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若要动手便来,今日拼死儿臣也要带十一离开。”
倪项眯起狭长的眸子,看向倪凌皓背上的楚清,“你想他死?”
楚清咬着唇,愤恨的凝视倪项,虚弱的说道:“大哥,放下我,你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犯不得和他硬拼,你若真的死了,我一个人留下来也没意思。”
倪项眯了眯眼。
倪凌皓思虑了片刻,自知硬闯不是办法,最后不仅搭上自己一条命,也会赔上十一的一条命,他是来救人的,不是来杀人的。“十一等我,大哥一定会带你离开。”说完,放下楚清决然离开。走到倪项身边时,他顿了一下,“总有一天我会向你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朕等着。”倪项轻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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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我?”楚清愤恨的瞪视倪项。他不明白为什么,几日内自己会从天上掉在了地上,如此的天壤之别,到底是为了什么?
倪项俯身掐住楚清的脖子,将他硬生生的提了起来,一字一顿的说道:“这是你欠朕的,欠青儿的。”
“放……放开我……”楚清满脸涨红,拳打脚踢,“我……我不欠你,更不认识青儿,放……放开。”
“不记得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想起来。你最好不要妄想离开皇宫,如果想大皇子给你陪葬,想桃红柳绿死,你就尽管试试。”
“呜”
倪项狠狠丢下楚清,大喝一声“走。”带着一众侍卫大步离开。楚清一头撞上台阶,眼前蓦然血红一片。
“竹真漂亮。”翠湖边,两个青衣少年相依相偎。
“我们的容貌一模一样,我若漂亮,青一样漂亮。”被唤作竹的少年盈盈笑道。
“不不不,竹和青不同,这里。”青直了身子,眨巴着清澈的大眼,指着自己空空的左眼角。
“青也想要吗?”竹宠溺的问道。
“恩!”青高兴的点了点头,马上又一脸遗憾的扭身坐下,“你那是生来就有的,我想要也要不来的。”
“哪个说要不来的?来,我这就给你弄上一个。”竹捏来一朵竹花,白皙的指尖点着莹白的竹花,青光幽幽闪落,竹花在少年的眼下化作艳红的朱砂印记,为少年添了几分风情。“瞧,青和竹一样了。”
“竹,竹……”少年在竹林间寻觅,唤着竹的名字。眼前的雾气缓缓散开,他看到了竹青色的身影,少年高兴的跑向竹,突然他又定下了脚步,他吃惊的看着拥着竹的玄袍男子,再也无法挪动一步,呆呆看着两人相携着融入白雾。
“不,不要……”
“殿下,殿下,你快醒醒,醒醒……”福子焦急的唤着楚清,冲着站在一旁旁观的宋慈,气道:“你还不快看看,殿下这是怎么了?”
“想是受了什么刺激做恶梦了,醒了就没事了。”宋慈平静的说道。
“那你还不快想个办法唤醒殿下,叫你来又不是来做爷的。”
“你就不能对我温柔点吗?”
“要温柔去温柔乡,咱家没那东西。”
宋慈嘴角动了动,黑着脸说道:“你让开。”
福子一脸的担忧,退开站到一旁。
宋慈拿出一根金针,刺入了楚清头部的穴位。满头大汗,惶恐不安的楚清,渐渐平静了下来。
“好了,暂时算是没事了。”宋慈拔出金针,一边收起金针一边又说道:“只怕这样下去,他早晚会因为心力憔悴而亡。”
福子一怔,看着床上憔悴的小殿下,咬了咬唇,似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十分认真的说道:“宋大人帮帮殿下吧,现在只有你才能帮他。”
宋慈看了眼一脸忧虑不安的福子,低下头抿唇似有所思
夜里,楚清突然觉得身边有人,下意思的叫了一声,“什么人?”来人手快,不待他说完,便捂住了他的口。
“嘘,是我,宋慈。”来人一边说道,一边拉下了遮脸的黑巾。
楚清皱了皱眉,狐疑的问道:“你来做什么?来杀我的?”他嘲讽的一笑。
宋慈对楚清的藐视视若无睹,开口问道:“殿下想不想离开这里?”
