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栖梧放在他之前趴着的那块大石头上,自己拿着两人的脏衣服回到水里。拿着衣服,用巧劲轻轻抖开,手指似是随意地波动这水面,悠悠地荡开衣服。片刻之后,衣服上的泥污被很轻易地洗去了。
容修拿着干净了的湿衣服回到岸上,绞去过多的水,再用内力烘干。他得意地笑笑,突然觉得有武功是件很方便,在很多事情上,都很方便。
略微一折腾,再回神已经快天亮了。容修没有丝毫的疲惫感,他的修炼方法让他练最艰苦的修行都如同养精蓄锐的瞌睡,而到了他现在这样的境界,已经不需要那么长的休息时间来恢复体力了。
但栖梧不一样,他很累,而且因为容修任性无理不分场合地点的求欢,估计等他睡醒后还会觉得非常的饥饿。因此,就算容修很享受和栖梧独处的时光,还是在给栖梧穿上衣服后放出了信号弹,把那几个影卫给召了回来。
没多久,一排人便跪在地上,额头磕地。
容修抬眼看了他们一眼,除了那个早就已经明面化的影卫十七,其他的人都用黑布或者面具遮着脸。而人数,三年前是四个人,而现在又多了两个。
他没有继续追究这多出来的两个人是来做什么的,或许只是他爹的一时兴起,他歪着脑袋看着他们道:“我饿了。”
容修能够明显感受到跪着的人有些许惊讶,证据是他们贴近地面的肩膀不约而同地抖了一下。容修突然有种恶作剧得逞的快感,但他面上却仍是一本正经地说:“我希望能够继续昨天没吃完的烧烤,虽然太过油腻不适合作为早餐使用,但如果是蔬菜的话,或许不错。”
显然容修的心情很好,他很少会用这种语气对栖梧以外的人说那么一长串的话,事实上即使是栖梧也很少能够得到这种待遇。
而跪着的人只是愣了愣,便磕了个头消失了。
容修有理由相信,用不了多久,所有的东西都会被准备好,这就是六个人和四个人的区别。
他脸上的温和消失了,只是低下头把半张脸隐在阴影中,嘴角勾出冷冷的笑意。
他是真的不怪容潜害死了鸠栖,从容潜之后的一系列反应来看这恐怕只是一场意外。他只怪自己当初太没有心防,自以为容潜会因为对自己的溺爱而偏护鸠栖,却忘了上位者往往不喜欢有一种被称之为“特殊”的情感,他们自以为是地认为那会成为“弱点”。
容修,你得承认,即使容潜对你再好,他也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他没有理由也没有义务去保护你想保护的人。他让你成为了自己的“弱点”,因为他足够自信他能够在任何情况下保护好你。
可是,你和容潜不同,如果不能保护好在意的人,又有什么资格说那个人对你而言是特别的?
身为容潜的儿子,因为父亲的功绩或许你会得到庇护,但同时你也会得到仇视。那会让你和你身边的人都遭遇危险,即使现在还没有遇到过,那只说明容潜的防御目前为止无懈可击,但你却不能保证它永远地存在。
现在的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让自己变得强大,能有不输给容潜的势利,足够保护好自己和爱人。
要么……
端看你,如何抉择。
鸠栖的死亡,其实是命运给予容修的一个警告么……?
如果真的是那样,即使对鸠栖不公平,容修也依旧心存感激。
第三十四章
等栖梧悠悠转醒已经是日上三竿了,赶车的是影卫十七,容修不在车厢内。栖梧一惊,想要起身去找人,却觉得腰间酸胀难受,想到昨日两人天为盖地为床的翻云覆雨,脸上煞是好看。
“安心躺着,莫要乱动。”容修的声音从上方出来,栖梧抬头便看到车顶上有块阴影,却不知容修何时起的兴致,跑到了车顶上。
知道容修还在,栖梧便安心躺下,面容放松倦怠,倒有几分容修特有的神韵。若是容修看到定是要上去讨个吻的,只是他现在在车顶看风景,便漏了自家的风景,如果被他晓得必然会觉得十分遗憾。
“这里是哪里?”容修盘腿托着下巴,似是不经意地问。
“回少主,黎城郊区往宵州的官道上。”影卫十七的回答很规矩。
“这个方向下去,有什么好玩儿的?”
