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妻子无恙,骆非寒微微松了口气,关好门走上前道:“究竟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提到这件事,衣紫下意识低下头,目光闪烁。骆非寒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微微一怔。
还没来得及继续询问,门再度被扑开:
“叔叔!”
接着一阵风声,骆非寒下意识侧身,顺手按的某人一个踉跄。“关门!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进来的人自然是骆孝先,瞧见叔叔风尘仆仆一脸寒霜的神色,不由得咽了口口水:“对不起!但是叔叔,小染不可能
是刺客啊!”
看见他一脸激动的样子,骆非寒眉间刻痕愈甚:“闭嘴!”
“可是叔叔——”
“此事稍后再议!”
“叔叔!……”
骆孝先见状正欲继续磨下去,耳边忽然听到衣紫的轻咳声,意识到什么,总算平静下来。他有些惴惴然的看着骆非寒
的面色,咬咬唇,下定决心道:
“我出去等您。”
骆非寒没有理会他,径自回到衣紫身边,替她切了切脉,感觉到无恙,才道:
“究竟出什么事了?凌小染怎么会对你动手?”
“这个……”衣紫有些迟疑,而后轻轻摇头:“我也不清楚,那孩子突然潜入,二话不说便对我动手——不过他并没
下杀手,只是问了我一些问题。”
“他问了什么?”
“问得很奇怪。他问我为什么会有四时庄的信物。”衣紫说着,摸索着坐直身体,指了指窗边的小几,“喏,就是它
。”
骆非寒闻言回头,看到那个茶几上放了一块已经四分五裂的东西,看起来像是玉佩。
这件东西他隐约有点印象,似乎是衣紫的一件饰物,但很少见她佩戴。他伸手取过来,小心的拼整上,细细看了看,
顿时皱起眉:
那是一块通体墨绿的玉牌,做的很精致,不过半个巴掌大小;四角圆润,看起来颇有些古朴,上面刻有镂空的花纹,
盘绕如画,中央镂刻了一个小篆体“画”字。
竟是如此么!
手指轻轻拨弄着那些碎片,骆非寒想了想,望着衣紫道:“这东西哪儿来的?”
“我忘记了……”衣紫摇摇头,微微垂下眼睫,“这东西在我的首饰盒里放了很久,我也就偶尔佩戴——有什么不对
么?”
骆非寒不语,沉吟片刻站起身:“我需要查一下,你好好养身体,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说完替她掖好被脚,拿着
那块破碎的饰物走出门去。
衣紫乖顺的看着骆非寒离去,再也忍不住胸口的窒闷,一阵闷咳。她慌忙伸手摸索了一阵,扯过床边的锦帕捂住嘴,
几声咳嗽后,有些润热的腥味溢出口腔。
她微微舒了口气,熟稔的将锦帕丢入床下。回想起三天前的那个晚上,下意识打了个寒战。她扯起被子蒙住自己半张
脸,低眉沉吟,竟觉背后有些发寒。
第十五章
轻轻关上卧室的门,骆非寒转头望了望,并没看见原本应该留在门外的骆孝先。
本以为那小子会一直守在这里——骆非寒轻叹一声,问了仆人侄子的去向,转身向着北院走去。
似乎是有什么人吩咐过,凌小染住的屋子目前还空着,但并没上锁。骆非寒推门进去,就见左侧桌旁,侄子右手执棋
,正对着桌面上的棋盘发呆。
听见他进门,骆孝先似有所感,转过头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
“叔叔。”
骆非寒不语,上前看了看桌面。那盘棋明显还未下完:黑棋步步紧慎,稳扎稳打,白棋却是凌乱异常,毫无章法——
很明显,后者多半出于自己这个侄儿之手。
“这是小染离去之前我们下的。”
骆孝先执着白子儿轻轻敲打桌面:“原本约好了喝完婶婶的茶就回来继续。你说他是不是发现我偷棋了,所以不肯再
同我下,干脆一走了之?”
骆非寒坐在他对面,缓缓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二十八那天。”骆孝先伸手抹了把脸,仿佛想要擦掉某些不愿外露的情绪。“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但是从婶婶那里
回来,忽然就阴阳怪气起来,当晚就不辞而别了——”
他没注意到自己的语气里透出几分对衣紫的埋怨,虽然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有一点骆孝先是清楚的,那就是凌小
染的所有异常都是在见过衣紫后才发生。
但骆非寒听得出来。他若有所思的看着侄子混合着委屈抑郁与不甘的神色,伸手取过被他拿捏的暖热的棋子:
“从二十八到你婶婶遇刺这段时间的事情,讲给我听听。”
棋子被拿走,骆孝先动作一顿:“为什么不去问婶婶或者我娘?”
