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脸色一变,用力的拽着我回冬雪阁。也不顾还跪在前厅那一票下人。身体原本就极痛极倦,再被他这样拉扯,更是让我痛苦难受,可我也犟劲的不出声,硬是忍耐下来。手腕很痛,却没有身体更痛。
岚一脚踢开门扉,把我往里一甩,我重跌下地,扭到了脚。
他关上门,森然的说,“你很渴望男人是吧……”他目露凶光,神情愤怒的压上我,又似发现我穿的不是从玉府出去时的那套,神情更恐怖的把我身上精美的衣裳以蛮力撕裂,看见我满身伤痕交错,尤其是腿间更是可怖时,神色不由一怔。
我的额头已冒出冷汗,太痛了。
岚颓然的坐在地上,“清儿……”他叫着我的名字,语气痛苦。“人不要太聪明,太聪明的话,会受很多苦。”
我不明白,我只知道眼前这个人是真心的待我好,于是我轻说,“岚,我为你做的比起你为我做的,及不上百分之一。”
岚起身想抱住我,“别碰我,我很脏。”却被我出声阻止。
他不理会我,走近,硬是小心奕奕的抱住了我。把我抱到冬雪阁的浴池里,一点一点的为我擦试身体,手劲轻到像我是一碰就碎的瓷娃娃。他帮我洗好之后又找来药帮我涂,我取笑他,“堂堂的玉大爷服侍人,真是难得啊难得……”岚凝视着我,一双多情又无情的深黑眼瞳只有我的倒影。他用手轻抚着我的眉说,“我玉岚只服侍苏清一人。”
记得以前亦有过一次,那时从万府出来,便被告知,他在等我,去到玉府却见他备好了温水,要为我净身,后又为我涂药,如今他说……“我玉岚只服侍苏清一人。”
我心口震动。
我醒了又昏,昏了又醒。
身上的外伤恶化,还引发高烧。我的意识一直都是迷迷糊糊的,偶然看到大熊找来各种名贵草药用圆滑的石头磨碎得如沙子般碎后,吞下了口,喂我。我大惊,却使不出半点力来,任由他摆布。这个死妖怪不会煮药么?默然,看来我摔坏脑壳了,妖怪懂得帮自己找药已经很不错,还妄想他会煮药?我又昏迷了过去。
经过昨晚一闹,我染上了风寒,一直卧病在床。睡得昏昏然,不知天时。岚喂我吃药,喂我喝粥,替我擦汗,让府中所有人都呆若木鸡,想不到经过这么一闹,岚更加的宠我,若说我要天上的星星,只怕他也会想要摘下给我吧。
看见自家主人如此对我,又为我赎了身,府中的下人再也没有人敢以异色待我。我也不在乎那点,而景听说被派到洛阳去了。我不禁失笑,这个爱吃醋的男人真是……
我坐在紫霞椅上轻弄着玉琴,这把玉琴是岚费尽心思帮我找来的,天下独一无二,用千年无瑕白玉制造,琴头雕刻有彩蝶戏花图。我撩拨了一下琴弦,听到这么清泠的琴音,不禁面露喜色,真是把难得一见的好琴。
“清儿……”岚拿着一幅画卷走进来。
“嗯?”我犹沉醉在得到如此美琴之中。漫不经心的应着他。
岚把琴拿到一边上,我不明他想干什么,疑惑的看着他。
岚神秘一笑,我顿时明白,必又是找到什么令我开心的好东西了。
“是什么?”
“你猜!”
