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之宴席——教士桀

祟妖轻声说道，好像在对青年说，好像又在对自己说。

“滴答。”

从耳朵，嘴巴，额头，四肢，看似缓慢渗透出的鲜血，一下子就迅速将衣衫染红了。

滴答滴答落在地上，足足蓄了一滩血。

用指腹拭入唇边漏出的血迹，祟妖再也没有看青年一眼。

他笑了起来。

目光眩晕，勉强聚焦在某一个点上。

“果然我还是……”

一时间，空间像是凝窒一般，就连时间也被遗忘的安静。

祟妖动了动唇。

说了什么。

黑光大盛，与青光发出剧烈碰撞。

蔓延开来的光线四射，照亮了整个森林。

过了好久，光亮才逐渐消退。

禁林深处，一片安宁。

空地上一个人都没有。

就如同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第十二章：事件说明

有一对恋人。

他们彼此真心相爱。

即使是为世俗不能接受的爱情，但他们始终坚定不移，从来没有流言的戏弄和嘲讽而后退。

有一对恋人。

他们生活在一起。

不管村里人用何种眼光看他们，他们只是以自己的方式生活着。

这种生活，也算得上是幸福的了。

一天，恋人的其中一个被魔物咬伤了，脸色惨白，当时他摇摇头，说并没有什么大碍。

“会好起来的……一定。”

勉强挤出笑容的他，那么说着。

吁了一口气，搀扶着他回家。

回他们的家。

“……杀……杀了我。”

不幸来得措手不及。

第二天已被同化成魔物的他，痛苦地攥紧恋人的衣角。

滑落眼角的，是透明的泪水。

难以呼吸。

难以抉择。

热气堵在喉咙里的，几乎要满溢而出的，接近绝望的情绪。

要杀了他。

要亲手杀了最爱的人。

而他视死如归地闭上眼，嘴边带着从容的微笑。

或许，能死在恋人的手里，也是另外一种含义的幸福吧。

持着刀刃的手剧烈颤抖，然后——

“啊啊啊——！”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如期而至，他只觉被投身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身旁，是倒插于地的刀刃。

“不会……我不会杀了你！也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我会保护你，保护你一生一世。”

回过神，他才发现，自己已不由哭湿了满面。

这对恋人决心隐瞒一切。

他尽量不再外出，日日躲在屋中。

恋人辛苦的操持，令他心中腾升的无力焦躁越来越多。

伴随着递增的，还有嗜血的杀意。

好几次的梦魇，自己化身为魔物，将恋人撕成碎片。

他怕再也控制不住自我。

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于是。

终于有一天，他悄悄乘恋人不在，出了屋。

决定在某一个地方自行了断。

可是。

被发现了。

被一个妇女发现了他那丑陋的模样。

由尖叫引来的村民将他包围。

他想逃。

却又无处可逃。

“天啊！这不是那户人家的么！”

“怪不得那么久没见，原来竟变成了这副鬼模样。”

“除掉他！这样的怪物已经没有容身之所了！”

村民们应和着。盲目的嘶吼，一边举起农具。

面目可憎的脸孔上，泛出陌生的怒意。

皇慢慢睁开眼。

祟妖就在他不远处。还未醒来。

他安心下来，幸亏正好赶上。

“你真的打算这样隐瞒下去？”

树后，有人说道。

“嗯……这样就好。”

皇抬头，望天道。

“最重要的……是把握现在。不是么？”

他淡淡地说。

“……还真敢说啊。”

“你这样跟我闲聊下去真的没问题吗？……那个人，好像吐血了……”

话还未说完，第三个气息就立刻消失不见。

抬了抬胳膊，皇还不是很适应这个新身体。抬头的时候差点扭到。

那么，接下来——

还有最后一件，不得不办的事。

他看了一眼祟妖，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气息消弱下去，祟妖张开了双眼，其中清明深邃，完全没有睡去的迹象。

终于又回到了这片土地。

他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前方是不成形状的光景。烧焦的痕迹，剥落的黑炭，依稀可以分辨，原先这里有成群的房屋。

如今，却没了先前的面貌。被毁得一干二净了。

他吸了一口气，把回忆抛在脑后。

对他来说，这个地方，已经和他再没有关系了。

“我知道你还在这里。出来做个了断吧。”

皇道。

也是和过去。

该告别的时候了。

第十三章：愤怒之罪

“这张脸还真是普通。”