“你娘在忙。阿紫需要休息。”
“……”骆孝先沉默片刻,目光盯着棋盘上谨慎排列着的棋子,道:“二十八那天,婶婶突然请小染去喝茶,我跟着
去了。不过中途我没在,之后再看见小染,他就变得分外冷漠,好像不认识我一般。当夜我去找他,就看到他留书离
去,只说有事勿念。
“之后我找了他几天,有消息说他只身前往金陵方向。我恼他不辞而别,就没再管。再之后就是初三那晚,东院突然
起了喧哗。我赶去的时候什么都没看见,只有婶婶晕倒在地,身边一滩血,阿碧正要扶着她去休息。我问了周遭侍卫
,他们说之前见到有黑衣人从婶婶的屋子跑出去。
“初四傍晚婶婶醒过来,告诉我们说潜入她屋中的就是小染——但我不明白,小染为什么要潜入婶婶的屋子?他有什
么动机这么做?若说是为了无影楼的机密,找我下手或者潜入你的书房不是更方便?但婶婶确定那人就是小染,我、
我……”
见他说着情绪激动起来,骆非寒抬手,清脆的落子声响起,一枚白字被按在了棋盘上。仿佛开启了什么机关一般,骆
孝先骤然一惊,顿了话头,只微微喘息着。
“也就是说,除了阿紫,没人见到凌小染。”骆非寒一字一顿,颇为慎重的问出了这个问题。
骆孝先点了点头。他想说希望叔叔能够仔细查一查,凌小染不会做这些。但是张了张口,想到这些年与婶婶之间的感
情,这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能说什么?难道他还能因为一个认识了三月的朋友去质疑自己的婶婶?况且衣紫是什么样的人,他心里清楚。
骆非寒忽然道:“凌小染去金陵做什么?”
骆孝先道:“也许他是想回家乡看看吧。”
“家乡?”
“嗯。”忽然想起关于凌小染的家仇,他只对叔叔提过一点,之后又——骆孝先心中微慌,稳了稳心神,道,“小染
本来姓万俟,是金陵万俟茶庄的小少爷。八年前他家遭遇不测,他是被他义父救下并收养的。”
“金陵万俟家?”骆非寒扬起眉:八年?金陵?怎么这么巧?
骆孝先迟疑起来:“我……叔叔……我……”
“什么?”
“我之前为了帮助小染查询他家灭门之案,曾带他去了楼里的书楼……”作为案卷账册放置之地,书楼可以算作无影
楼禁地中的禁地了。骆孝先之前未征得楼主同意,私自带领外人进入,本身已犯了大忌。
但骆非寒只是挑挑眉,不置可否道:“然后呢?你想说什么?”
骆孝先观察着叔叔一如平时冷漠的脸,壮了壮胆才道:“我们看到无影楼与万俟茶庄曾经是有生意来往的。你、你知
不是道当年万俟家究竟出了什么事?”
骆非寒微抬了头,有些漠然的打量着自己侄子惴然的神色:“你很关心他。”这句不是问话,是肯定语气。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骆孝先这句话答得毫不迟疑。
“朋友”这两个字刺激到了骆非寒,他侧过头,望着窗外已开始落叶的树木。骆孝先见他半晌不语,微微皱眉,有些
疑惑:
“叔叔?”
“若我没猜错,那晚确实是凌小染。”
骆非寒忽然开口,肯定的语气刺激到了侄子。
“为什么这么说?”
骆非寒摊开手掌,将手中被绢帕包裹着的东西摊了出来。“你看看这个。”
骆孝先狐疑的接过,打开后看到那些玉佩的碎片,怔了下,伸手大致拼合。在看清花纹后,眉头倏然紧皱。
“我记得你们说过,之前在四时庄的杀人名单上瞧见过凌小染的家人。”
骆孝先只是看着那玉佩上的花纹:“这、这东西哪儿来的?”
“你婶婶的配饰。”
骆非寒站起身,俯视着侄子的双眼:“若我没猜错,凌小染那天是看到你婶婶带着这东西,所以有所误会了。”
看到那些玉佩碎片,骆孝先当然能明白叔叔话中所指。因为那块玉佩看起来,除却文字,样式与先前他们从四时庄的
杀手身上得到的竹牌几乎一模一样。
“有甚么想法?”骆非寒淡然的看着侄子。
“……”骆孝先盯着那块玉佩,半晌抬起头,“叔叔,婶婶是四时庄的人?”
“我不知道。”
出乎他意料之外,骆非寒竟干脆利落的给了他这样一个答案。
“这块玉佩我没见你婶婶带过。而且你仔细看看,这上面并没有四时庄的文字标记。”
“但这花纹——”
“花纹不能说明什么。”骆非寒伸指一弹,拼好的碎片再度四分五裂。“这件事我会去查,但是孝先,你知道你婶婶
身体不好,经此一事,更使她旧疾复发——无论谁是谁非,恶果凌小染已经造成了。单就这一点,我不会放过他。”
说罢转身便向门外走去。
“叔叔,你!”骆孝先大急,急忙起身想要拦住对方,却被后者回头冷冷一瞥。
“我劝你暂时安分一点。之后的事就别参与了。”
说罢,门声吱呀,那人已推门离去。
“该死!”