画卷……
“莫非是柳先生绝笔之作,凤临仙图?”我惊声。
岚却摇头,以眼神鼓励我继续猜测。
“青晏先生的妃子竹图?”我颤着声说。
岚再摇头。
“五柳先生的只羡鸳鸯图?”我已有些有气无力感。
岚摇头。我放弃了。眼波轻转,慢慢的走到他身边,一双勾人魂魄的瞳眸情深不悔的凝视他,伸出手来。岚被我迷得头晕转向,已怔住。我狡猾一笑,趁他傻住的片刻从他手中抢过画卷,究竟是那位世外高人的画?竟值得岚这么注重又那么神秘兮兮。
一案香烟袅袅,纱幔垂地几许,镂空雕花屏风上美人醉笑,风姿绰约。檀香木做的紫红大圆桌旁坐着一个人。他穿着天下展家所锦织的锦月花纹蓝衣裳,宽大的袖口轻垂而下,露出光滑如玉的纤手,修长骨感的手指执着一张旧黄的纸张,漆黑长发以镶嵌绿圆玉银冠高高半束而起,长到腰半的发丝纠缠着蓝裳,携带了媚惑入骨的凤眸星目垂泪,玉颜黯然神伤,淡色绯唇轻咬。
画像旁以小籇题了十个字,举世无双,美人如仙苏清。
“这不是我那日在旗馆的情景吗?”我惊骇失声。
岚从背后拥抱住我,在我耳旁轻喃,“你可知,你为我留泪的这个画面让我刻骨铭心?”
我拿着画像细看,又哑然失笑,“这人把我画得太美了。”
岚道,“不,人比画美三分。”
看着画笔手法,我心一动,“可是穷书生,江夏所画?”
“正是,那日他正好要为旗馆某小倌画像,无心经过看到这个情景,回去连夜作画,一早就拿到市集上摆卖。这画现在已经布满了整个苏州城。”岚有些不满的说道。
我看了他一眼,抚着他的眉,轻笑,“怎么,你不高兴了?”
“嗯,我难过的是,要经由别人得知你为我落泪,至于画么。我已让人高价回收了。”
我瞠目咂舌的望着他。
整个苏州……疯子么。
第八章:阴谋(四)
苏州有‘花朝’。
花朝是苏州一年一度拜祭花神的活动。
每年冬未临近年春,便是花朝日。
相传花朝日,花神会从天上下来给予诚心信奉的人们福气。
每年到这日苏州的人就会从自己家里种植盛开得最美丽的梅花树上,摘下来一枝用红纸包裹住枝头,携带着家中的子女来到花神庙拜祭花神,祈求下一年一家大小身体健康平安。
我并不相信花神一说。
但岚说我已不再是旗馆之人,又何惧出门。
我并不是惧出门,怕被人认出来,而是不喜热闹喧器。但看到岚的兴致这么好,也就由得他了。
岚命人拿来新衣,让我穿上。
我穿好新衣后从内室走出来,岚愣住了。他回过神来笑说,“只怕这梅花也成了你的陪衬。”我横了他一眼,他走上前,深吻我,然后才满意的说,“这样美多了。”
我的脸透出胭脂红,不禁纳闷他今天心情怎么那么好。
今天是冬日里难得一见的好天气,碧空如洗,风轻云淡。皑皑白雪在和暖的阳光下发出晶亮的菱芒来。
苏州内歌舞升平,人山人海,梅花独傲一格。
我在太白楼上悠然的躺在暖塌上吃糕点,喝龙井茶,幔帘已被高高挂起,正好可以看见街市下各样各色的人,还有在树枝上正在融化的堆雪,阳光缕缕万千照耀着大地,整个苏州城都热闹得不像话,唯有太白楼这里安静如洗。除了我和岚,和府中带出来一干下人之外,就没有其他人了。太白楼是天下名誉最好的食府,直属玉家。今天本来太白楼应是宾客如云的,岚却为了我而关门谢客,让我得以清静赏景。
花神庙会正好在太白楼的对面,我拿着梅花枝,轻柔一笑,什么花神,哼,无稽之谈。
岚则在一旁看着各地管事递上的简章,有时也会拿一块我爱吃的糕点亲自喂我。
这个男人……我妩媚一笑,真是宠我到走火入魔了。
岚轻愣,太白楼内的管事和下人都呆呆的看着我。莫不是为我倾国倾城的容貌而惊艳,我早已习惯,于是也懒得理他们,拿起茶杯,轻饮一口地看着窗外……
阳光懒懒地照进来,天气太好,我有些昏昏欲睡,岚笑着让人拿来綉工繁复的豹皮暖毡给我盖上。我呵了口气,准备睡个懒觉,眼角余光便看见原本热闹的街市竟一瞬清静了下来,不禁有些惊诧。
岚轻轻地笑着,狭长的眸子隐隐有光泽流动,“怎么不睡了?”