“宵州皋县,武林大会。”
“……”容修囧,原来传说中的武林大会真的是那么容易便能看到的么?
“武林大会寻常三到五年一次,由‘两教四家八派’联办,少爷刚离山庄那会儿错过一次。”影卫十七自发解释:“少主从未过问过这类事,栖梧身体又有不适,属下想或许少主会对武林大会有些兴趣。私自决定,还望恕罪。”
“嗯。”容修撇撇嘴,暗想自己果然管得太松懈,连个不怎么熟的暗卫都敢这么同自己说话,心里却没有真的计较。
他看着这天然的风景,官道两边没有被修建过的树林山丘透出绿色,即使容修不会欣赏也觉得心旷神怡。
当于志思再次遇到容修的时候,便看到的是这样的场景。那个小少爷仰起头闭着眼睛似乎感受着马车移动中微微吹起的风,本就简单用一根布条束着的长发拖到马车的顶端,说不出的潇洒,骨子里透出一种风流韵味。
他张口想要叫他却走了神,仿佛开口就会破坏这样的氛围,于是他只能这样张着嘴傻呵呵地看着。直到车顶上的少年睁开眼睛回头,半侧着身子用手掌撑着车顶,歪着脑袋微笑着对他说:“于少侠,好巧。”
他才回过神,干巴巴地道:“是啊,容小兄弟,好巧。”随后于志思又马上轻咳了一声,问道:“容小兄弟可是要去参加皋县武林大会?”
“然。”容修点头装掰。
“在下与容小兄弟同路,不如你我同行,也可有个照应?”
“然。”容少爷继续装掰中。
但于志思显然没有被容修的气场所影响,“那么,打扰了。”他抱拳,催马上前两步与马车并行。
路上加入了一个陌生人,影卫十七显然没有之前放得开,一张脸邦得很紧,抿着唇半句话也没有多说。容修在外面吹了会儿风觉得无趣,却碍着于志思不好一个人进马车,便也在外面耗着。倒是栖梧,昨夜劳累过度,现在躺在马车里睡回笼觉,却成了最悠闲的那个。
好在于志思原本就是个多话的人,虽然同行者没有和他对话的欲望,但是作为在江湖中打拼了时间的前辈,还是有些事情可以显摆的,比如见识,比如见闻。
现在,容修就被于志思的话勾起了几分兴致。
“你是说,莫家的意少爷带着自己的新婚媳妇和老丈人一起,去了皋县?”
“那是当然了,这次武林大会由皋县宋家主持,莫前辈和宋家家主私交甚密。虽然现在退下来了,但还是要让自己的继承人去见见老友。”
于志思侃侃而谈,说出的话却有分寸。莫清流已经隐退,再称呼“大侠”显然不妥,用“前辈”代替再合适不过。而皋县宋家便是先前提到的“四家”之一,除此以外还有墨河萧家、云州李家、萩城洛家,在武林中有很高的名声地位。
“莫意之前,从来都没见过他义父这位好友么?”不然,何须挑在这个时候拜访,明摆着上门套交情的。
“莫家少爷为人一向低调,虽说莫前辈早就公开表示自己有一位义子将要传承自己的衣钵,但事实上很少有人见过莫意本人,包括他义父的那些好友。”于志思笑笑,继续道:“而且莫意的武功看上去也不像是莫清流的招式,反而更加狠辣一些,招招袭人要害,甚为可怕。”
容修问道:“莫意既然低调,关于他的事,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于志思一挑眉,故作风流地打开他那把大扇子遮住半张脸,怪声怪腔地说:“自是江湖传言,且不论真假,江湖上各种各样的传言总是少不了的。”
容修看了他一眼,挑眉不语。
于志思无视了容修的怀疑继续道:“不说莫意和他的老丈人沙野狼邱荻,参加了莫前辈金盆洗手的不少人都要前往武林大会,上一届还是三年前举办的,主持方是铜山派。铜山地势险要,很多人没去成,想来他们不会错过这一届。”
容修含笑,于志思言下之意便是这次大会就算莫名其妙多出来一些不曾在江湖上露脸的武林新秀,也是常理。于志思这是在……提点自己?