骆孝先气的握紧拳头,全身发抖:他从来没这么无力过。以前叔叔对他固然冷淡,但他知晓叔叔都是为他着想,只会
心存感激甚至孺慕。然而此刻,他心底不由自主的萌生出几分恨然来。
也许有怨,但更多的却是对自己的无力感到愤然。
……
出了门,骆非寒缓缓走回东院,脑海中分析着之前从骆孝先那里得到的讯息。凌小染是金陵万俟家的人,这点之前他
并不知晓。万俟家在八年前被灭门,难怪他会查不到凌小染的背景。
万俟家与无影楼确实是有生意上的来往,他与万俟少淮也有过数面之缘,印象中他还有个很可爱的女儿。
八年前……灭门……
拳倏的握紧,骆非寒顿住脚步,一拳锤在身边的古树上。
——当年凌君莫的死讯就是从金陵传出的。而他死去的地方,就是金陵万俟家。
……
八年前,宋太宗至道一年冬,十一月二十七。
“主子!”
骆五敲了敲书房的门,声音有些迟疑:“莫少他——有消息了。”
门以迅雷之速被打开,身穿白衣面色苍白的骆非寒一把揪住骆五的衣领:“在哪里?”
“他……”骆五神色有些迟疑,半晌抬起手,将手中一直握着的东西举到主子眼前,“是……这个……”
眼前一抹碧色,上面污迹点点。骆非寒伸手夺过,熟悉的形状花纹映入眼帘。
他当然认得此物,这是他当年送给凌君莫做生日礼的玉佩。那小子向来宝贝的紧,就是和自己决裂时也没见他对它下
手——可是,这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哪儿来的?”
“主、主子您先放开……”骆五看着揪住自己的那双手上绑着的绷带缓缓渗出殷红,有些胆战心惊。
“我问你哪儿来的!”玉佩上的污迹让骆非寒愈发焦躁,那东西,分明便是干涸了的血。
“是从金陵,出去找寻线索的人从金陵万俟家的废墟中找到的。”
骆非寒一怔:“万俟家的废墟?”万俟家什么时候有了废墟?
趁着骆非寒手劲稍松,骆五忙将自己从那双可怕的手掌中挣脱出来,他小心翼翼的瞄着主子的神色,道:“您这几天
在养伤不知道外界消息,前几日金陵万俟家不知道被何人灭门了,一家老小全部惨死,无人生还。派去查探情况的下
人也是无意中发现的这块玉佩,就在万俟家被烧成废墟的庄园内……”
有一句话他不敢说出,看那庄园的惨状,根本无人逃出来。此刻沾血的玉佩在此,莫少恐怕……
骆非寒显然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性,他握紧掌中的玉佩,二话不说向着大门的方向奔去。
“主子,您去哪儿?!”骆五大急,忙拔腿跟上。
“金陵!”
第十六章
才冲出院门,骆非寒就被一把拉住:
“小寒,去哪儿?”
被有力的手掌拉扯的顿住脚步,听到这个声音,骆非寒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反扯住他的衣袖:“大哥!我要去金陵,
帮我!”
“胡闹!你这个样子怎么去!”骆非霜牢牢拉住弟弟的手臂,小心避开他伤处,“别忘了你重伤未愈,体内的毒素也
未清除干净,就这样还想去哪儿?!”
前些日那些事着实伤了骆非寒的身子,此时他双手扎满绷带,身上更是多处伤痕,兼之内伤未愈,刚才跑出的那几步
已让他额头上冷汗涔涔。
但骆非寒全然顾不得这些,漫不经心的瞥了眼手上的绷带:“这点小伤无妨。君莫还在等我,我必须去金陵!”
这时候知道叫君莫了?之前何必那么决绝?骆非霜叹了口气,伸手在弟弟的檀中、肩井两穴上一点,“乖乖呆着,你
现在别说去金陵,上马都有问题——这一趟我去。”
“我一定要亲自去!”穴道被制,全身一阵酸软,空荡荡的丹田中实在提不起多少内力来冲开穴道。骆非寒心焦之极
,他只知道自己必须要亲眼见到凌君莫,然后道歉也好,打骂也好,必须当着他的面。
骆非霜焉能不知弟弟的想法,然而他的身体实在容不得折腾了。他咬了咬牙,在骆非寒的玉枕穴上补了一指,这才叹
口气,扶着他走回西院。
“相公,你这是……”看到自家相公扶着骆非寒走进来,林颐很是惊讶。
“夫人,我要出去几日,这几天小寒就交给你照顾了,还有紫姑娘,若她清醒了记得去找大夫。”
林颐温婉的点头:“你要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