“呵呵,可以吗?我逃的掉吗?这狗镯子拴着,我还能逃到哪里?”楚清好笑的晃了晃脚上的寻魂铃。寻魂铃发出一阵脆响,在静谧的夜里异常诡异。
宋慈皱了下眉,“这铃铛暂时是没有办法取下,但并不是没有办法逃出去,只是这之后还要靠殿下自己。”
“宋大人有办法?”楚清闻言大喜,双眸烁烁放光。
“我这里有一颗假死丹,服下后七日如同死人般,无息无觉,但意识还是清明,若殿下敢冒这个险,就服下此丹,我自会救殿下出宫,只是这寻魂铃有些麻烦。”
楚清看着脚上的银铃,咬了咬牙,“只要宋大人能送我出宫,这铃我有办法除去。”
“殿下不会是想……”
“这宫我是一定要出的,宋大人就不用为我操心了。”楚清坚决的打断了宋慈,转了话锋又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不怕皇帝知道了治你的罪?”
“你以为我有那么好心?我本是江湖中人,这皇宫就如同自家后院,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我只是心疼福子,看着他整日偷偷伤心掉泪,瞧的我心疼。”宋慈不屑的说道。
楚清笑了笑,笑里有涩有甜,涩的是自己爱错了人,甜的是为福子遇到了真心爱他的人感到开心。“谢谢!”楚清忠心的向宋慈道了声谢,继而又说道:“福子的性子很顽固,一旦对谁交了心,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我希望你不要放弃他,爱情不等人,祝福你。”
宋慈脸红笑了笑,“谢谢殿下的提醒,我这辈子就认定了福子,不管他愿不愿意,我都不会放手。”
翌日。
“来人呀,快来人呀,不好了,不好了……”一大清早,送饭的小太监跌跌撞撞冲出楚清的房间,一路大喊大叫。
“出了什么事,如此慌张?”刚下朝回到寝宫的倪项,前脚才跨进宫门,就见小太监大吼大叫着向自己跑来。
小太监噗通一声跪到地上,磕磕巴巴的回道:“出……出事了,殿……殿下,他……他死了。”
“你说什么?”倪项的脑子轰的一下,一把抓起小太监的衣襟,“你再说一次,谁死了?”
小太监吓的尿了裤子,“是十……十一皇子……他……他……他死了。”
倪项怔了,甩开小太监,大声吩咐“去叫御医。”径直直奔偏殿,所过之处无不刮过一阵劲风。
30.假死药(三)
沉默的偏殿里气氛十分压抑,倪项面无表情的看着床上青白的少年,福子紧张地站在他的身后,时不时看上一眼。太医院的三大掌院御医轮流看过楚清后,互相看了看,皆凝重的摇了摇头。
年纪最大,资格最老的御医,惶惶作揖道:“回皇上,殿下他……驾薨了。”
“你说什么?你们这群没用的废物都给朕滚,宋慈呢?叫他来。”倪项冷怒道。
不多时,宋慈匆匆赶来。
倪项指着床上身体早已僵硬的楚清,“给朕看看,他是死是活。”
宋慈放下药箱,泰然走上前摸了摸楚清的体温,探了探鼻息,颈脉,翻开两只眼睑再细细查看,最后挺身一丝不苟的回道:“回皇上,殿下已经去了,就算大罗神仙在世,也回天乏术。”
“你们都是废物,都给朕滚出去。”倪项勃然大怒,将一众人等轰了出去。他恼怒的看着床上死气沉沉的脸庞,脸孔渐渐扭曲,“没有朕的允许你不能死。”
“啪,啪……”便是数个巴掌,声声令闻者心碎。
福子实在看不下去了,冒着杀头的罪,扑上去死死抱住了倪项,“皇上,住手吧,殿下他真的去了,您就放过他吧,让他安心的走吧!”
