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坐了吗?”左手边拿着雪茄的老头子冷冷瞥了他一眼,他年轻的时候有个称号叫‘黑蛟’,跟人对砍的时候被人一刀划到了头上,竟然命大没有死,只留下一条狰狞扭曲的疤痕,那一块地方再也长不出头发,又形似黑蛇,就有了这么个称号。黑蛟年轻的时候勇猛过人,为虎彻门立下不少功劳,现在年纪大了,身上的戾气少了些,发起脾气来倒还有几分当年的风范。
黑蛟这么一喝,汪大年也只能悻悻地站在桌边,另一个中年男人笑眯眯地开口了。
“今天临时找大家开会,大家可能有些奇怪,主要是三爷不在,有些事情就只能交给我们代劳。”他摸了摸胡子,笑了笑,和事佬一样,眼里却有几分阴险,“大年啊,你是不是该给大家解释解释这些账册的事情。”
“什么……事情?”汪大年也不是没见过世面,慌乱了一阵子之后很快沉下气,“我不明白兴叔的意思。”
兴叔也就是坐在桌子右侧首位的中年男人,在虎彻门里他是管着一部分账册的,笑面虎一个,阴险的很。
“不明白?”兴叔点了点摞在桌上的账册,“要不要我找个人念出来给你听听,还是你自己上前来看?”旁边的‘黑蛟’老头冷哼了一声,不屑地瞥了汪大年一眼,看着他的眼神像是看一件垃圾。
“账册怎么会在这里?”汪大年下意识地看了赵修一眼,却见他垂头不语,心里顿时就有些慌了,再看到站在两个人身后的小王,立刻就明白过来。
伸手指着赵修,“他妈的赵老九,你阴我。”
本来噤若寒蝉的一群人立刻把目光移到了这边。
赵修缓缓抬起头,看都没看汪大年,只对着上位的两个人道,“这事我不知道。”
心里却忍不住骂了一声,蠢货!
09.落败
“不关九哥的事,账册是我从办公室里偷出来的。”
“是你?”汪大年扭曲了声调,看向站在两个大佬身后的人,难怪这小子能参加内门的会议。
“行了,当我们是死的吗?”黑蛟一拍桌子,几个人顿时安静下来。
“你小子现在就给我老老实实地解释,账册上的东西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别以为你那点小心思瞒得过别人,至于偷东西的事情,解决完了你这一茬,我们自然会找人算账。”
话一落,不只是汪大年,连小王也忍不住抖了抖身子,他狠狠咬了下嘴唇,愤恨地看着汪大年,能扳倒这个家伙,值了。
汪大年动了动嘴,大呼了一口气,才心虚地开口,“签单的事情,我们几个主管都有份的,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哦?”这次说话的是兴叔,他笑眯眯地瞥了眼桌上的账册,“这么说你这半年来每个月多签的几十万只是正常消耗?我怎么没看到小九出手?”他点了点账本,“按照业绩来说,你还比不上他,是你的能力问题还是这些钱都进了你的口袋,嗯?”他说话不急不缓,汪大年却刹那间变了脸色。
正想开口,却被兴叔抬手止住了。
“行了,你要说的也不就是那些话,解释什么的还是留着三爷回来你亲自跟他讲,这次来,我想问的是另一件事。”他叼着雪茄,转头看着汪大年,依然面含微笑,“在场子里公然卖K粉,给客人的酒里下东西,这些是不是你点头的?没有你的许可,他们底下的人也不敢出手。你可不要告诉我前几天青帮的人在这里砸场子的事情都是谣传。”他抽了口雪茄,“这事情道上的人都知道了,就算三爷回来也保不了你。”
话音刚落,汪大年的两条腿都打起了颤,连擦汗都顾不上了,直接一屁股坐到板凳下。
“在道上混都要讲规矩,你在K粉里混了什么东西,别以为没人知道,沾染了这些,万一条子来的时候被查出来了,你想要整个馥丽晶的人陪着你一起死么?”
