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不知大家是否还记得玑缘山庄林老庄主的遗孤?」
「不知孟盟主的意思是……」
「孟某也算是个多情种,几年以前在九华山遇见此人,便从此上了心。所以,我的正妻,只可能是林琤。」
「林琤?!你说这位公子就是林琤?」
「莫非就是那个奇丑无比的……」
「不会吧,林琤大家都见过的,怎比得上这位公子的样貌与气度?」
「况且他后来被朝廷通缉,早已下落不明。」
孟宥庭言道,「没有错,他即是林琤。关于这些,只要说出他的另一重身份,一切便能得到合理的解释。」
「另一重身份?」
「还望盟主明示!」
孟宥庭微微一笑,不急不缓地答道,「其实之前即有人提到过的,他的另一重身份是……」说到这里,他故意放慢了
语速,忽而声线骤然加重,「天下第一大邪教寐莲教之教主,柳堆烟。」
所谓一语惊起千层浪!
至于此时,人群中里德喧哗声已大有不可阻拦之势。
「寐莲教?不可能的!」
「就是,那魔头如何会甘愿委身……」
「是啊是啊,而且谁敢当着他的面直呼他的名字?」
「……」
即便方才还有人作出这般猜测,而此时,所有人的反应却都是无一例外的难以置信。
孟宥庭说,「是与不是,你们一问他便知。」
我猛然抬头,仰望着他英挺的侧脸。
他的神情十分硬朗,容不得半点商量。
很好,很好。
一句话便否认了林琤的过往,还牵扯出与林琤有干系的所有人,如今更是迫得我非得亲口说出,究竟非得把我逼到什
么地步!
挣开了他的手,一尺薄纱挥上空中裂作两半。
我上前一步,抖落满地烟尘,「不错,如你们所愿,我就是真正的柳堆烟。」
我被架着送进了新房,方要起身,又被一干人强硬地按下。
最后陷入深红色的床帏里,罄力地大喊,「你们!都让开,要孟宥庭来见我!」
「夫人莫要着急,盟主在前面款待宾客,自是得晚点才能回来。」
「去他妈的夫人,告诉孟宥庭,这亲老子不结了!」
「这可不行哦。」其中一个媒婆腥腻的笑容写满了整张肥硕的脸,「盟主交代过的,您,一定要等他回来。」
门“啪”地一声关上了,一瞬间所有人都退了出去,撤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我呆滞了半晌,连忙爬起身子去推那扇门。
果然从外面上了锁。
重新软倒在床上,帐外暗红色的灯火直晃人眼。
忍不住以一手遮面,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是感觉到了胸前的凉意。
我大骇,即时朝着床里一个翻转坐起身来,匆忙之间掩住了胸前裸露,与那背着灯光的人影怒目而视,「孟宥庭你做
什么?!」
「问我做什么?此等良宵,孟某自是要做些什么,方能不虚林兄盛意。」
「放屁!」我跳将起来,捉起一绢红布用力撕扯,帐幔应声而裂,如浪一般铺展。
他仰望着我动作,竟没有动。
我盘膝而坐,认真道,「你既还称呼我一声林兄,不妨就说说过去林某哪里竟不小心开罪了孟兄,值得你今日如此对
我?!」
他将脸撇开,似心不在焉。
我咬牙一把拧起了他的前襟,「孟宥庭,你……」
他回头,眼睛亮了亮。
「林琤,你真的想听?」」
这回换我愣了一愣,茫然地点头。
他掰开我的手指,整了整胸前的衣衫,「那好,孟某告诉你。」
虽说过去也有捕捉到一些类似情绪,而现在的他只让人感觉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还要阴霾。
我抬起头,无言以对地听他说下去。
「二十年前的雪香筑惨剧,林兄还否记得?」
明明知道……我没有记忆的,还这么问。
可是当我听到雪香筑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是一阵没来由的凛然。
白日里也听有人提起过,却全然没有此刻这般预感来的强烈!
