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岚扬心里必不好受,而岚扬难过的话,我也会伤心的。”
谢霖不可置信地看定容含之冷漠的脸,哑声:“你不想荥阳侯难过,便不在意我伤心么?”
“你们能比么?”容含之冷笑,“岚扬与我是总角之交,而你不过是我寒冷时才靠近的温暖罢了。”
“是啊,我是不能与荥阳侯相比。”谢霖颓然地松开手,往后退了几步,“晚了啊,不过我绝不会答应你的,我会慢
慢感动你,让你接受我的。”
“谢霖,你这又何必?”容含之终是放柔了嗓音,“何苦自欺欺人,蹉跎年华呢?”
“我愿意。”
“我只是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罢了,没有了我,你依然会有青山绿水。”
谢霖摇头:“那不是我要的结果。”
“懒得理你,我可不陪你玩了。”容含之厌厌地甩手出府,竟是没有回头看上哪怕一眼,但隐在大袖中的手紧攥成拳
,指甲甚至划破了皮肤,流下了几滴暗红的血。
谢霖,你当然不能和岚扬相比。
正如你曾告诉我的,每个人本就不同。
只是,不该让你知道了。
上官岚扬几乎是容含之前脚刚出王府后脚就进来了,好脾气地再前厅里等了半个时辰后,谢霖终于姗姗来迟。
“荥阳侯来此,有何指教?”挂上敷衍冷淡的笑容,谢霖冷冷道。
“指教不敢,我只是想请教几个问题。”全然不介意对方淡漠的态度,上官岚扬露出一张认真求教的脸来。
谢霖微笑:“但说无妨。”
“端北王可答应与含之分开?”
“不曾。”谢霖蹙眉,口气不善。
“那么,端北王可是真心爱含之的?”上官岚扬不卑不亢。
谢霖颔首。
“那么,请端北王听在下一言,对含之放手。”上官岚扬长揖到地,万分恳切。
谢霖扬眉,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上官岚扬也不恼,只微微一笑后便又说道:“端北王听说过‘玄墨’么?”顿了顿,也不奢望谢霖有所回应,又接下
去,“‘玄墨’三十年前曾出现过一个可以预测未来的十四岁少女,但七年后那个女子便失去了踪迹,那女子便是家
母,姓林讳佳薇,也是当时‘玄墨’首领路棘深的表妹。”
“为何告诉我这些?不怕我禀明皇帝,牵连到你么?”
“玄墨”多年来一直与朝廷作对,是每个皇帝的心头刺,章帝自然也不例外,而上官岚扬竟自报家门,着实有些怪了
。
上官岚扬不在意地笑,避开了这个问题:“十六年前母亲第一次见着含之时,便立时泪流不止,我们怎么问也不肯说
清楚缘由,直到去年才告诉我个中曲折,”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含之的命里有一个劫,劫数是早就注定了的。”
“劫?”谢霖惊道。
“嗯,他的一生注定孤寂,若他获得情爱的温暖,那么他就会被灼伤,甚至猝死。”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不容质疑
,“端北王有没有发现,含之的身体比之之前更孱弱了,所以,请放过含之吧。他爱你之时,如果你们仍在一起,便
离诀别不远了。”
谢霖睁大眼:“你说的……是真的?”
“我不拿友人的命开玩笑。”上官岚扬肯定地回答,神色谨严。
这种肃穆的气氛持续了很长时间,才被谢霖的低笑声打破:“我原本以为是时间,结果是命啊。”一急之下竟喷出一
口血来,上官岚扬欲叫大夫却被谢霖拦住,“不妨事的。荥阳侯,只是要委屈你的妹妹了。”
既是知道此生与含之无缘,那么娶谁也就没有差别了吧。
含之,含之,原来横亘在我们之间的,不仅是时间,还有生死,我又怎么能选择?
“含之不知此事,对么?”压抑下复杂的情绪,谢霖终于恢复了一贯的沉稳。
“是。”
“那么,不要让他知道。”含之骨子里有那么一股子骄傲,如果知晓命运竟如此薄待他,指不出要闹出什么事来。想
到这里谢霖又不禁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苦涩难看。
“还有,你母亲的事,我自会保密。”
“谢端北王。”
含之,我会远离雁都,回到边陲之地,也许此生再不相见,但我会做到心中只你一人,独自守着这个角落,再无人可
以触碰。
“平宁三年腊月初七,端北王娶荥阳侯幼妹,讳莺云者。其后五日,携妻眷入边境,终生不复还。”
史书上仅寥寥几笔记述了这件事,隐藏了多少悲怆无奈、眼泪挣扎,不会记下端北王悲哀的长笑,亦不会记下清远侯
在端北王新婚那日整夜垂泪,直到天明。
29.