他侧着头冷冷笑了笑,“大年啊,你还嫩得很。”说这句话时,像是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赵修,又很快地转回目光。
赵修似乎什么都没察觉,依然垂着头看着桌子的方向。
汪大年强作镇定,一只手抓紧另一只手的手腕,“兴叔,你就凭着这几句谣言,几本账册就说这样的话不太好吧,就算你说这些是我干的也要拿出证据来。”
“证据?”兴叔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以为这是警察局?”
黑蛟起身走到汪大年身边,一手按着他的头,压在桌子上,汪大年脸上的肉立刻被挤压地变了形,五官都皱在一起。
“小子,别以为三爷罩着你老子就不敢动你,就算是三爷也要守门里的规矩。”兴叔淡淡地说道。
黑蛟拿起桌上的一个烟灰缸,眼看就要砸下去。
“兴叔。”许久没有开口的赵修这个时候居然出声。
兴叔诧异地看着他,眼里有几分意外,又像是会意了什么笑着抽了口雪茄,“小九想说什么?”
“场子里的事情我也有责任,现在这么对大汪我也不好向三爷交代,这样的事情何必让蛟爷亲自动手。”他说话的声音不轻不重,连脸上的表情都是平静中带了三分冷意,兴叔却摸着下巴笑了起来。
“馥丽晶是三爷交给你们两个管的,出了事情确实不能只找大汪一个人,你的问题三爷回来会处置,而他惹到了青帮,就不是三爷一个人说的算了。”对着赵修,他难得的用了客气的说法,让一干人惊惧不已,赵修是什么身份,不过是三爷手下的一个马仔罢了,而兴叔在整个虎彻门都是举足轻重的,现在对他却相当客气,不得不让人多想。
“我懂了,谢谢兴叔,谢谢蛟爷。”
兴叔笑着点了点头,眼里有几分赞许,黑蛟没理会他,却放下了手里烟灰缸。
一旦节奏被打乱,再要进行什么激烈的动作又要蓄一番力,赵修的手放在膝盖上,至少不能在三爷回来前动这个家伙,今天来的这两个人无非是给他们一个下马威,真要说动汪大年还要掂量几分,以他们的身份应该是知道汪大年和沈三爷的关系的,这种事情也根本不需要他们亲自动手,现在两个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无非是为了三爷回来不会私了这件事情,闹得大了,他自然要给门里的人一个交代。
赵修装作略带感激的样子朝两人点了点头。
早就知道虎彻门里的人也不是铁板一块,原来缝隙在这么早之前就出现了。
“今年就当给三爷一个面子,暂时放过你。”黑蛟用手抵住汪大年的太阳穴,压得他整个脸都充血了。
兴叔看都没看那边,反而朝着赵修道,“青帮的人撂下话,要大汪在门里给他们道歉,具体的事情三爷想必也清楚,我就不在这里多说了。小九,你帮我带句话给三爷,就说,门里的人等他的答复。”
说完他就站起身,黑蛟也放开了手,随着他一起走出去,丝毫不理会剩下的人听到这句话时多变的表情。
门里这是放话让三爷选择,是保汪大年跟门里作对,还是彻底扔下这颗弃子。
赵修没等旁的人围上来,面无表情地出了门,小王脸色一白,慌慌忙忙地跟了出去。
这一次会议之后,想必整个馥丽晶都要转一转风向了。
“九哥。”小王一路跟着赵修,终于在走廊转角的地方追上了他。
赵修停下来,转身看着他,“什么事情?”
“我……”他脸上有几分愧疚,“对不起,我知道这件事会连累你,但是汪大年逼沙沙去陪那些变态,还在她酒里下东西,这会毁了她的,我是没办法才这么做的。”
“够了。”赵修淡淡地看着他,“我知道你是为了沙沙,汪大年这件事情你最好别插手了,如果你现在还听我的,就立刻收拾东西离开这里。”
小王脸上一惊,“九哥,你说得是什么意思?”