此时的孟宥庭已面露乖张之色,「说起来也枉为笑谈,你信么?被世人称作天之骄子的一代武学奇才柳寒衣,竟然会
毁灭在了自己亲儿子手里!」
第八十五章:乞责
……柳寒衣?!
为什么,只是听到了名字,身子即不受控制地猛震?
是谁,究竟是谁。
他顽劣一笑,「怎么,莫非连你也不信么。」
「我……」其实不是不想说些什么的,奈何只觉口中莫名地干涩。
他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大力推搡,下一刻我便被推倒在了红帛上,接着眼前一暗,他的身子就覆了上来,他的手如鹰
爪一般扣住了我的喉咙。
他的吐息近在咫尺,有如要将我整个人活活吞掉。
他的话语字如珠玑,满满地全是泣血的责难与控诉!
「就让孟某来告诉你好了,你的出生打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你是不折不扣的妖孽,你不仅害死了你的母亲,还逼
疯了你的父亲,你……林琤,你知道么,这么多年以来,我只恨不能杀了你……」
霎时间,我已然明了他与柳寒衣之间的联系。
他放松了手上的力道,默然垂首,细细地舔舐着我的耳廓。
我阖上了双目,微微颤抖。
见到我是这种反应,他的声音十分古怪,「如今你就躺在我身下,任我鱼肉,如何是好呢……」
忽而他又咬噬起方才被我拉拢的衣襟,手探了进去。
我的手紧紧揪住了身下的被褥,极尽隐忍,眼角却止不住地发烫。
他的笑声沁入耳中,「这个样子的你,倘使让他瞧见了,不知是何种反应,可惜可惜。哦对了,还有苗疆的那个人,
他呢,他又会怎么想?」
我忽地睁眼,「孟宥庭,你!」
方一出掌,即被他拦住,手腕翻折生生地扣转。
我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吃痛地低呼,一点点地弓起背。
他显然还不肯放过我,粗鲁地拽住我的头发往上拧起,手也跟着扬了下来。
嘴里多出些许甜腥的味道,我擦干嘴角的痕迹,歪着脑袋啐了一口,「给我听着孟宥庭,不管我曾经做了什么,那都
是我的事,与你个人无关!」
「你说……那与我无关?」他将我提起,反手又是一巴掌。
我被打得头脑昏沉,干脆笔挺地仰在榻上形同死尸,无论他再如何迁怒都均不作反应。
最后,他摁着我的肩膀恶狠狠道,「别以为这样就算完了,柳……堆烟。」
当天晚上我就被投入了浮云楼地底下的炼狱之中,饱受一夜酷刑。
我与孟宥庭本身也算不上有什么交情,所以也没什么值得难过的,只是在每每被折腾的昏昏欲睡时,都会被其下令当
头浇下一盆冷水,还是对他生出些许恨意来。
次日清晨,他才肯放过我。
我委顿在枯草上疲惫地喘息,意识逐渐地剥离了身体。
原本以为,或许我会就这样死去,即便不死,也得在这里呆上一辈子。直至阮缃融的声音把我唤醒,我还如临梦境。
朦胧之中瞧见了属于他的那张如花一般的丽颜,我费力地想要抬手触摸,却发现怎样都使不上力气,只能傻傻地痴笑
,「就要走了么,竟让我看到了你。」
他迟疑道,「林琤,在说什么呢……」
我还兀自咕哝着,「兴许你不知道,其实我一直都有话想对你讲,不不,我不能说,这话非得带到地狱去不可,总好
过我俩一道……」
他担忧地摇了我一把,「林琤?!」
被这么一摇,才清醒了半分。
待看清楚眼前的人影之后,我吃了一惊。
「阮缃融……?!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一脸辛酸地回答,「只要提到你孟宥庭那家伙就遮遮掩掩的,我们心中生疑便私下打探了一番,才晓得你被关在了
这里。现在上官正与之缠斗引开他的注意力,我才得空来此救你。路上碰到高弱浮,迫不得已我才迷晕了她。」
事情的经过我已然弄清,难为了他不通一丝一毫的武艺却能找到这里。
这时,一名女子款款地走下台阶来,轻声说道,「阮公子,外头已全然安排好了。」
来者是卓霓裳,因为阮缃融的关系,此次竟得到了她的帮助!
