凡。可现如今,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
旧笑春风。
“难道宝宝对这个杨导没有一丝想法?”李熙卿好似没有看到我凭竹遥望的苍凉与孤寂,望着尤建军和朱朱几个消失
的方向,意味深长的问道。
“杨导?”经李熙卿提醒,我才恍然刚才朱朱三番五次提到这个“杨导”,话里行间全无一丝陌生感,反而是推崇有
加。我摩挲着下巴,故作高明的摇头晃脑道,“小河村有摄制组!而且拍摄的是发生在文革时期的故事!”我自鸣得
意的昂着脑袋,却遭到李熙卿鄙夷的轻哼,随后拎起地上的大包小包,自顾自的走了。
“难道不是拍文革时期的故事?不会啊,批斗大会只有文革时期才有,我们还亲身经历的,你忘记了?”我赶走几步
,追上李熙卿的步伐。
“哎~”李熙卿学我沉沉的一声长叹,“不知所谓。”说完便不再理睬我的追问,继续沿着蜿蜒秀丽的青石板小路走
进村子。看着李熙卿潇洒沉稳的背影,我想我是被李熙卿彻底的给逼视了。
杨导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李熙卿这样奸猾似鬼的一代奸商如此感兴趣。我心里嘀咕着,突然想会会这个只闻其名,
未见其人的“杨导”。于是挎起腰间的真皮公文包,追上李熙卿的脚步。
村东头的集会广场是进入小河村的门户,而通往小河村的居住群只有脚下这唯一的一条青石板小径。小径的周围竹海
深深,绿意盎然,走在其中让人有种竹杖芒鞋,云深不知处的飘忽感。过完寒冬便是生机勃勃的立春了,竹林间常常
能看到孢出芽尖尖的毛笋儿。
“十年间沧海桑田。”走在身前的李熙卿突然幽幽的感慨,小径渐渐走到了尽头,豁然开朗的天地间一片绿油油的藤
蔓植物茁壮成长。湿湿的暖风带着山野清新的气息迎面扑来,顿时让人感觉灵魂深处传来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
当年曲径通幽处的农家小院已经悄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便是眼前连绵千倾的葡萄园地。园地的周围是跌潮起伏的竹
林海,小河村后的牛头山腰处出现了一排排井然有序的小型农家院落,朴素、整洁、大方。
而浑身是宝的牛头山上流淌下的地下温泉滋养了这片肥美的土地,于是严寒的冬季在这里似乎依然沉寂在“春”的气
息里。小河村的西头,广阔的大赛河已经和小河村民避之如虎的“月亮湾”相通连。临江的活水资源,让在这里养殖
出来的青蟹、鱼虾、河蚌,丰腴肥美,远销全国。
“十三年前,当我沿着这条青石路走进陌生的‘小河村’时——”李熙卿突然停住脚步,视线越过茫茫的成熟芬芳的
葡萄园,望向远处隐没在牛头山腰处绿瓦红墙的新型农家院落,淡淡的微笑道,“我从没有想过,十三年后这里翻天
覆地,换了人间。”
我愣愣的望着李熙卿笑得含蓄的侧脸,一个逃亡在外的杀人嫌疑犯,更名换姓,跟着一批陌生的知青来到这片贫瘠的
土地。举目无亲,前途未知,难怪那时候的李熙卿是如此的孤寂,像一匹来自草原失群的饥狼,独自在幽暗的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