赵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懂就算了。”说着就从他身边侧身离开。
他能做的就只这么多,前世的时候,这小子是被汪大年的人砍死的,这一次能不能逃得过沈三爷的手下,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至少这一次,他做的比原来精彩多了。
赵修冷冷一笑,关上了休息室的门。
沈三爷在当天晚上就回到了B市。
他没有直接回馥丽晶,反而打了个电话给赵修,让他当天晚上去一个叫做海蓝屋的地方。
赵修放下电话之后,想了很久。
有些事情已经远离了上一辈子的走向,该怎么去走接下来的路,他得好好掂量。
汪大年这一次算是栽了,他或许能在沈三爷的手下保住一条命,但是绝不可能再留在馥丽晶。沈三爷也不会再让这个人待在身边,所谓的情谊什么的放在利益面前就是个狗屁。
汪大年本来就是个不入流的小角色,可有了沈三爷这样的后盾,处理起来就要费一番功夫。上一次赵修一直没把这人放在眼里,谁知关键时刻却被这个小人害得万劫不复,从此以后,他也知道了就算只是一颗老鼠屎,也要趁早挑出来,否则就坏了一锅粥。
这一次他不过是伤了个额头,就让这个人再也翻不起风浪,这代价实在很小。但是思前想后,要不是林沅麒意外地插了一脚,事情不会像现在这样进行得那么顺利。
汪大年是对账本做了手脚,也确实坏了行内的规矩在K粉里掺毒品,逼着不甘愿的小姐下海,就算事情都爆了出来,沈三爷也不是没有办法捂下去。
可得罪了青帮,就一定得给个交代。
林沅麒这一手玩得也很顺溜。
赵修拿起桌上的烟,用打火机点了,放进嘴里。
烟熏缭绕中,他的表情也变得有几分莫名。
他知道,林沅麒这么做就是想落虎彻门的面子,同时减低他在他大哥心里的威胁。只是总觉得想漏了点什么,赵修翘着腿,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还有沈三爷,他一回来,不知道事情会不会又生出什么变化。
海蓝屋那个地方,他上辈子也听说过,只是一直不大感兴趣,赵修对陌生人的防备很重,对陌生的女人更是不感冒,听说海蓝屋比馥丽晶这边还要高档,沈三爷这一次约他过去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
想到又要见到沈三爷,赵修的心里到底没那么平静。
烟灰缸里的烟头已经插了一圈,赵修看着镜子里那个一脸平静的男人,忍不住皱起了眉。
背后突然有些发热,他似有所觉地按灭烟头,几步走到厕所里,解开身上的衬衫。
果然,青色的龙纹清晰地显现在背部,灵动得仿佛要从身上跃然而出。
赵修撇了撇嘴,这东西出现的时候还真好,每次都挑他一个人在房间的时候。
青龙纹的出现到底有没有规律可循?
赵修皱着眉,这一次情况变得更加复杂了。
10.谈话
海蓝屋在B城的名气并不比馥丽晶大,主要是因为这个地方和馥丽晶面向的对象不一样,如果说馥丽晶是只要有钱就能去,那海蓝屋的客人就是会员制的,除了衡量身家,名利和地位也要列在考核之内。
沈三爷约赵修来这里,他心里其实很意外,因为上辈子的赵老九并没有这样的待遇,甚至在出狱以前,对这种享受的地方,他也基本是没有概念的。
赵老九的生命里更多的是江湖、搏杀、地盘、争斗,所谓的生活层次和他根本没什么关系,即便他天天穿着西装在馥丽晶里巡视,也仍然是沈三爷手底下的一个小混混。
有时候,赵修也会想,要是当年没有被污蔑强奸,没有坐牢,没有遇见那群好兄弟,赵修还会不会有后来那番成就,也许到他死的那一天,他也只是个得过且过,肆意挥霍生命和时间的家伙。