果然,于志思又道:“你虽是朝廷之人但年龄还小,步法又妙,加之在莫前辈的‘洗手宴’上小小地露了一脸,估计没人会把你和那些鹰犬联系在一起。”他感叹一声:“当时我还真以为你在认亲,原来是想找个机会出头混脸熟啊……”
容修面带笑意,温润尔雅道:“于少侠,你似乎对容修心存误会。”
于志思茫然抬头看车顶上的容修,很是不解:“啊?什么误会?”
容修伸出一根食指轻轻地在面前摇晃了两下,看着于志思笑得无辜又无害,他幽幽开口,问道:“容修又是在何时说过,自己是朝廷中人?”
于志思:“……”
第三十五章
容修他们走的这条路宽大平坦,人有不少,但同行的江湖中人却不多,一路上也就零星碰到过两三个背着大刀喜欢扯着嗓子大声吆喝的大汉。
于志思一个人讲四个人的话,终于在五天后词穷,现在不得不耷拉在马背上无精打采的。看沿路有马匹飞奔而过,脸上满是羡慕,恨不得给屁股底下的马匹一鞭子立马追上去。
习武之人大多都是急性子,加上这个时代的交通不便利,若是脚程慢了难免误事。因而比之如容修这般悠闲着走的,纵马或用轻功赶路的人居多,毕竟不是谁都有那个闲情逸致在赶路的时候游山玩水的。
因而在容修同栖梧还磨磨唧唧滚草地泡澡的时候,那些脚程快的早就已经跑没了影子。于志思之流纯属因事耽搁才会和乌龟速度前行的容修他们碰上,也算是一种巧合。
于志思话虽多却鲜少提及自己,容修懒得看影卫十七给他的那堆资料,也没兴趣。于是至今仍不知道于志思是何背景,又为何那么晚离开黎城。
对于于志思勾搭上自己的目的,除去容潜的连带作用,估计就是好奇了。
好奇心人皆有之,有些人习惯隐藏,比如栖梧;有些人隐而不发,比如容修;有些人,则太过旺盛了些,比如于志思。
当然好奇归好奇,有关容修极慢的移动速度,于志思也不是没有隐晦地提过意见。他是惯于奔波的江湖人之一,偶尔慢下脚步看看风景确实不错,可一直这么温温吞吞的却也让人烦躁。若是途中发生什么意外,岂不是又白白错过了一届盛会?像他这样的江湖小透明,谨小慎微更容易保住性命,当然如果他愿意减少些好奇心或许会更加的安全。
容修典型的过河拆桥,把别人脑子里的江湖趣事轶事统统压榨干净了,便开口赶人。现在巴不得于志思早点走的容修,对他提出的意见自然是当作没有听到。
于志思对容修的兴趣比想象中还要多,宁可龟速前进,也不愿离开容修一行人。于是一个不认真地赶,一个死皮赖脸地跟,倒也挺和谐。
有于志思在,容修对栖梧动手动脚的次数和程度都有了一定的控制。容修他本人虽然完全没有看轻栖梧的意思,但两个男人之间的感情,即使是在现代也会被大部分人唾弃鄙视。尤其是那个被压的,更是别人指指点点的对象,没准吃饭闲暇时还会沦为异类话题。
现代尚且如此,更何况还处于封建社会的现在?容修当然不会指望他们对待同性恋人能有多么宽容的态度,更没想过因为性取向的问题把栖梧推到众人的面前。
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主流思想,推陈出新是时代进步必须要做的事,但这必然伴随着巨大的牺牲,以及文化的流失。而容修,他既没有去做这个推动者的意愿,也不认为自己有这个能力,——这是件花时间花精力还吃力不讨好的事。
来自于舆论的压力虽然麻烦,有时候会比利刃更加伤人,没有一个人能够完全不在意他人的眼光,除非那个人的世界里只有他自己。但如果从一开始就不张扬于人前,这些压力也就不会来,毕竟这个时代没有类似于狗仔队这类的职业。
也幸而,容修低调惯了,栖梧更不是骄纵恃宠的人,只要不做过多的肢体接触,也没人看得出什么。