“你看,街上的人怎能都安静下来了,而且还跪在地上,难道天子亦来苏州了?”我有些高兴的说,或者可以见到传说中的天颜也不定。
“不是皇上,而是将军府的林惊风大将军要来,代替天子祈福。”岚淡淡的说,眼底有明暗的情绪浮动。而我并没有注意到,我全副心神都在‘大将军林惊风’这六个字上。
银星将军战盔铠甲,神气无比的黑色骏马上骑着的人,骨健筋强,身躯凛凛,五官俊美的不得不使人暗暗惊叹,即使戴着象征身份的银星头盔,也依然不损他半点万夫难敌之威风。
整队,二列的骑马军将。十列步行士兵。气势惊人的在苏州大道路上经过。
我睁大了眼睛,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茶,看着林惊风大将军,在心中暗自定下评语,这样的面貌,这样的气质,必是绝情种一个,谁要看上他,可真是苦情得紧。像是知道我在说他坏话一样,骑着黑色骏马,为首带领的林大将军,冰冷孤傲的眼睛紧紧的撇了过来,我心惊,用袖口半遮掩起来。
这个男人太吓人了。
从太白楼回来,岚便去与各地赶来过年的管事在议事。
过年,府中亦有总管指挥,不用我忙些什么,我只好坐在荷塘的亭子边上看梅花。
又想到那个让人印象深刻的林大将军,心口总觉得有一种不安的感,摇摇头,望着天上,阳光已不知什么时候消退,风云肆骤,看来又要落雪了,正想着,雪花便从天空上翩跹飞舞而下。
我哑笑,有点自恋的想,难不成我真是神仙不成,拥有这般绝色……唉,其实是因为太过幸福而感到不安。
以前的仇,憎,恨,我全然放下了。只因身边有岚的陪伴。虽然岚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我黯然,难道这世上没有医治得好岚的病的神医么?
“公子,有客人来,少爷请你出前厅一趟。”一个下人的声音打断我的几分杂乱,几分浮躁,几分不安,几分忧愁。
绷的一声,我感觉到心弦断了一根线。
这个人不就是刚才在太白楼上看到的那个威风凛凛林大将军吗?
岚见到我,走上来温柔的替我拂开发丝上的雪,又说,“怎么不撑伞,要是病了怎么办?”我不自在的笑,小声的问岚,“将军怎么会到玉府来?”岚惊讶的看着我,然后小声的和我咬耳朵,“清儿不知么,惊风与玉岚有君子淡交,如今他来到苏州,我自然是要好好款待他的。”
我长吁口气,岚暗中捏了捏我的手,让我不要害怕。
我收起惊色,淡然道,“苏清见过将军。”
林惊风淡然自若的说,“苏清果然如玉岚说的那般,不食烟火如仙。”
我挑起眉,暗睐了岚一眼,“将军缪赞了。”
林惊风缓慢的倒过一杯酒递给岚,又倒了一杯酒递给我,然后说,“来,今天难得见面,无酒岂不无趣?”
我正想阻止岚喝酒,因为他身体不好,岚已经笑着一口饮尽,我暗自恼怒的骂了一句,大笨蛋,然后看到林惊风盯着我,岚亦看着我,然后岚说,“清儿,怎么不喝,难道着凉了?”
