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之宴席——教士桀

“散鸦？”

念着他名字时，眼底滑过一丝来不及收回的温柔。

“过两天是百鬼之宴，你来不来？”

邀请时全盘托出的信任。

散鸦闭了闭眼，想起鬼泷那时苦涩的自讽。

拒绝了鬼泷的同时，一股莫大的绝望不可遏止地在心中放大。

他这么做真得对吗？

没有人会给出解答。

散鸦忽然忆起从前，鬼泷说过的一句话。

“散鸦，别离开我。”

头一次，鬼泷示弱了。没有逞强的伪装，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

“……唔。”

艰难地发出呻吟，声带一阵痛楚，几乎不可闻。

脚边黑羽落了满地。

鬼泷原本是追着散鸦出来的，结果半路被不断入席的妖怪挡住，好不容易才从洞中出来。

泥土上沾有脚印，鬼泷眯起眼，瞳孔焰迹一闪而过。

然后随着印记找了过去。

“散鸦？”鬼泷说。

摇曳的灌木丛，悉悉索索地发出声响。

鬼泷知道，散鸦就在这里。

他既没有动也没有出声。望着红月，站了良久。

风吹动着，乌云湮没月光。

鬼泷开口说。

“散鸦，那天的事你说的对。我不该纠缠你妨碍你的工作，也不该贬低你那份意志。我承认措辞上对人类有偏见和怀疑，仔细一想，是时候应该改观了……我，会尝试着了解你的想法。”

“所以，你是不是也可以试着跟我说呢？”

你的心情，你的想法，一一付诸于语言，倾诉、抱怨、开怀大笑、所有的所有，都真实地展现。

让我了解真实的你。

让我们都坦诚面对自己的心。

风停，树影婆娑。一颗星划过天际，红月渐渐恢复了原来皎洁的颜色。

“为什么？”

消失了。异变。

散鸦愣神地看着鬼泷，还没缓过神，就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无需多言，散鸦会心地笑了笑，闭上双眼，安静地靠在鬼泷的肩膀上。享受彼此之间来之不易地温存。

冷静下来以后，两人退开几步，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鬼泷，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只是出来吹风。”

“那么蹩脚的理由？”

“……你不是都知道了？”

“是是。”

散鸦没看漏鬼泷脸上可疑的红色，他也不点明，尽量用轻松的语气开始说明。

他成为使魔的起因。他庇护人类的原因。

在听得过程中，鬼泷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这么说，你居然是人类？”

听完后，鬼泷首先冒出了这么一句。

“是曾经而言。”散鸦苦笑地纠正道。

“你隐瞒了我那么久？！”

“……”

“散鸦，你认真告诉我，还有多少事，你没跟我说过？”

鬼泷凑上前，靠近散鸦的脸。

“鬼泷？”

呼吸近乎可闻，也不知是谁咽了口口水，暧昧的鼓动，悄然疯狂滋长。

一声破坏气氛的咕噜响起，二人大眼瞪小眼地分开些许，然后笑了起来。

“回去吧。差不多要到宴会高潮了。”

“嗯，本来就是抱着大吃一顿的想法去的，赶不上可就太冤了。”

并肩走在回去的路上，鬼泷轻声说。

“那些话……”

“嗯？”

“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吧。”

“……鬼泷？！等等我！”

散鸦追着鬼泷的背影，嘴边自然而然带了笑意。

鬼泷。

我会这么做的。

把我的心意，全都无保留地告诉你。

此时此刻，我不会再逃避，不会再计较。

只是刚刚撒了个小谎。

为了守住失而复得的短暂的幸福。

……因为我们终究是不同的种族。

“在发什么愣？快跟上来。”鬼泷特意放慢脚步。

散鸦意识到他是在等自己，忙加大了步伐。

步至他身边。

鬼泷脸色这才好了点。

散鸦不禁莞尔。

那个时候，你一定会好好听我说的吧？

在我作为人类的寿命没有完结之前……

第六章：犹恐相逢是梦中

相逢如梦。

那日，他葬了母亲，昏昏沉沉地闯入禁林。

正值秋夜萧瑟，禁林间妖魔横行，龇牙裂齿，面露凶光，虎视眈眈埋伏在暗处。

而他对眼前的险境毫无所知，或者说，是对此地并不了解。

夜晚的禁林与白昼时的大相径庭，又偏逢圆月，是妖力更盛的魔物喜欢出来的时候。正巧他自己送上了门来。觊觎吃人果腹的妖魔等待着下手机会，悄然伸出魔爪。

“喂，你一个人在这干嘛？”

搭住他肩膀的，是一个少年。

衣着繁华，黑发散在肩上。

少年眉梢不悦，语气生硬。不由分说地拉过他，按他来时的方向原路返回。

他一愣，被拉出几里路时，才挣扎起来。

“你是谁？放开我。”