我心中感激,正欲支起身子以礼相谢,奈何忘却了手腕处的骨伤,忍不住嗷嗷大叫。
阮缃融连忙接过我的手,重新接好断骨不说,还从头至尾仔细检查了一番。
卓霓裳催促道,「阮公子,再不走,怕是来不及了。」
此话说的在理,我亦强颜附和,他遂搀起了我。
他与我身形相近,带上我实属累赘,然而任我好说歹说他丝毫不肯放弃,只能随着他挪动步子,最后终于一起坐上他
事先备好的马。
「上官怎么办?」
「无大碍,他能脱身。」
是了,这我也明白,也许本就问了一句无关紧要的废话。
于是环紧了他纤细的腰,与其乘马共驰骋。
一口气跑出了十里,正当我以为就要摆脱了困境的时候,阮缃融猛然拉住了缰绳。马儿高扬起前蹄,发出一声亢长的
嘶鸣。
不由得出言询问,「怎么了?」
阮缃融不答,直愣愣地望着前方。
循着他的视线,我看到对面突兀耸立的山岩上,一抹艳红色的身影迎风伫立。
这仙人之姿,端的熟悉。
是傅了了!
只一眨眼的功夫,他已飘落至马前。
我欣喜地直唤他的名字,「是你,了了。」
他的目光横扫过来,语气十分不客气,「哪来的狗东西,胡乱叫嚷些什么!」
我知道,这世间晓得他名字的,不过就几个人而已,却没料到他居然否认。
而此时我才蓦然发现,他那美丽的眸子里写满着敌意以及疏离。
稍作思忖便恍然大悟起来,原来顶着这张脸,他也认我不出。
想跟他解释清楚,然而已是来不及。
他突然发难咤道,「我当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在外败坏我教声名,原来就是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阮缃融颦起了秀眉,但不愠不火地礼数俱到,「此话怎讲。」
「呸,少在我面前装蒜!浮云楼里那桩破事,可是你挑起的?眼瞧着你尚存几分姿色,就自以为能冒充教主作威作福
?」
原来是这事。
只是将阮缃融认成了我,他也未免太过冤枉。
我连忙岔道,「了了是我呀,我是林琤!」
「林琤?!」这话成功地引起了他的注意力,但见他仔细地打量我一遭,樱唇轻蔑地抿起,「是个人都敢来糊弄我了
,我说,你也不想活了吗?」
竟然不信我!