沈三爷派来的车子载着赵修开往城市的郊区,离开了市区之后,车子的行驶速度明显变快了,西郊这一块开发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发展速度非常猛,越过一些小山之后,典雅的别墅群抬眼可见,赵修一边看着窗外的景色,一边对照着记忆,虽然这里已经建设得很有规模,可跟二十年后一比,就像穷山恶水和繁华都市一样,不在一个档次。
司机又带着他绕了几个圈子,终于在一家酒店门口停了下来,赵修随意地一瞟,已经发现了不下十个牌子的名车,这还只是场面上的东西。
下了车,门童随即礼貌的弯腰迎客,司机朝等在门口的侍应生使了个眼色,那人立刻会意。
“先生,这边请。”摆个了手势,他带着赵修慢慢往里走。
赵修心里有几分玩味,所以说大佬身边最信任的果然不是他的手下,而是司机。
身在这个位置的人平时接触到的秘密太多了,又要负责安全,如果不找个信得过的人,就像在身边放了个定时炸弹一样。反过来,能长期当老大司机的那一个人,必然是他的心腹。
沈三爷身边的司机刘觉就是其中的典型。
侍应生带着赵修他们穿过富丽典雅的大厅,很快乘电梯到了三楼的桑拿房。
一边走一边想着,这地方果然和馥丽晶那种金色璀璨的感觉不同,细节处就能看出底蕴,虽然富贵却不张扬,难怪那么多人对这里趋之若鹜。
“九哥,三爷在里面等你,我先去放松一下,就不陪你过去了。”
刘觉笑了笑,摆了个男人都懂的表情。
赵修笑着点了点头,“我自己进去就行了。”
他在侍应生的带领下到了单独的换衣间,很利索地脱了衣服换上酒店准备的浴袍。一路走来碰见的人非常少,酒店的房间之间的间隔也很大,看来维护客人的隐私这一点他们做的相当不错。
换完衣服出来,一对一接待的侍应生已经准备好了毛巾和各式用品,甚至还拿出了一张列着各种品牌洗浴产品的单子,任客人自由选择。赵修随意地勾选了几样,就在侍应生的带领下到了小型浴室的门口。
推开门,热气铺面而来,地上湿淋淋的并不平坦,而是铺上一些圆滑的小石子,一路走过去能很好地按摩脚底的穴道。
小型浴室和其他的大型池子不一样,只接待特定的客人,浴室里装修得很精致,跟整个酒店的风格差不多,都是那种贵气又低调的陈设。
赵修的左侧有一道门,应该是浴室自带的桑拿房,他抬手敲了敲,随即推门而入。
四十多岁的男人只围着一条浴巾,坐在桑拿房的凳子上。
他肌肉结实,纹理分明,此时此刻,正仰头闭着眼睛靠在墙上,手臂张开的姿势并没有显得门户大开,反而处处能见其谨慎。
这就是掌握了虎彻门大半生意,令道上许多人望而生畏的沈三爷。
赵修站在原地没有动,在他的记忆中这个男人已经死了整整十年了,心里翻搅着的莫名情绪在男人睁开眼的那一刻平息了下来。
“小九,发什么呆呢,过来坐。”沈三爷招呼着赵修,拍了拍他身边的位置。
赵修点头,依言坐到他身边,桑拿房的温度很高,刚刚进来一会儿,身上就开始冒汗了。
沈三爷笑了笑,他长得并不凶悍,相反,有一张中年绅士的面孔,和他的长相相应的是身上的气质,儒雅书卷并不乖张,他微微笑着的时候,甚至会让人错以为只是一个寻常的知识分子。
唯独那双眼睛,当他正色看着你的时候,你才知道直视这个人需要多大的勇气。
他的狡诈是从来不摆在面上的,做任何事情都把度拿捏地恰到好处,几乎让人挑不出毛病,可偏偏这种权衡又完全是利益化的,除了真正跟他血脉相连的那个人,他谁都不放在心里。
即使是一手提拔起来的赵老九,也只是沈三爷手上的一颗棋子。
“你的耐心不错。”十几分钟的沉默之后,沈三爷先开了口,似乎对赵修的表现相当满意,他的脸上带了点笑,“我以为你一来就会问我找你过来的原因,好在你还记得我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