三年后。
“王爷,雁都派人来了。”
“知道了,下去吧。”谢霖淡淡回了句,转过头冲不远处的上官莺云抱歉地笑了笑,“说好了从战场下来要陪你的,
真是不好意思。”
上官莺云温婉的眉目间掠过一丝失望,但随即便掩了下去,主动去拿了件宽松的长衣过来:“你肩部受了伤,可不能
再穿铠甲了。”边说边服侍谢霖披上长衣。
“嗯。”谢霖温和地微笑着应道,“你也别光顾着说我,你自己也要注意,都是有身子的人了,还一天只顾着照顾我
。”语气中有浅浅的责备和关切。
上官莺云乖巧地点头,目送谢霖向正厅走去。
她一直都了解,从嫁过来那一日起便发觉自己的夫君心里有一个人,虽然他待自己也是极好的,但总有那么一点隔阂
与疏离,自己每进一步,他就退一步,外界盛传他们夫妻恩爱,其实并不准确啊。
但,他是她的夫、她的天,就算除开所有浮名来看,他都是一个百年一遇的好夫君,他不爱她,但他疼她、宠她、关
心她,这便够了。他温柔的眉眼间那几年如一日的寂寞哀愁也深深牵动她的心,但她明白,自己是无力抚去那些伤痛
的,最多只能陪伴他、默默守护他罢了。
“不,不是,自己一定是眼花了!”谢霖低声呵斥自己,可幻觉却一直没有消失,反倒越来越清晰,他只好嘶声问道
:“含之,你是钦差?”
“不是啊,”容含之振袖起身,笑容粲然,“景园才是,不过他要先去城防处看看,就先把我扔这儿了。反正皇上派
他来就是为了加固这个要塞的。”
三年多未见,容含之还是当初那个眼神清澈的模样,没有改动分毫,而自己,谢霖微微苦笑了一下,怕是沧桑许多了
吧?
“咦,你受伤了?”还没从恍惚中缓过劲来,又听见容含之带了几分焦急的声音,低头一看,果然肩头处渗出了血迹
,大概是包扎的时候太急了,没弄好吧。
“一点小伤,不足挂齿。”
容含之黯然垂眸。真的变了啊,三年的别离真让彼此生疏许多了,原本有许许多多的话想要告诉他,想要告诉他自己
心底隐秘的期待,期待当时在听了自己决绝的话后他依然不离不弃;想要告诉他三年来自己长夜孤灯下心伤欲死,写
了一封又一封信却又把它们撕成碎片;想要告诉他自己无数次地徘徊在空落落的端北王府外,明知他不会在,却依旧
固执地不肯离去;想要告诉他自己为了来边陲一次几乎是以性命相要挟才换得章帝、岚扬的同意;想要告诉他三年中
自己所有的思恋和惆怅……无数思绪涌上心头,说出口的却与之丝毫不沾边,容含之听到自己用最平静的声音说道:
“听说莺云有喜了,恭喜。”
闻言谢霖舒心一笑,又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朗声:“含之,你娶亲了吗?”
“还没。不过已经定下了,回去就要筹备婚事了。”容含之低声,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促狭地笑了笑,调侃道,“
我可比你爬得快些,是先帝的幼女,毓南王的亲妹子要下嫁给我啊。”
“是采薇吧?倒真是个娇柔的女子,配你正好。”谢霖勉力点头微笑,“要不要去看看莺云?”
“好啊。”容含之兴致勃勃地接口,“随便叫个人带我去就好,景园应该快来了,你就在这里等他罢。”
等到容含之的身影消失在了拐角处,谢霖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不知道自己是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克制住了将他抱
入怀中的冲动,才可以摆出一副淡然的姿态面对他!
第一天,谢霖和容含之冷漠疏离。
第二天,谢霖和容含之客气生分。
第三天,谢霖和容含之相敬如冰。
第四天经过一整天的客套后,晚膳之后容含之终于发了狠,咬咬牙将谢霖拉到自己所住的房间,关上门后厉声:“你
就这么不待见我?”
“怎么会?”谢霖轻轻笑了,眼神诧异,“你怎会这么想呢?”
“那你怎么对我不温不火的?”容含之明明白白地把“我很不满”四个字写在脸上,仰着头问道。
谢霖一瞬间沉默了,很久才喃喃:“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
容含之疑惑地挑眉。
“含之,我是爱你的,一直都是,但是我也清楚地知道,我们不能在一起,但看见你会让我失了理智,所以我只好尽
力避开你,明白么?”
