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
“我觉得有很多事情都和以前不一样了。”他喃喃地说。
“是啊,”兄弟笑着说,“嘿,哥们,你谈过女朋友没?”
“啊?”
“女朋友啊,”兄弟热血沸腾地说,“你们都以为我们中文班女孩子漂亮,我说吧,呸!我们隔壁广告设计班倒是有
个漂亮妹妹,那真是系花啊……据说她还没有男朋友,怎么样兄弟,和我一起去追吧?”
“我家里人建议我大学时不要谈朋友,”他认真地说,“他们希望我参加工作以后回家……由家里介绍……”
“啥!”兄弟震惊地看着他,“哥们儿!你是外星人吧!你这些年都没谈过恋爱吧!”
他默然不语。
“唉,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今儿个帮兄弟启蒙的任务,就在哥哥我身上了!”晚上,兄弟强行抱来一扎啤酒,又把电
脑抱到床边。夏季闷热的气息混着啤酒的湿气,摊在洗过晒过的床单上,氤氲着男生特有的汗味儿,有一种特有的味
道……“来!”兄弟神秘地把他的脖子一搂,拖到电脑前,一边喝一边说:“哥哥给你看大片儿。”
他隐隐约约知道是什么,但是又不好直说出来——也不好就此逃走。
酒壮人胆。片子是日本的,继承了所有日本动作片的传统,画面昏暗,节奏缓慢,剧情单一,动作简单。但是那部却
有点点不一样,有着比较特殊的情节——他们等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等到正剧开始——兄弟激动地撬开了瓶盖,把空
瓶子之一重新放回地上,热切地说:“这男的鸟真大。”
他们喝得醉醺醺的,过了好一会儿才发觉有些不对。
那是怎样的不对呢……嗯……他慢慢地缩起眼睛,低声说:“喂……这片子是不是不对……”
他觉得十分不适,但哪里不对头却又说不出来。
然而,兄弟的眼睛却直了。
寝室里空无一人。电风扇哗啦哗啦地转,过了好一会儿,他觉得更加不安了,小声说:“喂——这个片子不对,我们
关掉吧……”
实际上他说出这句话也是十分困难的。更困难的事情也说不下去了,因为他兄弟终于转过身,红着眼睛滚烫着手伸过
来,每一寸肌肤被抚摸过都仿佛燃起了熊熊火焰——然后他把舌头凑过来,天旋地转,烈火焚身,再无清明意识了。
所幸他们并没有真的做到最后,因为没有经验。但他们还是很清爽地爽了一把。完事后,兄弟神清气爽地提着裤子从
床上跳下来,懒洋洋地说:“难怪电影里的美国大兵那么爽!有人说美国大兵在军营里就干这个,果然没错!”
他扶着身体坐起来,默默不语。
兄弟还沉浸在喜悦里,他依旧果着上身,非常自豪地说:“原来如此!这就是我没有去追隔壁那个系花妹妹的原因—
—我说呢,既然在寝室里就可以爽,那哥哥我去追那个妹妹干嘛?——喂,”他一下子凑过来,把他吓了一跳:“以
后我们就是搞过的人了,有爽的一定要一起爽,有玩决不能不叫我。这片子邪乎,但是够爽,我明天再去多下几部…
…哈哈,哥哥我明白了,原来哥哥我喜欢男的啊。”
他的脸色非常难看。兄弟发现了他的不适,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了?不高兴了?”
“……”
“你不会把这个当真了吧?”兄弟诧异地指着他裤子上诡异的液体说,“我们只是玩玩而已——玩嘛!”文科的兄弟
一把抱住他,豪情万丈地说:“大学四年,就是要玩,什么都玩遍——人生就这四年啊!”
他穿好衣服,站起来默默地走了。
此后他兄弟的生活越来越混乱。据说他兄弟成为了校园gay圈的风云人物,在那个0依旧远远多于1的年代,传闻他可
以把小男生们舔到哭。没人知道其实是他把他兄弟掰弯的。
但是他的生活却越来越沉寂了。他胸中仿佛总有一潭打不开的深水,重重的石子儿丢进去,也掀不起什么涟漪,只是
被深水吞没了。
建筑系的学生是最忙的,他们总要画图画到深夜。要画的直,又要画的圆,要画得符合规矩——可是又要自己设计出
创造性的东西。合乎规矩的东西怎么能够有创造性呢?老师说,要动脑子想。动脑子……怎么动脑子?