少年停下脚步，放开他，挑眉道。

“放你回去找死？”

“……找死？”

“难道你不知道这里是禁林？”少年诧异地问。

“禁林？什么意思？”

“就是人类不允许进入的地方，特别是夜晚……对了，你是人类还是妖怪，怎么味道这么奇怪？”

少年凑近嗅了嗅，亲昵的举动令他下意识后退几步。

“你是妖？”

“是妖又怎样？还有别把我跟那些只知道吃的家伙相提并论。”少年黑着脸道。

他突然笑起来，少年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快点走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说完后，少年快步走了起来。他也不知怎么的，也许是信任了吧，随之跟在后头。

一前一后，画面感十分融洽和谐。

接下来几天，他与少年在一起，摘野果，烤蛇羹，抓野兔。以天为被，以地为席。逍遥自在，好不惬意。他开始喜欢上了这种无忧无虑的生活，特别是和少年一起度过的日子。

再幸福的日子，也会有结束的一天。

而那时候的记忆。

却依然是他珍藏于心中的瑰宝。

重逢如梦。

与那人分别后，他努力学习法术，甚至成为使魔，帮助雇主为人类服务。他摒弃了做人的资格，而是天天与妖打交道。猎捕魔物，让自己心安，无须再去考虑别的事。

人类的生命是多么的脆弱。

他是明白的。

是人亦或者是妖怪。曾经懵懂无知的他并没有清晰的认知。

自己是怎样的身份。

哪一个都无所谓。

至少，在他没有和那个人重逢之前，他是这么想的。

母亲临死前的遗言，有解释从小困扰着他的，时不时会发作的异变的原因。

她说，他本应该是人类。同时却混有妖怪的血。

最终的结果不是完全沉沦为没有人性的妖，就是变为普通的人类。

他怯懦地逃避了这个现实，不停藏掖。在与那人重逢之后，仍然以日以继夜的工作麻痹自己。甚至试图否认自我的感情。

但现在的情况不同了。他下定决心了。

天意弄人，如今他的余生，仅仅只是属于人类正常的寿命范畴了。

百鬼之宴的那日，是最后的抉择之时。

异变如同魔术般消失就是最好的证明。

结束了，一直纠缠于他的异变，徘徊于妖与人边缘的疑问，终于有了解答。

之前维持着少年外表的原因，是借助体内妖力的缘故。

如今则是以鸡毛蒜皮的法术强撑。

因为有了重要的人。

有了要与之共度余生的人。

无论如何，他也要坚持隐瞒。即使终究有一天会被发现。

从回忆中拔出，他睁开眼，神情复杂地凝视着身旁人的睡脸。

鬼泷，你可知道，我没有退路了。

早已下定决心，要留在你身边。

也罢，现在就既来之则安之。乐观地这么想着。

他以尽量不惊动身边人的动作下了床。

来到水缸边，倒影出青年耳际边垂下的发丝，呈现的是刺眼的白色。

殇缕篇

第一章

譬如，逢缘结伴，情投意合，逍遥游，无需言语，无声胜有声。

譬如，刀锋交错，剑光如影，生相随，惺惺相惜，若死亦同穴。

譬如，月下剑舞，举杯共酌，谁人醉，愿夜暂留，一响贪欢。

第一章

卿缕的眼睛瞎了是没错，但是听觉还是好好的。

四周突然静下来，让他十分不习惯。没有了散鸦的引导，他就只能原地站着不动。

直到一只手伸了过来，牵起他的手，不知走向何处。

“鬼王居然对一个退魔师！”

“真是不敢置信！”

耳边的窃窃私语，让卿缕很快弄清了身旁的人竟是鬼王。

从手心传来的温度莫名让他有了安全感。

卿缕开口道：“鬼王大人，不知……这百鬼之宴邀我这小小的退魔师前来，究竟有何目的？”

鬼王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相反，将他牵引至某处，然后说了一个字。

“坐。”

下面一片哗然，一时间话题闹开来了。而此时卿缕心中却一个晴天霹雳。

这个声音，分明是……

不容卿缕多想，声音的主人，也就是鬼王，以力压百鬼的气势这么说了。

“这次百鬼之宴的目的，想必大家都清楚了。从现在开始，这位退魔师不仅是本尊最重要的客人，更将成为你们的主人，不可怠慢。”

“可、可是！鬼王，他是退魔师，我们百鬼的宿敌啊！您怎么可以……”

“毋须多言！本尊已经决定了。”

打断一妖的反驳，鬼王下令道。

“若不想参加这百鬼之宴即可走人，否则，留下了的，就必须服从于我。”

