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耻之徒 上——墙头 马上

作者:墙头 马上  录入:10-30

这话说得极其幼稚,我躺在地上大笑不止,说那视频爸妈看过没,发表过什么意见吗?

贾君跺了我一脚,说你他妈真不是个东西!我结婚你也别来,我俩以后也不是兄弟了!X!

这是第几个人说我不是东西了?

左宁听见声响就进来看看,贾君扫了他一眼,目光极其狠毒,之后摔门而去。左宁过来将我扶起,又抽了张纸巾递过来,我才知道自己挂了花,起来一照镜子,两道血条挂着,非常精彩。他问我要不要去医院,我说算了,躺会儿就行。

他点点头:那我回去工作了。

我在沙发上躺了会,望着天花板,有点头晕,想这世间之事真是难以言说,我难得行善,却被人以恶相待,实在是荒唐至极,贾君也不是小孩,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明白不了,孟琪琪到底喂他吃什么了,怎么智商骤减快降到零了?

躺了一会儿,觉得血不流了,才又爬起来,打开电脑,输入关键字:孟琪琪。

铺天盖地的新闻,还有一个统一称呼:孟琪琪冰火门。我随便打开几个,发现都被删了,不过各大论坛都有BT种子提供,随意下载。

这视频我知道,袁城放给我看过,拍的是孟琪琪含冰给他做冰火两重天,后面还有其他重口的项目,计时二十分钟,整个片子孟琪琪是恰到好处的正面,而老袁不过用他弟弟参演,我不知道这视频他是怎么说服孟琪琪拍的,也可能是当时孟琪琪不红,走投无路时有意向靠这个出位。

听见一阵电话铃响,我晕晕乎乎地抓起手机,电话是林寒川的,他声音挺邪乎,皮笑肉不笑的:上次送我那块表多少钱?发票开给我。

我一愣,差点没想起来,反应过来直接骂他:老林你跟我谈什么钱?想膈应死我是吧?两百块,玉桥市场买的,你爱信不信。

他嘿嘿一笑,两百块我也不能让你掏啊,对了,你猜谁回来了?我说林检你没事拿我逗什么乐子?谁回来了?

杭志永回来了。他说。

我一愣,说他那不叫回来了,得叫出来了。林寒川说出来了多难听,对了,晚上在燕园吃饭,替他接风。我问还有谁,他说还有毕柯,咱们502终于能凑一起吃顿饭了。我犹豫了一会,沉声答道,对不起啊老林,我晚上有点事,可能去不了。

林寒川当场翻脸,撂了狠话:贾臣,你说你怂不怂?今晚你必须得来,不管有什么事,我他妈替你顶着!

上大学的时候,杭志永是个标准的美男,性格脾气都没得说,他这人很务实,不像老毕那样豪情壮志,也不像林寒川那样虚伪投机,每年的奖学金名单上都稳稳地能看见他的名字。他这人说话轻声轻气的,特别记得大一的时候他参加辩论赛,无论对方辩手如何咄咄逼人气势汹涌,他永远都是不紧不慢,似乎从来不会收到外界的影响,最后赢得满堂喝彩,他还是那样,站起来,鞠个躬,速度都跟平时没有任何变化。

这人是个典型的学术派,真才实学的程度可能还要远超老毕,而且为人低调,从不争名夺利,毕业之后他顺利考上研究生,过几年又念上博士,对于他的事情,我也都是听人偶尔提起,直到03年,悄无声息的杭博士,干了件大事。

那一年有个刚毕业不到两年的大学生在广州某公司供职,某天晚上他出门去网吧上网,后来因为没有携带暂住证而被警察强制送往当地“三无”人员收容遣送中转站,次日经中转站出手,又被送往一家收容救助站。

然而就在那里,大学生被工作人员以及其他收容人员活活殴打致死。

而大学生来到祖国美丽的羊城,才不到20天。

同年五月,三位法学博士联名向全国人大提交建议书,申请对收容遣送制度启动违宪审查,同年六月,总理签署国务院令,彻底废除从1982年开始,实行了二十一年的《城市流浪乞讨人员收容遣送办法》。