就像政治老师反复对他们说:“你们要学的是非常微妙的东西。重要的是你们能冲破脑袋里那道坎,拥有自我思考的
能力,不要急躁。不要撞破那个界限,可你们的眼光要超越那个界限——你们要考试考得很好很好,尤其是考研的同
学,注意政治正确非常重要;但是我要求你们考试结束以后把所有前一天晚上记住的东西都忘掉。还有,考试不许夹
带小抄。”
他觉得自己人生中总有一道坎,或者说紧箍咒束缚着他,使他的生活如此沉闷,得不到真正想要的东西——那个年代
最流行大话西游,被紧箍咒控制的孙悟空看得人落泪,可他连孙悟空的能力也没拥有过,更何谈爱情。
如果这是十年以后,会有人果断告诉他,同学,你中二了。
但这是十年前,所有人都中二的年代。
有的同学沉沦于烟酒、爱与性的滥交,比如他兄弟;有的同学把绑上写有敏感词敏感词和敏感词的白布条就出门上街
和去参加某个被禁止的签名活动,出去了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有人刻苦学习到从早到晚,好像《此间的少年》里的
谭志平……每个人都在追求自己的位置和价值,他看起来像是第三种,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不想这样做,喜不喜
欢这样做。
他的生命本来该是饱满的,可总好像失去过什么。
母亲打电话来,口气还是那样殷切,对他说成绩单看到了,千万好好学习,别像妹妹那样,不要在大学里谈恋爱,不
要光记着玩……他口气冷漠,说了数声哦字。
母亲又说春节快到了,春运有点困难,我们打点钱,你买特价机票回来吧。
他皱着眉头对电话说,我不想回来。
母亲马上就哭了——母亲这几十年来,最擅长的能力就是随时随地能哭出来。她声泪俱下地对他说你怎么可以这样,
你到底有没有良心,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过年都不肯回来,这才是大学第一年怎么得了!你要我怎么面对亲戚——
没有一句话是真的在意他的。他在心底冷笑,冷得像冰,终于厌烦地挂上电话,乘着飞机赶回家,参加一场又一场亲
戚们的年夜盛典;每家说的话他都可以预料到,大表哥成绩真不错,小表妹小表弟你们要像他学习;姥姥的菜做得真
棒,比餐馆还好;你们知道吗,乡下的那个谁谁谁,又生孩子了……
他回到姥姥的院子里,迎面撞上一个轻盈的身影,几乎把他撞了个满怀——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少女在冬日的阳光下对
着他抬起头。他背着背包,惊了一惊;最奇特的是,这样冷的天,她竟然只披了一件薄薄的棉衣,里面穿着一条长袜
和裙子……好像只有美国电影里才有人这样打扮。哦,最要紧的是,她有一双极为明亮的眼睛。这个女孩子他从未见
过。
女孩看了他片刻便勾起嘴角笑了:“呀,你回来了?”
他恍然大惊,这才想起来,这分明是那个家族败类表妹……她已经长得这样美了。是啊,他恍恍惚惚地想,美丽的女
孩子就是有犯罪的资格。
“你还是和以前没什么变化嘛,”表妹挑了挑眉毛,看着他说,“哦,不过我感觉你变得更糟了。”
母亲在屋里喊:“在外面干什么——还不进来——”
他进去了,对着一大帮亲戚拜年,鞠躬,下跪,说各种客套话,不胜其烦——席间,母亲无比骄傲地说:“哎呀,我
们家小孩其实成绩也就一般……是呀是呀,他在家里帮着洗碗,洗衣服,做饭……我就帮他洗个菜,什么事都不用做
。”等众亲戚夸够了优秀的长孙后,转头宴席散罢,母亲又刻薄地对他说:“你看看你表妹,才多大点的小孩!穿这
么少,从小就不好好学只会卖骚,真不要脸。”
他突然觉得很厌烦,于是加快了脚步——其实他想说他很羡慕表妹,因为表妹不用那样假笑,也没这许多所谓的压力
和理想……这个世界上,是不是女孩子总能肆意妄为,比男孩子更有特权?
开春以后他回到学校,整个人更颓废了。不少人开始堕落,恋爱,搞政治,滥交……部分人开始沉迷网络游戏,即使
那个年代的网络游戏非常不成熟。他的电脑操作技术进步了很多,可始终不怎么上网……大概是有心理阴影的缘故。
就这样过了大约两三年,在所有往墙上刷敏感词标语,在所有往禁止事项的白布上签字的同学都彻底消失,连姓名也
没人再记得以后——他的兄弟终于停止了频繁外宿,而是喜滋滋地往寝室带了一套非常好的麦克风。
“嘘!”兄弟神神秘秘地对他说,“我配音呢,我录音的时候,别出声儿啊。”
“你参加了学校广播站?”他不可思议地问,“不是只招大一的吗?”