坐在床边，卿缕镇定了下来。

他不是在做梦。

鬼王，的确就是那个人。

到目前为止，卿缕才总算接受了这个现实。

他消失了那么长时间，一下子突然做了鬼王，怪不得……

怔忡之间，门被打开了。卿缕料想是鬼王进来了。

“……惮殇。”

卿缕确认似地喊出了某人的名字。

“是我。”

低沉的嗓音。

或许是分隔了那么久，两人一时无言。

“卿缕，你还好么？”鬼王问。

“你呢？这些年来……又过得如何？为什么会成为鬼王？”

卿缕不答反问。

“说来话长。有机会我慢慢说给你听。”

鬼王说完后，又是一阵沉默。

“你好好休息，我忙完后再来看你。”

“好。”

关门声，脚步渐渐走远。

卿缕不由苦笑。

既然离开了，为什么还要再回来呢？

难道还要让我这颗心死灰复燃么？

窗外月影模糊，疲倦的睡意袭来，卿缕躺倒在床褥上，就这么入睡了。

鬼王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形。

卿缕眉宇间化不开的忧愁，不知在做着怎样的梦。

鬼王把被子给卿缕盖好，俯身在他额上一吻。

“卿缕……”

灯光熄灭，缭绕的青雾卷走某人叹息般的梦呓。

第二章

一夜好眠，卿缕醒来的时候，下床的动静太大，惊动了早在一旁等候，却不小心打起瞌睡的少年。

“卿缕、卿缕大人！让我来为您洗漱吧。”

“你是？”

“……啊！我是鬼王大人派来照顾大人您起居的，嗯，作为贴侍什么的……”

“惮殇？多谢鬼王一番好意了。只不过卿缕并不需要什么贴侍，一个人习惯了。”

“……”

“你怎么了？”

少年突然紧拽住卿缕的衣襟，牢牢地攥在手中。

“……卿缕大人，你就让我留在你身边吧！不然、不然的话，商单会被当作无能之人放逐的。”

少年着急地说，仿佛在忌惮什么。

卿缕一愣，问：“……这也是鬼王的意思？”

“啊？……不不，鬼王他人很好的……其实我的意思是，我个人无法原谅这般无能的自己。如果，如果卿缕大人你不要我的话……我……”

少年的声音十分沮丧，卿缕几乎能从中感受到他的低落和无助。

只得恍若无闻地叹了口气，然后拍拍少年的背。

“好了，我用你就是了。刚才你说，你叫什么？”

“商单。”

“那就麻烦商单你了。”

“……不会的。”

“商单你刚刚说了什么吗？”卿缕问。

“没、没什么！那我这就去准备清水。”

商单说完，就匆匆跑出房门。

卿缕坐在床沿，无事可做，只能一个人发呆。

商单再次踏入房门，看到的就是卿缕一人落寞出神，身披霞光，溶在其中，仿佛再不伸出手去触碰，就会消失不见。

商单心中一阵刺痛，但马上勾起嘴角，开朗地说：“卿缕大人，水端来了。让我来服侍你吧。”

“好。”

卿缕笑着应道。温润如玉的模样，儒雅翩翩，风度不凡，竟令商单不由自主地看呆了。

“商单？”

卿缕将他从恍神中唤回，担心地询问。

“抱歉，我这就开始。”商单像是掩饰什么一般对卿缕说。

洗漱完毕后，商单拿起梳子替卿缕束发。

青丝如瀑，微有发根交错。商单不敢用力，轻轻顺下，反复几遍而已。

倒映在铜镜中的人影，可惜只有梳的人瞧得见。

“商单你的动作很是熟稔，以前替人梳过多少回头了？”卿缕问。

头上动作一顿，紧接着传来不大不小的回答。

“……只替你一人。”

卿缕十分诧异，却不追根结底，莞尔道。

“曾经也有人如你这般给我梳头，当初我硬是执迷不悟，心想记下点回忆也是好的。到了如今，怕是物是人非，恍若隔世，时不待我，徒增枉然罢了。”

商单张了张嘴，没能说出点什么来。

他将发带束上，这才开口道：“……想必你一人定过地非常辛苦。”

“我幸得有使魔作伴，工作为先。一忙起来，也就无暇顾忌别的了。”卿缕轻描淡写道。

许久不听商单吭声，卿缕刚要询问，便闻他低沉道。

“突然记起我还有事要忙，一会儿我再过来。”

商单放下梳子，不再说话，离开了房间。

……生气了？

卿缕十分疑惑不解。

第三章

鬼王迈入门槛时，卿缕正坐在床缘，探下身，摆弄着床上陈列的符咒。

“商单，你回来了？”

只知是有人进来，但并不知情的卿缕随口问。

“……是我。”

空气僵持几秒，才听卿缕笑道。

“鬼王怎么有空闲来我这里？只怕是刚刚记起我这个客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