我尴尬一笑,仰头一口饮尽。
林惊风幽深的黑瞳瞬间眯了起来,岚亦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我忽然感到眼前的景物有些灰暗,难道我醉了?不可能?那么……?我昏倒在一个冰冷的怀抱里。
“玉岚,如此美人你都舍得,看来这个天下已无人能入你心了。”
最后的意识渐去,我听见的便是这一句话。
我缓缓睁开双眸,头痛得要命。不禁伸手想摸,却被一双更大更有力的手抓住,一道淡漠的声音也跟着响起,“别碰,你的头上有伤。”
嗯?我抬眼一望,一张邪魅酷帅的脸庞骤然出现,我愣了一下,呢喃的说,“你是谁?怎么那么面熟?这又是那里”
那双深邃冷漠显得无情的眼眸透露惊讶,然后冷然一笑,“清寒,你忘了,这是将军府,我是惊风,你的夫君。”
什么?
我面露窘色,我的夫君,我是男……的吧?
见我害羞的模样,他笑意更大,“你趁我不在府内,偷偷遛马,被马甩下,摔伤了头,大夫说你大脑因为有血块堆积,会短暂失忆……我很气,让人斩了那匹马,至于你嘛我却无法对你生气……不过,以后不准你骑马了。”
呃?不会吧?我半疑半信,疑的是,真如他说那样吗?信的是他的脸确实有些印象……
我受伤了,这个人还笑的那么开心……真像个疯子。
疯子么?
小小番外:没米
我再一次醒过来之后已经有半个月之久,那个大熊就坐在我旁边,他看到我醒过来,对我咧嘴一笑,洁白的牙齿晃得我眼睛痛。
大熊说,“小东西,我还以为你活不过来了。正想着挖个洞把你埋了,你刚好醒了。”
我眉一皱,这只妖怪……然后发现我的身体没有任何的痛楚,我心惊,怎么可能好得那么快?毕竟我在旗馆受训过三年,这么重的伤,竟半个月就好,太可疑了,莫非是这妖怪给我施了法术不可?
我顿时挣扎着起来,想检查自己是不是缺了手断了脚,这一动,“啊!!”我青着一张脸大叫一声重重的摔在床上。
正背对着我,不知道在做什么的大熊听到声音,跑过来看我,眉头紧皱,“小东西,你想死早说,不要让我白费功夫救活你,你又寻死。”
我瞪了大熊一眼,原来我只是好了外伤而已,内伤还那么深重。
我见他手拿着大锅,里面一团黑糊糊的泥巴,不禁奇怪起来,于是问,“那,干什么用的?”难道拿来种花?不对,空气里有药的味道,而且这种药的味道很怪,好像是很多种上等的药材混合在一起……
“你用的。”大熊打断我的思绪。
“我用的?”我怀疑的重复着。然后大熊那双黑亮的眼珠子就盯着我不放。我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发现我全身被泥巴包住躺在床上,不,床会发热,并不是因为泥巴包裹住我的身体而发热,而是床的下面像是有火烧一样。我不禁偏过头去探索一下,发现真的有熊熊大火在燃烧,我眼一白,昏死过去了。心里只有一个事实,那就是,这只妖怪要把我煮来吃了。
我睁开眼睛,不愿意相信,那些全部是假的。
“哈哈!!!”
我突然大笑起来,让在外面拨萝卜的大熊吓一大跳,他一手抓着两个萝卜跑进来,一双黑眸亮得出奇,“小东西,你饿了?来给你吃萝卜。”我抽了抽眉头,这个笨妖怪,我又不是马,萝卜生吃会香吗?
“滚。”我忍不住将心里的悲伤对这头大熊发泄。
大熊莫名其妙的被吼赌气的走了出去,依稀可以听到他说,“给东西吃有错吗?还让我滚,以后饿死你。”
我以为解脱了。却掉进挂羊头卖狗肉的陷阱里。我不禁露出了笑,抚着额。
“我饿了。”
“你想吃什么?”大熊一听到我叫饿,立即从门外飞奔进屋,双眼闪亮的看着我。
不是说饿死我吗?我瞥了他一眼。
“粥。”整整两个月。每天不是肉,生果子,就是胡萝卜,再不然就是地瓜,我已经忍无可忍了。
大熊苦恼的看着我,走来走去。
“怎么?”我不又得皱眉。
“我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米了。”大熊停住脚步说。
好多年?没有见过米?我狐疑的看着眼前这头大熊。