“哪儿啊!”兄弟漫不经心又十分鸡血地说,“广播剧,广播剧。你慢慢就懂得意思了……做好了我给你听。”
他在床那边抱着一本书,瞅了一眼电脑屏幕——
粉红色的页面上,几个大字印得清清楚楚:
陆衡作品,《万骨山河》,故人长绝。
番外:灰衣人的故事 下
关于广播剧的一切,例如他们如何从业已消失的作者那里弄到授权,例如兄弟如何从天涯一路同行版块里看到招募贴
后顺利进入社团核心,例如兄弟的混迹网络gay圈之精装追男仔2004……Greyman都没怎么去听。
他像被木桩钉住了一样站在那里,整个世界的呼吸仿佛都被吞没了。
陆衡……陆衡……
怎么可以不记得?怎么可能会不记得?如果不记得那黑暗狭小的空间里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就不会记得夏天紧张而
潮湿的汗意;如果不记得那写在被撕碎的本子上那细碎的文字,就不会记得青春里度过的那些日日夜夜……
我们在少年时代,总有一些东西,或许是人,或许是某个主义或精神,或许只是一朵花,一首歌……你以为那是能撑
过单薄青春里唯一的寄托,可它们注定是一个梦,而那个梦注定要被破碎的。
现在,这个梦却像完好无损的钻石一样从天而降,陆衡像一个幽灵,又回到了他面前……
“嘿,你知道么,耽美和同志文学的区别,”兄弟一边摆弄着音频处理软件一边兴高采烈地说,“前一个是给姑娘看
的,后一个是给咱们看的。但是这文不一样,01年这文就红了,它又像是第一种又像是第二种,偏偏在主流文坛评价
也还可以……这剧出来肯定得红。”
兄弟后来果然红了。在乱哄哄的圈子里,传说他又泡到了无数小gay——这是后话了。
他只知道自己当时艰难地问了一句:“这文……完结了么?”
兄弟大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因为他对网络历来漠不关心:“完了——当然完结了。”兄弟干脆地说,“你看不看?
我下了TXT。”
深夜里,整个城市都在沉睡。但有的人是醒着的,有的人在流泪,有的人自way,有的人做gay,有的人犯罪。
Greyman第一次熬通宵,不为复习,为一本多年前的小说看到天亮。东方发白了,他揉揉酸涩的眼睛跑下楼,外面还
有些闹,一些正在刷墙的同学看到了他,立刻跳过来拦住说:“同学,这么一大早的既然你看到我们了我们也算有缘
,你知道最近【哔——】的事情吗?我们正在搞一个签名活动,向这个世界提问到底什么才是危害国家安全罪!同学
你愿意签名吗?中国真正的民主和法制万岁——”
他说:“让一让。对不起,让一让。”
快毕业的Greyman走在2004年末寂静的小路上。他快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大人了,而这世界充满这样多的人,每个人的
道路都不一样,有的人并不能萦于你心。
可有的人呢?有的人在多年前的夜色里写下一段话,有的人在多年以后醒来流着泪读。
Greyman想起这些年,觉得半生倥偬,皆是虚空。一晃三年如昨,毕业的路就在眼前,家里理所当然地决定让他去考
公务员。优秀学生干部,成绩拔尖,很快就可以入党了,身家清白履历又好看,不做这个做什么?所有人都双手双脚
赞成,包括小表妹都羡慕地说了一句“表哥好厉害哦”被母亲拿回来拼命炫耀和讽刺。
只除了一样,没人问他的意见。
是不是很可笑?但Greyman是多么聪明的人,他知道生活就是这么理所当然。他们总是做决定,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和
主义,你只能理所当然的接受,假若你反抗,下场就和刚才那些刷着墙最后被开除的同学们一样。
于是毕业,考试,分配到发改委办公室。
网络的变化犹如整个中国一样翻天覆地。传说兄弟最终成为了一个圈内著名CV和总攻型的人物,小女生们纷纷把他的
声音做成闹铃,没人知道他过去在学校是多么荒唐,即使荒唐也是一种美好的萌属性加成。
他也终于能坐在办公室里,什么也不干,翘起腿上网。那个故事已经完结了多少年?三年?四年?——哦,完结了五
年了。
他安安静静地看着自己看过无数次的故事,结局里,太子凤城最终登上了荣耀和宝座的顶端,可是所有人都离他而去
,孤身一人,睥睨天下。龙帝熬烈与他拍掌盟誓,转身天高海深,永不相见……这真是个好故事,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有人完满有人痛苦,但就是虐,无端觉得心口会有长久的阵痛。
他恍然想起来,其实自己曾经也有过文学梦的啊。在学生时代栀子花的清香里,写了一封情书,那个女孩是谁,她是
否有栀子花般的脸庞和长长的头发,这些都模糊了——只记得那封信,文辞曼妙,令自己都忍不住倾心。
无聊的上班生活和记忆里长期压迫着的欲望好像玫瑰一样从泥土里顽强地长了出来。他终于忍不住四处询问作者的下
落,甚至找到了忙着泡小gay的名CV兄弟;
“陆衡大大?”兄弟惊诧地问,“他早就消失了。”
“消失?”他咬着这词。
“对啊,”兄弟莫名其妙地说,“网上嘛,有很多人就不混了呗。他当年在论坛上说以后封笔不写了,然后就没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