这个事件轰动一时,被戏称为“三博士公车上书”,而杭志永,就是其中的一位。

现在大多数人可能对这项不合理的制度并没有太深刻的印象,但是在它被废除之前,曾经酿下无数惨剧。这是一项完全违背法治精神的制度,而收容站本身,就是一个黑暗的发祥地。只要你在异乡,并且没有携带暂住证,你都有可能被投入收容站,你的下场一般有以下几种:一,被打死,二,被失踪,三,被卖淫。

这项制度存在了二十一年,期间被报道过的死亡案例不计其数,但大多是民工,个体户,直到一个大学生的离奇死亡才得以终止,不得不说非常讽刺,然而如果不是以杭志永为代表的社会良心发挥着作用,它很有可能会继续下去。

如果你学过法律,那么你一定会读到这个事件,因为它是共和国法制史上的一个里程碑。然而以一条生命来终结一个不合理的制度本身并不容易,它需要社会的良知站出来,代表民意,挑战公权力。

这是一种高度,但是站上去之后,难免摔得很惨。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杭志永都致力于帮助弱势群体,提供各种法律援助,他不同于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他从不喊口号,却每天默默地奔走忙碌,他以一个专业化的身份,静静地做着这样的公益事业。

直到他的律所被以税务原因查封,而他本人也被扣押。一切似乎都在黑暗中,显得明朗。

我也曾有过一颗维护法制之心,像你们所有尚有良知、一腔热血的善良人一样,我愤怒过,悲哀过,可是到头来为什么我沉默?是因为我知道呐喊的下场。

这个社会的每个齿轮都彼此咬合,司法界更是如此,改变,没有那么容易。

所以我选择沉默,起初我给自己定的标准是,即使不行善,也一定不作恶,然而在这个染缸里泡得久了,标准渐渐降低为:主观上不作恶。

我从内心里,还是很欣赏杭志永的,而且不可否认,对于他这样一个人,我心底还深藏着一份嫉恨,因为我知道,自己这辈子必定不如他,而我们中的大多数,也将永远不如他。

杭志永被扣押之后,一直没有得到明确的说法,民间多有呼声,但始终缺乏有力度的声音为他呐喊。我也曾有心,想为他奔走,然而这个念头只飘过不到两秒,我知道自己是害怕惹事上身,丢了饭碗。

我们从来不谈论他,因为没有人愿意向彼此亮出这一面明镜,照出自己的丑恶与肮脏。

“说话!”林寒川像吃了火药。

我终于回过神来,手机还捏在手里,一手心的汗。“我真有事。”我很坚决,“替我向志永问好。”

“贾臣你他妈就是个孬种。”多少年了,林寒川这还是第一次开口骂我,我一股无名火往上窜:论年纪我比你大,而且我也不在体制内,司法局倒是能管管我,你他妈算老几?

“对,我就是孬种,我认怂,反正这饭我肯定是不去吃的。”我试着平静自己。

“你他妈还想不想混了?”林寒川又拿老话吓唬我。

“滚你丫的!”我脾气上来了压不住,“少他妈拿这话吓我!”

他一愣,似乎没想到我竟然敢顶撞他,沉着声音威胁我:“阳光集团那四百万你拿的爽不爽?”

他要不提我倒还能跟他道个歉,一提这事我更来火:“别的我不敢保证,视频音频证据我这都还存着一大把,我劝你还是想想清楚!”

他深吸一口气:“行,我们走着。”说完扔了电话。

我往椅子里一瘫,知道自己是彻底把他得罪了,这火起得莫名,其实我也没那么不敢见杭志永,只不过受不了他这口气,真他妈把自己当个人物。阳光集团的案子就是我前一阵子做的一个大案子,做完之后动了移民之心,可见这里面有多复杂,这浑水是林寒川拉我趟的,利益分割上我动了点手脚,占了他一点便宜,因此他一直耿耿于怀,但从未挑明,今天把话说开了,就是有心要动我了。

草,大不了老子以后不当律师了!我端起茶杯,猛灌一气。

又坐了一阵,感觉浑身不舒服,喘不过气来,松了送衬衫领口,下楼转转。

佟帅好几天没出摊,今天终于来了,我一下来了兴致,去他那儿转转。

走近一瞧,发现小伙子眼角缝了几针,嘴角还有淤青,半边脸肿着,情况不妙。我说你怎么了?打架了?