那个出现在皇的面前，以先前式神的身体，那么说道。

他扭曲的唇角，乖戾的神情，竟给这副皮囊添加了不一样的邪恶感觉。

“……那又怎样。”

“难道你忘了你本来的模样？”

“我可不会忘记。哈哈哈，那个时候，你愤怒的面容真是……让我血液沸腾，兴奋不已呢。”

掌风划过式神的脸颊，在脸上留下一道血迹。他一愣，随后咯咯弯了嘴角。

“真危险啊……没想到这么多年来你变了不少。”

“……与你无关。”

皇冷静道。

藏在袖下握紧的拳头，却暴露了他此时的心情。

“不过那个时候，还真是凄惨呢，看着心爱的人残缺的尸体……”

轻巧偏过致命的一击疾风，他朝皇咧开笑容。

“滋味一定很不好受吧。”

“！”

记忆如潮水般淹没了皇，即使不想面对，仍是无济于事。

那个时候，夜幕降临。村民没有立刻杀掉他。

尽管情绪火热高涨，但他们迟迟没有下手。举着火把，还有农具，焦急地像是在等待什么。

他十分平静。对于他而言，死或许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来了！来了！”

有人粗哑着喊道。

什么来了？

他疑惑不解地看着人群从中间分开，几个村民喘着气跑了进来。

然后，一堆不知是什么的东西被粗鲁地抛在地上，他的面前。

一截肉色的东西，不小心露了出来。

那是手臂、曾经称为右臂的身体部位。

而且……

为什么有种特别熟悉的感觉。

他眩晕地伸出手，去剥那团布。

“……”

血。

好多血。

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啊啊，进去的时候下了我一跳。我不过就跟他说你的人是怪物，被我们抓起来了，他就发狂似地扑了上来，有没有搞错啊。当时我还以为他也变成了怪物，就只好……”

想也不想地挥动柴刀了。

“结果就变成现在这种样子了。”

被魔物咬伤，不想加害于恋人，决定自行了断。

认命后换来的确是恋人的尸体。

是谁的错？

曾经耳鬓斯磨。

曾经相濡以沫。

如今恋人成了不完整的肉块。

他还好好活着。

是谁的错？

如果没有那么不小心。

如果没有屈服地跑出来。

如果没有……

谁的错？

谁的错？

将恋人抱在怀中，他低头不语。

“……这家伙有点不正常啊。”

“管他呢，杀了再说。”

举起柴刀。正要落下。

“……的错。”

“……”

一股大力挟持着村民的手，村民的眼球瞪得好大，几乎快脱离眼眶。

“你们的错。”

他眸底显出阴鸷的神色来，怒火迸出。

再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

他眼眶边妖冶的红色夺目，盛怒的容颜竟宛如神诋。村民们惊恐地纷纷后退。

“……怪，怪物啊！”

不知谁开了个头，恐惧立刻朝四周发散开来。

什么都不管了，村民们放下手中的东西。乱窜跑走，悲鸣尖叫。

他站了起来，冷眼看着这混乱的场面。

“……诅咒你们。”

魔物的影子在他身上若有若无。

如同鬼魅。

“……多亏了你，我才从黑暗中衍生出来。才有了今日。呵呵呵，人类太美味了，我好像上瘾了怎么办。”

“……”

原来如此。

皇怔住了，他居然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幻听。

那个人。

祟妖他正斜靠在树干上，往他们这里看来。

当然，他的眼中只有皇一人。

第十四章：真实之花

“这就是你一直以来隐瞒的真相？”

祟妖的嗓音不觉掺杂了说不清地倦意。t

“如果我说是的话，你会怎么做？”

皇的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他口舌干燥，焦距游离。

“我骗了你那么久，无论有什么后果，我都会接受。”

皇耸拉下脑袋，神情隐藏在发际下，看不分明。

“……”

祟妖没有说话。他眉头紧蹙，隐约带着连自己都没有发觉的心疼。

“这下人就齐了。”

那家伙开口了。

以吸食人类性命为养分的魔物，身后的阴影变幻着，向四周呈放射状扭动。

一个个眼瞳涣散，仿佛行尸走肉的躯体凭空显现。

“就让这些玩具，先陪你们玩玩吧。”

“！”

迅雷不及掩耳之下，祟妖和皇已被包围。

重重谍影，如同那些死去的村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然后，握住了他那发抖的手的，是祟妖一如既往温热的手掌。