或许他早已将我归纳作偷听了他与林琤的谈话别有用心的一类人。
我方要辩解,阮缃融却忽然抬手制止了我。
他翻身下马,走近傅了了身侧,「确是在下当众犯下了过错,实则形式所迫,还望海涵不予计较。」
我木讷地听着,酸楚的感觉顿涌上舌尖。
在说些什么呐你……那明明就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心知他从来都不是服软的主儿,只是身边带着伤病的我,面对此等强敌他又丝毫不通武功,只能出此下策。
眼见着他的手背过身后去,一心急,便不慎从下马跌了下来。阮缃融停着愣了愣,半晌过来将我扶起。
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视线却不曾涣散半分。
「是我,了了,是我冒充了那柳堆烟。」
第八十六章:危鹤
傅了了勃然大怒,「教主的名讳岂能是你随便叫的?」
我心中已然有了寒意,遂不大认真地回答,「叫便叫了,你能奈我何?」
阮缃融大骇,赶紧拉扯了我的衣袖,我上前挪了一步,不着痕迹地把他掩在背后。
傅了了倒是怒极反笑,「好,很好,今天我倒要看看你有几条命,能为你的狂言妄语付出多少代价!」
他正说这些话的时候,身子后方已开始汇聚成大片大片的血斓色,那是一群嗜血的斑斓迷蝶。语毕,即有掌风隔空振
了过来,引领着山鸣海啸席卷着日月山河。
心知这必是他教中的某种阵法,我亦勉强摆开架势,在心里打算先硬接过这掌以寻破阵之机。
与此同时,有人发出一声疾呼。
「林琤!」
这呼声极快,极急。
猝不及防被人大力推开,我暗叫一声不好。
竟忘记了还有身后搁着的那麻烦家伙。
猝然回头,恰好接住那飘摇不已形同纸片的身子,然后两个人一道被震出数尺。
费力地扳过他如花一般的美颜, 手颤抖着摸索着他紧锁的眉,自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轻唤,「阮……阮缃融
?!」
那人在我的肩头绵软地靠着,已是动也不动。
傅了了在旁冷笑,「啐,忒多事。体无半点内力,也敢来受我的化骨噬心掌。」
化骨噬心掌?
我匆匆低下头扒开那胸前的薄襟,但见他胸前蝴蝶状的血色印记。
骤然抬起头来,恨恨地瞪视着傅了了,虽说此事怨不得他。
「他……会怎样?!」
傅了了答曰,「你大可不必替他操心,因为你,会比他死得更惨,以及更早!」
话音未落,狂蝶阵又起。
他和着蝶影放声长啸,形同鬼魅。
我本来就气血极虚,方才身子又受到了冲击,此时早已动弹不得,只能眼见着蝶群铺天盖地地围堵过来,呼吸一点一
点地变得急促。
垂眼凝视着怀里的人儿,忍不住幽幽一叹。
往日与你说不清道不明地亲近,却不曾料想竟会这般死在一块儿。
也罢,权当是我赔给你了,赔给你的林琤。
思及此处,我不由得飘起唇角自嘲般地苦笑。
只有这种时候才能稍稍做出一些类似承诺的东西,可每每到了事后还是必然都会赖掉。
你对我的心意,我其实是有些明白的。
而骄傲如你,根本不会主动要求什么。
我利用了这一点,对你,从来都不见公平。
于是缓缓阖上双眸,所有罪与孽,由此被一并吞噬殆尽。
正值此刻,头顶一道白光疾闪,有如钟罩般的蝶阵竟被划出一道口子。与此同时伴随着一个熟悉而又稚嫩的声音响起
,天地之间陡然一转,昏红色逐渐驱散了去。
「大人?!」
我一阵懵然,猛地回过头望向身后,还有一些迟疑,「贺灵?」
那个清秀的孩子已然来至我身侧,俯身在我面前仔细打量一番,最后定定地说,「果真是大人!啊,还有阮大人也在
。」
「贺灵,你也跟着来了?」武功居然变得如此了得。
「先不说这个,大人,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贺灵真想不到你的脸能生得这样好看。」
「……」
喂喂我说,难道现在就应该说这个吗。
远远的,傅了了柳眉倒竖怒道,「贺灵,你做什么!」
贺灵扬起脑袋回答,「了了哥,他真的是我家大人啊。」
傅了了神情稍顿,「他是……林琤?!」
贺灵点头。
其间,傅了了的的面色转了三道,最后变得异常古怪,「是林琤又如何?忤逆我教之人一概不得轻饶!」
我亦是一愣。
好吧,林琤确实不算什么。
贺灵忧色重重道,「了了哥,大人一定是有什么不得已之处,求您切莫跟他计较。」
傅了了的神情这才有些缓和下来,「那好你告诉我,教主的玉佩是怎么回事?」
「什么玉佩?」我颦眉疑道。
眼看着他又要发作,贺灵连忙接过话头,「就是大人您充当教主时所用的那枚玉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