他见是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说大律师,有阵子没来了吧?我说你少转移话题,脸怎么了?老婆打的?

他摇头,说前几天下雨出摊,路太滑,摔的,我打趣他,说你摔跤都这么艺术,他肿着的半边脸有些涨红,不知道害羞个什么。我买了他两袋糖炒栗子,打算回律所分分,付完钱刚走出两步,他在后面喊了我一声:贾律师。

我回头看他,说怎么了?他脸上露出一丝难以觉察的幸福微笑,说再出两周摊,我就能给儿子凑够学费了。

“哦?”我眯着眼睛看他,由衷替他高兴,并且打包票说,“你儿子哪天去上海?我这个做叔叔的开车送他去!”

他又一次拒绝了我的好意:他爷爷送去,没事,不麻烦你了大律师!

我假怒,骂他一句不给面子,拎着两袋栗子,又转回律所,谁知刚拿卡刷开大门,迎面撞上袁城,他好像七魂丢了六魄一般,脸色苍白,嘴唇发抖,我顺势扶住他,说老师,你怎么了?

他魂不守舍,双眼失焦,嘴里喃喃:死……死了……

我吓了一跳,赶紧把他扶进我办公室,倒了杯水给他,他就这么靠着沙发扶手,像是活死人一般,两眼空空地不知盯着哪里。

我赶紧上网,搜索头条新闻。

十分钟前刚发布的一条微博,已经被转发了超过十万次,那条微博是这么写的:明星孟琪琪因不堪丑闻于红峰大厦二十八楼坠楼身亡。

这条微博下面还附加了一条转发,来自孟琪琪的微博,可能是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一个人,如果做错过什么,是不是就永远得不到原谅?为什么,我们不能够得到原谅?不能够重新开始?

我又一次跌坐回椅子上,心中亦有千句疑问,不知道该问谁。袁城深深地陷进沙发里,他把手指插进发间,肩膀在无声地抖动。

我望着他,喉咙突然干渴发痒,像有无数蝼蚁爬过,阻止我表达的渴望,它们顺着我的食道爬进我的鼻腔,使我艰于呼吸,顺着我的鼻腔,又钻进我的双眼,啃噬我的耳膜,使我艰于视听,最后,它们一点点蚕食我的大脑,使我变成一个不会思考的废物。

这城市,每天都在上演荒诞戏,有兄弟反目,有爱人相杀,有人跪在权利的脚下高呼平等自由,有人徘徊在地狱的门口为人们祈求希望,每个人都是演员,每个人也都在看自己表演。

24、危机开端

贾君打算离开石城,他将去往西安一家军工厂,做常驻军代表。

他跟爸妈都打了招呼,唯独一句话都没有跟我说过,我想,或许我们兄弟情分到了,又或许我们根本就没做过兄弟,否则为何步入而立之年,仍然无法互相理解。

就像他无法理解我为什么反对他,正如我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要跟这样一个女人结婚。

那一晚,袁城拿酒当饮料喝,从滔滔不绝到言语含糊再到无法开口,我看着他倒在我面前的地板上,额头撞击着坚硬的地砖,轰然作响。他在想什么?或许,他什么都没有想,因为无论他如何作想,都毫无意义。

我叫来救护车,将他送去医院挂急诊。他微张的双眼因充血而鲜红一片,青紫的双唇无法并拢,却依旧喃喃说着什么,我倾身向前,无法分辨。

从他口袋里翻出手机,我打电话通知了他老婆,不出一刻钟,那个美丽贤惠却无比憔悴的女人踢着拖鞋形色匆匆地赶到病房,我叫她一声师母,她愣在当场,过了许久才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我跟老袁半年前就离婚了。”女人对我如是说。