“抓住你了。”

“祟妖？”

“我不讨厌你。”

皇愕然地看着祟妖，说不出一个字。

“这边太吵了，我们换个地方。”

祟妖扫了一眼旁观的魔物，随手一划。

震撼大地的爆炸。

魔物眯起眼，看着消失不见的两人。

嘴边勾起一个大大的弧度。

又回到了禁林深处。

皇平复了下气喘吁吁的呼吸，对祟妖说：“……那、那个，必须要解决才行。不然，他会伤害更多无辜的人。”

“所以今天那人就是因为这个，想要夺走你的命。”

祟妖用了陈述句的口气。

“……他以为我的元神是附在这个范围里，只要毁掉这里，就能拯救村民无休止的死亡。”

“果然那使魔的修为还不够啊。”

“……祟妖和他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皇你吃醋了？”

“没有……”

皇低下头，轻声辩驳。

“今天在这里说的话，不过是权宜之策。”

祟妖收起玩笑，认真道。

“嗯，我明白。”

祟妖一直都是那么温柔。

他从很久以前就已经知道了。

即使到了如今，也不曾改变。

“发现了。”

魔物如影随形地跟了过来，速度令祟妖也为之诧异。

“既然这么嫌恶我的见面礼，那么跳过吧。我想你们不会介意我亲自上的吧？啊，都等不及要品尝你们的味道了。”

“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祟妖冷冷道。他对皇说没事的，然后迈前一步。

魔物奸笑着从式神身上脱离，本体是灰暗混沌的魂色。

有亡灵不时冒出挣扎，悲鸣哀嚎。

仿佛在诉说着让我们得到解放吧。

令人不敢直视。

祟妖右脚退后半步，然后——

原来站着的地方只剩空气。

仅需片刻便缩短了几十里。

魔物只觉周身动弹不得，被强大的力道击倒在地。

“消失吧。”

皇手握早已准备好的利刃，用力插下。

“等、等等！这么做的话你……啊啊啊啊啊啊！”

直到魔物化为灰烬，皇也毫不动容。

他盯着向他走来的祟妖，揉了揉膝盖，慢吞吞地迎了上去。

“这样一切就结束了。”

“嗯。”

“还真累啊……这一天消耗了我不少的妖力。”

祟妖打了个哈欠，随口说道。

“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并没有做错什么啊？”

祟妖道。

“……”

皇主动拉近两人间的距离，凑近祟妖跟前。

“我……喜欢你。希望永远待在你的身边……只是，我们不得不分别一段时间了。”

“这不是决别，而是新的开始。”

“……皇，你。”

温情缱绻被冰冷的刀口刺穿。

祟妖怔愣地看着皇背后被深深插入利刃。

就如同那天，祟妖假意持着匕首捅入皇的身体。

那么深，那么痛。

“！啷。”利刃坠地。

触碰到的柔软身体，从双腿边开始塌陷。

纸片纷飞，随风洒向远方。

濒临野兽的嘶吼，再也抑制不住的苦闷被发泄出口。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期待着与你再次的相逢。

曾经何时，恋人乐观的嗓音，此时回荡在他耳边。

久久没有消失。

完结篇

第一章

又一人在他眼前化为灰烬。

痛不欲生的哭喊就在耳边，咚咚咚敲击着他的心扉。

“把我的家人还回来！”

女孩满脸泪水，用力推搡着他，似是倾注了全部的悲伤还有绝望。

“撒谎……你撒谎，明明可以救他们……可以救他们的。”

“对不起……”

除了抱歉，他实在找不出可以说的话。

“呜……”

女孩清醒了过来，放开他，难过地垂下头。

“……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了呢。”

“……”

“大家，大家都一个一个，在我面前死掉了啊。为什么……你要救我呢？”

让我也跟着死掉就好了。

女孩眼中失去了光辉，如此说道。

如果当时，他再多长个心眼，该有多好。

第二天再来探望女孩，看见却是房屋横梁上吊着的尸体。

结果他一个人都没有救成。

和村民的交往不仅只限于工作上，为保护村民免受妖怪袭击，村民会支付给他的雇主相应报酬之外。村民也以对待毫不疏远，亲切热情的态度待他。

以致他成为人类后，微妙的界线被模糊。他觉得，自己好像更贴近他们这一边了。

死亡。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