“哼!”倪项甩开福子,“朕不信他就这样死了,停尸三日,朕倒要看看他是真死还是死。”
此刻身死但意识依然清明的楚清,恨得牙痒痒。你爷爷的,算你狠,小爷死了还要鞭尸。爷上辈子到底欠了你多少钱,要这么整爷?小爷看错人,爱错人了,这弯的真他妈的不值,从此小爷与你倪项恩断义绝。
三日后。
倪项直呆呆的盯着床上冷冷冰冰的少年,仿佛下一刻他就会醒来一般。
福子一脸难色,踌躇了半晌,说道:“皇上,您这样站着也有半个时辰了,就算您站到明日天明,殿下也不会醒。今日已满三日,皇上您看是不是……该让殿下入葬了?”
“入什么葬,他明明还没有死?”
“皇上,您就醒醒吧,殿下是去了,三日前就去了。殿下的身子如今冷硬如冰,哪有活人会这般冰冷的?”福子撩起袍子跪下,“皇上,还是早日让殿下入土为安吧!放过殿下,也放过您自己吧!奴才求您了。”顿首叩拜,福子伏在地面不起,恳求皇上施恩。
倪项默然以对,屋内的气氛更是沉重,不知过了多久,晨曦殿里的沙漏又轮回了几次,低哑的声音蓦然响起:“传旨下去,十一皇子倪缠绵,薨,择日入葬皇陵。”为什么自己会这般心痛?爱人之心若会随时间而变,那要爱又有何用?又为何去恨?
倪项眉头紧锁,两指捏住眉心,他的头又开始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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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内,倪项埋首在堆积如山的奏章里,一本接着一本地批阅,小太监不时进进出出,将一叠一叠的奏章搬进搬出。
蓦然,倪项停下了朱笔,神情恍惚地盯着面前的奏章,问道:“十一可入陵了?”
福子矮着身子回道:“回皇上的话,昨日就入陵了。”
“好,这就好。”倪项恍恍惚惚的说,接着又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朕想一个人静静。”
“是,奴才遵命。”福子带着宫人出了御书房,关好房门,转身几只燕子从头顶飞过,望着越飞越远的黑点,他哀哀叹了口气。
倪项合眼一手揉着自己作痛的额头,眼前满是缠绵的身影,抱着大公鸡笑的一脸灿烂的小不点,放肆大笑的少年,生气的小不点,撒娇的少年,如走马灯般历历在目,突然,缠绵的脸与青儿的脸重合,笑的无比狰狞,他猛然睁开眼,头痛欲裂,眼前又是一阵澹荡。一个小小的身影抱着一只五彩大公鸡,欢笑着跑到他的面前,回眸甜甜的叫着“父皇,父皇……”
“绵儿,到父皇这里来。”倪项笑着伸出手。
小人儿不高兴的撅起红嘟嘟的嘴巴,“父皇坏,父皇不爱绵儿,绵儿讨厌父皇。”
小人儿说完,转身跑了出去,那小小的身影穿过紧闭的房门,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不,不要离开父皇。”
“父皇可是在说儿臣?”