因此,闲着没事还不能吃栖梧豆腐的容修少爷又跑到了车顶上,和于志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为了转移注意力,以及消磨时间。
由于容修不在马车里,栖梧自然也不可能一个人在马车里待着。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匹马,骑马跟在容修后面,理所应当地落了马车半步,也落了与马车同行的于志思半步。
栖梧看着于志思和容修相处,漂亮的眸子里的光芒有些黯淡。
他是第一次知道,他家主人除了安静地听书以外,其实也很喜欢听别人说话。即使眉目间已经染上了倦色,也会在听到高兴处挑眉,或者因为某个感兴趣的话题插上几句。
同时感受到了容修对自己态度的转变,栖梧除了沉默地看着,什么都没有说。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一直记着自己的身份,也一直记得在看到鸠栖那张脸时自己的那句如同祈求的誓言。只要不是鸠栖,无论容修想要宠爱谁他都不会干涉,更加没有干涉的资格和勇气。
说到底,自己不过是主人用惯了的暖床,时间长了厌了也是自然的。他只求容修在倦了以后仍然把自己留在身边服侍,而以容修恋旧的程度来看,这或许不会是太过奢侈的请求。
容修看了眼在马车后面发呆的栖梧,他的栖梧不知道在想写什么,眉目间却有些悲怆的哀伤,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注视。容修皱眉,猜测这或许和自己有关,然后回忆这段时间自己有什么做出格的。
然而思考的结果证明,就算容修已经在这个世界生活了这么多年,对于那种自卑自弃到无私圣母的态度他依旧没有了解通透。
这也不能全怪容修,他现在已经默认栖梧为自己的伴侣了。而像他那样可以说放在现代社会接受了高等教育的人,耳朵里整天听到的是“和谐社会,人人平等”之类的话,那人只要不是玛丽苏汤姆苏,决计不会对抢了自己男人的人、以及被抢了的属于自己的男人产生“啊,成全他们吧”这样神奇的想法。
况且,容修根本不觉得自己和于志思表现得太过亲密与平时的表现有出入会引人误会,事实上他也确实没怎么和于志思亲密。他更加没觉出栖梧那脸别扭委屈的表情实际上是在吃醋,而栖梧的表现也不像是在吃醋。
当然,如果让他知道栖梧的心里还顺便在大大方方地想,“把主人让给那个让主人欢笑的人吧”、“我这样身份的人怎么又资格独占主人”等一系列天雷滚滚的自我疏导,估计容修会气得吐血。
于是,一个囧囧有神的误会就这样被神展开了……
传说中的三年一小沟、五年一大沟。
容修少爷,乃和乃家的小侍卫之间隔着的何止是沟啊!那简直就是跨越时代和空间的悬崖!
——总之,乃们还有得磨呢!
第三十六章
不管一路上热热闹闹或者别别扭扭地都在折腾些什么,一行人还是在武林大会正式开始之前到了宵州。进宵州地界的当天,于志思就跟容修告了辞,想来是有相熟的朋友在城镇里,容修自然没有开口挽留。
容修一向不喜欢客栈,照着他平时的习惯,大多住的是在当地新买下的宅子。或许是上辈子买房供房的记忆太过深刻,容修对于住的地方非常舍得花钱,这对他而言这相当于一种投资。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这钱不是他自己赚的所以毫无压力,无论是花了还是亏了都不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