“我明天就要走了,也许一辈子就再也无法与你重逢了,你就忍心?”容含之的眼里泛起雾气,空蒙得可怕,谢霖看
不得他这般寂寞的神情,伸臂一揽便将他捞进怀里,柔声劝慰了半天才放开来。
“谢霖,我千里迢迢赶来是因为我欠你一句话──我爱你。”话一出口便看到谢霖震惊失措的表情,容含之只是笑笑
,继续说,“我原来以为我对岚扬的就是爱了,但后来才发现,那并不是,至少不完全是。我和他只是长时间的相处
积累的喜欢多了些,但那并不是爱,得知他要离开我的生活后,他只是觉得是自己的东西被夺了去,有些不甘和惆怅
罢了。但你不同,你离开之后,我就一直不可抑止地想念,即使痛苦也不愿意打开这个心结,这才是爱呀。”
谢霖默然,巨大的狂喜与悲痛一齐向他袭来,喜的是含之终究是爱他的,他的悲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注定不能相守
,即使再相爱也不行。不,应该说,越是相爱越不行。
见谢霖不说话,容含之自嘲地笑了下,接着说道:“你另有了珍视的人也没关系,你不再那么爱我了也没关系,但我
要做的事,依然要做。”他的眉目陡然间灿亮而飞扬了起来,“谢霖,要了我吧。”
“不行!”短暂的怔忡后,谢霖便断然予以拒绝。
“我只求一日的欢愉,也不行么?”
“不行。”谢霖柔声,“我爱你,便不愿伤了你。”
容含之不吭声,正当谢霖以为他放弃了这一念头时,却又听到他若有所思的声音:“你似乎以前答应过我,不管我叫
你做什么事,你都会帮我一次,不是么?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想反悔么?”
“这不是一码事。”谢霖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是一个劲儿摇头。
容含之的态度却异常强硬:“对我来说,就是!”说完,便狠狠吻上对方的唇,知道感受到对方的回应,才放松下来
,轻轻地说,“答应我,嗯?”
这句话蓦地让谢霖涌起无尽的酸涩与无奈,他想要开口应允,但奈何不想用对方的生命冒险,两难之下,他只能折中
处理:把容含之抱上床,怜惜地搂住他,低声道,“我就这么搂着你睡一夜,如何?”
见对方没留转圜的余地,容含之也只得妥协,安心地窝在谢霖怀中睡了一晚。
“九十八、九十九。”坐在宽敞的马车中,洛景园煞有介事地数着数,当数到一百时终于忍不住敲了容含之的头一下
,催他回神。
“诶?”
洛景园耸耸肩,一脸担忧:“你发呆了很久。”
容含之倒是瞪大眼,无辜地笑:“想到又要回雁都了,不可以怅然一下么?”
洛景园又岂是好糊弄的人,他微微皱眉,正色道:“是不是端北王欺负了你?要不我们先暂缓归期,让我帮你报仇?
”
“他可是王爷。”容含之悠悠然地把手笼在袖子里,不置可否。
“管他是不是王爷,我可一直把你当作亲弟弟,可不能放任弟弟受委屈,而且今天我们都没见着他的人影,钦差返回
皇都,他怎么都该来送一下吧?”
“他只是个不想直面别离的懦夫罢了。”容含之涩然道,苦痛地闭上眼,喃喃,“我明白他的,明白……的。”
而另一边,上官莺云踏过遍地的酒渍,小心翼翼地靠近还在不停灌酒的谢霖,看着他脸上的落寞神伤,心中一痛,便
握住了对方的手腕,轻声:“霖,你不是不喝酒的吗?你还有伤,喝酒对身体不好,你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我可以
帮你分担。”
谢霖茫然地盯着上官莺云,良久才低声哭了出来,同时一个劲儿地唤着:“含之,含之,含之……”
上官莺云先是一愣,而后释然一笑:原来是他,原来竟是他,也难怪,清远侯那种男子,天生就是惹人怜爱的,哪里
还有性别之分?只是自己的夫君……放不下么?
“含之。”谢霖深深的叹息,面容湿润,也不知是酒,还是泪?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或未入愁肠,便已成泪了吧。
含之,此生我们已然错过,不可挽回。
尾声
即使身处边陲,谢霖亦常常听见清远侯的大名。
据说他收敛了所有的年少轻狂,处事逐步沉稳峻毅;据传他数言劝得番邦归顺,令众臣折服;据传他为了解除章帝的
疑心,遣散了所有门客,却仍有不少有志之士要投奔他;据传他已然渐渐成为章帝最倚重的文臣,由于百姓皆可见他
的才能,市井之间的流言蜚语也隐遁无形。
听闻这些消息,谢霖既是欣喜又是怅然,那个柔弱而桀骜的含之,也许真是一去不复返了,也许他一直便是如此,只
是原先锋芒未露罢了。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七年后的一天。
那天接到岚扬的信后,上官莺云的心就开始忐忑不安,待谢霖也收到消息后,她更是惶恐。但谢霖却是异常的平静,
他只是仰头默立了半晌,便微笑着对上官莺云说道:“原来即使我退出,他的命依旧这么短啊。”
“大哥说他是七年来劳累过度造成的。”上官莺云鼓足勇气说道。
“我知道。”谢霖笑意更深,“我还欠他一件事,可他已经去了,此生都还不了了吧?”
“霖?”不知为何,明明他在笑,上官莺云却感到一阵寒意,像是要永远失去他了。
“莺云,对不起。”谢霖歉然道,“可生前我无法陪伴他,死后又岂能再让他独自一人。”说着唇角有鲜血缓缓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