清丽的少年巧笑着跨入御书房,徐徐向他走来。
“你又在骗朕了,为何要告诉朕你死了?”倪项不悦的质问,他的头越来越痛,搅的他胸中如火烧。
“儿臣没有骗父皇,儿臣真的死了。”
少年露出灿烂的笑容,化成一只纸鸢飞向窗外,飞上了天际。
“不,你骗朕。”
倪项疯狂的扫落满案的奏章,双手用力拍下龙椅扶手,龙椅顿时后移,露出一条向下延伸的石阶。他冲下密道,跌跌撞撞地在昏暗的甬道里奔跑,空寂的密道里回荡着男人压抑,粗重的喘息声。
倪项踉跄着撞进一扇石门,石门后是一间石室。石室四壁空无一物,只有四颗硕大的夜明珠镶嵌在墙角,朦胧的照亮了整间石室。石室中间有一一人高的方台,方台上放着一把金斧,斧身刻有古老的藤纹,盘根交错。
此刻的倪项已是双目赤红,鼓噪的血管从额角一直延伸进衣内,面目十分的狰狞可怖。他趔趔趄趄走近方台,毫不犹豫的一手握住了锋利的斧刃。血并没有流落地面,而是沿着金斧的藤纹渐渐蔓延至了整个斧身,如同交错的血管,砰然鼓动。顷刻间,金斧成了活物,发出诡异莫测的光芒。
竹林中,青衣少年巧笑倩兮,顾盼生辉,左眼下的朱红印记似有灵气,衬得少年艳丽动人,令人心神荡漾。雾起雾散,少年满目哀伤。不远处同着青衣的少年,相同的模样却独独少了眼下点睛的一笔朱红。他手持金斧,面目狰狞“我得不到的,你也休想得到。”金斧划出闪电雷鸣,同生的双竹,轰然化为乌有。
“不,既然没有错,为何我会这般痛苦?”
倪项将金斧扫落在地,金斧落地发出一闷响,咕噜噜,一颗光泽暗淡的珠子滚到他的脚边。
“沁灵珠?”
倪项狐疑的拾起沁灵珠,沁灵珠吸了他的精血,珠身变得晶莹剔透,随后七彩霞光乍现,四周的气流一阵波动,石室的半空中浮现一面蟠龙金镜。
“浮灵镜!”倪项喃喃脱口而出。
浮灵镜乃是上古灵物,以沁灵珠为媒介,可录万象。浮灵镜镜面一阵澹淡,穿越层层云雾,一个玄袍男子显现镜中。男子身处偌大的山洞中,盘腿端坐在法阵的中心,面容凝重,手掐灵决,十指翻飞。
倪项恍然,他知镜中人是在启动逆天轮回法阵。
男子头顶百丈处法轮逆转,轮回天门缓缓洞开,灵气所引,无数流萤从四面八方凝聚到阵中,汇成少年模样,少年面如白玉无瑕,面容安详,仿佛睡着了般。男子暖暖的微笑,温柔的抚摸少年光洁的脸颊,少年再次化作流萤飞入轮回天门,目送着少年元神化作的无数流萤,男子的脸上是解不开的淡淡忧伤。
“哈哈哈……”
突然,一阵大笑惊了男子。男子倏地回头看去,想补救已为时已晚。妖冶少年的元神趁他失神之际已闯入了法阵,少年左脸上的印记艳红如血,布满了整个脸颊,绝殊离俗,却令人不寒而栗。
少年狰狞的看着男子,“我不会让你如愿的颛顼,哈哈哈……”狂笑着冲进了轮回天门。
男子定定的看着直冲天门的少年,眉头深锁,启动逆天法阵已经耗去了他七层的法力,想去阻止已入了魔道的少年亦是勉强,加之若冒然阻止不慎破了法阵,已入天门的青必定受到牵连,魂飞魄散,一切的努力都将付之东流。男子凝重的望着缓缓关合的天门,猛然以掌击额,抽离出自己的元神,随少年冲入了轮回天门。
倪项脚下一阵虚浮,双目倏地圆睁,眼前持斧狞笑的少年,左眼下的朱红若隐若现,最后定于那处。他猛然呕出一口黑血,盯视着地上随血一同被吐出的肥硕蠕虫,敛了敛清寒的目光。他竟被一妖孽玩弄于鼓掌,亲手断送了爱人的性命。心如万针穿刺,叫他痛不欲生。扶着方台的手,捏碎了手下的青石。竹,我要将你打入十八炼狱,受地狱炼火吞噬,永受万灼之痛。
竹屋里,少年坐在床沿痴痴的笑。“青,你怎么不等竹就走了呢?呵呵,你不用怕,竹这就来找你,我们回家,回我们的青竹林,从今以后再也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