我感到愕然。站在走廊尽头抽烟,望着窗外这城市的点点星火,突然感觉浑身瘫软,一双手再也无力托起什么,抓住什么。

这份龌龊的爱情,竟还在地狱深处,放出那么星点幽光。

回家之后,我依然无所适从,找出老毕诗选,随手翻了一页,想寻求点慰藉,不知为什么,这本呓语集最近俨然成了我的福音书。

你在风雨中奔跑

双手紧握战斧

那利刃从未砍向你的敌人

而是那嫩绿的生长

那翻飞的翅膀

还有那身边敞开的宽广

你爱这个世界

却杀死身边的一切

你明明无耻

却又那样无辜

你睁大双眼

怪这个畸形的世界

而世界

就这样消失在你眼前

我却爱你

爱你的无耻

竟能如此无辜

——毕柯诗选(第一章·无耻之徒)

老毕这骚人。我合上诗集,坐在沙发里,总觉得懂了几分,又似懂非懂。他想告诉我什么?

我拿出电话,盯着通讯录看了很久,才终于拨通了左宁的电话,虽然我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

他显然有些惊讶,说有什么事吗?这么晚了都。我说难道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吗?他说我猜你是想让我过去陪你睡觉对吗?我有些尴尬,他这么坦然,我倒有些不好意思。

我说,差不多吧,你想过来吗?

他没说话。我叹气,说不想来也没事,叔叔就是有点……

他好像微微抽了口气,这都能让我听清,信号真他妈好。

我知道他不一定还相信我说的话,在经历了这么多荒唐的事情之后,而且很大一部分程度上讲,我自己都无法相信。

我抬起头,镜子里浮现出一个已入中年令人厌恶的男人:他自私,多疑,急于否定一切;他尖酸,刻薄,还时常发出下流的叹息。

我就是这个男人。

我想陆迟说的不假,在从前那些甜言蜜语从未吝啬过的日子里,我不过是一个感情骗子罢了,那时谎话张口即来,如同如同呼吸一般自然寻常,而如今撕下了伪装才发现,真正想说的话,总是如此难以启齿。

有点……想你了。我说。

“这么晚了。”他的语气依旧淡然,像是不愿失去某种尚存的尊严,“打算给多少?”

我一愣,然而立刻便反应过来,嗓子发苦,说你想要多少?他想了想说,上次一千八,这次怎么说也得两千吧。我说两千太少了,两千五吧。他表示同意:我现在打车过来。

然后我们像过去七百多天一样,相拥,结合,从前我只喜欢后位,今天却坚持与他正面相对,而他似乎很不愿直视我的眼睛,无论我怎么坚持,他都偏过头,盯着床头的台灯,终于,他的努力得到了回报,我懊恼地瘫软下去,再没了半点兴致。他推开我,依旧很淡然:结束了吗?我去洗澡。

我一拳砸在床头那盏彩色玻璃台灯上,满腔无名火,不知道朝哪儿发泄,而他早已翻身下床,浴室里流水潺潺。

不过是场发泄罢了。我安慰自己,又不是真的阳痿了。

中年人时起时落,看得淡点比较好。或许该买点药,伟哥之类的,墙上的挂钟建议我。

这时他的电话突然在沙发里震动起来,鬼使神差般的,我竟然拿起来按下了接听。

“你终于肯接电话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还有几分惊喜,然而立刻又沉了下去,“你爸说他错了,不该打你。”

终于?我一时无言。

“你说句话行不行,妈求你了……”女人很执着,“你爸想通了已经,他不介意你是……那个了。”

哪个?我静静地听着。

“……好吧,妈撒谎了,你爸他还没……但是过一阵子肯定能想通的。”女人依旧喋喋不休,我很想拿什么堵上她的嘴,“不过妈能接受,你告诉妈,你那个……对象,他叫什么?是学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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